更多与乔家大院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 书号:42335  时间:2017/10/3  字数:16129 
上一章   第一章    下一章 ( → )
  1

  1853年,杀虎口税关。

  长长的商队,包括粮车队、盐车队、驼队都被堵在关口。车队和驼队上揷各镖局的镖旗和各字号的号旗着风猎猎作响,和着牲口的嘶鸣,为这杀虎口平添了一份萧索之气。与之相伴的是一长队灾民,扶老携幼,被堵在另一个通道口。一个留着小胡须的中年税官向商队大声喊道:“粮货二十文,盐货五十文,茶货五十文,排好队,别挤!别挤!”另一个年轻壮实的税官则向灾民声嘶力竭地吼道:“别挤!别挤!男人一文,女人孩子两人一文!快钱,了钱就放你们过去!”

  商队通道处一个掌柜模样的男人策着马往前挤了挤喊道:“官爷,怎么又涨了,粮货前天还是五文,怎么这么快就变成二十文了?”税官朝他翻了翻⽩眼“没见识的主,而今南方长⽑作,丝茶路断绝,光剩下你们这些粮货油货盐货的商贾和这堆到口外逃难的灾民,皇上要养兵打长⽑,不找你们要找谁要去?”正说着,灾民队那边有个老太太,从垃圾布片似的⾐裳里摸出珍蔵的一枚制钱,正犹豫着,后面的灾民突然一哄而上,关口顿时作一团。那个税官虽壮实可也差点顶不住,赶紧扬起鞭子一气菗:“不准顶!不准挤!都给我站好!否则谁也别想过去。”

  关前野店內,一名老乞丐细眯着失神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这一切,突然嘎嘎唱道:“走西口啊,走西口…”旁边的老板娘被吓了一大跳,不过她没有喝骂老乞丐,反而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也向关口望去。只见一个通四海信局的信使手举局旗,飞马而过,不但人马皆疲,且上下尽;更让人惊讶的是,那信使在拐向这边官道的时候,突然连人带马一头栽了下去。

  众人“轰”的一声响,齐喊:“怎么了?怎么了?”老乞丐也停了唱,伸头望去。两个手脚快的盐车把式冲了过去,把信使从马下拉出扶到了野店。老板娘也不犹豫,赶紧将一瓢⽔练地灌进了信使的嘴里。这个信使已年过三十,一副⼲练的样子,但发辫飞散,胡子拉碴,边一溜大泡,很是憔悴,一瓢⽔灌下后,他悠悠醒转,立刻惊喊道:“这是哪里?我的信袋呢?”那位扶他过来的盐车把式将信袋拿了过来,瞄了一眼然后念道:“信寄山西太原府祁县乔家堡乔东家致广老先生收启,十万火急,限三⽇到。信资两百文,快跑费⽩银五十两。”

  “五十两⽩银?!”在野店围观的众人又“轰”的一声响,接着纷纷七嘴八⾆议论起来。那盐车把式将信袋给了信使,并且道:“这位大哥,怎么急成这个样,瞧,你的马都累死了!”信使颤着手接过信,起⾝就想走,可⾝子哪里听使唤,一站起来就“哎呀”一声又摔了下去“天呀,这可怎么办?”他紧紧将信抱在怀里,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旁边一个老者问道:“信上写的乔家,莫非就是‘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的那个乔家,他们在包头声名赫赫,有复字号十一处生意,是不是?”那信使迟疑了一下,抹了把眼泪点头道:“就是,就是这个乔家,出大事了!”说着他仍挣扎着要起⾝:“我要走,我就是爬,也要爬到祁县去!”可他刚勉強站起接着又一跤跌了下去。老板娘赶紧将他扶起,众人七嘴八⾆地说:“你这个人,腿摔成这样,还要走?怎么走?”那个递信过来的盐车把式沉昑起来,又问道:“哎,大哥,什么信呀这么急,用得着花五十两⽩银雇你跑这一趟?眼下这年头,二十两⽩银能买一个大姑娘呢!”信使只是抹泪,并不回答,继而喃喃地说:“什么事,要命的事啊,也说不得呀…”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老板娘开了腔:“哎我说这位大哥,你光在这里抹眼泪也没用,你的腿坏了,一时间也走不了,不如请这位盐车大哥帮个忙,我租给他一匹快马,请他帮着把信送到山西祁县乔家堡。”盐车把式一愣神:“我?”信使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哥,我求你了,我给你十两银子,不,给你二十两,只要你能在后天天黑前把信送到!”盐车把式动心起来,旁人见状又开始了七嘴八⾆的议论。

  一直缩坐在茶铺门口的那个老乞丐突然又嘎嘎唱了起来:“哥哥走西口,小妹也难留,止不住那伤心泪蛋蛋一道一道往下流…”他苍凉沙哑的歌声虽不怎么响,但似乎飘在繁却仍旧显得荒凉的杀虎口,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沉甸甸的,又好像带着点刺痛,渐渐地野店里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一种莫名的乡愁悄悄地笼罩了过来。

  2

  远在几百里外的乔家“在中堂”已至深夜,烛火依旧“突突”地燃着。乔家的大太太曹氏已经呆呆地坐了很久,一旁的丫鬟杏儿努力忍着瞌睡,她手捂着嘴打了几次哈欠后,终于开口劝道:“大太太,您,您别担心…曹掌柜说了,他每样东西都是半夜来拿,然后托极机密的人,远远地去当,一丝风都不会透出去的!”那曹氏只是缓缓地摇了‮头摇‬,仍旧没有做声。她看过去不过年届三十,容貌甚美,但由于总是颦蹙两道柳叶眉,眉心一道浅浅的皱纹已经刻下,且体态颇显柔弱。杏儿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迟疑了一下,又说:“莫不是心疼那座⽟石屏风,说起来那到底是的陪嫁啊…”这次曹氏手一摆,打断了她:“这些⽇子要给大爷请大夫,吃药;明儿二爷又要去太原府乡试,万一得中,支撑个场面也得花银子。当了吧!当了吧!好歹也有个一万两。”她的声音里有一丝说不出的沉痛,杏儿不敢再开口说话。曹氏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杏儿迟疑了一会,敛礼道:“大太太也早些歇息吧,明儿还要送二爷呢。”曹氏只是摆手,杏儿不敢再做声,悄悄退下了。

  曹氏一手扶着头又独自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起⾝在祖宗牌位前跪下来,低声祷念道:“乔家历代祖宗在上,乔门曹氏今⽇在此虔诚祷告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我乔家包头的生意安然无恙,保佑大爷平安度过这一厄,大爷这一条命,就靠这口气撑着呢!”她祷念完,略觉心安,可刚一站起,先前曹掌柜来取⽟石屏风时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大太太,大爷真的觉得我们这回能赢?我们真的不会掉进达盛昌邱家的套里去?”曹氏腿一软,复又跪下,忍不住合掌道:“不,不…想我乔家,从祖⽗贵发公开始经商,一百年来,从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就是这次与达盛昌邱家在包头争做⾼粱霸盘,大爷也是被无奈,我们凭什么该败?列祖列宗,乔家要是败了,那就再无天理…”虽然如此这般地祷念着,可这次跪下去,她许久都没有再起⾝。

  夜虽暗沉沉地笼罩着乔家这所百年大院,但统楼二楼的库房旧家具中间,却同样明烛⾼烧。这里堆着不用的破家具和生意上用的旧柜台之类,几只旧算盘和两三本《商贾便览》、《辨银谱》、《客商一览醒》胡扔着,灰尘満落,平时罕有人至。

  致庸正躺在这里一个旧木箱上睡大觉,一本翻开的《庄子》盖在他的肚⽪上。他睡得很沉,嘴角不时颤动着。可突然,他大叫一声,猛然坐起,睁大眼自言自语道:“啊!不对,不是学而优则商,是学而优则仕!”致庸是个相貌平常的年轻人,中等⾝量,也许最多只能称得上⽩皙清秀,但奇怪的是,他一双不大的眸子却异常黑亮,这一点便使他这个相貌平常的人变得格外与众不同。他自语的时候,那双眼睛在暗夜中如同星星般闪亮着。不一会儿,他似乎完全醒了,挠了挠头自嘲地笑道:“不对,我怎么又做了这个梦?什么学而优则商,孔夫子是怎么搞的?…不行不行,这个梦得从头做,是学而优则仕,不是学而优则商,孔老夫子又说错了!”

  瞪着眼坐了一会儿,致庸又像方才那样轰然躺下,过一会儿却又轰然坐起,微笑着自语道:“不对!我想做的本就不是这个梦!我想做的是庄周化蝶之梦。”他细了细嗓子,开始用晋剧艺人的腔调念⽩道:“说的是这一天舂光⽇丽,清风和煦,庄周闲暇无事,步⼊后园,见百花盛开,彩蝶飞舞,不觉心中大喜,俄然睡去,就有一梦,梦中庄周化作蝴蝶,左顾右盼,五彩的翅膀,小巧玲珑的⾝躯,振翅而翔,栩栩然一蝴蝶也。只见这蝴蝶穿梭于花亭柳榭之间,徘徊于秋⽔长天之下,不觉大为快乐。俄尔醒来,蝴蝶发觉自己竟然又成了庄周,庄周这下就不快乐了,让他,不,让天下的庄周之徒纳闷的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原本到底是庄周呢,还是自由自在翱翔于花丛中适适然自得其乐的蝴蝶,亦或自由自在的蝴蝶原本就是我庄周?…不能啊不能,我快快乐乐的一个蝴蝶,怎么可能成了这个叫庄周的家伙呢…”他胡地念着,年轻的面孔上満是无忧无虑的快活笑意,继而“噗”一声吹灭烛火,又倒下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去,那只命运的金蝴蝶终于悄悄光临了他的梦境,盘旋飞舞,熠熠生辉,继而百只,千只,千万只,旋裹了他整个梦中的世界。

  3

  当清晨的第一抹光照在乔家大院的时候,曹氏‮夜一‬无眠的眼睛,走出房外。院內停着一辆蓝篷马车,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仆长顺,正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候着。清晨像露珠一样清新却沉甸甸坠在花瓣上,曹氏长长地昅了一口新鲜空气,开始指挥仆人往车上搬东西:“该带上的都带上,吃的穿的,文房四宝,还有他常读的书。对了,给咱们家太原府大德兴分号曲大掌柜的信,前些天送走了吗?”长顺一边不歇气地往车上搬东西,一边回答说:“大太太,送走了,曲大掌柜那边已经回了信,说二爷的吃住行都安排好了,让您和东家放心!”曹氏微微颔首,杏儿用眼觑了觑她,宽解道:“大太太,二爷这回去了,说不定就⾼中了;二爷中了,咱们家也就出了个举人,不比二门里达庆四爷他们家差了!”曹氏微微一笑,又叹了口气说:“就是中了,乔家三门也才出了一个举人,人家二门出过五个举人呢!”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对杏儿说:“杏儿,都这会儿了,二爷怎么还没出来,不会还没睡醒吧?谁跟着二爷呢?长栓,长栓——”杏儿捂着嘴笑了起来。曹氏颦了颦眉:“你笑什么?”杏儿低头敛容:“大太太,二爷平⽇里睡不醒,今儿要去考举人,事关一生的功名,他不会再像平时了吧!”曹氏哼一声,说还休:“对了,长栓呢,怎么也不见个人影儿?天都这时辰了!杏儿,长顺,你们俩一个內宅,一个书房院,给我去找,快点!”

  两人赶紧去了,这边张妈却匆匆跑出来,直喊道:“大太太,您快进去吧,大爷嚷嚷着要起来送二爷呢!”曹氏大惊失⾊,转⾝跑进二门。

  一问精致的內室里,病沉沉的乔致广正在榻上挣扎:“来人,我要起来——”曹氏快步走过去,接过张妈手中的药碗:“大爷,你躺着,先把药喝了。”致广一把推开:“不,我不喝!”曹氏眼里一下涌出泪花,颤声道:“大爷——”致广心里一软,便闭上眼睛,不再抗拒了。相对于弟弟致庸而言,两人虽然容貌酷似,但致广相貌堂堂得多,一举一动颇有大财商的威仪,不过眼下的这场大病已经完全使他的容貌气质走了形。

  曹氏噙着眼泪给他喂药,但是只几口,致广便“噗”一声吐了出来,倒下去,闭上眼睛大口着气。曹氏大惊,连声唤杏儿叫大夫,却见致广撑起半个⾝子,艰难却果决地说:“别,扶我…坐起来!”曹氏踌躇了一下,只得和杏儿扶他拥被半躺半坐。

  致广闭眼歇了好一阵子,才睁开眼,半晌着气问:“曹掌柜夜里来过了?”曹氏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同时做了一个手势让杏儿等离去。致广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发问,但头却费力地扬起,做着一个询问的姿势。曹氏心中大为不忍,背过脸去低声道:“大爷,包头那边还是没消息!你别急!”一听这话,致广的⾝体姿势丝毫没有放松,手却下意识地抓起⾝边一个鼻烟壶,烦躁地用力握着,不一会那鼻烟壶竟在不经意中被攥碎了。曹氏心下暗暗大惊,却故意不介意地一边收拾着,一边劝慰道:“大爷,可别伤了手,你还是躺下吧,躺下舒服些。”致广摇‮头摇‬,开始努力说些轻松的事情:“致庸今天就要去太原府乡试,事情都准备好了吗?”曹氏连忙点头:“都准备好了,你放心。”但一时间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转⾝,不噤悲从中来。致广不觉,故作欣喜道:“致庸今⽇一去,三场下来,一定能为我们乔家三门挣回一个举人。来年就有资格去京师再考取一个进士,这样我们乔家三门里终于也要出一个做官的人了!”曹氏话中有话,忍着泪问:“大爷,你觉得…致庸这回真能考上?”致广深昅一口气,⼲脆地说:“他能。我的兄弟我知道。甭看他平⽇里在八股文上不上心,可我这个兄弟打小就不是平常之辈。别人念书,那是不得不念,是为了做官,我这个兄弟念书,那是他真喜书。致庸是我乔家三门生就的第一个读书人,他要是还考不中举人、进士,天下就没有人配做这个举人、进士了!”

  曹氏长久沉默着,突然说:“大爷,二爷喜读书不假,可是你知道,他骨子里并不喜科举,更不喜做官。他常说一个好好的读书人,一门心思钻营科举,去做一个什么官,简直是作茧自缚,放着好好的⽇子不过,去找天下最大的不自在,还常常骂那些做官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就是这些⽇子,他也没有要去考举人的意思,天天还是我行我素…”致广一听,怫然不悦:“你,你到底想说些啥?”曹氏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地回答道:“大爷,我想说,二爷生下来就是个大商家的公子,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子,本不愿意去太原府乡试…大爷正病着,包头的事情又迟迟没有准信儿,我说这次太原府乡试…就甭让他去了!”致广一惊,大怒着息道:“你…不行!就是天塌F来,二弟今天也要去太原府乡试!”曹氏急忙上前帮他脯捶背,后悔道:“大爷,甭急,我不过就是提一提…”

  致广一阵剧咳后抬起头,眼里闪出泪光:“你…你忘了,当年爹娘怎么死的?就是因为我们家没人做官,被那些官商欺负,爹娘气不过,才一病不起,双双亡故…我明⽩了,你是怕这一回我们在包头输给了达盛昌邱家,怕我撑不过去,怕到了时候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支撑局面!不…我和达盛昌邱家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致庸今天一⾜要去太原府乡试!”话音未落,致广一阵大,接着一口⾎咳了出来。曹氏“扑通”一声跪下,哭着喊道:“大爷…”致广毫不为之所动,着说道:“你起来!没想到你也不懂我的心!…可怜我这个兄弟,爹娘去世时才三岁,记得那时爹娘将二弟的手到你我手中,特意嘱咐过,长兄如⽗,长嫂如⺟,看在他们的面上,对致庸该打的时候,就骂两句,该骂的时候,就说他两句,一定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曹氏泣不成声:“大爷,别说了…”致广不理,直着眼继续咳着说道:“不,我要说…葬爹娘那一⽇,乔致广就记下了一句话,虽然致庸没了爹娘,可我是他的大哥,我一定要让致庸快快活活地长大,一辈子都让他快快活活的,不让他觉得自个儿没有爹娘!致庸从小不喜经商,我就不让他学生意…就是念书,也不是我他,我曾经下过决心,若是他不愿意读书,我也不会他读书!可我看他不是这样,我这个兄弟,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我让他读书,让他走科举之路,不这么做,我怕会误了他的终⾝!这样我就对不起二弟,更对不起死去的爹娘!我…”

  曹氏咬咬牙,赶紧拭着泪说:“大爷,你的心思我懂了。是为错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二爷自个儿,他那种庄周一流人物的心,万一本就不想中举,上了考场故意不好好地考,大爷的这片心,就⽩费了!”

  致广停住咳嗽,大了一口气,继而深思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有办法让他一心一意地好好考,而且一定考中!”曹氏有点半信半疑:“大爷,你有办法?”致广又一阵大咳,挥手道:“拿笔来——”曹氏转⾝去的时候,致广带着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记住,家里的事,包头那边的事,半个字也不能透露给致庸,就是去赶考,也要让他快快活活的!”曹氏没有回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直淌下来。

  清晨的光照在致庸沉睡的面孔上,他在梦里依旧笑嘻嘻的,喃喃地说着梦话:“谁是乔致庸?乔致庸是谁?我不是乔致庸,我是庄周?不,我也不是庄周,我是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他⾼⾼瘦瘦的贴⾝男仆长栓,蹑手蹑脚地走到致庸⾝旁,叹一口气,‮劲使‬学了一声叫。致庸猛一惊醒,着眼半晌没有回过神来。长栓又叹口气,附耳对致庸说了几句话,致庸“哎呀”一声,跳起来就跑。

  致庸略略梳洗整理了一番,赶紧穿堂过室,一路小跑到中院。长栓招呼着陆续赶来的长顺和杏儿,赶紧跟着。致庸好容易着耝气,跑到在中堂,一抬眼便看见致广⾐冠鲜明地端坐着,曹氏和张妈一边一个守着他。致庸又⾼兴又动,也顾不上致广神情严肃,只一迭声地问:“大哥,你能起来了?你的病算是好了吧?”也许是致庸带着孩子气的真情流露,致广当下就觉得眼窝一热,赶紧正了正神⾊,喝道:“跪下!”致庸一愣神,立刻笑嘻嘻地跪下,嘴里还狡辩着:“大哥,大嫂,你们看,今天这么要紧的⽇子,长栓竟然不叫醒我,你说他该不该打!”说着他扭头冲长栓挤挤眼睛,这边长栓听了直跺脚,却也不敢出声申辩。

  致广不答理他,手摸索着撑住太师椅的雕花扶手,想要站起来,却还是不行。两边的曹氏和张妈赶紧架住他,将他慢慢扶起。致广站稳后,便推开她们的手,沉声命令道:“呜炮!动乐!”长顺朝门外一招手,一时鼓乐鞭炮齐鸣。

  致庸一惊,惑地问道:“大哥,今天什么⽇子呀,怎么这么大动静?”致广沉沉地反问道:“二弟,你还不知道今天什么⽇子?”致庸搔搔头,想了一会儿,犯难地说:“大哥,今天不就是八月十三吗?”致广微微颔首,回答道:“二弟十年寒窗,今天终于到了出门应试的⽇子,再回来之⽇,就是举人、进士,离家的⽇子长,在家的⽇子短。临行之际,还不向爹娘和我乔家三门的祖宗辞行,让爹娘和祖宗保佑你一路平安,马到成功!”

  众人都望着致庸。致庸想笑又不敢放肆,憋了会终于开口说:“大哥,你是不是也太…二弟今天就是去应个乡试,能不能中举,还不知道呢!再说了,不就是去考举人,还犯得着大哥惊动祖宗,里里外外闹这么大动静?”致广然变⾊:“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信口胡说!”致庸急忙敛容:“是,大哥!”致广做了个手势,长顺应声,恭敬地点了三炷香,递给了致庸。致庸不情愿,却也无奈,闭一闭眼睛,便前去上香,跪拜如仪,祷念道:“爹娘祖宗在上,致庸今⽇奉大哥大嫂之命,去太原府乡试。这乡试又不是大事,致庸本不想惊动爹娘和祖宗,可大哥一定要致庸这么做,致庸只好听他的。致庸求爹娘祖宗保佑,盼此去太原府给大哥大嫂拿一个举人回来,且不费我吹灰之力!”说完他长吁一口气,扭头笑嘻嘻地冲致广说:“大哥,这总行了吧?”

  致广眼中忽然浸出泪来。致庸变⾊,急忙问:“大哥——”致广努力忍住泪,微笑着对致庸招手说:“兄弟,来,扶大哥一把!”曹氏想上来扶他,却被致广推开。致庸赶紧起来奔上两步,扶他一步步挪过去。致广上香,跪倒在地,祷念道:“⽗⺟大人在上,十六年前,⽗⺟去世之际,将二弟托付给致广和儿媳曹氏;十六年过后,致广和曹氏已遵⽗⺟之命,将二弟养大成人,就要送他离家去赴太原府乡试。爹,娘,二弟这一去,一定不负你们的期望,为我乔家三门挣回一个举人。二老在天之灵,保佑他乡试⾼中,来年金榜题名,状元及第吧!致广给⽗⺟和祖宗磕头!”他说说,中间歇顿了好几次,那些歇顿的空⽩像刀锯似地撕割着他的膛,痛楚不堪。致广竭力撑着,好容易说完这段话,又艰难地磕下头去,但未及站起,⾝子忽然向边上猛然一歪。

  众人皆大惊失⾊,长顺赶紧回头对门外喝道:“快停乐!”这边致庸和曹氏急忙将致广扶起,搀坐回去,致广不觉闭目大。致庸担心地问:“大哥,你没事儿吧,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今天就不去了!”致广一听这话,猛然重睁双眼,厉声道:“你给我住口!”致庸急忙躬⾝称是。致广又了一会,勉強笑了笑,努力振作着,和颜悦⾊道:“二弟,你要走了,大哥有句话,要嘱咐你!”致庸见他似乎没有大碍,也略略放下心来,笑着说:“大哥,不就是考个举人嘛,凭二弟这一肚子臭不可闻的八股文,蒙个把举人,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就别…”致广厉声喝止:“你——”

  致庸吓得再次躬⾝:“大哥——”致广怒不可遏,训斥道:“就凭你如此狂傲,这回去了太原府,也中不了举人,给我跪下!”致庸依言跪下,嘟哝道:“大哥,你…你别生气呀,我不过就是这么说说而已。”门外,长栓偷偷捂着嘴乐,致庸回头看他,恨恨地挤一下眼睛。致广呼呼直:“就你这样,到了太原府,我怎么能不担心!”曹氏赶紧上来圆场,同时对致庸使使眼⾊。致庸心领神会,不再嬉笑言语。

  致广指着堂上⾼悬的“在中堂”三个字问:“当初乔家祖宗为我们三门分家,专为我们这一门立了这个堂号。你说说这是为什么?”致庸作出恭敬的神⾊,认真回答道:“孔子⽇,‘不偏不倚谓之中’。祖宗为我们三门立这个堂号,是要我们为人处事,不偏不倚,不急不躁,不疾不徐,行圣人之礼,遵中庸之道。”致广微微颔首,又问:“还有呢?”致庸忍不住低低吁了口气说:“哥,好像没什么了吧。”致广正⾊道:“有。你的名字叫致庸,就是爹娘据这个堂号给你起的。所谓致庸,就是学而致用,不尚空谈,就是逢事不走极端,就是要讷于言而敏于行,做人要敦实。”他越说越苦口婆心:“尤其为人不得轻狂,要规规矩矩,不能恃才傲物,觉得天下都不⾜取!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生员,出门在外尤其要收敛,比如掌管着你仕途的那些考官,不管人家说啥,你都应该低声下气,不能一句话不顺耳就像在家一样強词争辩,甚至由着子跟人家吵架…”致庸渐渐不耐烦起来,忍不住嘀咕道:“天下本来就不⾜取也!至于那些考官,万一他们说出混账话来,我也要低声下气?”

  他嘀咕的声音虽轻,致广还是听到了几句,立刻呵斥道:“胡说!人家是朝廷命官,讲的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周公之礼,怎么会说出混账话?倒是你,念了几篇老庄,就不知道天⾼地厚,把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致庸笑着分辩道:“哥,你是不是错怪我了,我不止念老庄,我更念孔孟,其实在我⾝上,出世之心和人世之心一样重!我…”曹氏向致庸连连摆手,频使眼⾊。致庸赶紧闭了嘴,这边致广又数落起来。致庸咧嘴昅了口凉气,然后容忍地微笑起来,等到致广息停顿的间歇,致庸逮住机会便拱手道:“大哥,天不早了,你也教训得够了,让我起来吧?”说着他便自个儿站了起来。致广深深看他一眼。致庸只好重新跪下,嘟哝道:“你看,还没完了!”

  致广抬头问:“谁跟二爷一块去?”长栓急忙进来,回禀道:“大爷,我跟二爷一起去!”致广了一口气,叮嘱道:“太原府不是乔家堡,车多人多马多,撞伤了不是玩的。等会儿出了门,你们路上不能拐弯,一路直奔太原府;到了太原府,那些好吃好看好玩的地方,一概不能去!到了就住到咱们家的铺子里,待曲掌柜,二爷住进去以后,只准在里头读书,除了去贡院应考,再不准他出门!”长栓不由看致庸一眼,心里暗自嘀咕,说这爷哪里能管得住啊,但口中他仍赶紧向致广应承:“是,是!”致广示意曹氏和杏儿扶他站起,然后对致庸说:“你,起来吧!”致庸一骨碌爬起来,⾼兴地说:“谢大哥!大哥,大嫂,这回我可以走了吧?”致广没出声,示意杏儿拿出一封信来,然后说:“二弟,你去太原府,带上大哥这封信。”致庸伸手来接,致广挡住,沉声叮嘱道:“不要马上看,什么时候进考场,你什么时候看。”致庸一乐,笑着说:“大哥,什么信呀,你甭闹得像诸葛亮似的,派赵云出征还送给个锦囊…”他到底没敢说完,看看致广的神⾊,赶紧换个话头应承道:“是是是,我听大哥的,大哥不让我这会儿看,我就进考场时再看!”

  他接过信,随手塞进口袋,对长栓眨眨眼,低声喝道:“还不快走?!”长栓赶紧跟着他快步走出。致庸快走了没几步,突然又折回来,看着致广迟疑着。致广厉声道:“又怎么了你?”致庸犹豫了一下,突然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抱住致广,摇晃了两下,嬉笑着说:“哥,哥,你可答应我,我回来你的病就彻底好啦!”不待致广回答,他冲有点愕然的众人伸伸⾆头,一溜烟地就跑远了,再没回头。

  致广静静地看着他跑远,对弟弟最后那个孩子气的举动,他到底没忍住,两行清泪终于落了下来。他停了停,忽然扭头喊道:“鼓乐呢?鼓乐怎么停了!景泰他娘,我走不动了,你快出去送二弟…去应试!”一句话没说完,致广再也坚持不住,猛地向后倒去,口中噴出⾎来。曹氏大惊,扑上去抱住他,一迭声喊道:“大爷,大爷…快叫大夫啊!”致广勉強睁开眼,息着说道:“别声张,让致庸安心走!”曹氏眼泪滂沱而下。堂外,鼓乐又热闹地响了起来。

  5

  果然不出长栓所料,他们的马车沿着汾河的官道没赶多远,致庸就吹着口哨把他的鞭子抢了过来,然后自个赶着马车拐到了另外一个便道。长栓知道他要去哪里,又气又急,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由他了,但是不住地念叨着:“我的爷啊,明儿应试是大事情,您可千万不能耽搁啊!”致庸最后被他念叨烦了,手一挥在长栓的头上甩了一个响鞭,笑着说:“小子,别一本正经的了,难道你就不想去?”长栓脸一红,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致庸路,不大一会工夫就进了祁县县城,在一家有点残破的后院门口停了下来。他跳下车,一边练地找了块垫脚的石头准备‮墙翻‬,一边嘀咕道:“江家真是不争气,瞧这后墙,塌了这么久也不修,墙这么矮,多不‮全安‬啊,还好我不是坏人啊…”没费多大劲,致庸就翻过了墙头往下一跳,不料想墙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大坑,他一跳正好栽在了那个坑里,半天才“哎哟,哎哟”地爬起来。致庸随便拍拍⾝上的土,接着就开始学起了蛐蛐叫,两长一短,非常规则。

  不大会儿,二楼厢房便奔出两个年轻的姑娘,前头的那个姑娘额头満,一双眼睛长而清媚,容貌极是秀雅,一⾝淡雪青⾊的家常衫子亦把她衬托得异常清丽脫俗。致庸看着她由远而近地奔过来,饶他一直嬉⽪笑脸惯了,也不自噤地微微涨红了脸,但他仍装出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继续鼓着腮帮子学蛐蛐叫,还微微背转过⾝去。那姑娘奔到离致庸十步远的地方,便放慢了脚步,越走越慢。原先落在后面那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赶了上来,一看他俩这个架势,忍不住掩嘴“噗嗤”一笑,同时开始向院墙外张望。

  “雪瑛——”致庸到底忍不住。他这一唤,雪瑛⼲脆停住不走了,头微微垂下,粉脸绯红。“翠儿,长栓在院子外面呢!”致庸笑呵呵地向外摆了摆头说。翠儿一听,脸也红了,当下颔首道:“乔二少爷好,我,我去外面看看。”说着她便赶紧知趣地去了院门外,一是替他们望风,二来则是见见也算青梅竹马的长栓。他们四个人打小便一起长大,感情颇深。雪瑛眼见着翠儿不见了人影,才慢慢抬头,看着致庸说:“你…你怎么来了?”致庸依旧笑嘻嘻的:“人家想你了,就来了呗!”雪瑛脸涨得更红了:“少胡说你!来了也不走大门'还像小时候那样爬墙头!马上就是举人老爷了,万一让我爹娘发现——”致庸一听,拉长了声调依旧笑嘻嘻地说:“我是为你好才爬墙进来的。现如今雪瑛人大心大,男女授受不亲,我要是从前门进来,姑⽗姑⺟一定不会让我见你。那时你就是再急着要见我,只怕也见不着了!”雪瑛“呸”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道:“别臭美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要见你?”

  致庸故意正⾊说:“乔致庸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还会来爬江家的后墙?乔致庸要是不知道江雪瑛天天都在想我,念我,尤其这几⽇一直盼我来,那我还读什么书?考什么举人?我要是考不上举人,又怎么能托媒人来江家求亲——”雪瑛又惊又喜,一时也顾不上矜持了,急切问道:“你说啥?你要托媒人来…求亲?”致庸故意逗她,装作没听懂:“我说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你——”雪瑛又羞又恼,作势上前打他,致庸一把抓住她的手。雪瑛大急,一边挣着手一边低声嚷道:“快松开,你要死了,让别人看见,那还得了!”致庸一边使坏耍赖不松手,一边低声央求道:“好妹妹,想不想知道我怎么跟大哥大嫂讲的?要是想知道,就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真的,真的,就一会儿,很快送你回来,今儿太多好啊。”雪瑛开始只是挣着手‮头摇‬,但噤不住对终⾝大事的关切和致庸带着点孩子气的央求,最后到底点头答应了。

  两人快步出了后院门,一抬眼正看见长栓和翠儿在那边低着头轻声说话。致庸调⽪地咳嗽了两声,闹了两人一个大红脸。雪瑛快步上前向翠儿耳语了几句,翠儿看上去多少有点担心,附耳向雪瑛叮嘱了好几句,才点点头,又红着脸看了长栓一眼,便赶紧回去了。

  马车很快出了城,来到十字路口。长栓在篷车外问:“二爷,往哪儿去?”致庸做了个鬼脸道:“什么往哪儿去,该往哪儿去你还不知道?”篷车外长栓歪着头停了停,接着笑呵呵地甩了一个响鞭:“明⽩喽!得,驾!”

  雪瑛原本一直绞着手坐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便朝外看去,立刻失⾊叫道:“致庸,这是去哪儿呀?这不是去太原府的官道吗?”致庸装糊涂,也掀起帘子朝外看看说:“怎么,这是去太原府的官道?长栓,你怎么把车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不等长栓回答,他便放下帘子回头对雪瑛说:“算了,既然上了去太原府的官道,就跟我一块去太原府玩玩吧!”雪瑛沉下了脸,直盯着他,一言不发。致庸看着她的神⾊,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发疯,于是挠挠头又嬉笑道:“那,那,要不然…可是…”他到底没说出些什么,只好回望着雪瑛那双长而妩媚的眼睛,恨不能在她美丽的眼波里一直留下去。尽管他一直嬉⽪笑脸的,可是他那双极黑极亮的眸子里含有太多的不舍和情意,雪瑛突然含羞带笑地低下了头,只轻声说:“冤家,跟你去太原府也可以,但最晚明天天亮前,你得让长栓把我送回来。若到了明天天亮我爹娘见不着我,我可活不成了!”致庸大喜,说:“行,明天天亮就明天天亮,长栓,把马赶快点啊!”马车更快地跑了起来。雪瑛伸出一个手指头在致庸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瞧这疯样儿,真拿你没办法。”致庸也笑了,拉过雪瑛的手说:“真是奇怪,我一看见你就舍不得,原先只想绕道瞧瞧你,可见了你之后就想带你出来呆一会;等你上了车之后,我又想带你去太原府,与你相伴的时间更长些,最好,最好,永远都不分开呢。”雪瑛大羞,又挣脫她的手。致庸紧紧握住,深情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千言万语,雪瑛慢慢低下头去,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半晌,雪瑛长吁了一口气道:“快说吧,人家都愁死了!”致庸一乐,拍着肚子说:“愁什么?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考不上?就我这一肚子八股文章,臭不可闻,骗他们个举人,还不是绰绰有余!真可惜这次不是殿试,考的也不是圣人之言;若是殿试,考圣人之言,我一篇锦绣文章做下来,当今圣上还不得给我点个状元!”雪瑛见他吹得起劲,不由得“噗嗤”一笑,接着却又低头不语。致庸看出她有心事,连连追问。雪瑛噤不住他问,眼里溢出泪花,终于细声道:“致庸,告诉你,我们家这几年的⽇子你是知道的,我爹做什么生意都赔,到如今穷得只剩下我这个闺女了!”致庸一惊:“说什么呢你!我姑⽗他不会…”雪瑛点头,声音更低了:“我爹说了,现在他做生意没本钱,一家人不能饿死,要把我嫁给一个有钱的人家,借点本钱开一家大烟铺!”致庸装作很紧张地问:“真的?你呢,你答应了?”雪瑛生气地甩开他的手,致庸赶紧做念⽩状安慰道:“罢罢罢,我说这位‮姐小‬,你也不要发愁。乔致庸今天去太原府乡试,一眨眼就是举人;好歹再熬熬,然后到京里应试,出门就是进士;中了进士,在下不但有资格做官,还有资格请大哥大嫂出面,到江家提亲。”

  雪瑛惊喜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真的?”致庸握紧她的手认真地说:“当然。只要姑⽗姑⺟不反对,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乔家虽不是什么大雷之家,可借给姑⽗几千两银子做本钱,也不是难事。只是开大烟铺,我不赞成!”雪瑛大为⾼兴,眼泪不觉流出,只好背过脸去,用丝帕拭泪。致庸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赶紧推推她说:“雪瑛,你看,你看,外面多美啊!长栓,停车,让我们下去遛遛。”

  太原郊外,一片片野花、野草自由自在地沐浴在光下,鸟声清脆可喜,几只金⾊的蝴蝶在大片的野生紫云英间亦飞亦停,翩然起舞。雪瑛开心得如同一个小女孩般雀跃:“致庸,瞧这里景⾊多美,我觉得我今天来到了一个梦中曾经见过的地方!”致庸略带惊讶地说:“说得不错。我也觉得,我在梦中到过这个地方!庄周梦蝶的地方,瞧这儿只金⾊的蝴蝶,我前儿还在梦里见过呢!”

  雪瑛笑他:“你又来了!请问这位大爷,你是庄周,还是蝴蝶?”致庸嘻嘻笑着答道:“庄周不知自⾝是蝴蝶,蝴蝶也不知自⾝是庄周。”雪瑛也乐了,如小时候般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既然庄周都不知自⾝是蝴蝶,你这位庄周之徒,还是做山西祁县乔家堡的乔致庸吧!”致庸在她头上回敲了一下说:“错了,难道庄周就不是乔致庸?乔致庸就不是庄周?天下有多少乔致庸,就有多少庄周;天下有多少庄周,就有多少蝴蝶之梦-”雪瑛笑着打断他:“好了,别胡说了!快告诉我,这些⽇子,大表哥大表嫂把你圈在家里,你可把历科墨卷、天下的八股文都吃进肚子里了?”致庸嗤之以鼻:“告诉你!我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雪瑛脸红不语,跑向前去摘花。致庸追上她,又一本正经地说:“好了好了,我读的是这种墨卷,你听好,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他瞄瞄雪瑛⼊神的样子,放声大笑:“哈哈,就是说一个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子,在城门洞里等我。她非常爱我,却不见我来,急得抓耳挠腮。”雪瑛“呸”了一声,恼道:“胡闹,要考科举的人,不好好读五经四书,只顾看些闲书!”

  致庸不管,握紧她的小手又开始背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着他捧住雪瑛的脸,愈发深情款款:“你看,她的手如同柔软的茅草一样⽩嫰,⽪肤的颜⾊如同凝固的脂膏,脖子又长又⽩,如同雪⽩的蛴螬虫儿,牙齿雪⽩如同匏瓜的籽粒,她有知了一样方正的额头,蛾子一样的长眉,她那媚笑的酒窝呀,那美丽的眼波呀,真让我陶醉。妹妹,我背书的时候,千思万想的就是你啊!”雪瑛大为感动,轻轻偎依在他的怀里,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哽咽着说:“致庸,不知为何我就是害怕!现在乡试,再往后是会试、殿试,你真要中了状元,京城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有财有势人家的‮姐小‬,你还能回到祁县娶我?”致庸轻拍着她的背劝慰道:“好妹妹,贫不能忘,糟糠之不下堂,那时我何止要娶你。告诉你吧,就这会儿,我连咱俩的一生都设计好了。”雪瑛破涕为笑:“又在胡说,谁是糟糠?还设计一生呢,你又在哄我!”

  致庸神采飞扬地说:“圣人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我们既然不想虚度年华,自然事先要好好设计。”雪瑛抬起头来表情热切地看着他,于是致庸便很得意地开始长篇大论:“首先,天下人读书,皆是为了做官,读书人做官,当然有人抱的是经国治世之志,更多的人却只是为了一份俸禄。我却跟他们不同。乔家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只要生意不倒,我这一辈子,银子大概是不会缺的,因此我不会为了一份俸禄去读书做官。其次,我虽然生在商家,却不是长子,不用心家中生计,大哥大嫂也从没想过让我接管家事。仔细想起来,我竟是天下第一等闲人。上天把我乔致庸生成这么一个人,我自然不能辜负它这一番美意喽。”雪瑛用一个手指头刮脸羞他:“哎呀那是谁呀,不多一会儿还说他要状元及第,出将⼊相,做国之栋梁,一眨眼又不想为官作宦了?”

  致庸大笑道:“雪瑛,怎么你也把我看成诚心正意修⾝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流人物了!呸呸!我这个上天恩赐的天下第一等闲人,怎么能堕⼊那一流人物中去!”雪瑛也笑:“你又说胡话了,难道天底下还有比修⾝齐家治国平天下品格更⾼一等的人物?”致庸一拍‮腿大‬说:“这话你问得好。岂不闻古人云,帝王之功业,圣人之余事。一个人连治国平天下之类的大事都看不上,其心就不在尘世之间,而在云端之上。哎,我说你回去好好读读庄子就明⽩了。”

  雪瑛嗤之以鼻:“呸,我不信,你要真是庄周,就不会来太原府乡试。庄周会来考举人?别让我笑话你了!”致庸正⾊道:“雪瑛,我是庄周,可现在又是一个俗人。既然做了俗人,就不能没有俗人之累,不做俗人之事。实话告诉你,这次我去太原府乡试,其实并不是为了中举,而是为了安慰大哥之心。大哥大嫂从三岁时把我养大,供我读书,又不指望我为乔家做生意赚钱,只指望我今年乡试⾼中,然后再去京师,骗一个进士,在乔家门前树一个牌坊,光宗耀祖。我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不就太让大哥大嫂寒心了吗!既然做了进士,恐怕好歹还要去做一任县令。做完一任县令,我一生的俗事就完了。我脫掉乌纱,就不再是一个俗人了,我成了一个既有钱又有闲的人,一个大清国的庄周,一个庄周梦中的蝴蝶,和你这个状元娘子一车一马,离开山西…”

  雪瑛脫口而出问道:“真的吗?离开山西去哪儿?”致庸用手刮刮她秀的鼻子,笑道:“轻车简从,行万里路,遍览‮华中‬大好山河。譬如看看孔老夫子登临过的泰山、秦始皇帝令蒙恬修的万里长城、苏东坡泛过舟的⾚壁,看看徐霞客游记里的⻩山,看看那从昆仑山直怈东海的⻩河…”

  雪瑛悠然神往地说:“太好了,我做梦都想!”致庸揽过雪瑛,两人并肩对着远方的蓝天⽩云,致庸千古情怀悠悠念⽩道:“还有那荆轲刺秦辞行时唱出慷慨悲歌的易⽔,秦将⽩起坑赵兵四十万的长平,楚霸王中了十面埋伏兵败自刎的垓下,谢家小儿郞大败前秦苻坚的淝⽔,隋炀帝开辟的南北大运河,唐明皇赐死杨贵妃的马嵬坡…”雪瑛热切地回应道:“太好了,这都是我想去的地方!”致庸扳过雪瑛的肩,深情地面对她,继续说道:“还有那四大名都,三大名楼,奇山秀⽔,名人旧迹…雪瑛,我们就这样一年年游遍大江南北,长城內外,名城大邦,然后回到祁县,在山中建一座别馆,两个人闭门读书,舂天养花,冬⽇钓猎,年复一年,⽇复一⽇,如同一对神仙眷属,悠哉游哉,不知老之将至。妹妹,你觉得我这个梦做得还是做不得,你愿意嫁给这个庄周吗?”

  雪瑛突然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又菗泣起来,哽咽道:“致庸,你把我们以后的⽇子说得那么好,像一场做不完的美梦,我都不敢相信了!致庸,世上有这样的好⽇子吗?我江雪瑛有这样的好命吗?我心里真是害怕。”致庸帮她拭泪,柔声道:“别急别急,这样的⽇子,会来的,你只要等着就行!”

  雪瑛痴痴地望着他道:“致庸,致庸,你可不能骗我,从今天起,我可就等着了!”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雪瑛突然拉着致庸向不远处一座残破的小庙奔去,说定要与他起个誓。一进庙,雪瑛就在神像前虔诚地跪下。致庸定睛一看,又好气又好笑道:“雪瑛,你要和我起誓吗?可这是一座财神庙,供的不是主管人间姻缘的月下老人!”雪瑛不理他,开始虔诚地祷念道:“财神爷爷在上,民女江雪瑛今天在你面前发誓,一生一世,非乔致庸不嫁!有违此誓,令我这一辈子,虽生如死!”

  说着她回头看致庸,致庸挠挠头,也只好走向前跪下,合掌戏谑地祷念道:“财神爷爷在上;你老人家管的是天下的钱⾕,本不该管这天下的姻缘,可今儿有人一定要我在你面前发誓,我也不便推辞,让你老人家受累了。”雪瑛嗔怪道:“致庸,你少胡说,这是在神前!”致庸虽仍笑嘻嘻地凝视着她,但眼中的柔情大起,于是他扭转头对着神像拜了三拜,正⾊道:“在下乔致庸,家住山西祁县乔家堡,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若有半句虚言,令我求死不得,心痛如割!”雪瑛一听忙阻止他:“你胡说些啥呀!”致庸一下跳起,又拉她起来嬉笑道:“看你,刚才也不拦我,话都说出去了,你才心疼。”雪瑛痴痴地凝视了他半晌,忽又掩嘴笑了起来,接着含羞地忸怩了一下,递给致庸一个精致的香囊。致庸接过大喜,赞赏不已,隔了一会却又取笑道:“这算是定情物了吧?!”雪瑛闻言大羞,伸手要抢回,致庸赶紧蔵起,然后笑道:“好好,不是定情物,这是妹妹怕我到了贡院,还像平⽇一样喜睡觉,一觉睡过去,误了这个举人,接着误了妹妹的终⾝大事。妹妹放心,今天我乔致庸戴上妹妹的香囊,到了考场,一打瞌睡,我就拿出它闻闻,立时三刻便会精神抖擞!哈哈!” UmuXs.CoM
上一章   乔家大院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乔家大院,综合其它乔家大院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朱秀海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乔家大院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