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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单恋  作者:东野圭吾 书号:42600  时间:2017/10/17  字数:43372 
上一章   第三章    下一章 ( → )
  朦胧的天⾊下,几名女子选手背对着旧工厂跑步。每个选手的手脚动作都強而有力,且韵律感十⾜。看来成绩应该不错。哲朗总觉得,就算是长跑选手,他们的速度也远远凌驾一般人全力冲刺的速度。他们有办法以那种速度,不停地跑几千、几万公尺,真是不简单。

  哲朗要找的是她们的教练——有坂文雄,教练将目光落在数位码表上,然后看着哲朗,仿佛在问:如何?他的眼神充満自信,完全不认为自己会听到否定的意见。当然,哲朗也不打算破坏他的心情。

  “看起来不错。她们比我上次看到时,又更上一层楼了。”

  有坂点点头,将手伸进深蔵青⾊的运动服內侧,咯吱咯吱地搔了搔腋下。他的⾝材并不肥胖,但脖子四周有些赘⾁。当他是选手时,瘦得像一支铅笔。当年,他在箱马拉松接力赛上受到众人瞩目,但进⼊职业田径队后,成绩却停滞不前。他是一名经常受伤的选手。

  “对了,你今天要采访什么?前一阵子不是才采访过马拉松接力赛吗?”有坂问哲朗。

  “老实说,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之前我不是跟你提过第一⾼中的选手吗?”

  “第一⾼中?”说到这里,有坂一脸想起来了的表情。“噢,末永吗?”

  “嗯,末永睦美选手…,我想要问你那名选手的事。”

  “如果要打听她的事,你最好去问中原先生,他比较清楚。不过,”有坂反问哲朗“你是要采访那孩子吗?”

  “我想要见见她。”

  “这样啊,我劝你还是不要见她比较好。”

  两人刚踏进运动员更⾐室,一名⾝穿⽩⾊短风⾐,个头矮小的男子朝有坂走来。

  “有坂先生,你之前要的肌力资料,我放在桌子上。”

  “噢,谢谢。对了,西胁先生好像有事要找医生。”

  “哦,什么事呢?”

  男人对着哲朗笑。他是田径队的医生,名叫中原,同是也是大学的副教授。

  “他想问末永的事。”

  “哈哈。”笑容从中原的眼睛四周消失。他坐在一旁的长椅上。“你想要问那孩子的什么事呢?”

  “具体的事,我听说她是人,是吗?”

  “嗯,她得了一种分化不完全的疾病,生殖器官兼具男女两的特征。”

  “她在户籍上是女吗?”

  “是女没错。大概是她出生时,*无法辨识吧。这种病例叫做真人,患者同时具有*和卵巢的组织。这种人在婴儿时期经常难以区别男女。”

  “那名选手真的是人吗?”

  “哪有什么真的假的,这是本人亲口说的。”有坂揷嘴说道。

  有坂说,他是今年夏天知道那名叫做末永睦美的选手的事。认识她的机缘,是她第一⾼中田径队的学姐找有坂咨询,想问人选手是否可以参加女子大赛。

  末永睦美在国中之前,一直过着和一般女生同样的生活。她从没对自己的⾝体抱持疑问。但是国中二年级的冬天,她因为车祸⼊院。当时,主治医师发现了她⾝体的秘密。

  她的⽗⺟在得知真相后,还是不想让她接受手术。主要的理由似乎是目前没有造成特别不便的影响,经济问题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后来,末永睦美以一般女生的⾝份上了⾼中,进⼊田径社。

  不久,睦美的⾝体产生了变化,渐渐变得男化。在此同时,她的田径成绩开始进步。使得田径队的顾问困惑不已,因为她在进田径社时,就向顾问表明了自己是人。

  “他因为有*,所以会分泌男荷尔蒙,就像女子选手服用‮奋兴‬剂一样。实际上,那个叫做末永的孩子,⾝上也长了女孩子不可能会有的肌⾁。我想,她之所以能够创下惊人的记录,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中原说明道。

  “她虽然没有留下正式记录,但是顾问说她曾经以十五分钟不到的成绩跑完五千公尺。”

  有坂的回答令哲朗瞪大眼睛。

  “这不是⽇本记录吗?”

  “听说她也曾经以九分钟不到的成绩跑完三千公尺。”

  “那也很惊人。”哲朗提⾼了声调。“可是如果检查别,应该会判定她不是女吧?”

  听到哲朗这么一问,中原摇了‮头摇‬,说:“不,别检查应该会判定她是女。”

  “啊,是吗?”

  “检查方法有很多种,最近是用一种让DNA增殖的方法,叫做PCR法,基本上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检查染⾊体。你应该听过男是XY型,女是XX型吧?”

  “是的。”

  “那种最新的方法从巴塞隆纳奥运会开始采用,会找出具有Y染⾊体的人。但是真人并不具有Y染⾊体,所以就算检查,也会以女的⾝份通过检查。”

  “既然如此,那个叫做末永的孩子不就没有问题了?”

  “检查上实际不会有问题,过去也有这种选手出场的前例。”

  “现在说不定也经常出现吧。”有坂说“在国外,常有些令人大感怀疑的选手光明正大地出场。”

  “只要她们能通过别检查,外人没有理由拿外表来做文章。”

  “那末永选手也如法炮制不就行了。”哲朗探试姓地说道。

  “问题是道义上说不说得过去。”中原说“人是一种先天的疾病,她因病而具备了原本女没有的能力。你不认为让这种选手出场有问题吗?”

  “你的意思是不公平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在谈论公不公平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考虑四周的人的观感呢?有人会认为,既然生了病,就该以治疗为第一优先,这种时候不该让选手以创纪录为目标上场比赛。”

  “可是如果四周的人不知道的话…”

  “没错,如果谁也不知道的话,说不定就没问题了。但是我们知道了。我常想如果不知情就好了。”有坂面露苦笑。“如果她一直瞒着我们的话就好了。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毫不犹豫地网罗她。但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那么做。”

  有坂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但是其中却夹杂着真心话。

  “规则上如何呢?”

  “并没有正式规则,或许应该说是没有办法制定规则比较恰当。就像我刚才说的,目前的别检查无法验出真人,所以只能靠选手主动申告。”

  中原的说明并没有解开哲朗的悬念。

  “那,如果人选手想要出场呢?”

  “我们不可能不准她出场,但是⽇本田径总会应该不会让她出场吧。”

  “理由是?”

  “会让记录失去意义。如果那名选手打破⽇本记录的话怎么办?那真能成为女子的⽇本新纪录吗?”

  哲朗穷于应答,他理解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我认为她是一名好选手,”有坂说“我认为就算她没有那种特殊的⾝体,也会是一名*的选手。可是,就算她想要参加比赛,也一定会有人出面⼲预。反抗田径总会不会有任何好处。弄到最后,就得由我们说服选手不要参加。这样一来,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因为我们不可能签下不能参赛的选手。”

  这是⾝为职业田径队教练理所当然的发言。哲朗点了点头。

  “那末永选手放弃田径。当初她进⼊⾼中田径队时,也觉得自己不能够参赛。她纯粹是兴趣。只是出于兴趣居然创下了⽇本记录,”有坂搔了搔头。“她果然不是女人啊。”

  从泰明工业回家时,哲明在电车上一直思考末永睦美这名选手的事。他之所以想要知道她的事,是因为听了美月的告⽩。“别认同障碍”和“人”即使在⾁体和精神上有差异,但就超越别这一点而言是相同的。哲朗烦恼的是该如何对待这样的人呢?

  哲朗不是不理解女子体育界不能接受人选手的道理,她们具有和男不相上下的体力,确实难以和一般女子选手相提并论。

  然而,她们不是女吗?她们户籍上是女,本人也有⾝为女的自觉,却不被当作女对待,这岂不是说不过去吗?

  服用‮奋兴‬剂当然是一种卑劣的行为。但是真人的选手能够分泌出男荷尔蒙,这不过是她们本⾝的特殊能力。而运动这件事,就某种层面而言,不就是特殊能力之争吗?好比说在田径界中有这么一句话——短跑健将并非后天培养,而是与生俱来。这意味着能够成为王牌跑者的素质从出生时就由基因决定。一群黑人选手之所以能在奥运和世界大赛争夺百米金牌,也显示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明显地比其他人种更具有特殊的能力。

  不过,体育界中对男女的区别,除了对待人的方式外,也在其他方面产生了矛盾。

  中原医生说,有病例指出,有的选手外表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女,户籍上写的是女,本人也认为自己是女,但经由别检查,却判定该名选手“不是女

  “检查基本上只限调查受验者⾝上是否具有Y染⾊体。但是事实上,有的女也具有Y染⾊体。尽管她们毫无疑问地可以说是女,至少在运动上,她们在体力上并没有比一般女占优势。”

  中原继续说道,有两种类型,一是患有*女化症的。这种疾病的患者细胞中没有接受男荷尔蒙的受体。因此即使*分泌再多的男荷尔蒙,⾁体也不会男化。换句话说,虽然具有*,染⾊体也是XY,但是⾝体却完全是女

  另一种是患有腺发育不良症的患者。这是一种在胎儿期早期时*就萎缩的疾病,因此无法分泌男荷尔蒙。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染⾊体也是XY,原本必须发育成男人的⾁体,却因为缺乏男荷尔蒙,所以变成女人的⾁体。

  因为两种病例的染⾊体都是XY,所以通过不了别检查。而且她们外表上明显是女,社会上也承认她们是女。不但如此,本人也不会对自己是女产生任何排斥心理。

  “目前这两种疾病已广为人知,只要经医生检查、证明,已经能获得参赛资格。不过,从前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就算创下优秀的纪录,还是无法参加须经别检查的大型比赛。”

  哲朗心想,真不合理。

  “这简直是狗庇不通。再说,现在就算有因应这种选手的措施,她们还是会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待,甚至可以说是已经涉及了人权问题。别检查简单地说,就是只要体內大量分泌男荷尔蒙且受其影响的人就不是女。这样的确可以明确做出区分。但是,别真的能够这样区分吗?真人选手就是与这种论调对立的意见具体化后的结果。”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中原的答案无法使哲朗満意。

  “我个人认为,应该彻底改变男女有别的想法。因为男女的界线是模糊的,若是勉強画分界线,自然会产生许多矛盾。如果非要画分出一定的界线,必须说清楚,说明这种画分方式并画分分男女的界线。”

  哲朗思考美月的情况。她认为自己是男人,所以如果想参加运动社团,当然会想要参加男子队吧。那不是不可能,因为别检查只针对女子选手。然而,如果和男子选手比赛,美月应该无望获胜。如果想在公平的情况下比赛,最后还是只能登记在女子队下。

  哲朗心想,如中原所说,要区分男女或许是件极为困难的事,而且并不局限在体育界。

  哲朗希望渐渐末永这名选手。中原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帮你问问吧。”

  2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回来了。”哲朗打开门,对着屋內喊道,但是无人回应。

  他拿着提包通过走廊,打开客厅门。

  一个裸体跃⼊眼帘。他倒菗了一口气,伫立原地。

  那是美月。不过说是裸⾝,其实她穿了平口內,但是拿掉了平常裹在⾝上的漂布。她的前有一对不大,但明显不是男人该有的*。她似乎不打算遮住它,盘腿坐在地板上,膛,眼睛斜睨着上方。

  哲朗将视线从她⾝上移开。

  仔细看室內,沙发和茶几等家具被挪到了角落。理沙子在客厅‮央中‬驾着相机,连看也不看哲朗一眼。

  快门声连响了三下。

  “你们在做什么?”

  理沙子没有回答。她四处走动,寻找摄影角度,按下快门,不断反复这些动作。

  “再往上面看一点,⾝体扭向右边。嗯,这样就好。自然一点,什么表情都可以。”

  理沙子拍了几张同一姿势的照片后,打开相机盖换底片。

  “喂,理沙子。”哲朗又叫她。“你听不见吗?喂!”

  理沙子故意用肩膀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我听见了啦。”

  “那你为什么不回我?”

  “我没空回答嘛,按快门时必须集中注意力。算了,反正我的注意力已经被你打断了。”理沙子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嘛?有何贵⼲?”

  “我在问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吧?我在替美月拍照。”

  “为什么要拍照?”

  理沙子微微耸了耸肩。

  “没有特别的理由,因为想拍所以拍了。不行吗?”

  “我是没兴趣。”美月揷嘴说道。她不知何时已经套上了衬衫。“我本不想露出这种部,可是理沙子硬是要我留下现在的⾝影。唉,我如果不注荷尔蒙,又会恢复那种女人的⾝体。好不容易才锻炼出来的肌⾁,大概又会变成软趴趴的赘⾁了。”

  “我不是在替美月拍纪念照。我只是以一个摄影师的角度出发,拍下值得拍的照片。美月的⾝体有那种价值。”

  “是这样吗?”美月搔了搔后脑勺。

  “你该不会想要发表吧?”

  “目前没有那种打算。”

  “目前?”哲朗问道:“今后也不行发表!你知道美月处于什么状况吧?”

  理沙子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讨厌的苍蝇。

  “我知道啦!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你真的知道了吗?当哲朗想要叮咛一句时,理沙子从沙发上跳起来,赶紧架好相机。

  美月嘴里衔着香烟,正要点火。理沙子连续拍下她惊讶地停下手边动作的⾝影。

  “好了,点火。你可以不看这边,随菗烟。放轻松一点就好,不用在意你的姿势。”

  快门声不断响起。美月就像配合笛声跳舞的蛇般‮动扭‬⾝体,她的动作令人感到冶又不失耝犷。理沙子像野兽般,忙碌地在她四周移动。两人的动作和表情配合得天⾐无。本⾝的昂情绪作用在对方⾝上,而对方散发出来的气氛,又令两人沉醉其中,这种循环不断反复。外人似乎无法踏进两人的世界中。

  “嗯,这样就好。你可以盘腿,像男人一点。露出你最男人的部分给我看,只给我看。”

  哲朗边听理沙子说,边从冰箱拿出一罐啤酒,离开了客厅,然后拿着啤酒,打开寝室旁的储蔵室的门。

  虽然说是储蔵室,大小却有两坪左右,在公寓的格局图中,被标示为附赠房。感觉像是免费多出了一个房间。听说限于建筑法规,这间房间不能标示成一般房间。

  理沙子原本打算将这间房间作为暗房。哲朗原本习惯在咖啡店写稿,所以讲明了不需要工作室。但是随着工作量增加,他开始常在家里撰稿。原本只是打算暂时借用,而搬进桌子工作。不久,又搬进了画柜,后来连陈列柜也搬了进来。哲朗在两人没有讨论的情况下,趁理沙子尚未成为独当一面的摄影师,一点一点地占据了这间房间。

  关于这件事,她没有郑重表示过不満。然而,她却经常讲冲洗好的底片或照片晾在房內。看到这种景象,哲朗感觉到了她无声的抗议——我可没有答应给你用喔。

  哲朗坐在椅子上,打开笔记型电脑的电源开关。等待画面出现时,他打开了罐装啤酒的拉环。

  “还好。我才在想,要是被你放了一台桌上型电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哲朗想起换电脑时,理沙子说的这句话。经常在外工作的哲朗不可能买桌上型电脑。即使如此,她这句话还是不吐不快。

  哲朗隐约听见了理沙子她们的说话声。听不见谈话內容,但是知道她们在笑。理沙子情绪昂。刚才在按快门的她,露出了哲朗许久未见的表情。

  一对酥冷不防地浮现眼前,那是刚才瞥见的影像。或许是因为平常总是隐蔵在漂布下,美月的双峰看起来比⾝体其他部分⽩上许多。大小和形状,似乎和十多年前看到时没有多大改变。

  “有什么关系。”

  记忆中的美月对着自己呢喃,刚才看见的*重叠在她脸上。哲朗想起了*她啂头的感觉,手掌忆起了缓缓‮抚爱‬的触感。

  哲朗*突兀地起了。他不知所措地赶紧将大学时代的回忆逐出脑外。即使如此,数分钟前看到的裸体残像还是烙印在脑海。

  当他大口灌下啤酒时,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里行动电话响起了。他慌张地接起。“喂、喂。”

  “嗨,是我。”

  “哦!”哲朗不噤全神戒备,声音的主人是早田。“什么事?你居然会打给我,真是要下红雨了。”

  “你现在可以讲话吗?你人在哪里?”

  “我在家。”

  哲朗想起了须贝⼲的好事。须贝说,他向早田打听了命案的事。

  “前一阵子没办法好好聊聊,真遗憾啊。”

  “嗯。唉,那种气氛下,有什么办法。”

  哲朗一面回应,一面猜想早田打电话来的理由。

  “老实说,我有点事情想要请你帮忙。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什么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去一个地方采访,但是一个人去不太方便。我会请你吃饭致谢的。”

  “你和记者朋友去不就得了。”

  “不行,尽量和局外人同行比较好。如果你明天不方便的话,告诉我你方便的⽇子,我配合你的时间。”

  哲朗觉得怪怪的。光是早田打电话来这件事就够稀奇了,居然还拜托自己这种事,令人觉得事有蹊跷。哲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又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此外,哲朗也想知道他的目的。

  “我知道了。明天约在哪里?”

  3

  早田指定的地方是一家位于池袋车站前的咖啡店。哲朗准时在六点走进咖啡店,早田幸弘已经坐在內侧的座位,发现哲朗后,他微微举起手。

  “突然约你真不好意思。”早田在哲朗点完咖啡后说道。

  “哪里。对了,你要我陪你去哪里?”

  “这个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不好意思,你肯陪我去吗?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时间是无所谓,要去哪?”

  “地方不远,大概不用二十分钟车程。反正不急,你咖啡慢慢喝。”说完,早田点燃香烟。他⾝旁放了一个小纸袋。

  不久,服务生送来咖啡。哲朗边喝咖啡边思考早田的目的。难道他从须贝的询问中察觉到了什么吗?就算如此,他应该也没有任何接触哲朗的理由。哲朗祈祷,是自己杞人忧天。

  他突然想起了选手时代的早田。他是一个无论让他负责攻击或防守,都能完美无缺地达成任务的男人。他对于规则和战术了若指掌,起先是希望担任四分卫。后来他被选为边锋,是因为领队基于素质而下的判断。换句话说,他不但具有防守能力,更能看穿对手心里的想法,进而将计就计,积极地接球。

  “工作如何?忙吗?”早田问哲朗。

  “一阵子一阵子,因为年底有很多⾜球和英式橄榄球的比赛。”

  “美式橄榄球怎么样?还是一样人气低吗?”

  “是啊。就算写了,也没有杂志买我的稿子。”

  对于哲朗的回答,早田不出声地笑了。他捻熄香烟,又衔起了一新的。

  “我之前就在想,你即使毕了业,还是会继续打橄榄球。”

  “是吗?”

  “我想你应该很遗憾吧。不过,你没继续打或许是正确的。也有好几支记者联会的队伍邀我,但是…”早田向上吐烟。“美式橄榄球已经玩够了。或者该说,团队游戏已经玩够了。那种东西是学生时代才能玩的玩意儿。”

  “你现在不也是团队的一份子吗?”

  “形式上是。”这句话的背后,隐蔵了⾝为记者的自尊。“你不继续打球,⾼仓不失望吗?”

  “没有啊。”

  “你有和她讨论过吗?”

  “没有。”

  “这样啊。”早田点头,将还很长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折弯。“差不多该走了。”他一把抓起账单起⾝。

  早田在车站前拦下一部计程车。他一坐上车,就命令司机去板桥车站。

  “板桥?”哲朗心头一惊地问。

  “嗯,我们要去某件命案的被害人家。这件命案约在一星期前发生。”早田看着哲朗回答。“你怎么了吗?”

  “没事。”哲朗轻轻地‮头摇‬。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遇害,尸体在江户川区的工厂里被人发现。凶手还不知道是谁,被害人是一名落魄的中年男子。这么说对被害人不好意思,但这的确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命案。”早田拿出香烟,但立刻又顺手收回了口袋。他好像发现了印着“噤烟车”的贴纸。“你知道这件命案吗?报纸上也有登。”

  “好像有看过,不太记得了。”

  “我想也是。”早田点了点头,看向前方。

  哲朗觉得腋下流过一道汗⽔。这不可能是巧合。早田知道哲朗和那件命案有关,而想要他陪自己去被害人家。那么,早田为什么会知道呢?肯定是因为须贝打电话给他的缘故吧?但是,他光凭这一点就能将那件命案和哲朗扯在一块儿吗?如果是的话,只能说他的洞察力过人。哲朗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但那是什么呢?

  “去被害人家做什么?”哲朗试探地问道。

  “只是去问两、三个问题。你如果不想去的话,也可以找个地方等我。不过,”他的嘴角漾起莫名的笑容,然后继续说道:“为了今后打算,到那种地方见识一下也不错吧?毕竟你不可能永远老是写体育报导,不是吗?”

  “是啊。”稍微想了一下之后,哲朗答道。“那,我就陪你去吧。”

  他的目的不明,正因为如此,哲朗想亲眼瞧瞧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此外,哲朗也想知道调查进行得如何了。

  早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这样最好。

  两人在小型建筑密布的住宅区下了车。早田走没几步,停下脚步说:“就是那一户。”他指的是一间老旧的独栋住宅。勉強能停下一部小型汽车的狭窄停车场旁,有一扇油漆剥落的大门。门旁安装了时下罕见的按钮式门铃。

  “大概二十坪吧?”哲朗抬头看着二楼装了廉价铝窗的窗户。

  “十八坪。”早田立刻说道。

  “你调查过了吗?”

  “我想要先掌握清楚,被害人死了对谁有好处。不过,我却彻底猜错了。就算是鸽笼大小的房子,说不定还能卖到一定的价钱,但如果是别人的房子,就甭谈了。”

  “房子是租的吗?”

  “好像是他堂哥的房子。那位堂哥经营一家铁工厂,雇用被害人当员工。不过,或许应该说是他堂哥收留被裁员的他比较正确。站在那位堂哥的立场,不但要在工作上照顾他,还得给他房子住,这种亲戚简直就是瘟神。”早田用指尖夹住香烟,摇晃⾝体。

  从早田的口吻来看,他好像已经对户仓明雄做了一番调查。

  “不过,他堂哥最后还是让他当了有名无实的常务董事。他并没有特殊的才能,也不擅长涉。说到他能做的事情,好像就只有与客人应酬,因为社长不会喝酒。”

  “是在银座与客人应酬吗?”

  “嗯,他好像常去银座那一带。”

  哲朗推测,他当时应该也去了“猫眼”

  “就常务董事而言,他的生活算是简朴的吧?”哲朗又看了一次房子。

  “我说了,他只是有名无实的常务董事。听说员工都嘲笑他是‘废物董事’,他的薪⽔大概也没多少吧。再说,最近经济不景气,他去年被炒鱿鱼了。”

  “这么说来,他今年都没工作吗?”

  “没错。”早田将变短的万宝路淡烟丢在地上,用厚底⽪鞋踩熄。“好,既然你知道了背景资料,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哲朗点了点头,跟在早田⾝后迈开脚步。

  走到房子前面,早田按下门铃按钮。哲朗看了旁边的停车场一眼,有三盆没埋进土里的盆栽和一部锈迹斑斑的汽车。他心想,这么窄本停不下一般轿车吧。这么说来,户仓的车是小型汽车吗?但是美月确实说了他们在“车內搏斗”这么一来,应该不是小型汽车吧?

  当哲朗想到这里是,大门內侧发出了声响,接着传来开锁的声音,大门开了十公分左右的宽度。门上连着一条老旧的门链。

  从门间看到了一名⾝材矮小的老太太的脸,她睁大了四周布満皱纹的眼睛。

  早田自我介绍,从门间递出名片。

  “我想请教几件关于命案的事。”

  老太太看到名片上写着报社的名字,好像稍微放心了些。即使如此,她还是用不安的眼神打量两人。

  “不过警方要我别多说。”

  “您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要说。我们不会死烂打的。”早田发出哲朗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又鞠了几个躬。

  老太太似乎无意回答,但还是先关上门除去门链,然后再次打开门。这下看见了她的全⾝。哲朗发现他并不是⾝材矮小,而是严重驼背。

  “你们想问什么事?”

  “嗯,主要是有关明雄先生的事,像是他平常的生活情形之类的。”

  “刑警先生已经问过我很多次了,好像没什么帮助。”

  她的意思似乎是,对案情调查没什么帮助。

  “这没有关系,我们不是刑警。总之,只要能够知道明雄先生的为人这类基本的事情就可以了。”

  “哦,这样啊…”看似是户仓明雄⺟亲的老太太犹豫地低下头。眼前的人绝对称不上是贵客,但或许是因为胆小,她无法严词拒绝。

  “可以打扰一下吗?”早田趁她犹豫,一脚踏进了屋子。老太太依旧一脸惘,点头说了声“好”

  哲朗原本心想:大概要站在玄关说话吧,没想到早田一进屋,马上快手快脚地开始脫鞋,令他吓了一跳。早田似乎想要登堂⼊室。户仓的⺟亲也一脸困惑的模样,但是没有噤止早田进去。

  一进屋是一间两坪多的和室,中间放了一张圆形茶几,里面并排着电视、茶具柜和小佛坛。哲朗想起曾在以前的家庭剧中看过这样的房屋摆设。稍有现代感的是连接在电视上的电视游戏器。眼前的老太太不可能打电动,那大概是她孙子的玩具吧。

  佛坛上摆着户仓明雄的照片。早田获得老太太的应允,替他上香,合掌祝祷了好一阵子。哲朗也学他依样画葫芦。上完香后,早田将带来的纸袋递到她面前,说:“这是一点小心意。”

  老太太张开口,但终究什么也没说,点个头放下纸袋。

  早田再次请老太太节哀顺变后,确认了她的名字。她名叫佳枝,和户仓明雄夫妇同住三年了。在那之前,她和丈夫住在练马的公寓。丈夫去世后,他才搬来和他们同住。

  “您没有其他儿女吗?”早田确认道。

  “只有明雄一个儿子。我们没有和亲戚往来,这下我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佳枝说,今年三月之前,明雄的子泰子及独生子将太原本也一起生活。至于泰子带着将太离开的来龙去脉,她也不知道详情。

  “他们经常吵架,搞不好是泰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吵架的原因是什么?”早田问道。

  “不知道。”佳枝皱巴巴的圆脸侧向一旁。“因为我已经决定不揷手管我儿子的事了。”

  “会不会是令公子外遇呢?”

  佳枝面不改⾊地说:“说不定那也是原因之一,我不太清楚。我和我儿子这一阵子很少好好说话。”她的语尾变成了叹息。

  在一旁听的哲朗无法判断他是否隐瞒了什么。很可能是警方叮咛她,重要的事情就模棱两可地带过。

  “不好意思,明雄先生好像待业中是吗?”早田说“这么一来,他每天都在做什么呢?一直待在家吗?”

  “这个嘛,嗯,他有时在家,有时不在…,不一定。”

  “晚上经常外出吗?”

  “嗯,呃,偶尔…”

  “他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晓得了。”老太太偏着头。“虽然说是儿子,他也已经是大人了,我不会一一过问他的行踪。”

  既然在跟踪女公关,户仓明雄应该几乎每天外出,而且回来时肯定很晚了。哲朗看过他亲笔记录的笔记本,要记下那么详细的內容,应该没办法悠哉地待在家里。他⺟亲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问题是她知不知道他的跟踪狂行径。

  早田继续问道:“有人来拜访令公子吗?女或男都行。”

  “我想这一年应该都没有客人到家里找他。”

  “电话呢?经常有人打电话给令公子吗?”

  “电话嘛,我不太清楚耶。我不太注意这种事情,但是应该很少有人打电话给他吧。”

  随后,早田也针对户仓明雄最近的作息和人际关系不断发问。然而,佳枝的答案几乎都一样。总之,就是她“不太清楚”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早田对哲朗说。他用“你”这个字眼,令哲朗有些错愕。

  他一语不发地摇‮头摇‬,在早田面前必须佯装漠不关心。

  早田问道:“能不能让我们看户仓明雄的房间呢?我们不会随便动房里的东西,只是想要看看房间的样子,感觉他是一个过着什么生活的人。”

  佳枝只犹豫了一下,意外⼲脆地答应了。

  “可是没有整理喔。我好久没打扫了,前几天还被刑警先生翻得七八糟的。”

  “没有关系。”早田边说边起⾝。

  上了狭窄的楼梯,是两间相连的房间;一间三坪的和室,以及比和室稍窄的洋室。两间房间原本似乎是以纸拉门隔间,现在已经拆掉了。

  和室里放了电视、整理柜和书柜。角落叠了几棉被。哲朗想,那些被子大概从来不收的吧。和洋室的界处,有一个廉价的玻璃烟灰缸。户仓似乎将和室当作睡觉的地方。

  洋室几乎可说是储蔵室。墙边并排着组合式的收纳家具,一个个小柜子塞満了东西。摆不进去的就是直接放在地上。地上堆了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瓦楞纸箱,纸箱上的⾐服堆积如山。哲朗心想,佳枝本不可能将这间房间打扫⼲净。

  “因为媳妇懒散,房间就成了这副样子。”佳枝看着两间房间说道。

  “这两间房间是令公子他们在使用吗?”

  佳枝答道:“是的。”

  哲朗心想,户仓明雄夫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清楚,但是居住空间如果这么杂,应该很容易累积不満的情绪。

  “老实说,我认识的刑警问了我一件奇怪的事。”早田对佳枝说。“他说,在这间房间里找到了几个人的户籍誊本。”

  哲朗一惊之下,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早田也瞄了他一眼之后,向佳枝确认道:“这是真的吗?”

  她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不打算回答。

  “嗯,好像是。”

  “那些户籍誊本在哪里呢?”

  “我儿子好像撕掉丢在垃圾桶里。”

  “那些是什么人的户籍誊本呢?”

  佳枝摇了‮头摇‬。

  “有三本,都是陌生人的。为什么明雄会有那种东西呢…?”

  “那些现在不在这里吧?”

  “不在,‮察警‬拿走了。”

  早田点了点托,然后看了哲朗一眼。哲朗慌张地别开视线。

  户仓为何会有那种东西呢?那和命案有关吗?哲朗在脑中思考。但是就美月所说,两者之间似乎毫无关系。假如这是户仓的跟踪狂行为的一部分,三本户籍誊本中的一本说不定是名叫小香的女公关的。哲朗心想,这么一来就有点⿇烦了。

  总之,重要的是屋內有没有迹象显示户仓在跟踪小香。哲朗将焦点锁定在这一点上,环顾室內。不过,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警方不可能没带走。

  哲朗将目光停在放了十四寸电视的电视柜上。几卷录影带和录影机一起胡塞在电视柜里。他蹲在电视柜前面,拿起其中一卷录影带。上头贴了⽩⾊标签,用铅笔写了几个女的名字,哲朗发现其中一人是知名的‮片A‬女主角,看样子其他录影带大概也是‮片A‬吧。哲朗脑中浮现一个被子抛弃的男人独自在这间冷清的房间里看成人录影带的悲惨景象。

  当他要将手上的录影带放回原位时,发现了一样东西。他吓了一跳,不噤将它拿起。那是抛弃型打火机,黑底画上两颗金⾊的猫眼睛。那是“猫眼”的打火机。

  “你怎么了?”早田立刻问哲朗。哲朗心头一惊。

  “不,没什么。”

  然而,早田却无视他的回答,凑了过来。她的眼睛盯着哲朗手上的东西,事到如今没办法蔵起打火机了。

  “只是一个抛弃型打火机。”

  “让我看看。”

  不得已之下,哲朗只好将它递给早田。

  “‘猫眼’啊,他常去这家店吗?”早田看着打火机背面说。

  哲朗抬头看着早田冰冷的表情,心想:这个男人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确认当西胁哲朗踏进户仓明雄的房间时会作何反应。

  “这会不会是以前的美好回忆呢?”哲朗说“公司景气好的时候,他是负责与客人应酬的吧?”

  “或许是吧。”

  这时,楼下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进屋里来了。

  在此同时,哲朗看见佳枝的表情有些扭曲。她好像知道访客是谁,而且是个不速之客。

  访客上楼,似乎察觉有先客来了。从脚步声听来,对方似乎相当警戒。

  在哲朗他们的注视之下,一名女子出现了;一个四十左右的瘦弱女子。她的脸⾊不太好,说不定是没有化妆的关系。⾝穿牛仔搭配衬衫、针织衫的外出服,将一头⽑躁的头发束在脑后。

  女人在在走廊上,替看着哲朗和早田。一脸在推测两人是谁的表情。无意识之中,她皱起了眉头,那皱纹散发出历尽沧桑的氛围。

  “打扰了。我是昭和报社的记者,敝姓早田。”他格外大声地说,递出名片。“你是明雄先生的太太吗?”

  女人的脸上露出几分困惑的神情,手下名片,口齿不清地回答:“嗯,是的。”

  “你不在的时候进屋,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在请教你婆婆一些问题。”

  “哦,这样啊。”她瞄了婆婆一眼。佳枝将脸转向一旁,两人的视线似乎没有对上。

  “明雄先生的事,我们真的很遗憾。”早田站着低下头。

  “呃,虽然我还没有除籍,但我和那个人已经毫无瓜葛了。”

  “是,”早田说道。“我听说了。”

  “我今天也只是过来拿行李而已。事情办完,我马上就要回去了。”她的话似乎不是对哲朗他们,而是对佳枝来说的。但是佳枝却毫无反应。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吧。”

  听到早田这么一说,哲朗也应道:“是啊。”

  下了楼梯,看见一名五、六岁的小孩孩在刚才的和室里打电动。小男孩只瞄了哲朗他们一眼,马上将脸转回电视荧幕。哲朗心想,就户仓明雄的孩子而言,他年纪太小了。

  佳枝随后下楼,说:“抱歉,连茶都没请你们喝。”哲朗客气地道谢,离开户仓家。

  早田再度拦下一部计程车,他这次指示的地点是银座。

  “不好意思,耽误了你的时间。”他向哲朗道歉。

  “不会。但是你有收获吗?”

  “嗯。”早田拿出万宝路淡烟。“还算不错。”

  “那就好。我光是在旁边听,就觉得学到了不少。原来你是这样采访的。”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早田打口吐出⽩烟。“对了,那个老太太是只老狐狸。”

  “是吗?”

  “她到玄关开门的时候,不是驼背得很严重吗?但是我们告辞的时候,她的杆倒是得笔直。而且还还能轻而易举地上下那道狭窄的楼梯。”

  听早田这么一说,果真如此。哲朗对于自己漫不经心,没有察觉到这点感到失望。

  “驼背是演戏的吗?”

  “她大概会看人改‮态变‬度吧。说不定她会看情形,有时候特别強调自己是老人家;情况一不利就保持沉默。”

  “这是警方的指示吗?”

  “不,应该不是。”早田盯着前方否定。“感觉不是谁要她那么做的。这大概是岁月累积的智慧和本能的防卫心,除非弄清眼前的状况,否则她不会说出实话。”

  “实话…?”

  “她说不定隐瞒了什么,她虽然嘴巴上说不清楚儿子的事,但是我们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

  哲朗想到要询问户籍誊本的事,但还是忍了下来。他不想表现出自己对命案的关心。

  “都年底了,街头的装饰还这么冷清。看来这果然是受到了不景气的影响。”早田眺望车外说。“银座说不定会稍微好些。”

  “要去银座哪里?按照你昨天的说法,似乎是一个人不方便进去的⾼级酒店。”

  “⾼不⾼级我是不知道,那确实是一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说完,早田从口袋里拿出什么。“我们要去这家店。”

  那是刚才在户仓房间发现的“猫眼”的打火机。

  4

  到了银座,街头上的人群也没有变多。早田下了计程车,感叹地说:“⽇本再这样下去会垮掉。”

  “说到年底的银座,从前可是人満为患。”哲朗说“听说店家打烊了之后也拦不到计程车,无处可去的人们就在街头游。”

  “马路就成了电话叫来的计程车和包租汽车的停车场。客人个个出手大方,花钱如流⽔,在女公关的目送之下回家,给司机小费也毫不手软。那真是美好的时代。”

  “你那时来过银座吗?”

  “我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时候,前辈带我来过几次。那时我常期许自己,希望能够早点凭自己的力量来享受这种奢华,但是等到我能够那么做时,庙会已经结束了。繁华景象都成了过往云烟。”

  “须贝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是在保险公司工作嘛。当时所有业界无不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哲朗大学毕业时,正值全⽇本经济蓬发展的时代。人人能进想进的公司,想换工作随时都能换。大家都想不到这个时代后来会被形容成“泡沫”个个満怀雄心壮志。就连哲朗也曾试着回首当年,如果不是那个繁华时代,说不定他不会想要成为记者。

  哲朗突然想起了户仓明雄。他靠亲戚的关系,当上了铁工厂的常务董事,虽然被人在暗地里取笑说是废物董事,还是常跑银座。对他而言,那说不定是晚一步来临的泡沫时代。就像所有人在那个时代都会做的事一样,他也沉溺在错觉之中;一种这么做很稀松平常的错觉。即使从梦境中醒来,还是离不开幻象。小香这名女公关对他而言,就是幻象的象征,所以他才执意不放手…

  “到了,就是这里。”早田抬头看着眼前的大楼说道。一整排的招牌从下面数上来第五个,上面写着“猫眼”两个字。

  店在三楼,黑⾊大门上浮雕着一只猫。哲朗他们一进⼊店內,马上有一名⾝材苗条,⾝穿黑⾊套装的女子替他们带位。这家店约二十坪左右,已经来了两桌客人。

  一走进店里,左手边是吧台,最靠近大门的⾼脚椅上坐着一名男子。哲朗他们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哲朗他们的座位有一名⾝穿橘⾊套装的年轻‮姐小‬坐台。她有一双凤眼,将假睫⽑的一部分涂成了粉红⾊。

  服务生奉上⽑巾后,野火(WildTurkey)威士忌的酒瓶和冰桶一起送了上来。女公关问了哲朗喝加⽔威士忌好不好,哲朗说好,她就一脸理所当然地开了那瓶酒调制。她似乎认识早田。

  哲朗拿起挂在酒瓶上的牌子,上面写着“安西”

  “我昨天来过了。”早田低声对哲朗说道,衔起一香烟。女公关立刻用店里的打火机替他点火。

  “你一开始就打算带我来这里吗?”

  “是啊。”

  “你知道命案的被害人是这家店的常客。”

  “那种小事一下就能查到了。”早田贼贼地笑。

  “你为什么找我来?如果你昨天来过的话,今天也自己一个人来不就得了吗?”

  “连续两天就不方便一个人进来了。再说,偶尔一块儿喝酒也不赖吧?别想太多,今晚尽管喝。”早田举起酒杯,和哲朗的酒杯对碰。

  肯定没错。早田因为某种原因,知道哲朗涉及了命案,于是拉他一起采访,想等他露出马脚。

  早田要哲朗不用客气尽管喝,但是哲朗却完全没心情喝酒。话虽如此,哲朗也不想⽩来这家店,于是偷偷地观察周围。

  在吧台担任酒保的是一个女人。她将短发随意地向后梳拢,似乎没有化妆,感觉像是宝塚(*宝塚,TakarazukaRevueCompany,只招收女成员的音乐剧团,由创办人小林一三一手兴办,主要据点在兵库县宝塚市。当年小林一三引进欧美的舞台秀风格,宝塚歌剧团华丽的演出风格风靡一时,团中的女明星如越路吹雪、八千草薫等人退团后更是进⼊电影界,成为重要的女演员。)中扮演男角的女演员,⽩⾊衬衫和红褐⾊背心的打扮非常适合她。不过,虽然说同是女扮男装,她和美月却是不同的类型。如果美月站在那种昏暗的地方,大概任谁都察觉不出她是女人。

  哲朗他们一安静下来,女公关就没话找话地和他们闲聊,像是气候、食物或最近流行的话题等,适度地搭腔之后,她便问起了哲朗他们从事的工作。早田好像说自己从事*相关工作,哲朗也顺着她的话聊。

  一名⾝穿和服,看似四十五、六岁的女人过来打招呼。她似乎是妈妈桑,递出的名片上写着野末真希子。

  “这一位先生是第一次光临敝店吧?”她看着哲朗对早田说。她将昨天刚来的早田当作客对待,大概是为了让他感觉受到重视吧。

  “他姓西胁,是体育记者。”早田介绍哲朗。哲朗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用假名,一时感到不知所措。

  “是哦,那曾经出过书吗?”真希子睁大双眼。

  “没有,只有替杂志写稿。”

  她们起哄想要名片,他不得已只好递给每个人一张。野末真希子说:“您说不定以后会声名大噪呢。”慎重其事地将名片收进怀里。

  尽管她想要进一步知道哲朗的底细,却不会追究底地打探个人隐私,只说了句“请慢用”就起⾝离开。或许毫不做作的待客之道就是她做生意的态度。

  她走了之后,换一名⾝穿黑⾊套装的女公关来坐台。众人漫无边际地瞎聊一阵之后,早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穿黑⾊套装的女人轻轻点头。

  过一会儿,她站了起来。哲朗盯着她的⾝影,看她移动到别的座位去,对⾝穿深棕⾊衬衫的‮姐小‬说了什么。那个‮姐小‬向客人赔了一、两句不是后,从座位上起⾝。

  ⾝穿衬衫的‮姐小‬先去吧台一趟,然后才来哲朗他们的座位。她是一名个头娇小,脸小眼大,让人印象深刻的‮姐小‬。她说:“打扰了。”然后坐在哲朗⾝旁。

  “你叫什么名字?”早田问道。

  “香里。”

  听见‮姐小‬的回答,哲朗不噤盯着她看。‮姐小‬和他四目相,微微一笑。

  “可以给我名片吗?”他试着说道。

  她的名片上印着佐伯香里。理所当然地,上面没有任何电话号码等个人资讯。

  哲朗思考早田找来这位‮姐小‬的理由,应该不是巧合,他知道户仓明雄喜她。

  香里看起来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说不定快接近三十了。她的五官算是丽,却不给人俗丽的印象,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似乎能和任何男人相处融洽。早田不断对她讲话,虽然顺着客人的话搭腔才不会惹上⿇烦,但她也会主动发表意见,好让对话不致中断。她的声音悦耳动听。

  “我第二次来,你们这家店感觉真不错。哪一类客人比较多?”早田用非常轻浮的语调问道。

  香里稍微偏着头。她的⽩皙耳朵上带着金⾊耳环,耳环前端闪闪发光的应该是真正的钻石吧。

  “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没有特别觉得哪一类比较多耶。”

  她以最不得罪人的方式回答。在这种店里,应该不准提到其他客人吧。

  早田掏出香烟。香里快速地拿出打火机替他点火,当香烟头接近火焰时,他问道:“你知道一家叫做门松铁工厂的公司吗?”

  香里手上打火机的火倏然熄了,她慌张地重新点上。

  “门松…,不知道耶。”

  “不知道?这样啊。没什么啦,老实说,是那家公司的社长介绍我这家店的。因为我们报社有出钢铁相关的专业杂志,所以和那家公司的社长很。我问他知不知道银座哪里有不错的店,他就说‘猫眼’很赞。”

  “这样啊。那他以前来过我们店里喽?我想大概是其他‮姐小‬接待的吧。”

  哲朗仔细观察香里说话的表情。当早田提到门松铁工厂这家公司的名称时,感觉得出来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慌失措的神⾊。无论如何,她不可能没有想起户仓明雄。

  “西胁也别闷不吭声,说句话呀!”早田试探哲朗的反应。他肯定试图看穿哲朗面对户仓明雄沉的女人,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如果他不在⾝旁的话,哲朗有一箩筐的问题想要问她。对于命案知道多少?刑警有找上你吗?如果有找上你的话,你说了什么,什么没说?警方如何看待行踪不明的酒保?但是现在却一个问题都不能问。

  哲朗夸赞店內的装潢和音乐的品位,香里老实地道谢。在这之后,他光挑体育和流行的话题。他很清楚早田一面东张西望,一面竖起耳朵在听他们的对话。

  喝了一个小时左右,哲朗他们从座位上起⾝。店里‮姐小‬将他们寄放的大⾐拿了出来,早田在大门旁穿上大⾐。这时,他的右手撞到了一名在吧台喝酒的男客的背。

  “啊,抱歉。”早田立刻道歉。

  男人只是稍微往后一看,旋即转了回去。哲朗瞄到了他的脸,他的下巴宽阔,嘴巴和鼻子都很大,只有眼睛小小的,但是眼神锐利。

  哲朗和早田在‮姐小‬们的目送之下,从大楼前迈开脚步。时间是十点四十分。

  “怎么样?要再喝一摊吗?”早田问哲朗。

  “不了,就此打住吧。”

  “这样啊。”早田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哲朗在想,有没有办法看出这个男人的內心在想什么呢?但是如果自己主动出招,一个弄不好,很可能会自掘坟墓。

  早田突然从一旁伸出手站住。哲朗被挡住去路,也停下了脚步。

  “⼲嘛?”

  早田不发一语,用拇指指着后方。

  几公尺后面有一个男人,他将双手揷在米⾊大⾐的口袋里,盯着哲朗他们。男人是刚才坐在“猫眼”吧台的客人。

  早田边搔鼻翼,边朝男人走去。

  “跟踪我们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男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替看着早田和哲朗的脸。

  “这要由我决定。总之,让我问你们几个问题吧。”

  “和他无关,”早田用下颚指着哲朗。“他是自由记者。我们只是好久不见,一起喝一杯而已。”

  “那不重要,我说我有事情想要问你们。”

  “这样啊。”早田耸了耸肩,将头转向哲朗。“抱歉啦,可以陪我一下吗?”

  “我是无所谓。”哲朗嘴巴上这么回答,但心里却觉得莫名其妙。

  男人走进一旁的一家咖啡店,哲朗他们也随后跟上。

  5

  男人是警视厅的刑警,姓望月。他和早田似乎是旧识,即使如此,两人在“猫眼”里却佯装互不相识。哲朗将之解释成两人之间的默契。

  听到哲朗的⾝份后,望月虽然露出讶异的表情,但似乎没有起疑的样子。

  “好,”望月喝了一口服务生端来的咖啡之后,看着哲朗他们。“我要问几个问题。你们去那家店有什么事?”

  早田抿着嘴笑道:“去酒店不需要特别的理由吧?我们是去喝酒的。”

  早田话说到一半,望月就不耐烦地‮头摇‬,说:“我们彼此都很忙,别再耍心机了。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就好,别想太多。”

  “望月先生又为什么会在那家店里呢?”

  “是我在问你!”

  “你只问不答吗?我们应该没理由被盘问吧?”

  刑警叹了一口气,再度将锐利的目光正对早田。

  “你指名那个女人去坐台,对吧?目的何在?”

  “哪个女人?请说出她的名字。”早田问话的口吻虽然淡然,却相当认真。

  沉默片刻,望月露出试探的眼神,答道:“一个叫香里的女人。”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碰!望月拍了桌子一下。好大一只手掌,哲朗吓了一跳,但⾝旁的早田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从容地衔起香烟,慢慢地点上火。

  “我试着找过门松铁工厂的老主顾,问他经常接受款待的店在哪里?户仓先生喜的女公关是谁?然后查出了银座一家叫‘猫眼’的店和店名叫香里的女公关。”

  “能不能告诉我那个老主顾的公司名称和透露情报的人是谁?”

  “真拿你没办法。”早田从怀里拿出名片夹,从中菗出一张放在桌上。上面印着一个著名重机械厂商的设备设计课长的名字。

  “我收下了。”望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将名片收⼊口袋。“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追查这么一樁不起眼的命案?这件命案为何引起你的好奇心?我听说有一个笨刑警噤不起你的死烂打,给你看了那些户籍誊本。”

  “我又没有写成报导,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四处打听消息。”

  “为什么呢?大概是出自好奇吧。我现在是自由记者,正急着建立一些丰功伟业。”

  望月狐疑地看着早田。从他的表情看来,他并没有全盘接受早田的说词。

  “你从哪里知道户仓将大把钞票花在银座的女公关⾝上?”

  “并没有从哪里。我只是在门松铁工厂打听到户仓负责应酬,心想说不定由和他应酬的人士⼊手,调查他的人际关系比较好。”

  “可是户仓来银座是好几个月前了,你认为‘猫眼’和这次的命案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有关系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被望月这么一问,早田用鼻子冷笑两声。

  “因为,‘猫眼’里出现了警视厅的刑警啊,我确信我应该没有猜错。”

  听他这么一说,刑警霎时面露不悦。

  “没人保证我们不会猜错,这种事情你应该非常清楚。”

  “是啊,我是非常清楚。不过,至少警方和自己的调查路线会了是事实。”早田用指尖夹住香烟,⾝体微向前倾。“现在轮到望月先生告诉我们了。你为什么会在那家店里?你据什么线索盯上香里?”

  望月替看着两人,装模作样地轻抚脸颊,一脸衡量在此提供消息的利弊的表情。

  “行动电话。”

  “行动电话?”

  “户仓⾝上带着行动电话,电话里留着通讯记录。”

  哲朗差点“啊”的叫出来。行动电话的通讯记录——还有这种东西啊!

  “他在遇害之前,曾打电话给‘猫眼’的香里吗?”早田问到。

  “嗯,没错。他不光是在遇害之前,一天往往会打好几次电话给她。每次的通话时间都不长,多的时候甚至会打二十次以上。”

  “简直就是,”早田稍微顿了一下之后说道:“简直就是跟踪狂。”

  不是简直就是,而是不折不扣的跟踪狂——哲朗在心里低喃。

  “香里有男朋友吗?”早田问道。

  “不晓得。”望月喝了一口咖啡。

  “如果你不能回答也没有关系。我会自行调查,这并不困难。我会试着去问香里本人,或者找她的女公关同事。问‘猫眼’的妈妈桑或店里的客也是不错的选择。”

  望月的脸部开始扭曲变形。一旦报社记者四处打探消息,就会妨碍到警方办案。早田似乎也明⽩这一点。

  “我们派人在香里的公寓盯梢。”望月低沉地说。

  “也就是说,有男人进出她家是吗?”

  “至少以前好像有,隔壁的邻居看过几次男人的背影。”

  “没有看到脸吗?”

  “邻居记不太清楚,说是一个⾝材矮小,留着短发的男人。”

  听到刑警这么一说,哲朗感到口一紧。⾝材矮小、留着短发,这指的不就是美月吗?

  “望月先生认为那个男人很可疑,是吗?”早田试探望月的反应。

  望月从鼻子“呼”的吐气,同时耸了耸宽阔的肩。

  “我还没见过那个男人,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对我们警方而言,他简直就像个幽灵,幽灵哪有什么可不可疑的。总之,你能不能别在‘猫眼’和香里周围晃来晃去?如果你们打草惊蛇的话,原来会出现的老鼠也不会出现了。”刑警一把抓起桌上的账单,看了金额之后将手伸进袋,在桌上放了六百元硬币,但是在起⾝之前,看着哲朗问道:“既然你是早田的朋友,你之前也玩过那个吗?”他做了一个投球的动作。

  早田比哲朗先回答:“他是王牌四分卫。”

  “这样啊,难怪,”望月的视线落在哲朗的右肩一带。“⾝体很強壮,看起来好像投得出超级长传。你有一球决胜负的实力,想必防守的一方一定直到最后一秒钟都不能松懈。”

  “你打过美式橄榄球吗?”哲朗问道。

  “我吗?没有。”望月摇了‮头摇‬。“我打的是英式橄榄球(Rugby)。美式橄榄球看是可以,自己打就算了。摒除杂念,一心瞄准对方的心脏冲过去,假防守之名的攻击。真想试一次看看啊。”

  擒杀四分卫——指防守球员在对方的四分卫尚未将球传出去之前,将他阻截下来。

  “抱歉,我说起了废话。再会。”刑警说完举起一只手,先行离开了咖啡店。

  “你明知有刑警埋伏,还跑去‘猫眼’?”哲朗等到刑警的⾝影消失才问早田。

  “怎么可能。”他轻轻笑了。

  “我是去了才知道的,我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偏偏在那里。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

  “不过,你看起来不像吓了一跳。”

  “那是因为不能将惊慌失措的情绪写在脸上,你说是吗?”

  “那倒也是。”哲朗。“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知道你是透过那种管道盯上‘猫眼’的女公关,真是给我上了一课。”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笑容从早田的脸上消失。他用手指摸了摸下颚长出来的胡子,盯着哲朗说:“你把我告诉望月的话当真了吗?我指的是因为户仓负责应酬,让我想去调查酒店那段话。”

  “那是假的吗?”

  早田别开视线,一副沉思的表情。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他将玻璃杯里的⽔喝掉一半左右,再度看着哲朗,说;“喂,西胁。你觉得报社记者是一份怎么样的工作?你想要尝试看看吗?还是庒儿没兴趣?”

  “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怎么样嘛。”

  “我没特别想过。我认为这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但是,应该也有很多难处,责任也很重。需要做好相当的觉悟吧。”

  “没错,得做好心理准备。”早田点头。“我当上报社记者时,曾经下定决心,为了将真相公诸于世,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如果害怕失去,就什么也得不到。这就和如果害怕被截球,就无法长传触地得分一样。”

  “你下了好大的决心啊。”

  “或许你会觉得我幼稚,但是我就是这样。这个决心是我在大学刚毕业,还是个小鬼的时候许下的。不过啊,幼稚归幼稚,原则就是原则。每次犹豫不决时,我就会想起当时下的决心。”

  “然后呢?”哲朗咽下一口口⽔,他有预感早田想要说什么,在桌下握起了拳头。

  “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好了,我没办法站在你们那一边。”

  早田的话贯透了哲朗的心脏。哲朗原本想装傻说:你在说什么啊?嘴却动也动不了。

  “当然,我还没有掌握任何证据。但是,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你们对这个案子知道什么。你们知道什么,而且想要隐瞒它。”

  哲朗本应演戏蒙混过去。但是,他却打消了那个念头。倒不是因为觉得骗不了早田,而是他觉得早田在释出某种诚意。

  “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揭露别人想隐瞒的事。我不在乎这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我也必须揭露你们想要隐瞒的事情。”

  哲朗不由得点了点头,早田的话中有某种动力促使他这么做。

  “不过,”早田继续说“我不会将目标锁定在你⾝上。我不想从你和你周围的人⾝上获得消息。我会从其他管道追查这件命案。不会去想最后会追到谁⾝上,也不会去想是否会失去什么。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想,这就是我的行事风格。我至少想要做到公平竞争。”

  早田真诚地看着哲朗。在吐露出这段话之前,他的內心肯定是天人战。一想到这一点,哲朗就觉得对不起他。

  “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哲朗说“那,我们不再见面了吧?”

  “只是暂时不再见面。”说完,早田拿起桌上的账单。

  “你是下了这个决心,才约我今天出来的吗?”

  “是啊。我原本想等你露出马脚,但你丝毫没有路出破绽。真了不起。”

  女服务生过来想替早田的⽔杯加⽔,他伸手制止了她。

  “几天前,须贝打电话给我,问了我奇怪的问题。他问我在江户川区发现男尸体的那起命案,警方调查到什么地步了。我告诉他警方好像知道被害人的⾝份了,结果那家伙这么问我,他说,警方大概正在调查被害人的异关系吧。于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须贝对命案知道什么,而且是和户仓的异关系有关。我之所以会去找他喜的‮姐小‬,就是这个缘故。”

  哲朗不噤闭上眼睛,看来果然是须贝的电话引蛇出洞了。

  早田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他从以前就不擅说谎。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他想做门假动作,结果惹得敌队球员捧腹大笑。”

  “是和东⽇本大学的友谊赛吧?”

  哲朗一方的战术是踢球手假装门,其实是由另一名选手持球冲⼊敌阵。但是担任踢球手的须贝竟然在开球之前,就做了好几次踢球的动作。他大概是心想“非得让对方相信自己不可”却反而显得非常不自然。结果连对方的防守阵营都笑了出来。

  “所以你猜测如果须贝和命案有关,我大概也脫不了关系,是吗?”哲朗试探地问道。

  “不晓得,这我就不敢确定了。”早田侧着头。“这个部分我不敢说。总之,关于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再主动打电话给老朋友了。”笑容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

  他拿着账单起⾝。

  “等一下,”哲朗从钱包里拿出自己的咖啡钱。“各付各的吧。你想要公平竞争吧?”

  “是啊。”早田伸出宽大的手掌收下哲朗的钱。

  6

  哲朗在计程车候车处排队,想起了早田从前说过的话:“我之所以喜美式橄榄球,就在于他是彻底公平竞争的运动。”

  早田举无线电为例。

  目前在美式橄榄球的比赛中使用无线电已司空见惯。四分卫的头盔备有无线电,即使是在球场內,也能仰赖领队和教练的指示。此外,教练也可以在比赛场地的上层观众席坐镇,观察敌人的动作,用手边的电脑分析数据,将战术传达给领队和选手。美式橄榄球是一项利用⾼科技机器,⽇渐⾼度发展的运动。

  早田指的是‮国美‬国家橄榄球联盟(NFL;NationalFootballLeague)中,当一方球队的无线电发生问题而无法使用时的因应方式。

  “那时,该队马上将此事告诉裁判。而裁判如何因应呢?惊人的是,裁判判决另一队也不能用无线电。换句话说,如果一方不能用,双方都别用。以求完全公平竞争。⽇本人就没有这种感。”

  不帮助哲朗他们,也不调查他们⾝边的人事物,可以说是早田的思考模式。

  哲朗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他一打开家门,一个沙哑的嗓音随即从屋里窜出。

  “这不是在找借口。我不喜,所以我不要。理沙子你是不会懂我的心情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懂你的心情了?这并不是心情问题,而是因为必须这么做,所以我才说的。我是为了你好啊。”

  “就算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被你命令。”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我请求你,穿上这个。”

  相较于美月情绪化的口吻,理沙子的语气则显得平静,像是⺟亲在说服女儿似的。不,或许应该说是儿子才对。

  哲朗打开客厅门。美月双手叉站立,理沙子坐在沙发上,双臂环,翘着二郞腿。两人都没有将头转向哲朗。

  “你们怎么了?”哲朗问道,但两人都不回答。理沙子盯着美月,美月斜睨着上方,两人就这样一动也不动。

  哲朗看见双人沙发上放着一些⾐物,裙子、套装、夹克、衬衫、子和內,全是理沙子的⾐服。哲朗察觉到眼前的景象是怎么回事,理沙子似乎是想让美月穿上这些⾐服。

  “理沙子,不用強迫她。”

  “你别多嘴!我可是认真在为美月着想。”

  “我也是认真在为她着想啊!”“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非得采取什么应变措施才行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哲朗问道,理沙子垮着肩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

  “⽩天,公寓管理公司的人到我们家来。”

  “管理公司?”

  “检查火灾警报器,有两个男人进来家里。”

  哲朗想起了信箱里有一封通知要检查火灾警报器的联络信函,但是没特别放在心上。

  “然后呢?”

  “他们看见了美月。我虽然想把她蔵起来,但是火灾警报器每间房里都有。”

  “那又怎么样?被看到又不会怎样。”

  理沙子用力吐出烟。“检查完毕后,当我要盖确认章时,一个人问我:刚才那个人是女的吗?”

  哲朗看了美月一眼。她看着装饰在电视柜上的美式橄榄球,轻轻咬住下

  “那个男人应该没有清楚看到⽇浦吧?会不会因为⽇浦的个子在男人中算矮小的,所以他才那么说?”

  “他看得很清楚,我发现他一直斜眼瞄着美月。”

  “…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美月是男人。毕竟她⾝上穿着男人的衬衫,讲话又耝里耝气的。我不那么回答反而奇怪吧?但是对方却一脸意外的表情。他大概发现了美月是女人。”

  “有什么关系嘛,不过是管理公司的人罢了。这件事不会传⼊警方耳里啦。”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理沙子用力‮头摇‬,仿佛在说:这个你就不懂了。

  “我认为问题在于,现在的美月就算看在毫不知情的人眼里,也是个女人。我们因为每天见面所以没发现,但是美月逐渐变回了女儿⾝。”

  “不会吧?她到这来才一个星期耶。”

  “如果从她停止注荷尔蒙算起,应该将近三个星期了。对吧?”理沙子问美月,美月沉默不语。

  “我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

  “变化很微妙,但是世上还是有人能够看出那种微妙的差异。美月明明都已经打扮成这样,连发型都弄得像个男人,但是明眼人还是看得出来。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吧?那户人家里有一个扮男装的女人——如果这种谣言传开的话怎么办?”

  “既然这样,别让她出门不就得了。只要小心别让她看到任何人就没问题了。”

  “如果你老是说这种权宜之计,代表你本一点都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你不可能永远把美月关在这里,稍微想点实际的事。”

  “你有在想吗?”

  “我当然在想。这件事我也对美月说过了,我想让她暂时当我的摄影助理。我虽然付不起⾼薪,但我一直想找个帮手。我信得过美月,而且也希望她帮我。”

  哲朗第一次听到理沙子想要找助理。不过说起来,两人最近都没有聊到彼此工作的事。

  “⽇浦答应了吗?”

  “如果有事情我能帮忙,我当然很乐意去做。不然像现在这样,我本是个吃闲饭的。可是,”美月拿起美式橄榄球,像在把玩宝贝似的用手掌轻抚。“如果因为那件事而非得穿成女人的样子不可,我就不想帮忙了。”

  “你不能穿这样外出,有什么办法?再说,你也不是穿成女人的样子,只是恢复以前的打扮罢了。”

  “我说了,我不喜那样。”

  “美月,我拜托你别再倔強了。如果确定能够瞒过警方的耳目,你把女人的⾐服全都丢了也行,这只是暂时的忍耐。”

  美月拍了一下抱在怀里的球,然后举起右手。

  “够了,别再说了。”她将球丢向哲朗。球划出一道漂亮的螺旋抛物线,猛地打在他的膛上,继而掉在地上。

  “⽇浦…”

  “不要再说了,一切到此为止吧。我待在这里是个错误。”美月甩了甩头,打开门走出客厅。

  “美月!”理沙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打算去追美月。

  “等等!”哲朗挡在她面前。从玄关传来美月出门的声音。

  “你⼲什么?闪开啦!”

  “你待在这里,我去追。”

  “你去了又有什么…”

  “至少比你去有用,男人跟男人讲话比较方便。”

  她吓了一跳,双眼圆睁。

  “我走了。”哲朗一把抓起自己挂在餐桌椅椅背上的运动外套,转⾝去追美月。

  哲朗拿着运动外套冲出家门,跑向电梯。电梯门正好在他眼前关上,哲朗和电梯里的美月对上一眼。

  他毫不犹豫地冲下电梯旁的楼梯,⽪鞋鞋底打滑,让他后悔没穿运动鞋出门。

  哲朗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但是下到二楼时已经气吁吁了。他咬紧牙一脚踩上最后一道楼梯,却突然停下要往下冲的⾝体,因为美月就在楼梯下面。她似乎料到他会下来,抱着胳臂抬头看他。

  “时间到。”美月做出按码表的动作。“凭你这种速度,没办法带球冲锋陷阵喔。这样不配当四分卫。”

  “王牌四分卫不需要亲自去跑,这才是重点。”哲朗指着自己的太⽳步下楼梯。下楼途中,他将手上的运动外套丢给美月。“你穿那样会冷吧?”

  美月接下运动外套,不⾼兴地扬起下巴。“你别把我当女人对待。”

  “别胡说。如果对方是女人的话,我才不会丢⾐服给她。我会温柔地从⾝后替她披上。废话少说,穿上就是了。因为你就算感冒,我也不能带你去看医生。”

  美月好像想说什么,但还是默默地穿上运动外套。外套的肩线太宽,美月好不容易才将手从袖口伸出来。

  “QB的⾐服好大。”

  “总比穿安西又大又臭的夹克好吧?”

  从前担任线卫的安西是球队中最会流汗的,美月替他取了一个“活人洒⽔器”的绰号。她大概想起了这件往事,嘴角的线条和缓了下来。

  “要不要聊聊?”哲朗说道。

  “嗯。”美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哲朗。“男人跟男人的对话?”

  “当然。”哲朗答道。

  他本想找个地方边喝边聊,但是美月提议要到上次去过的公园。

  “很冷吧?已经十二月了耶。”

  “还没那么冷啦,风吹起来舒服的。再说,穿了这件外套,我觉得很暖和。”美月拢起运动外套的前襟。

  两人走到美月告⽩自己杀了人的公园。街灯依然亮着,公园里的几张长椅都没人。两人并肩坐在在⼊口附近的长椅。

  大半夜的,居然还有老人带狗散步。

  “不晓得那个老爷爷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美月说道。

  狗停在树下。老人手里抓着狗链,不时望向哲朗他们。老人就像在看狗要不要便溺一般,也对两人很好奇。

  “不晓得。这种季节还在外面吹风,他应该觉得我们是怪胎吧。”

  “他如果那么想就好了,但是大概不是。”

  “那你说呢?”

  “那个老爷爷大概是这么想的:这种季节居然在外面吹风,真是一对奇怪情侣。”

  她补上一句:“可惜他猜错了。”

  “是吗?这里距离那个老爷爷有三十公尺耶,我想他看不清楚⽇浦的脸。”

  “所以啊。就因为他看不见我的脸,才会以整体感觉来判断。这么一来,我们的模样看在那个老爷爷眼里,就像一对感情好,坐在长椅上的情侣。”说完,美月靠在长椅上,将原本并拢的‮腿双‬大刺刺地张开。

  老人依旧驻⾜望向他们。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哲朗知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美月哈哈大笑。“喏,他开始困惑了。对那么大年纪的老爷爷来说,女人大刺刺地张开腿坐下,简直是匪夷所思。”

  结果狗只是小便就动了起来。老人被狗拖出公园,直到离开公园的前一刻,他都还是在偷看哲朗他们。

  美月突然起⾝做了一个深呼昅,然后面向哲朗,说:“这种话不该自己说,但是如果我只有一个人,任谁都会觉得我是男人。这一点我有十⾜信心。不过,这要视⾝旁的人是谁而定,有时候也会现出原形。”

  “什么意思?”

  “好比说,像现在这个情形。QB的⾝材壮硕,长得又帅,举手投⾜都男人味十⾜。和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实在相形见拙。而且我⾝上还穿了你这件刚味十⾜的男运动外套。无论看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我们是一对情侣。我看起来像女人一点也不奇怪,不管我们走到哪,大概看起来都像是一对。”

  “所以你才不想去酒店吗?”

  “是啊。不光只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有人的地方,没办法开诚布公地谈。”

  美月再度坐下。她双手抱头,手伸进短发里搔了搔。

  “我好不甘心。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变得像QB一样。”

  “不必变得像我吧?”哲朗笑道“你心目中应该有理想的男典型。”

  美月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哲朗。她的眼眸深处闪着认真的光芒,哲朗将⾝体稍微向后挪。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美月问道。

  “咦?”“我应该告诉过你啊。”

  “告诉过我什么?”

  听到哲朗的问题,她的边漾起一抹无法解读的笑。她眨了两下眼睛,再度盯着哲朗,说:“在我心目中,QB就是最完美的男人——我应该告诉过你啊。”

  几秒种后,他低声“啊”了一声。脑中清晰地浮现那段记忆。

  那一晚,他在肮脏的住处面对全裸的美月。

  “有什么关系嘛。”说完这句话后,她接着说:“毕竟QB可是最完美的男人啊…”抱着美月时的触感和彼此的气息,一一浮现在哲朗脑海。他想要甩开那些景象,用手着脸。

  “你想起那一晚的事了吗?”

  “是啊。”哲朗答道。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

  “关于那件事,QB一直什么都没说,好像没发生过似的。”

  “我认为那样比较好。还是,我做错了呢?”

  “不,你做得对。”美月抱着胳臂,前后摇晃⾝体。“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明明就算那么做,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你想要解决什么事吗?”

  “是啊,我想要解决很多事情。”说完后,美月闭口不语。

  沉默了好一阵子。风带来了汽车废气的臭味,大概是因为靠近青梅大街的缘故吧。哲朗仰望天空,明明没有云,却看不见星星。读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在练习完球后仰望天空。这么做是为了整理记在脑中的阵势。他会反复想象球友们按照计划采取行动的模样,比赛中成功执行计划是最令人开心的一件事。现在,没有一件事能够如预期般进行,无法像以前一样拟定计划。

  “我想变成QB。”美月嘀咕了一句。

  哲朗看着她的侧脸,美月也将脸转向他。“我想要你的那张脸、那副躯体,和那种嗓音。如果我被生成那样的话,应该会有更不同的人生。”

  “但是未必会是美好的人生。”

  “一定会是美好的人生。”美月眼神坚定。她继续说道:“至少能够得到那个女人。”

  哲朗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在咀嚼她话中的涵义。

  美月挤出一个笑容。

  “我老是在告⽩。第一次告⽩说,我其实是男人;第二次告⽩说,我杀了人。这次的告⽩是第三次。”她竖起三手指头。在此同时,笑容从她脸上消失。“我喜理沙子。打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喜她,我的心情到现在还是没变。”

  哲朗屏住呼昅,看着美月的侧脸。她不发一语,任凭时间流逝。

  口中⼲渴,⾆头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哲朗这才惊觉自己嘴巴一直开开的。他先咽下一口唾,然后。“我吓了一跳。”哲朗好不容易挤出了这么一句。

  美月脸颊的肌⾁和缓了下来。“这也难怪。”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嗯,我是认真的。”

  “原来如此。”哲朗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下意识地转为更加深沉的叹息。

  他想起了比赛中的一件揷曲。那时理沙子和美月分工合作,将运动饮料和⽑巾递给选手们。亮眼的理沙子在社团外也有许多爱慕者,是美式橄榄球社的代表人物。美月虽然不惹眼,但是不但知规则,又擅长聆听,所以选手们有事总会找她商量。两名女球队经理的分工恰到好处。大家都说,她们是最佳拍档。社团活动之余,她们也是好姐妹。

  但是美月当时就已经是“男人”了。就算看在外人眼里,她们俩是手帕,美月还是很可能对理沙子抱持特殊的情感。哲朗上次听了她的告⽩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到这一点,简直可以说是愚蠢。

  “我想你应该摸不着头绪。我有好几次都想向理沙子表⽩我的爱意,不过那都是大学时代的事了。”

  “原来如此。”

  “可是,我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因为理沙子本不可能接受我。后来,我知道她有喜的男人。你还记得吧?刚上大四的时候,QB有一次在练习中晕倒了,对吧?”

  “嗯…”事情发生在那年四月。那一天因为下雨,于是改在体育馆做重量训练。一开始每个人各自用哑铃和健⾝器材锻炼⾝体。后来有人拿球出来,开始练习传球和接球。不久,又增加了传球防守的练习。然后又有几人加⼊练习的行列,展开了一场简单的你比赛。过程中,哲朗也被迫参加。因为没有人能正确地传球,就不好玩了。

  规则是不阻截对方,所以大家都没有戴防具和头盔。众人约定将⽑巾挂在部,如果⽑巾被抢走就视为遭到阻截。但是当大家沉于比赛中时,平常的习惯都跑了出来。不时出现正式比赛时蛮抢硬夺的肢体碰撞。

  当哲朗想要传球时,一名选手冲了过来。他确实是来抢⽑巾的,但是他用力过猛,⾝体直接撞上哲朗的下半⾝。哲朗承受不了冲击,整个人向后仰倒。一群人为了抢夺掉下来的球,在他⾝边挤成一团。

  事实上,之后的事情哲朗完全不记得了。后来听说,他因为脑震,马上被送到了大学的教学医院。

  “当时,理沙子在医院的候诊室哭了。”

  “不会吧?”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那么坚強的女人居然会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

  哲朗回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她流泪,是理沙子发现自己设计让她怀孕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放弃了。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心不可能向着自己。自己果然只能以女人的⾝份活下去。”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遗憾与无力感,美月将嘴抿成了一条线。

  哲朗猛然惊觉。“所以,那一晚你才会到我的住处…”

  美月一脸尴尬地搔了搔眉⽑上方。

  “理由我也说不上来,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那时候,我就是想被男人拥在怀中。我之所以找你,或许因为你是理沙子心仪的男人,同时也是我崇拜的男人。总之,我当时心想若要将男人的部分从我心里逐出,就得和QB上。”

  哲朗想起了美月当时的表情,她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追求‮感快‬。即使如此,她还是执拗地向他需索。两人彻夜汗⽔淋漓地沉浸在*之中。哲朗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而美月则试图化⾝为男人。那对她而言,是一个抹杀自己內心某个部分的仪式。

  美月从长椅起⾝,面向哲朗摊开双手。

  “当时,不是我的第一次。”

  “是吗?”

  “我的第一次发生在国中,对方是一个不懂‮趣情‬的男生,我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所以对我而言,那是一次毫无意义的经验。不过,和QB的时候不一样。真要说的话,那才是我的第一次。”她补上一句:“不过这样说或许会造成你的困扰。”

  “那,中尾又是怎么一回事?”

  美月像是被碰到痛处似地皱起眉头,将双手揷⼊牛仔的口袋,用运动鞋鞋尖开始在地面写了什么。是RB两个字,指的是跑卫(RunningBack)。

  “功辅是个好人。⾝边明明有一堆女人,他却偏偏喜我。”

  美月直呼中尾的名字,令哲朗心里感到平静。功辅、美月——两人应该是如此呼唤彼此的吧。就像极为平凡的情侣直呼对方名字一样。

  “之前,中尾说过。他虽然接受现在的你是男人,但是你们当初往的时候,你绝对是女人。”

  “听了真令人心酸。”美月用运动鞋鞋底抹去了RB两个字。“但是他能这么说,我必须心怀感。其实,就算被他揍我也无话可说。”

  “你喜中尾吗?”

  “喜啊。过去喜,现在也喜。”

  “那是哪一种…”哲朗不知该怎么说。

  “你想问是不是爱情吗?”

  “嗯,是啊。”

  “好难回答的问题。”美月盯着地面。“我不清楚爱上男人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不过,和功辅在一起很快乐,也很有‮全安‬感倒是事实。”

  “那方面呢?”

  “?”

  “嗯。”“并不是大问题。我们当然做过啊,因为和功辅上,并不会让我觉得不舒服。”

  那和我上如何呢?这个疑问闪过脑海,但是哲朗按下不问。

  “是我主动向功辅提出分手的。”

  “为什么?”

  “我只说,这是为了我们彼此好。你也知道功辅的个。如果对方提出分手,他既不会死烂打地问为什么,也不会丢人现眼地死不放。他只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然后我们就结束了。”

  哲朗心想,真像那家伙的作风。

  “功辅是个好人。”她又说了一次相同的话。“那么好的男人和我这种怪胎扯上关系就惨了。”接着,她滑稽地将手地在自己的额头上。“但是这么说的话,就对不起爸爸了。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爸爸是指?”

  “我儿子的⽗亲。”

  “啊…”哲朗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因为无法从她的打扮联想到她还有个丈夫。

  “你不担心他们吗?”

  “我儿子和他爸爸吗?”

  “嗯。你完全没和他们联络吧?”

  “因为我离家出走了啊。”美月耸了耸肩。“我努力不去想他们。如果想到他们,我可能会因为愧疚而发疯。如果他快点和别人再婚的话就好了。”

  “你先生…”哲朗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他心想,她应该不喜这种说法吧。

  “他提出离婚申请书了吗?”

  “不晓得。基本上,我是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了名才离开家的。但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出去。”

  “这种事情我不太懂,撇开他不谈,难道你不想见见小孩吗?”

  “我儿子吗?”

  哲朗点头。美月望向天空“唉”的叹了一口气。呵出的气瞬间凝成了⽩雾。

  “我从来不曾忘记他,我心里一直惦着他。可是为了那孩子好,我最好还是别再见他了。那孩子就算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

  看到美月的脸痛苦地扭曲,哲朗想到她生产时的事。怀着一颗男人的心怀孕,然后生产,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呢?当然,这是哲朗再怎么想破头也想象不到的事。

  “离题了。”美月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对理沙子的感情。”

  “这我清楚了。”

  “我之所以去新宿,也是因为想见理沙子。我已经做好了被警方逮捕的心理准备,所以想去见她一面。就算不能说到话也无所谓。不,我完全没有打算和她说话。当时,我⾝上穿着女装对吧?我本不想被她看到那⾝打扮。”

  听到这里,哲朗突然想通了。他重重地点头,说:“所以你刚才才会那么动地拒绝吗?”

  “我已经不想再在理沙子面前打扮成女人了,我想要以男人的⾝份和她相处。”说完,她面向哲朗做了一个踢球的动作。“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子,一般丈夫都会生气吧。”

  “或许吧,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男人吧。你觉得随我说,反正你不痛不庠。”

  “不是那样。”

  “没关系啦,我了解。反正一切都是我在自我満⾜,演独角戏。这就叫做永远的单恋。不过就算这样,这对我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永远的单恋啊…哲朗总觉得自己能够理解那种心情。明知没意义,却无法不执着的事物——谁都有这样的存在。美月的心声可以说是她⾝为男人的证据。

  “要不要回去了?理沙子在家里等哟。”

  美月将手抵在额头上,顺势将手指揷⼊头发中,咯吱咯吱地搔头。

  “虽然我觉得不该回去,但是不回去也不行吧。”

  “算我拜托你,回去吧。拜托啦。关于女装的事,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对哲朗的话露出苦笑。“QB,你真辛苦。你究竟打算发号施令到什么时候?”

  他微微摊开双手。“到第四节结束为止。”

  7

  和早田见面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哲朗⾝边没有发生显著的改变。早田似乎按照约定,没有四处向从前的球友打探消息。

  “但是我们不能松懈。毕竟,对手是那个精明的早田。”理沙子说道。这一天晚上,三人好一阵子没有凑在一起了。因为理沙子和哲朗经常因为各自的工作外出。

  “早田很擅长看穿对方的心思,将计就计。”美月说“他有好几次看穿了对方的闪击战术,助QB一臂之力,对吧?”

  “是啊。”

  闪击战术是由防守的一放施展的一种奇袭战术,预测传球选手,在对方从腿间快速传球给后方的队友时,线卫、前卫、后卫或四分卫盯上对方的四分卫阻截球。哲朗也经常中招。

  “我可是成天提心吊胆,不知道早田什么时候会跑来这里。如果他见到美月,精明的他一定会想到什么,所以我才会希望美月打扮成女人的样子。”

  美月没有回应。她依旧只穿男人的⾐服。哲朗知道个中缘由,所以没替理沙子帮腔。

  “总之,被早田盯上真是棘手。我们或许能透过他得到消息,但是代价实在太大了。这都要怪须贝大嘴巴。”理沙子的嘴角向下一撇。

  “别那么说,那家伙也没有恶意。”

  “这我知道。”

  须贝虽然嘴上说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但是这个星期內就打了两次电话到哲朗家。他果然还是担心从前的伙伴。不过,哲朗最担心的还是中尾。他自从上次见面之后,就没有联络了。哲朗心想,明天打个电话给他好了。

  哲朗他们完全不知警方的动向。但是既然望月在酒店里埋伏,代表警方已经盯上了香里。另一方面,警方肯定也在追查户仓遇害之后,马上就辞掉酒店工作的酒保。哲朗认为问题是,警方是否掌握了那名酒保的‮实真‬⾝份是女人呢?或者警方本不知道这件事。因为望月提到了出⼊香里家的男人。警方会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就是失踪的酒保呢?美月说,香里确实有这样的一个男友。

  “我们不能仰赖乐观的推测。”理沙子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香烟,一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马上像在拧⽑巾似的捏扁香烟盒,丢向⾝旁的垃圾桶。香烟盒差了一点没丢进,掉在地上,但是她无意去捡起来。

  那一晚,哲朗一钻进被窝隔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声响。有人打开客厅门,然后耝鲁地“碰”一声甩上。他心想,美月该不会又要溜出去了吧?于是躺在上全神戒备。但是紧接着传来的却是开关另一扇门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每个人免不了在晚上如厕。

  哲朗心想,美月是用什么姿势上厕所的呢?他发现思考这件事并没有意义,在心里苦笑。既然她没有接受变手术,⾝上依然是女的排怈器官,所以应该无法像真正的男人一样站着小便。

  接着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捶击东西。哲朗侧耳倾听。隔一会儿,又听见了。这次是连着两声,隔了一阵子,又听见连续好几声。咚、咚、咚、咚。哲朗起上半⾝。理沙子大概也听见了,从上爬起来。

  “那是什么声音?”

  “⽇浦弄出来的吧。”

  “她在做什么呢?”

  “去看看吧。”

  哲朗拨开棉被下,出了寝室站在厕所门前。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咚、咚、咚——听来像是有人捶墙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了呻昑声。不,那并不是呻昑声,而是哭声。

  “喂,⽇浦。”哲朗叫唤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停了下来。当他想要再叫一次时,门突然打开,差点就打到了哲朗的额头。

  美月从里面冲出来。哲朗看到她的模样,霎时畏缩了。她上半⾝穿着T恤,下半⾝却一丝‮挂不‬。

  她打开客厅门,逃也似地遁⼊客厅。哲朗随后跟了过去。客厅里一片漆黑,他想要开灯,但在按下开关之前又将手缩了回来。有一种直觉在他脑中发出警讯——不可以开灯。

  美月面对台,站在落地窗前。微弱的光线从窗帘隙透进来,在美月⾝上形成了复杂的影。

  他发出夹杂呻昑和哭声的声音,脫下T恤拿在手上,当场跌坐在地。她趴在地上的背影在颤抖着。

  “⽇浦…”哲朗朝她走去。

  “别过来!”美月语带哽咽地说“QB,求求你。”

  “可是…”哲朗话说到一半,屏住呼昅。他看见美月结实的‮腿大‬內侧,有一条痕迹。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辨识出那是一道⾎痕。他脑袋中一瞬间变得空⽩,哑口无言。

  哲朗感觉⾝后有动静。回头一看,理沙子正往厕所里瞧。她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蹦着一张脸走进来。她将手伸向电灯开关。

  “别开灯!”哲朗出声叫道。

  理沙子好像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去。她的眼睛大概还没习惯黑暗,眯着眼睛替看着哲朗和美月。

  “那个…来了吧?”

  美月没回答。当然,哲朗也不能说什么。

  “情况怎么样?”理沙子想要靠近美月。

  哲朗挡住她。“别去她⾝边。”

  理沙子意外地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为什么?”

  “你别靠过去,在那边等着。”

  “为什么?!你才滚出去呢!”

  “我要出去,所以你也出去。”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只有女人才懂。”

  “⽇浦不是女人。”

  “她的⾝体是女人吧?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不是吗?”

  “这不是⾝体的问题,而是心理的问题。”

  “至少现在是⾝体的问题吧?”理沙子推开哲朗,靠近美月。哲朗发现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混账!”哲朗抓住理沙子的手臂,将她拖到走廊上。她叫道:“很痛耶,你⼲嘛啦?!”

  哲朗将理沙子庒在寝室的房门上,她狠狠地瞪着他。“放开我!”

  “你一点也不了解⽇浦的心情。”哲朗打开寝室门,让理沙子面向寝室,将她推了进去。她整个人倒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你给我冷静一下!”

  哲朗关上寝室门,但是没有回到美月⾝旁。他认为现在应该让她独处,于是打开了隔壁工作室的门。

  他坐在椅子上着脸,对于这意料之外的发展感到不知所措。他早该想到停止注荷尔蒙的美月,会面临这样的一天。这个问题比穿女装或外表的变化更加严重。

  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环顾室內,停在一点。几天前吊着底片的地方,现在吊着洗好的相纸——B5大小的黑⽩照片。

  哲朗靠过去看。那是理沙子前几天替美月拍的照片。照片中的美月*着上半⾝,托腮看着某处。她的嘴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低喃什么。或许是影的关系,她的部看起来意外地隆起,整个⾝体曲线很煽情。

  哲朗自觉到照片唤醒自己的*,放下照片。自我厌恶的情绪如小波浪般在心中翻滚。

  耳边传来寝室门打开的声音,似乎是理沙子出到走廊上,她的脚步声听来有所顾忌。不久,她敲了敲门。

  “请进。”哲朗低声应道。理沙子开门走了进来。

  “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哲朗。

  “我正在想。”

  “我非常担心那孩子。”

  “嗯。”哲朗一面点头,一面心想:如果知道被说成“那孩子”《美月一定很受伤。

  “置之不理不太好,她可能会钻牛角尖。”

  “但是理沙子去也不好。”

  “那你要做什么吗?你能做什么?”

  哲朗答不上来。现在的自己本救不了美月,美月大概讨厌被人当作女人对待吧。然而,目前发生在她⾝上的事,正是⾝为女人的证据。

  哲朗拿起桌上的电话,同时看了时钟一眼,凌晨两点多。

  “这么晚了你要打去哪?”理沙子问道。

  哲朗没有回答,翻开记事本,看着电话薄按下数字键,祈祷对方在家。

  电话响了五声,快要响起第六声时,对方接起了话筒。

  “喂。”对方的声音听来很困倦。困倦是当然的。

  “喂,是我。我是西胁。”

  接到哲朗的深夜电话,对方也猜到会是什么事。他回答的声音虽然低沉,但很清醒。

  “美月发生了什么事吗?”中尾功辅问道。

  挂上电话后约过了三十分钟,玄关的门铃响起。

  中尾在⽑⾐上套了一件下摆较长的风⾐。比起之前来的时候,他的打扮耝犷了许多。大概是没空打理仪容吧,他的刘海有些零,垂在额头上。

  “她在哪里?”他一看见哲朗,首先问道。

  “客厅。”

  “在做什么?”

  “不知道,我想让她暂时当我的摄影助理一个人比较好。”

  “好。”中尾点头,脫掉鞋子。他右脚的鞋带没绑上。

  哲朗看着他打开客厅门走进里面,和理沙子回到寝室。哲朗想要赌一赌这对前情侣之间的感情。

  不,情侣这个说法或许不恰当——哲朗想起了和美月在公园的对话。原来一直在单恋的人不止美月。

  “中尾他怎么这么瘦呀?”理沙子坐在上开口说道。

  “是啊。”

  “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大概经历了不少事吧,工作的事也好,家庭的事也好。”

  “还有被卷⼊这种事情中吗…?”

  没办法啊,哲朗将这句话留在嘴里。

  “我问你,”理沙子拨开刘海。“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也想尊重美月的意思,但是让那孩子继续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我觉得非常不安。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很糟糕。”

  “那要怎么办?”

  理沙子责备似地*问哲朗。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抱住双臂。

  “又是闷不吭声?像你那样光是沉昑,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只是不想草率行事。”

  “我的提议草率?我自认充分考虑过美月的出境了。”

  “你没有考虑到美月的心情。”

  听到哲朗这么一说,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垂下双手。“又来这套?你口口声声说心情呀心情的,你也不懂她的心情不是吗?如果你懂的话…”

  “⽇浦她,”哲朗打断她的话说道。“喜你呀!”

  哲朗知道她倒菗了一口气。由于她背对着夜灯,她的脸逆光,看不见表情,但是哲朗知道她正瞪大了双眼。

  隔了好一阵子之后,她才出声:“什么…?”

  “我之前听她说的,但是犹豫该不该告诉你。”

  事实上,哲朗现在还是有点犹豫。就连说出来的时候,心里也在后悔“自己说不定做了无可挽回的事”

  “该不是在开玩…”

  “你指谁?我?还是⽇浦?”

  理沙子闭嘴垂下头。他看到她的模样,心想:她说不定并不意外。直觉敏锐的她,不可能没有察觉美月的心意。

  “美月说她是以男人的⾝份喜你的,她希望在你面前是个男人。”

  理沙子持续沉默,哲朗没有再多说。昏暗的寝室中,只听得见她有些紊的呼昅声。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客厅门打开的声音,有人来到走廊上。哲朗起⾝打开房门,中尾站在他眼前,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摸疲惫的笑。

  “她的情况如何?”

  “嗯,”中尾走进寝室对理沙子说“她说想要自己处理。如果你有多的那个,请你借给她。”

  理沙子一脸意会的表情,下打开⾐橱,蹲在⾐橱前面。

  “还有,他也想借內⾐。”

  “噢,好。”哲朗走向放着自己內⾐的柜子。

  接着,中尾说道:“不,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仓的…”

  哲朗一手搭在菗屉上,惊讶地回头,理沙子也蹲在地上抬头看他。中尾来回看着两人一脸错愕的表情。

  “她要女,还有,请你借她一些⾐服。最好是在家里穿的运动服,⾼仓有吗?”

  “运动服是没有,如果是家居服的话,我应该有可以借她穿的。”

  “那就可以了。”

  “这样可以了吗?”哲朗问中尾。

  “可以,她本人也同意了。”中尾的嗓音低沉但坚定“我在对面等,你能不能拿过来给我?”

  “嗯,好。”理沙子答道。

  中尾出去之后,理沙子将自己平常穿的家居服放在上。其中没有裙子。哲朗发现这一点,但没有道破。

  “这件和这件吧…”理沙子挑的是伸缩材质的子和T恤,还有厚衬衫。每一件都是以黑⾊为基调,如果女人穿了可能会显得柔,但是男人穿了看上去也不至于滑稽。

  哲朗走到客厅,中尾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见美月的⾝影。內侧的和室拉门紧闭着。

  “抱歉。”中尾看到理沙子站了起来。

  “这应该是我们的台词。”她将换穿的⾐服和便利商店的塑胶袋递给他。

  中尾拿着那些物品,将和室的纸拉门打开三十公分左右。哲朗他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和室的灯好像关着。

  “⾼仓借你的。知道怎么用吧?毕竟你也用了好几年。”

  中尾大概是在开玩笑,但是哲朗笑不出来。

  中尾合上纸拉门,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抱歉,一直⿇烦你。”

  “你别跟我道歉。”

  “我们也想帮助美月。”

  “你们这么说,我觉得轻松了点。不过,我打算哪天帮她找个暂住的地方,总不能一直⿇烦你们。但是在那之前,请你们暂时忍耐。”

  “我觉得让美月待在这里比较好。”理沙子说“有人在旁边看着她比较好。不然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中尾缓缓地‮头摇‬。“那家伙不会去找‮察警‬自首的,我刚才和她说好了。”

  “你们说好了?真的?”理沙子怀疑地问道。

  “真的。”中尾一脸笃定,哲朗心想:他这股自信是打哪儿来的呢?他又是怎么说服美月,让她恢复女人的打扮呢?哲朗很想知道,但不能当场询问。

  纸拉门开了。门并不难开,却开得扭扭捏捏的。拉开五十公分左右时,美月从另一侧出现。她低头看着地面。

  “很适合你嘛。”中尾对她说。

  美月松了一口气,搔了搔头颈,然后坐到中尾⾝旁。

  哲朗心想,她果然是女人。打扮虽然不怎么有女人味,给人的印象却完全改变了。

  “抱歉,给你们添⿇烦了。”美月抬起头,替看着哲朗和理沙子。“让你们看到我狼狈的一面。”

  “不会啦,一点也不愧狈。”哲朗说道。理沙子也默默地点头。

  “地板被我弄脏了。我已经擦过了。”

  “你别放在心上。”

  “抱歉。”美月又道了一次歉,再度低下头。

  哲朗瞄了一眼她的前,好像还是着漂布,毫无女人应有的曲线。理沙子给中尾的⾐服当中也有罩,但是她到底还是不愿意穿上。

  “除了道歉之外,你不是还有话要对他们两人说吗?”中尾对美月说。

  “噢。”她轻轻点头,再度将目光调回哲朗他们。她的眼睛有些充⾎。“我会遵照理沙子的指示。如果那是最好的方法,我也只好照做了。”

  “你是指暂时恢复女人的打扮吗?”

  “嗯,我不能被警方逮捕。”

  “没错。”理沙子简短地应道。知道美月的心意之后,她的心情肯定很复杂。

  沉闷的气氛笼罩着四人,每个人似乎都陷⼊了各自的沉思当中。

  “那么,我要回去了。”中尾将目光落在手表上。

  “抱歉,在这种时间找你出来。”

  “不会,还好你找了我。”他往美月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站起⾝来。

  哲朗单独送他到玄关。本来打算送他到楼下,但是中尾坚持拒绝。

  “外面好冷,送到这里就好。倒是美月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我知道。”

  回到客厅时,理沙子神情恍惚地菗着烟。美月好像在和室里。她大概是不想让理沙子看见自己⾝穿女装的模样吧。

  哲朗想不出该说什么,径自到厨房喝⽔。当他在喝⽔时,理沙子菗完烟,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客厅。

  哲朗不想马上进寝室,便坐在理沙子刚才坐下的地方,由于顾忌隔壁房间的美月,怎样也平静不下来。和室里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茶几上放着理沙子的香烟和打火机,哲朗伸手从烟盒中菗出一。他曾经菗过烟,但只在心⾎来嘲的时候才菗上一,并没有成瘾。他衔起香烟,让香烟靠近打火机的火焰,但是在香烟点上火之前,就将火熄了。他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打开了落地窗走到台上。冰凉的风抚过脸颊。他将双肘靠在栏杆上,再度拿起打火机。

  这时,他发现下面有一辆VOLVO。就像之前中尾来的时候一样,停在马路边。

  他心想,真奇怪。中尾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应该早就驱车离去了才对。

  哲朗衔着香烟,低头看了好一阵子。他转念一想,那说不定不是中尾的车。但是不论颜⾊也好,车型也好,肯定就是他的车。

  他在做什么…?

  哲朗心想,他应该是在车上打电话吧。道路通法修订之后,噤止驾驶边开车边使用行动电话。中尾是严格遵守规定的人。

  但是,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因为看不见汽车在排放废气。除了车头灯之外,两侧的车灯也没亮。在这么严冷的凌晨,不可能有人不启动引擎打电话。

  哲朗一回到客厅,就将衔在嘴里的香烟丢在茶几上,出到走廊,直接走向玄关。理沙子好像在寝室里说了什么,但是听不清楚。

  哲朗走出家门,搭上电梯,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动。

  他在一楼出电梯,朝大门走到一半时,看见中尾蹲在⼊口大厅角落,因而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哲朗惊讶地冲过去。

  中尾蹲着回头。他一脸铁青,但脸上还是浮现笑容。“搞什么,你怎么下来了?”

  “什么为什么?我从楼上往下看,发现你车还在,担心你怎么了。你⾝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尾靠墙支撑⾝体站了起来。他用右手按住部一带。像是因为剧痛,他的表情霎时扭曲变形。

  “是吗?”哲朗问道。

  “算是吧,神经痛的一种。”

  “神经痛?”

  “嗯,不过你别担心。我原本就打算今天找人‮摩按‬,好好‮摩按‬的话,症状应该会减轻。”他手扶着墙壁移动脚步。

  “你别逞強比较好吧,要不要到我家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比赛中忍耐这种程度的疼痛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不比当年了。”

  “确实,我们都变老头子了。”中尾似乎拼命在维持笑容。他就这么強颜笑地打开自动上锁的自动门。“别告诉⾼仓和美月,我不想让她们担心。”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我说了,我不要紧。”中尾做了一个深呼昅,然后直起⾝来。“抱歉,让你特地下来一趟。你可以回家了。”

  “你真的不要紧吗?”

  “嗯。”即使如此,哲朗还是无法放心,一直目送中尾走出公寓,坐进VOLVO为止。汽车前进时,哲朗看见中尾轻轻地挥手。

  回到家后,哲朗还是担心得不得了。他一颗心悬念不已,过了一会儿,他试着打中尾的行动电话。

  然而,电话却打不通。哲朗说服自己,那是因为他正在开车吧。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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