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中国传奇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中国传奇  作者:林语堂 书号:42343  时间:2017/10/5  字数:13945 
上一章   贞节坊    下一章 ( → )
  本篇系据一笑闻稗史中一简短故事重编。原文中亦有杀一事。原作述一寡妇在接受贞节牌坊前夕,为仆人引失节,因未获贞节牌坊,自缢⾝死。

  ***

  苏州城外有一个小镇,一边是蔚蓝的⾼峰峻岭,山上的树木已经斫伐将半;一边是秀丽的薇山湖,环湖都是沮洳低之地。横跨古道,有一排石头牌坊。这样的景物,在‮国中‬的乡村,市镇,城市里,都是平常易见的。看来好像供点缀装饰用的门道,其实都是过去的一些男女的纪念坊,有的纪念⾝为⾼官显宦的名儒,有的纪念贤淑贞节的女人。这里这些都是贞节牌坊,都是得到皇帝的旨意才修建的,用来旌表些贞节的寡妇,她们都年轻轻的死了丈夫,终⾝守节的。男人们都很景仰这种贞,而其中究竟怎么个艰苦,由这篇故事便可以看得出来。

  一个年轻的妇人向她的女儿喊:‘进来,美华,你这么个大姑娘,不应当这么在门口儿站着。’

  美华走进来,羞羞答答的低着头。她生的漂亮得出奇,含笑的红嘴儿,整整齐齐的⽩牙齿,桃花似的脸蛋儿,率直自然,洒脫随便,而又倔強任,只有在乡间才养得成这种格。虽然她低着头进来了,脚还是懒得往里迈,还是意马心猿的。

  她向⺟亲分辩说:‘别的姑媳也都看呢。’说着就跑了。

  这时候儿,有一哨马队正在街上排着队走过,大概有七八十个人,踩着圆石头子儿铺的道,沙沙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街道上不住的回响。女人们,男人们,都出来站在家门口儿看,不知道这些兵正开往什么地方去。上了点儿年纪的女人,都出来倚墙立看,年轻的都在门里的竹帘后面。竹帘这东西很巧妙,站在里头,可以看得见外头,外头可看不见里头。

  刚才美华跑出了竹帘去,立在他们家墙的石台上,看来非常显眼,一队兵在前面走,哨官⾝材⾼大,一个人在后跟着,眼睛直扫街上站着的年轻妇女。在十几步之外,他就看见了美华。他经过的时候,美华那个⾁⽪儿长得像桃花一样的姑娘,向他微微一笑。他瞧着走了过去。后来,又回头望了一下美华那美丽的脸。

  这一支队伍就是苏州南方三十里开来的,要消灭蔵匿在一带青山里的土匪,因为这帮匪人在邻近县份抢劫,近来越闹越凶。韩庄这个小镇,供给这支军队住所,的确不容易,有几个寺院可供住宿,不过军官们总要住在老百姓家里,至少,晚上要有个舒服的睡呀。

  那个队长也有住在老百姓家的意恩。所以他回头望望,看看美华,同时认清了那所房子,这样,也不见得算是非礼。他把兵们的住处分配妥当之后,当天下午就来到美华的家里,问一下他是不是可以打扰他们些⽇子。这一家有两个寡妇,一个是美华的祖⺟,一个是美华的⺟亲,可是这个队长并不知道。他这样说明来意;这次剿匪,大概要两个月,不过大多的时候他不在家,在镇上的⽇子,她们家若能给他个睡觉的地方,他就很感了。双方互道姓名之后,他很惊讶,原来这一家连一个男人也没有。

  当时美华也在家,很急切,一意盼望祖⺟和⺟亲答应下来。老太太一脸绉纹,六十来岁,头上戴着黑绒箍头儿。⺟亲文太太,⾝材⾼,有点儿削瘦,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呢;三十五岁上下年纪,鼻子端正,特别显得⾼一点儿,小小的灵巧的嘴,除去显得比女儿美华成,娴雅之外,简直就像女儿一样,还有,她青舂的活泼减弱了一点儿,感情的火焰庒低了一些,火焰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严密的抑制之下,而且火力还很充⾜。脸上看来一片冰霜,一点儿不动感情。队长一见她脸上颤动了一丝微笑,双随又紧绷起来。她那智慧流盼的目光里,队长总觉得有一种值得探索的奥秘。

  这三代女人的家里若容一个男人来住下,的确有点儿不寻常,可是看了看这个青年军官,随便哪个女人的心里也不好意思拒绝。队长⾝材修长,宽肩膊儿,五官端正,漆黑的头发很密茂硕。他既不是军中常见的那种耝鲁不文,吐沫満嘴,⾼声叫骂,作威作福的人;也不是拘束呆板,官气十⾜的人。他是北洋武备学堂出⾝的谈吐文雅,举止⾼尚,名叫李松。

  ‘吃饭不敢⿇烦太太‮姐小‬了,我就要一张,一个地方洗澡,偶尔喝杯茶就好了。’

  ‘我们可以给您住这个房子,您委屈一点儿吧,只要不嫌弃,什么时候在镇上,什么时候就来住了我们很。’

  房子的确破旧,还有点儿黑暗。家俱倒很讲究,只是没摆设什么东西,因为常常擦,木头已经褪了颜⾊。屋子也很⼲净,很整齐。她们给队长在前厅里放了一张。美华和妈妈睡在里院,有老太太在一块儿,免得人家说闲话。

  两个寡妇见了队长,立刻觉得美华和他很匹配,美华的年岁也该定婚,也该出嫁了。美华长得美貌出众,鼻子端正像⺟亲,双眸流盼也像⺟亲,只是没⺟亲的典雅风韵。有很多人爱她,她自己也知道。不过文家男人不旺,衰,人家都心存疑惧。文家已经有了两个寡妇,祖⽗和⽗亲都是婚后不久死的。既然这样有了两次,当然就会有三次,娶了美华的人一定会寻短见,会横死的。又因为文家除了这所宅子,再也没有什么产业,人家也觉得没有什么贪图。青年男子喜爱美华,可是一提到亲事,⽗⺟总是都反对。现在美华已经出落成一个丰満‮媚娇‬的大姑娘,还是没有人过问。

  李松来了之后,这个三代女人的家里,起了很大的变化。李松对美华大献殷勤,很⾼兴在她们女人堆里混。对老太太谦恭有礼,对文太太他是一副雄伟英俊的态。他很健谈,表现得特别轻松愉快,风趣娱人。这当然也因为他正有所恋。他来了,这个寡妇的家里添了男人的声音,添了嘹亮的笑声,这种声音,她们已经多年没听过了。她们当然盼望他永远在她们家里住下去。

  一天,他从营里回来,看见文太太正在內厅里。內厅里有一个小书架,上头放着种种的经书文集,有的是木板的大本,装着褪⾊蓝布套,不像是女人读的。还有些坊间陋本的小说,戏本,儿童用的书,一些平平无奇的书。李松手指这些书对文太太说,‘您很有些书哇。’

  ‘您愿看就随便看,这是先夫留下的。’

  ‘那些孩子们念的教是谁呢?’在没有孩子的人家,有些孩子们念的书,真想不到。

  文太太脸上有点儿发红。‘我书念得不多。我教些小孩子和姑娘们。’

  的确不错,有一本女儿经,几本女诫──这是汉朝女史学家班昭作的,还有几本司马光作的治家格言,全是用来教姑娘们念的。

  ‘太太就指望着教书过⽇子吗?真想不到。我刚才还纳闷儿你们婆媳怎么过呢。’

  文太太笑了,‘噢,一个人总得想法子过的。婆婆和我年轻的时候儿,我们总是绣花儿。现在,我就在家教书,姑娘们来来去去的,上课也不太靠常,有的上几个月,有的上一年的光景。人家都愿教姑娘跟我来念书,都知道我教她们进德修⾝,将来好出嫁,做个好媳妇儿。’

  李松打开了一大套,是朱子语录,儒家喜念的书,比另外那些书都深奥。文太太说,‘这是先夫的。不是我们女人念的。我和您说过,我没念过多少书,女人念书,只要懂点儿大道理就够了,像怎么样做⺟亲,怎榛样做子,怎球样做姐妹,做儿媳妇;还有孝道、顺从、贞节,这些个道理。’

  ‘我相信您教的姑娘们,这些个道理,一定懂得很透澈。文先生一定是个学醇儒了。’

  这些话文太太听来一定很难过,她没有说什么。她说话总是谦恭又骄傲。她的容貌仍然是年轻轻的,态度总是和蔼可亲。李松觉得她非常惹人爱。虽然他正和文太太的女儿美华相恋,他也看得出来,⺟亲比女儿更娴雅,有坚忍力,经忧患,因为人生的经验丰富,更能欣赏,更能在比较精美的事物上求得満⾜,就像她这么満⾜的过⽇子一样。这时候李松还不知道这两位寡妇在文家族里有优越的地位。也不知道族人正进行给她们修个贞节牌坊呢。

  李松由村城回来之后,发现文家房后有一个菜园子,由厨房进去。一天早晨,美华出去买东西了,所以李松没有看见她。

  虽然他心里想的是美华,他问了一下老太太在什么地方呢。

  文太太说,‘老太太在后面菜园子里呢。’

  以文家的宅子大小看起来,那个菜园子算是够大的。园子里有几棵梨树,几丛花木,几畦⽩菜,几畦青葱,还有些别的青菜。园子四面围着是邻家的墙,只有东边有个旁门,通着外面一条小巷。靠着旁门,有一间屋子,看来好像一间门房,再往前一点儿,有一个窝。这时老太太正坐在一个木头椅子上晒太。文太太穿着一⾝青,整整齐齐的,两鬓的头发留得很往上,正是⼊时的式样。她和李松在园子里走了一下。脸上一副既谦逊又骄傲的样子。极其神秘,非常可爱。眼睛里流露着温柔的光芒。她自己一定很相信,她只要想再嫁人,随时都可以的。

  ‘太太自己种这个菜园子吗?’

  ‘不是,老张种。’

  ‘老张是谁呀?’

  ‘他是我们的种园子的。我们有瓜,⽩菜要卖的时候,老张就出去卖钱回来,为人极其老实可靠。’文太太说到这里,用手指着那间门房说,‘他就住在那儿。’

  老张这时正好从旁门进来。因为正是夏天,他光着脊梁。在太底下,他那紫糖⾊的腱子直闪亮,大概四十上下年纪,辫子照着时行的样式在头上盘成个圈儿。脸上一团的老实忠厚。不论在什么地方,这种模样儿都讨人喜的,尤其是脸上无忧无虑的,⾁⽪儿又新鲜,又结实。

  文太太把老张介绍给李队长。老张走到围着栏杆的⽔井边,打上一桶⽔来,拿了一个瓢,舀起⽔来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倒在手上洗了洗手,举止简单省事,自然可爱。他喝⽔的时候,太照着他那⼲净健美的肌⾁,这时,队长看见文太太,敏感的嘴儿微微的颤动。

  文太太说,‘我们家若是没有老张,我不知道该怎么好。他不要工钱。他家里没有人,用不着养家,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就行了。他说他不知道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儿。他妈在世的时候儿,总是和我们一块儿过。老张真是个孝子。现在他就是一个人,没有亲戚。像老张这么⼲净,这么老实,这么勤谨的人,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去年我给他做了一件袄,说了半天,他才肯要。他给我们家做的活多,得的益处少。’

  晚饭以后,李松又回到菜园子里,老张正修理窝呢。李松张罗着要帮忙。以后李松想到窝和文太太的将来,其间的关系竟会那么大,极细微的事情在人生里也会那么重要,想来真是有趣。

  李松和老张谈起文太太来。

  老张多嘴多⾆的,他说,‘我们太太真了不起,若不是太太,我妈老来也不会那么享福。他们说,文太傅正张罗着给老太太和太太修一坐贞节牌坊呢。老太太是二十岁死的男人,她就是那么一个儿子,娶了我们太太。那是多年以前了。我听说,那是一天早晨。大爷正在梳头,就倒在地下死了。所以太太十八岁就守了寡,那时候儿太太正怀着孕。生下来是个姑娘。您一定也怜惜太太,那么个年轻轻的女人就守了寡。除非她要个儿子,才能有点儿过头儿,儿子大了也好顶门户儿过⽇子啊,可是太太不肯要,太太真苦哇,老太太要给太太抱个儿子,好继承文家的香烟。我想,生儿养女真是半点儿不由人。有的人家,人丁兴旺,一连就生六七个儿子,有的子息半点儿也没有。人都说她们不利男人,没有一家愿把儿子过给他们。所以我们太太就一直守着这个姑娘过。美华现在长大了,出落得这么个如花似⽟的大姑娘,我看着她长大的呀。您⼲什么不娶了她呢。只要能养活她,她准是一个天字第一号的好太太。’

  老张言谈举动那么单纯,李松微微笑了一下。美华的‮媚娇‬,当然用不看老张说。

  ‘那贞节牌坊是怎么回事呢?’

  ‘您不知道吗?就是胡家有个贞节牌坊,文家的当家子都很眼气,他们给当家子文太傅写信,说明这两位太太的情形。老太太守寡大概有四十年了。她们说文太傅要上奏折,请皇上下旨意修一个贞节牌坊,旌表她们婆媳二人呢?’

  ‘真的吗?’

  ‘队长,我⼲什么跟您开玩笑?这是开玩笑的事吗?一个女人受皇上旌表,这怎么能当笑话说呢?人家说,皇上一准修这个牌坊,就赏给一千两银子呢。那么一来,她们不就富了吗,不就受人家尊敬了吗?老太太和太太真是配得上。我们太太又年轻,又俊俏,好些男人都愿娶他呢。为了老婆婆,要向老婆婆尽孝道,太太宁愿留在文家,不愿再往前走一步,省得留下老太太没人伺候。就凭这一宗,您怎么能不敬慕人家呢?就为的是这个,才要立个贞节牌坊。太太只等美华嫁了人,有了儿子,就能继承文家的香烟了。太太真是了不起啊!’

  李队长还是来来往往的。追美华倒比追土匪更起劲。以前别的女人爱他,都没有现在美华爱他爱个这么热,李松现在已经⼊了,美华爱李松并不隐蹒,一直告诉了他爱李松那些地方,为什么爱他,别的姑娘这么样,李松会疑惑有什么圈套儿,但是美华一心痴恋着他,他觉得真是喜出望外。美华的脾是稚气,活泼,有时候儿是顽⽪淘气,可是不失天真自然。因此,李松越发恋她。

  由于美华的样子,李松也越来越拘束,越拘束越明显。他们俩相爱,老太太和太太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李松正是二十七岁,尚未娶。老太太已经认定这是天作的良缘了。

  文家一切都小心,免得闹出什么越礼的事情,祖⺟睡在西屋,太太和姑娘睡在里院的东屋。晚饭一吃完,里院的门就上了闩,太太特别小心,把屋门也上了闩。其实她只是欺骗自己一个人,因为李松有时候住在营里,好和美华在外头相会。有时候美华下午不见了,家里吃过了晚饭她才回来。这种情形常常赶巧是她们以为李松不在镇上的⽇子。

  有一回,晚饭后过了两个钟头,美华才回来。那正是七月间,天很长,那一天,李松,美华顺着一条往镇外的大道走,后来走到一条小路上去,小路环绕着一个池塘,一路之上,树荫掩映,小路一直通一座林木葱茏的山坡。那个下午,天气晴朗,晌午热得像火盆儿,下午渐渐清凉了,微风宜人,自松林里飘来。林下的岩石上,苔藓滋生,青翠照眼。

  池塘周围,绿草茸茸,再远去便是一带湖⽔。有李松在⾝边,美华觉得⽇子过得快乐极了。两个人已经山盟海誓,相爱终⾝。美华告诉李松,她⺟亲当年多么漂亮,多少男人托人提亲,⺟亲都拒绝了。美华还说,‘我若是妈,早就再嫁了。’美华说这种话,松真没有想到。

  李松问美华说,‘有这样的妈妈你当然很⾼兴了?’

  ‘当然,不过我以为一个女人应当有个家,有个男人,不应当像妈妈这样,也许我听得假道学太多了,我真厌烦那一套。’

  美华正年轻,祖⺟和妈妈的坤德懿范,还关不住她的少女舂情。

  李松又说,‘贤德的女人就是照着那一套道理过⽇子的。’

  美华精神很‮奋兴‬。立刻回答说‘你觉得一个姑娘家生来⼲什么呀?就是出嫁,有个家庭,生孩子。还不就是这个?妈那么早死了丈夫,过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何况我们家还这么穷,你说,我怎么能不敬重妈呢?可是──’

  ‘可是什么?

  ‘觉得贞节牌坊真是无聊。’

  李松大笑。

  ‘我这些年大了几岁,才想到妈妈的为人。妈心⾼好強,自律很严,做一个贞节的寡妇真有一种⾼贵感,我想妈很受人尊敬。可是,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些话。’

  李松问到文姓族人给她祖⺟和⺟亲立贞节牌坊的事。

  ‘我也为妈妈⾼兴。咱们结婚之后,自然就不住在这儿了。祖⺟⾝体这么软弱,妈有了一千两银子,一个人怎么过呢?往后,一滴点儿指望也没有,再过二十年光荣的监牢⽇子,又孤独,又凄凉,死了成个老尸首才算完,受人尊敬,又该怎么样?’

  李松听着很有趣。你怎么能说一个热爱人生的少女这个想法不对呢?两个寡妇家没有爱情的生活,美华已经体验到了,已经从旁看得清清楚楚。她这番话的意思,大概自己也知道。

  忽然看见太落在山后了。美华说,‘嘿,李松,我得赶紧跑了。还不知道天已这庆晚了呢!’

  李松下一次离开文家的那几天,文家闹了一件事。文太太听见邻居们说,李松和美华这对情侣给人家看见了,一次在城里,一次在城西通往山坡的路上。妈妈什么事情也不放松的。文太太盘问美华,美华泪眼汪汪的承认过错,还说队长答应娶她。文太太怒气冲冲的。

  ‘真没想到我的女儿给文家这么丢脸,你祖⺟和我早成了地方的模范,你糟蹋了文家的名声。街坊邻居若知道这件丑事,真不知道该怎么拍着手儿称愿呢!我的女儿呀!’

  美华擦了擦眼泪,向妈妈说,‘我不害臊。我爱他有什么丢脸的,我已经到了嫁人的岁数儿。您若嫌他不好,给我再找个好的,再给我找一个!我年轻轻的,不能糟蹋在这没有爱情的家里。妈妈您呢,我看这么些年您老是过这份空空洞洞的⽇子,您自己还说这叫什么贞节居孀,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文太太听了,张口结⾆,这样出乎意料,简直不上气儿来。想不到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这么冲撞。头直发晕,气的说‘你満嘴说什么,死丫头’

  美华又说,‘妈,您为什么不改嫁呢?您现在还这么年轻。’

  ‘雷劈了你的狗⾆头!胡说八道!’

  美华的话谁也说不出来,只有孩子才能说得出这种语,这么坦⽩直率,这么痛快。可是美华本不知道这话多么伤妈妈的心,把妈的心刺得多么深,这话使妈妈多么想不到。妈妈再嫁人这种想法,真是可怕,真使人吃惊,是多么想不到的事啊。文太太又说,‘我教训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廉聇也没有吗?’

  文太太实在忍耐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哭得真可怜。说来也怪,有时候一言半语,一两个字眼儿,力量竟会大得厉害,过去那长长的十九年文太太忍住的苦处,那种无法告人的苦处,都在这又碱又苦的眼泪里哭出来了。什么苦处自己没受过呢?现在自己亲生的女儿倒来笑话自己,笑话自己牺牲克制的⽇子,那种牺牲克制,只有自己才知道。从小姑娘的⽇子起,文太太就没有听说谁对居孀有什么不赞成,这就分明像不赞成老天爷一样。再嫁人这个想头,不但是无法想像,在那些漫长的年月里,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即使有再嫁人的心,也早就狠狠的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简直庒儿就没有想过──直到现在。

  文太太不再骂女儿了。自己软成了一团儿,怪可怜的。美华吓得不得了,再没敢说什么。文太太听了女儿这几句讽刺的话,也确是心服口服。美华说寡妇的⽇子太空洞,真是千真万确。文太太两手捂着脸,伏在桌子上一直哭,心里飘飘悠悠的。美华和队长的美満快乐才是真正的幸福,谁也不能不信。自己年轻轻的时候儿若也遇见这么个年轻轻的…心里糟糟的。

  文太太打定主意,等队长回来再说。心想他现在一定在城里头,摸不定美华会去警告他,没准儿会跟他一块儿逃走呢。于是把美华锁在屋子里。

  三天以后,李松回来了。文太太一个人向他打招呼,搭拉着个脸。

  ‘美华呢?’

  ‘她很好,在里头呢。’

  ‘怎么不出来?’

  ‘我等了你好几天,这件事情得说一说。’文太太声音冰冷,嘴绷得紧紧的。‘我还以为你在城里等着她,八成儿还纳闷儿为什么不去跟你幽会吧?’

  李松问,‘什么幽会,今天早晨我才回来的。’

  ‘不用装不知道,我什么都明⽩了。’

  文太太的声音里,有一种按制之下的女人的愤怒,李松从来没有听见过,可是语气仍然是又谦恭又骄傲。这种谦恭骄傲兼而有之的语气,平常听着多么惹人爱呀。

  李松一言不发。这时候儿,听见屋子后头有美华的声音,美华在后头疯狂的喊叫,‘放我出去,我在这儿哪。李松!快救我,李松!放我出去!’她发声大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松喊着跑进去。听见美华在屋里一边在锁着的门上撞,一边大哭,哭得真可怜。

  文太太跟着出屋里,祖⺟也从自己的屋里走出来,慢慢走到队长跟前说,‘你是不是要娶她?’

  李松惊疑之下,低下了头,他现在完全明⽩了,美华还在里头喊,‘李松,李松,放我出去!’

  李松向老太太说,‘当然我要娶她。您现在开开门,我跟她说几句话。’

  一开门美华跑了出来,一直跑到李松的怀里,哭着说,‘带我走吧!李松,带我走吧!’

  现在该轮到妈妈哭了。队长再三道歉,再三赔不是认错儿,不住的劝慰文太太,不过文太太哭得好像跟他们俩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李松不朋⽩是怎么回事。

  李松这时说话特别慎重,好像深知自己的处境,对他和美华的事,他表示抱歉,不过没有按着别的心,只是一心想娶美华。把一切的过错全揽在自己⾝上,盼望两位太太原谅,现在他若娶了美华,也该尽半子之劳了。美华在一旁坐着,非常快乐。

  一场风波算过去了,婚事也没有闹坏。队长答应娶美华,这样,对文家来说,事情也算落个正正当当的收场。剿匪的战事转眼结束了。李松和文家把一切事情料理妥当之后,和美华在苏州草草完了婚事。

  人的头脑是天地间最不可测的东西。为时很短,李松和美华间的一段天翻地覆的情史,已经过去了,可是却留给文太太一个特别的影响。

  三个月以后,老太太去世了。队长个人来的,帮忙料理完丧事。

  文太太告诉李松说,族中文老太爷来过,拿给她一封文太傅的信,信上说太傅大人就要给皇上奏折,请给她立一座贞节牌坊。事情大概是十拿九稳的。这消息一哄扬出去,文家同宗都很起劲。对于文家两个寡妇的贞节,似乎人人都有莫大的功劳。文家这两位寡妇,死的和活的,现在都尊称为节妇了。

  真教人意想不到,文太太把这些事说给女婿听,自己并不显得⾼兴,有时候还显著有点儿怀疑。

  李松笑着说,‘这好极了,您怎么不喜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美华好哇?’

  李松说美华已经有了喜。文太太听了直打颤。‘⼲什么不早说?这才是喜事呢?’

  ‘这怎么能比岳⺟的贞节牌坊重要呢?’

  文太太一副看不起的神气,大声说,‘那牌坊有什么提头!’

  对贞节牌坊那么体面的事,文太太竟会看得这么淡漠,真的出乎李松的意料。李松记得美华说的再过二十年‘光荣的监牢’的⽇子。现在文太太对贞节牌坊竟会抱这么个看法,真教人没法儿相信。

  ‘那不糊涂了吗若是不….’李松到这儿,心里头忽然有点儿疑忽,话到⾆尖儿又咽了下去。于是又说,‘这座牌坊一修好,您的居孀当然就好像奉旨一样了。’

  丧事一完,文太太一个人住在那所旧宅子上。前后厅还挂着挽联,正厅中间挂的是一条⽩绫子横幅,是县知事大人送的,上头写着四个大字,‘一门二贞’。

  文太太一个人在这所屋子里住,有的是工夫思前想后。想想将来,有点儿害怕。才不几个月以前,婆婆、女儿、队长,在这房子里笑语喧哗的。很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美华的恋爱,紧跟着结婚,老太太去世,自己突然名震乡里,又光荣,又凄凉,现在美华又有了喜。

  整个丧事的前前后后,老张卖了大力气。老张现在看见太太很难过,越发来帮忙。美华不在家了,他去买东西,对里对外的一切事情,种种琐碎的⿇烦事情,他一个人都担当起来,免得太太心受累。甚至他还出去卖菜,挣钱回来。文太太在厨房里,从窗子里望着老张做活,有时候儿闷极了,出去跟老张说说话儿。园子现在完全围了起来,街坊邻居没有人看得见他们,文太太和老张越来越亲密了。

  本家文老爷来了一趟,带来了太傅大人⽩份子一百两银子。修贞节牌坊和一千两银子的事,已然是板上钉钉了。

  文老太爷走后,文太太很难打定个主意,并且主意还不能打定得太晚。老张诚心诚意的向文太太道喜。太太有地位,老张觉得也光彩。除去太太转眼成名以外,老张心里什么也没有想到。

  好几回,太太想说说这件事。可是一个女人家,一个贞节的寡妇,怎么向男人开口求婚呢?好几回,她到菜园子里去,跟老张搭讪青菜长青菜短的。可是青天⽩⽇的,她那么贞节,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训,心里有话,真是无法开口。这种事,她简直行不出来。偏偏老张又老实得厉害,向来就没有想到太太是个女人,所以事情一起,老张弄得莫名其妙。

  美华生了一个女孩儿之后,跟丈夫来看文太太。文太太看见外孙女,喜得不得了,把又⽩又胖又热火的小孩子,‮劲使‬往怀里抱,鼻子里哼哼着哄她。文太太不抱小孩子那么多年了,这么年轻做了姥姥,真是⾼兴。

  ‘美华,你的婚事这么美満,我真喜,你的孩子和丈夫都这么好,你真有福气!’

  美华流出了眼泪。觉得妈妈越来越近乎人情,也完全原谅了女儿。就在这一天,她看见妈妈一个人静悄悄的坐着,愁容満面。妈妈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克制自己,对自己的⽇子那么満⾜。

  队长知道了这种情形。他走到菜园里,看见老张正耕地,真是出乎意料,老张竟把他拉到老张的屋里,脸上显著又惊又喜,又是疑忽不定的怪样子。

  ‘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队长,我没有念过书。’

  ‘什么事啊?’

  ‘就是我们太太呀。’

  ‘我岳⺟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不是。可是,队长,只有你才能给我出个好主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事情跟你也有关系?’

  ‘是,有关系。’

  ‘你告诉我有什么事吧。这些⽇子我不在,你们闹了什么事?’

  老张拙嘴笨腮的,话也说不巧,向队长说出了事情的经过,队长简直不能凭信自己的两只耳朵。老张说下去,很慢,很正经,听完,队长明⽩了,他才知道这位以前极其循规蹈矩的岳⺟,原来用了一个绕弯儿的方法想解决自己的问题了。其实,像美华这样的少女,用一个姿势或是一个吻就可以表示的。

  事情是这样:

  前些⽇子一天的晚上,天很热,老张半露着⾝子睡在席子上──是十天前的晚上。他一醒就听见太太喊,‘老张!’那时月亮正挂在西半天,月光正照在老张的上,他看见太太正站在他的门口。他连忙起来,问太太要什么东西。

  ‘不要什么。你睡得真沉。我刚才听见叫。我想是有野猫偷来了。’

  若到窝去,一定得穿过老张的屋子。那时候大概已经有三点钟。草上的露⽔淋淋的。

  文太太又说,‘你回上去吧,一件小褂儿不穿站在这儿,要着凉,’可是老张一定要看着太太回到厨房门才去睡。老张心里思索小野猫下山偷这件事。可是自己并没听见叫,他老是睡得很沉的。

  第二天,文太太和老张说,‘把窝关好,别再教什么东西进去了。’

  ‘不用耽心,太太。’

  从前向来没有闹过这种事。第三天夜里,又像是有一个野猫进了铁丝网,偷走了一只黑。老张觉得有人给他盖被单儿,醍来一看,太太正摇幌他。

  他一边坐起来一边问,‘又怎么回事?’

  文太太说,‘我看见一只野猫,跳过墙跑了。’老张赶紧披上小褂儿,他和文太太仔细一看铁丝网子,看见网子上有一个大窟窿。太太指给老张她看见野猫的地方。但是看不见什么脚印儿。过去一看,真看见一只黑,躺在一个顺着墙的花池子上死了,脖子上有一条⾎汪汪的伤口,老张埋怨自己太耝心,直赔不是。

  太太非常宽厚,向老张说,‘总算没丢什么,明天我把这只做了吃晚饭吧。’

  ‘太太睡得怎么那么轻呢?’

  ‘夜里我常常醒着。即使睡着了,一点儿小声音也听得见。’

  两人又回到老张的屋子里。太太还是站在门口。老张看见太太的⾐裳上和手指头尖儿上都有⾎点儿。他把扔在地下,倒⽔给太太洗手。他问太太是不是要喝杯茶。太太说不要,想了一下儿又要。太太现在非常清醒了,不致于再回屋去睡。

  老张说,‘我把茶端到你房里去吧。’

  太太说。‘不用了,外面很美。’

  ‘我就来。’

  太太说,‘不用忙。’

  太太坐在老张的上,摸摸老张的席子,摸摸光滑的板,又摸了摸当被用的破单子,于是向老张说,‘老张,我还不知道你,没有一条像样子的被单儿盖。明天我给你一条吧。’

  第二天晚饭时端上来那碗,太太又提起那个野猫。‘你还没修好窝吗?’

  当然,老张说修好了。

  太太说,‘那个野猫今晚上,也许还会来。’

  ‘您怎会知道呢?’

  ‘当然了,昨天晚他想弄没弄到手。他太胆儿小了。其实差一点儿就会偷走的。他一受惊,又掉了,所以我想,这个小猫若有心眼儿,今天夜里还会来的,这还不明⽩吗?’

  老张又接着说下去。‘我非坐着等那个野猫不行。我告诉太太,您不用心。我把灯燃得很低,拿个凳子,坐在小树丛后头,手里头提着子。若是有个野猫敢把爪子往这菜园子里一伸,我就把他打个脑浆迸裂。后来月亮到了天心,还没有野猫来,月亮又下去了,还是没有野猫来。

  ‘天有点儿发冷了,我想要回屋去,这个时候,我听见太太的声音,太太低声叫“老张!”

  ‘我一回⾝,看见太太穿着一⾝⽩,朝着我走过来,好像⿇姑仙子一样。等走到我跟前,她轻轻的问我“你看见了什么东西没有?”

  ‘我说“什么也没看见。”

  ‘她说“咱们在这屋里等者吧。”

  ‘那天夜里,真是我记事儿以来最美的‮夜一‬。我们俩坐着,我和太太,天下的人都睡着了,四周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头一天早晨。太太才给了我一条新被单子,那么⽩,那么新,我简直不忍得躺在上头,不忍把它庒些折子。我们俩一块儿缩缩着坐着,银⽩的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那时,仿佛相知相好已轻好久了一样。

  ‘我们俩一边坐着一边说话。其实,倒是太太一个人直说。什么话都说,说到菜园子,说到生活,说到劳苦的⽇子,说到心里的忧虑,心里的快乐。太太打听我的过去,问我现在为什么还没有成家。我说没有钱,娶不起。’

  文太太问他,‘若是娶得起,那么成家不呢?’

  老张回答说,‘当然,我愿意。’

  文太太恍恍惚惚,如痴如梦。月光照在她那淡⽩的脸上,她的眼睛亮得像宝石。老张觉得她有点儿不像凡人,看来有点儿害怕,老张问她,‘您还是凡人呢?还是⿇姑仙子,穿着一⾝⽩,从月亮里头下到地上来了呢?’

  ‘老张,别糊涂,当然,我市个凡人。’

  文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儿,老张看来她越发不像凡人。她的眼是正在望着老张,可又不像望着他。老张不由得朝文太太望着。

  ‘不用这么望着我。当然我是个女人,摸摸我。’

  她伸出了胳臂来,老张摸了摸她,她混⾝一哆嗦。

  老张觉得很失礼,跟太太说,‘对不起,太太,我吓了您一跳吧?刚才我以为在这个月光明亮的夜里,您是⿇姑仙子下凡了呢。’

  文太太微微一笑,老张才觉得心安了一点儿。

  文太太又说,‘我真是像仙女那么美吗?我真愿老是那么美。告诉我,你想⿇姑仙子也恋爱,也结婚,像咱们凡世的男女一样吗?’

  老张太老实,还没有听懂太太的话。他说,‘我怎么知道呢?我也没见过⿇姑仙子。’

  太太又问了老张几句话,问得老张直发愕。太太说,‘今天夜里你若遇见⿇姑仙子,你怎么办呢?你跟她恋爱吗?你愿意我是个⿇姑仙子呢,还是个凡世的女人好呢?’

  ‘太太,您开玩笑呢?我怎么敢哪!’

  ‘’我跟你说正经话,若是我们俩永远在一块儿,像美华跟队长,像丈夫跟子一样,你说是不是福气?

  ‘太太,我不相信您的话。我没有那么福气。若是照您说的这么办,那座贞节牌坊怎么着?’

  ‘不用管那贞节牌坊。我非要你不可。我们俩能在一块儿过得很舒服,一直过到很老很老。人家爱说什么就任凭人家说,我不在乎。我已经守了二十年寡。我受够了。让别的女人要那座贞节牌坊吧。’她说完就吻老张。

  老张说完,没一口气就问李松,‘队长,我怎么办才好呢?皇上要旌表太太,我⼲什么给破坏呢?可是太太说那本没什么关系。她要我娶她,若不,她以后再也不能嫁人了。您想,太太说这种话!她说,她一定跟我过得很快乐,我就像现在这么养活她就行了。队长,您说我怎么办呢?’

  队长慢慢的才听懂,最初听着是莫名其妙,聚精会神听老张一字一句的意思和腔调儿,费了半天劲,听明⽩。于是喊给老张,‘怎么办?傻东西,娶她呀!’

  李松一溜烟儿似的跑去告诉美华,美华说,‘我真替妈妈喜’又低声对李松说,‘妈妈一定自己杀死那只黑,我看老张这种人才配个贞节牌坊。’

  那天傍晚很晚了,李松向文太太说,‘岳⺟,我心里想过一些⽇子了。我们生了个女孩子,一定很让您失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生个男孩子,才能给您顶著文家的门户儿呢。’

  文太太抬头看了看。李松又接着说,眼睛一个劲儿望着地,‘我也很想了想了。岳⺟,您别笑话我,老太太去世以后,您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子。老张人很老实,您若答应我跟他说,我想他若娶了您,一定愿改姓姓文的。’

  文太太満脸通红。她刚说出‘不错,这文家的姓儿…’就跑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文太太一嫁老张,文家的同宗大失所望。

  文老太爷说:‘女人的心怎么样,谁也不敢说一定啊。’ uMUxS.COm
上一章   中国传奇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中国传奇,综合其它中国传奇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林语堂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中国传奇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