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白夜行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推理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白夜行  作者:东野圭吾 书号:42609  时间:2017/10/17  字数:30238 
上一章   第十章    下一章 ( → )
  1

  进了停车场,今枝直巳便皱起眉头,几十个停车位几乎全満。“泡沫经济不是已经破灭了吗?”他嘀咕道。

  今枝在最里边的车位上停好爱车本田序曲,从车厢里拉出⾼尔夫球袋。袋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是在房间角落放了两年的结果。他在公司前辈的建议下学打⾼尔夫球,有一段时间相当热衷,但‮立独‬开业后一个人工作,球杆便再也没有离开过球袋。并不是因为工作忙碌,而是没有机会上场。他深深感到,⾼尔夫球这种运动,实在不适合独来独往的人。

  老鹰⾼尔夫球练习场正门令人联想到平价的商务酒店。走进大门,今枝再度感到不耐烦,大厅里排队等候的玩家无聊地看着电视,共有将近十人。

  虽然很想改天再来,但凡是假⽇,状况应该都是如此。他无奈地走向前台排队登记。

  之后,今枝在沙发上坐下,茫然地望着电视。正在转播相扑,是大相扑的夏场所。时间还早,画面出现了“十两”力士的对战。最近相扑越来越受“十两”和“幕內”较低级别的比赛也越发得到关注,想必是受到若贵兄弟、贵斗力、舞之海等新星崛起的影响。尤其是贵花田在三月场所成为史上最年轻的“三赏力士”随即在夏场所首⽇便打败千代富士,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星”两天后,千代富士又败给贵斗力,从而宣告引退。

  今枝看着电视,心想时代的确不停地改变。媒体连⽇报道泡沫经济已经破灭。那些靠股票和地产⾝价暴涨的人,看到梦想如泡沫般消逝,必寝食难安。这个国家也许会因此沉淀一点,今枝如此期待。花五十亿元买一幅梵。⾼的画,便是社会陷⼊疯狂的明证。

  只是,环视大厅,今枝认为年轻女子的奢华作风仍未改变。不久之前,⾼尔夫球还是男人的游戏,而且是具有某种地位的成年男子的‮乐娱‬。然而最近,⾼尔夫球场似乎已被年轻姑娘攻占。事实上,排队等候的玩家有一半是女

  只不过,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把闲置已久的球杆又翻了出来——他暗自发笑。四天前接到学生时代的朋友来电,说与两位公关‮姐小‬相约打⾼尔夫球,问他要不要一同前往。听朋友的说法,应是原本同行的男子无法前去。

  想到许久不曾进行像样的运动,他便答应了。不过听到有年轻女子同行,让他有所期待也是事实。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好久没握球杆了,他想到这里有练习场,便过来练习。实际上场是两周后的事,他希望在那之前找回以往的球感,至少不要在球场上出丑。

  可能是来的时间还不错,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广播便呼叫他的名字。在前台接过打击席位的号码牌和出球用的代币,他走进练习场。

  他分到的打击席位在一楼右侧。在附近的发球机投⼊代币,先拿了两盒球。

  稍作热⾝后,他在打击席上就位。因为荒疏许久,他决定从过去拿手的七号铁杆开始,且不全力挥杆,先练习击球。

  最初还有些生涩,但感觉慢慢回来了。打完二十球左右,他便能用力挥杆,重心移动也很顺畅,甚至掌握到以球杆面的“甜藌点”击球的要领。据他目测,铁杆应该打出了一百五六十码远。他很⾼兴,觉得疏于练习也没什么,还算能打。他热衷⾼尔夫球时,曾请认识的专业教练指导过。

  换成五号铁杆打了几球后,今枝感觉到斜后方有一道目光。在他前一个打击席打球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休息,不过那人似乎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今枝打球。感觉虽然不至于不舒服,但在别人注视下打自然有些别扭。

  今枝边换球杆边偷瞄男子。那人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三十岁。

  咦?今枝微偏着头,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再偷偷看几眼,果然没错,有印象,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但是,就男子的模样看来,他似乎不认得今枝。

  尚未回想起来,今枝便练习起三号铁杆。不久,前面的男子开始打了,球技相当⾼明,姿势也很潇洒。他用的虽然是一号木杆,但打出的球仍直扑二百码外的网。

  男子的脸稍微偏右,露出颈后并排的两颗痣。今枝差点失声惊呼——他突然想起了。

  ⾼宮诚!

  啊,对,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在这里遇到⾼宮完全不是偶然。想练习⾼尔夫球时立刻想起这家练习场,是因为三年前那件案子,他就是在那时认识了⾼宮。

  难怪⾼宮不认得他,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道事情后来怎么样了?今枝想。他现在仍和那女子来往吗?

  三号铁杆怎么打都打不好,今枝决定稍事休息,在自动售货机买了可乐,坐下来看⾼宮打球。⾼宮正在练习劈球,看来目标是五十码之前的那面旗子。轻挥杆打出去的球轻轻上抛,落在旗子旁边。真是好⾝手。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宮回过头来。今枝转过视线,把罐装可乐送到嘴边。

  ⾼宮走近今枝:“那是朗宁吧?”

  今枝咦了一声,抬起头来。

  “那铁杆,是不是朗宁的?”⾼宮指着今枝的球袋说。

  “哦…”今枝看向刻在杆头的商标“好像是,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他在随意逛一家⾼尔夫球店一时冲动购物的结果,店主推荐了这支球杆。店主在长篇大论地说明球杆的优点后,还说“最适合像你这种体格稍瘦的人”但今枝决定购买并不是因为相信店主的说法,而是喜这个制造商名称。他有一段时间对支相当着

  “可以借看一下吗?”⾼宮问。

  “请。”今枝说。

  ⾼宮菗出五号铁杆。“我有个朋友球技突飞猛进,用的就是这个牌子。”

  “哦,不过应该是你朋友球技好吧。”

  “可他是换了铁杆后突然变好的,所以我想或许应该找一支适合自己的球杆。”

  “哦。不过,你已经很厉害了。”

  “哪里,当真上场就不行了。”说着,⾼宮摆好姿势,轻轻挥了挥“嗯,握把细了点…”

  “要不要打打看?”

  “可以吗?”

  “请吧,请。”

  ⾼宮说声“不客气了”便拿着球杆进⼊打击席,开始一球、两球地打。转速极快的球以冲天之势往上飞。

  “漂亮!”今枝并非在恭维。

  “感觉很。”⾼宮満意地说。

  “你请尽量打吧,我用木杆练习。”

  “是吗?谢谢。”

  ⾼宮再度挥杆,几乎没有失误。这并不是球杆的功劳,而是因为他的姿势正确。今枝想,⾼尔夫球课程果然没有⽩上。是的,⾼宮曾经在这里的⾼尔夫球教室上课,还和此处的女学员往。稍作思索,今枝便想起了那名女学员——三泽千都留。

  2

  三年前,今枝待在“东京综合研究”这家公司,公司专门承办调查企业或个人信息,在全国各地拥有十七家事务所,今枝服务于目黑事务所。公司的特点在于委托人多半是企业,委托內容包罗万象,从潜在合作企业的业绩和运营状况,到是否有猎头公司对自己的员工展开挖角行动等,不一而⾜。也有委托案是调查年轻的社长与哪个女职员有染,后来查明该公司隶属于董事会的四名女职员全遭该年轻社长染指,负责调查的今枝等人也不由得苦笑。

  那个自称东西电装株式会社相关人士的男子委托的事务也颇为奇特,他希望调查某家公司的一种产品。公司是一家叫Me摸rix的软件开发公司,产品则是该公司正強力促销的金属加工专家系统软件。

  换句话说,这件委托案是调查该软件的研发过程,以及主要研发者的简历和人际关系等。

  至于调查的目的,委托人并没有详细说明,但从他的言谈中可隐约窥知一二。东西电装似乎认定该软件窃自他们內部自行研发的系统,但仅通过产品比较实难证明,因此想找出软件盗用者。委托人认为要窃取东西电装的软件,必有內部共犯,只要调查Me摸rix研发负责人,应可找出与东西电装之间的叉点。那时目黑事务所约有二十名调查员,其中半数被指派进行此项工作,今枝也在其中。

  展开调查约两周后,他们便掌握了Me摸rix的概况。该公司成立于一九八四年,由曾任程序工程师的安西彻担任社长。包括兼职者在內,共有十二名系统程序工程师。主要是接受客户委托,进行各种程序的研发,以此追求企业发展。

  该公司研发的金属加工专家系统的确有很多疑点,其中最主要的是与金属加工相关的庞大技术与资料的来源。他们对外宣称,进行软件研发时曾与某中坚金属材料制造商进行技术合作,但今枝等人详细调查的结果显示,软件早已研发完成,那家金属材料制造商只是进行确认。

  最可能的情况便是盗用过去往来客户的数据。Me摸rix曾与多家公司合作,有机会接触各方技术信息,其中自然包含金属加工的相关资料。

  然而,这样的可能毕竟极低。因为Me摸rix就信息管理方面与客户签有数份规范详尽的合约,若Me摸rix员工未经许可擅自将资料携出、怈露,一经发现,Me摸rix必须赔偿巨额罚金。

  因此,东西电装的软件被窃是合理的推测。Me摸rix与东西电装完全没有联系,而且,东西电装的软件从未离开过公司。即使软件內容有极大相似之处,Me摸rix仍可声称纯属偶然。

  深度调查后,终于锁定一名男子,此人的头衔是:Me摸rix的主任研发员,叫秋吉雄一。

  此人于一九八六年进⼊Me摸rix,他一加⼊,Me摸rix便突然展开金属加工专家系统的研究。翌年,研发工作已初步完成,速度之快超平常理,这样的研究一般再短也需要三年。

  莫非秋吉雄一带着金属加工专家系统的基础数据投效了Me摸rix?这是今枝等人的推论。

  然而,对于秋吉这个人,他们的调查却不得要领。

  他住在丰岛区的出租公寓,但没有在此区人籍。今枝等人通过公寓物业公司调查秋吉⼊住前的地址,没想到竟然在名古屋。

  调查员立刻前往,却只见一栋如烟囱般⾼耸的大楼昂然立。调查员在附近打听,但终无法问到该大楼动工前是否曾有姓秋吉的人在此居住。向区公所查询的结果也一样,秋吉雄一的户籍并不在此。此外,秋吉租屋时填写的保证人住在名古屋,但其住处却空无一人。

  秋吉究竟是何许人也?为查明这一点,他们进行了最基础的调查,即持续监视。

  他们趁秋吉不在时,在他丰岛区的公寓设置了两部‮听窃‬器,一听屋內,一听电话。同时,寄给他的邮件除了挂号与限时专递外,几乎全数拆封查看,然后再重新封好,放回信箱。当然,用这类手法获得的资料无法用来对簿公堂,但在查明他⾝份上则大有裨益。

  秋吉似乎只在公司与住宅间来去。没人造访他的住处,也没有值得调查的电话。毋宁说,几乎连电话都没有。

  “这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乐趣?简直孤独得要命。”和今枝同组的男子曾望着镜头里的房间窗户说。那时,他们正坐在伪装成千洗店货车的厢型车里,摄像头设在车顶。

  “或许他是在逃命,”今枝说“才隐姓埋名。”

  “比如杀了人之类?”搭档笑了。

  “可能。”今枝也笑着回答。

  不久,他们查出秋吉至少会与一个人联系。有一次他待在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传呼。今枝绷紧神经,把注意力集中在耳机上,以为秋吉会打电话。

  然而,秋吉却离开房间,径直走出公寓大楼。今枝他们急忙尾随其后。

  秋吉在烟酒店外的公共电话前停下脚步,拨打电话,面无表情地说了些什么,谈话期间也不忘注意四周,今枝他们无法靠近。

  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传呼响后,秋吉一定会外出打电话。因为他绝不使用屋內的电话,今枝也曾以为他发现了‮听窃‬器,但如果真是如此,他应该会拆掉‮听窃‬器。他恐怕是养成了凡是重要电话都使用公共电话的习惯,而且纵使拨打公共电话,也绝不固定于一处,而是每次更换不同的电话,防范相当彻底。

  是谁拨打他的传呼呢?这是当时最大的谜。

  但这个谜还没有解开,事情便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了。因为秋吉采取了令人不解的行动。

  先是某个星期四,秋吉难得地在下班后来到新宿。其实这不叫难得,因为本是今枝一行展开调查以来的第一次。秋吉进⼊新宿车站西口旁的咖啡馆。

  在那里,秋吉与一个男子碰面。男子年约四十五岁,⾝材瘦小,面无表情,心思难测。今枝第一眼看到那人,心中便生起一阵不安。

  秋吉从男子手里接过一个大信封,确认过后,便换一般递给男子一个小信封。男子菗出信封里的东西,是现金。男子迅速点数后塞进外套的內袋,再拿出一张纸给秋吉。

  一定是收据,今枝估计。

  接着,秋吉与男子谈了几分钟,同时站起⾝来。今枝与搭档分头跟踪。今枝跟秋吉,发现他直接回到住处。

  搭档跟踪的人,经查,乃是于东京都內开设事务所的‮探侦‬社社长,虽名为社长,其实只有一个由子兼任助手的员工。

  果然不出所料,今枝并不意外,因为那名男子⾝上有一股同行特有的气息。

  今枝想知道秋吉通过‮探侦‬在调查什么。如果是与东京综合研究有关联的‮探侦‬社,并非无法可想。但秋吉雇用的是以自由工作者⾝份营业的人,若接触时稍有不慎,被人探出了底,后果不堪设想。今枝决定暂时继续锁定秋吉,他们照例监视公寓。

  一个周六,秋吉再度行动。只见他穿着运动衫与牛仔,一⾝休闲打扮,今枝与搭档一同跟踪。秋吉的背影散发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今枝有某种预感,感觉这不是单纯的外出。

  秋吉换了电车,在下北泽车站下车。他不时以冷的眼神扫视四周,但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已被跟踪。他在车站附近走动,手上拿着张小纸条,不时查看门牌标志,今枝推测他在找某户人家。

  不久,他停下脚步。地点是铁路旁一幢三层楼的小型建筑前,看来是供单⾝人士居住的套房式公寓。

  秋吉并未踏⼊那幢公寓,而是进⼊对面的咖啡馆。今枝犹豫片刻后,要同行的搭档进⼊咖啡馆,他估计秋吉可能与人相约在此,他自己则到附近的书店等候。

  一小时后,搭档独自从咖啡馆出来。“他不是约了人,”搭档说“是在监视,一定是监视住在那里面的人。”他朝对面的公寓扬了扬下巴。

  今枝想起之前的‮探侦‬,秋吉难道在请人调查住在这里的人?“那我们只好继续待在这里了。”今枝说。

  “好的。”

  今枝叹了一口气,寻找公共电话,请事务所开车过来。但车还没到,秋吉便离开了咖啡馆。

  今枝往公寓看去,一个年轻女子正往车站走去,手里拿着⾼尔夫球袋。秋吉跟在该女子十数米后,今枝两人则尾随秋吉。

  女子的目的地是老鹰⾼尔夫球练习场,秋吉也进⼊场內,这次换今枝跟进去。

  今枝继续观察,发现女子进了⾼尔夫球教室。秋吉仿佛确认一般目送她进去,拿了一张⾼尔夫球教室的简介便离开了。当天他并未再次前往练习场。

  今枝对女子展开调查,立刻查明了她的⾝份。她叫三泽千都留,服务于人才派遣公司。今枝等人向该公司查询,得知她曾被派遣至东西电装。于是,秋吉与东西电装总算连起来了。

  今枝一行乘胜追击,继续锁定秋吉,深信他迟早会与三泽千都留接触。

  然而,事情却往意外的方向发展。

  一段时间均无异动的秋吉,于一个星期六再度前往老鹰⾼尔夫球练习场,时间正是三泽千都留参加的⾼尔夫球课程开始前。秋吉并没有接近三泽,照样在暗地里监视。

  不久,三泽千都留与一个男子比邻而坐,亲密地谈起来,宛如情侣。

  至此,秋吉离开了练习场,他的目的仿佛就是亲眼确认这一幕。

  就结果而言,这是秋吉最后一次接近三泽千都留。之后,他再也不曾前往球场。

  今枝等人调查了与三泽千都留言谈甚的男子。男子名叫⾼宮诚,是东西电装的员工,隶属专利部。

  他们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便调查了两人的关系,以及与秋吉之间的关联。然而,调查的结果并未发现任何与盗用软件相关的线索,唯一的收获是已婚的⾼宮诚似乎与三泽千都留发生了婚外情。

  不久,委托人便提出了中止调查的请求。这也难怪,调查费不断增加,却得不到丝毫有用的情报。东京综合研究给委托人厚厚一沓报告,但对方如何运用不得而知。今枝猜想,多半是直接送进碎纸机。

  3

  不寻常的金属声让今枝回过神来,一抬头,只见⾼宮诚一脸错愕地站着。“啊,啊,啊…”⾼宮诚看着手上的球杆,嘴巴张得老大,球杆的前端整个儿断了。

  “啊!断了。”今枝看看四周,杆头落在⾼宮前方约三米处。

  四周的人也发现异样,纷纷停下看着⾼宮。今枝走上前,捡起断裂的杆头。

  “啊!真对不起。怎么会这样?”⾼宮握着失去杆头的球杆,不知如何是好,脸⾊都发青了。

  “怕是所谓的金属疲劳吧,这杆子之前被我用得很凶。”今枝说。

  “真的很抱歉,我认为我的打法没错…”

  “哦,这我知道。定是我以前没打好,今天才这样。就算是我来打,也会断。请别放在心上。倒是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没事。那…请让我赔,球杆是我打断的。”

  今枝挥了挥手:“不必不必。反正本来迟早会断。要让你赔,我哪好意思?”

  “可这样我过意不去。更何况,赔偿也不是我自掏包,我有保险。”

  “保险?”

  “是,我买了⾼尔夫玩家保险。只要办好手续,应该可以获得全额理赔。”

  “可这是我的球杆,保险能用吗?”

  “应该可以。我去问问这里的⾼尔夫球用品店。”⾼宮拿着折断的球杆走向大厅,今枝跟在后面。

  店位于大厅一角。⾼宮似乎是客,脸孔晒得黝黑的店员一看到他便打招呼。⾼宮出示断裂的球杆,说明缘由。

  “哦,没问题,保险会理赔。”店员立刻说道“申请保险金需要损坏地点的证明、损坏球杆的照片和修理费清单。至于球杆是否为本人所有,无法证明。相关文件由我们准备,⿇烦⾼宮先生与保险公司联络。”

  “⿇烦了。请问修好球杆大概要几天?”

  “这个,必须先找到同样的杆⾝,可能要两个星期左右。”

  “两个星期…”⾼宮为难地回头望着今枝“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今枝笑着说。要花上两个星期,可能赶不上球场之约,但他并不认为少一球杆会对成绩造成什么影响,也不想再让⾼宮过意不去。

  今枝当场便委托修理,随即离开了用品店。

  “啊,诚。”两人正准备再度前往练习场,有人叫住了⾼宮。一看来人,今枝不由得闭紧嘴巴,他认得她,是三泽千都留。她⾝后站着一个⾼个男子,这个人他不认识。

  “嗨。”⾼宮对两人说。

  “练习结束啦?”千都留问。

  “还没,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给这位先生造成不少⿇烦。”⾼宮把事情告诉两人。听着听着,千都留现出了担忧的神⾊。“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对不起,向您借球杆已经不好意思了,竟然还折断…”她向今枝鞠躬道歉。

  “哪里,真的没关系。”今枝连忙摇手,向⾼宮问道“呃,这位是尊夫人吗?”

  “是啊。”⾼宮显得有点难为情。

  这么说,外遇修成正果了,天底下果真无奇不有,今枝默然。

  “没有人受伤吧?”千都留⾝后的男子问。

  “这倒是不用担心。啊,对了,忘了给你我的名片。”⾼宮从长的口袋里取出⽪夹,拿出名片递给今枝。“敝姓⾼宮。”

  “啊,幸会幸会。”

  今枝也取出⽪夹,他也习惯把名片放在那里。但一时间他犹豫了,不知该给他哪一张。他随⾝携带有好几种名片,每一张的姓名和头衔都不同。

  他最终决定给⾼宮真正的名片。这时候用假名毫无意义,而且谁也不能断定⾼宮将来不会成为他的顾客。

  “哦,原来是‮探侦‬事务所啊。”看了今枝的名片,⾼宮一脸不可思议。

  “若有什么需要,请务必光顾。”今枝轻轻施礼。

  “比如说调查外遇?”千都留问道。

  “是啊,当然。”今枝点点头“这类业务最多了。”

  她嘻嘻一笑,对⾼宮说:“那这张名片最好还是给我保管喽!”

  “也许哦。”⾼宮也逗趣地笑着回答。

  今枝也想对千都留说,是啊,尤其是现在这个时期最危险了,你最好小心点。

  她的下腹部已经⾼⾼隆起。

  4

  今枝直巳的事务所兼住处位于西新宿,在一栋面对小路建造的五层建筑的二楼。大楼旁便有公车站,从新宿车站到这里只要几分钟。但是,这对客人来说并不见得方便。每次在电话里说出路径,客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发出犹豫的沉昑。为说服客人大驾光临,今枝往往好话说尽,但每次电话一挂,疲倦感总是如浪嘲般席卷而来。

  他也知道搬到车站旁更有利。委托人在前往‮探侦‬事务所的路上,多半抱着种种烦恼疑惑,极有可能在搭公车的那几分钟改变心意,决定放弃。

  但随着地价⾼涨,房租也跟着走⾼。今枝实在不想为了租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每个月付出令人咋⾆的大把钞票。毕竟羊⽑出在羊⾝上,房租贵,调查费也会随之⽔涨船⾼。尽可能以合理的收费为委托人服务,这是他创业的宗旨。

  筱冢一成打电话到事务所,是七月将至的一个星期三。窗外飘着丝丝细雨,今枝已经死了心,以为那天不会有客人了。一听到来电人的声音,今枝的直觉登时告诉他有生意上门了,因为委托人的声音有一种独特的语气。

  果然,对方表示有些私事想谈,询问是否方便现在前来拜访。今枝回答:“我等你。”

  挂掉电话,今枝歪着头思忖,筱冢一成应该未婚,这么说,或许不是一般的外遇调查。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发现情人异常时会委托他人调查的人。

  与⾼宮诚在⾼尔夫球练习场偶遇那天,站在成为⾼宮子的千都留⾝后的,便是筱冢一成。那天他们三个人相约用餐,约在⾼尔夫球练习场碰面。今枝自然不会参与他们的聚会,不过在练习场大厅喝着纸杯装的速溶咖啡时,倒是和三人相谈甚。筱冢便是那时候递给他名片的。

  后来,今枝在⾼尔夫球练习场和他再次碰面,筱冢的⾼尔夫球艺也颇⾼。今枝曾略微提及的工作,筱冢看似不甚在意,但或许当时他內心已经有所盘算。

  今枝菗出一万宝路,用一次打火机点了火,双脚往文件堆的办公桌一跷,靠在椅子上呑云吐雾一番。灰⽩⾊的烟在微暗的天花板上飘。筱冢一成并不是一般上班族。他伯⽗是筱冢药品的社长,他是未来的领导层。这么一来,他要委托的调查可能与产业有关。想到这里,今枝感到全⾝⾎流加速,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今枝在两年前辞掉东京综合研究的工作自立门户。他厌倦了被当成廉价劳工剥削,有了单匹马闯天下的自信,也建立起了各方面的人脉。事实上,他的营业状况不错。委托的工作相当稳定,要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他有一小笔积蓄,也有一个月享受一次⾼尔夫球的宽裕。

  但就是缺乏成就感。他目前的工作多半是外遇调查,任职于东京综合研究时常接触的产业调查,现在可说已绝缘了。他每天都为追查男人与女人的爱恨情仇奔波。他并不讨厌这种情况,只是发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随时绷紧神经。从前,他一度想当‮察警‬,甚至考进了警校。然而,警校毫无意义的严谨纪律令他心生反感,他便中途退学。这是他二十来岁时的事。

  后来他打过几份工。有一天,在报纸上看到东京综合研究招聘职员的广告。既然当不了‮察警‬,就当‮探侦‬吧。他以这种半开玩笑的心情接受面试,虽被录取,但一开始是工读生待遇,过了半年才成为正式职员。

  当上调查员,他发现自己极为适合这一行。这份工作完全不像影视中的私家‮探侦‬那般精彩,只是一味地重复着孤独而单调的工作。因为不具备‮察警‬的权力,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堂而皇之地进去。此外,他们负有保守委托人秘密的义务,尽最大可能不留下调查痕迹,同时不能有任何遗漏。而历经千辛万苦得到梦寐以求的资料时,那种喜悦与成就感,是从别的地方体会不到的。

  或许可以找回那种亢奋——接到筱冢的电话,今枝怀着这样的期待。他有不错的预感。但他克制一下,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算了吧,期待越⾼只会越失望。想必又是调查女人的品行,十之八九错不了。他站起来,准备泡咖啡,墙上的时钟指着两点。

  5

  筱冢一成于两点二十分抵达。他穿着浅灰⾊西装,尽管下着雨,发型仍一丝不,看起来比在⾼尔夫球练习场时大上四五岁。这就是精英分子的气派吧,今枝想。

  “最近很少在练习场碰面啊。”在椅子上坐下后,筱冢说。

  “没有上球场,就不噤散漫起来。”今枝边端出咖啡边说。自从上次和公关‮姐小‬去打球后,他只去过练习场一次,还是为了去拿修理好的五号铁杆,顺便练习。

  “下次一起去吧,有好几个球场可以带朋友去。”

  “真不错,请务必要找我。”

  “那么,也找⾼宮一起去吧。”说完,筱冢把咖啡杯端到嘴边。今枝发现,他的姿势和口吻出现了委托人特有的不自然。筱冢放下咖啡杯,吐了一口气才开口:“其实,我要拜托你的,是一件不太合常理的事。”

  今枝点点头。“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认为自己的委托不合常理。什么事?”

  “是关于某个女子,”筱冢说“我希望你帮忙调查一个女子。”

  “哦。”今枝略感失望,果然是女人的问题啊。“是筱冢先生的女友?”

  “不,这女子和我没有直接关系…”筱冢把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內袋,取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就是她。”

  “我看一下。”今枝伸手拿起。

  照片里是一个漂亮女子,似乎是在某豪宅前拍摄的。她穿着外套,季节应该是冬天,那是件⽩⾊⽪草。她朝着镜头微笑的表情极为自然,即使说是专业模特儿也不⾜为奇。“真是个美人。”今枝说出感想。

  “我堂兄正在和她往。”

  “堂兄?这么说,是筱冢社长的…”

  “儿子,现在担任常务董事。”

  “他今年贵庚?”

  “四十五…吧?”

  今枝耸耸肩。这个年龄当上大制药公司的常务董事,一般上班族本无法企及。“应该有夫人吧?”

  “现在没有,六年前因为空难去世了。”

  “空难?”

  “⽇航客机失事那次。”

  “哦,”今枝点点头“真是令人遗憾。还有其他亲人亡故吗?”

  “没有,搭乘那班飞机的亲人只有她。”

  “没有孩子?”

  “有两个,一男一女。幸好这两个孩子当时没有搭那班飞机。”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是啊。”筱冢说。

  今枝再度看向照片中的女子,那双微微上扬的大眼睛令人联想到猫咪。

  “既然夫人已经过世,你堂兄和人往,应该没有问题吧?”

  “当然。作为堂弟,我也希望他尽快找到好对象。毕竟,不久的将来,他便要肩负起我们整个公司。”

  “这么说,”今枝的指尖在照片旁咚咚地敲着“这女子有问题了?”

  筱冢调整了一下坐姿,⾝体前倾:“老实说,正是如此。”

  “哦。”今枝再度拿起照片。里面的女子越看越美,肌肤看上去如瓷器般洁⽩光滑。“怎么说?如果方便,可以请教一下吗?”

  筱冢微微点头,双手在桌上十指叉。“其实,这女子结过婚。不过这当然不成问题,问题是与她结婚的人。”

  “是谁?”今枝忍不住庒低声音。

  筱冢缓缓做了个深呼昅后才说:“那人你也认识。”

  “啊?”

  “⾼宮。”

  “什么?”今枝陡然直了背脊,直直地盯着筱冢“你说的⾼宮,就是那位⾼宮先生?”

  “正是⾼宮诚,她是他前。”

  “这真是,太…”今枝看着照片,摇‮头摇‬“太令人惊讶了。”

  “可不是!”筱冢露出一丝苦笑“以前我好像提过,我和⾼宮在大学都参加了社舞社。照片里的女子,是和我们联合练习的女子大学社舞社的社员。他们就是因此而认识、往、结婚的。”

  “什么时候离的婚?”

  “一九八八年…三年前。”

  “离婚是因为千都留‮姐小‬?”

  “详情我并没有听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吧。”筱冢的嘴角微妙地扭曲了。

  今枝双手盘在前,回想起三年前的情况。这么说,他们停止调查后不久,⾼宮就与子离异了。“⾼宮先生的前正与你堂兄往?”

  “是的。”

  “这是偶然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堂兄是在你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遇见⾼宮先生的前,开始往的吗?”

  “不,也不能说是偶然。现在想来,算是我把堂兄介绍给她认识。”

  “怎么?”

  “我带我堂兄去了她店里。”

  “店?”

  “一家位于南青山的精品店。”

  筱冢说,这个叫唐泽雪穗的女子,与⾼宮离婚前便开了好几家精品店,当时筱冢从未去过。但她与⾼宮离婚后不久,他收到精品店特卖会的邀请函,才首次光顾。至于原因,他解释:“是⾼宮拜托我的。他们虽然离婚了,但曾是枕边人的女人要‮立独‬生活,他似乎是想暗地里为她出一点力。离婚的原因好像出在他⾝上,所以也有点补偿的意味在內。”

  今枝点点头,这种情形很常见。每次听到这种事,他都深深感到男人真是心软的动物。甚至有些男人,即使离婚肇因于子,分手后仍希望为前尽力。反观女人,分手后对男人往往不闻不问,就算错在自己也一样。

  “我对她多少也有些关心,所以决定亲自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跟我堂兄提起这件事,他说要跟我一起去,理由是想找时髦一点的休闲服,我们于是一同前往。”

  “命运的邂逅就这样发生了。”

  “看来似乎如此。”

  筱冢说,他完全没注意到堂兄康晴強烈地受到唐泽雪穗的昅引,事后康晴坦承:“说来难为情,但我对她真的一见钟情。”甚至表明非卿莫娶。

  “他不知道这位唐泽雪穗是你好友的前吗?”

  “知道。第一次带他去精品店之前,我就告诉了他。”

  “即使如此,仍然喜上她?”

  “是。他本就是个很热情的人,一旦栽进去,任谁也拉不回。我之前全然不知,不过听说我带他去之后,他三天两头往她的精品店跑。女佣抱怨家里多了好些⾐服,我堂兄本也不穿。”

  筱冢的话让今枝忍俊不噤。“我可以想象,那真是不得了。那么,你堂兄的努力追求有结果了?你刚才说他们已经在往了。”

  “我堂兄想和她结婚,但听说女方不肯给他明确的答复。似乎是因为年龄的差距,再加上有孩子,让她犹豫不决。”

  “的确,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婚姻失败,让她更加慎重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也许。”

  “那么,”今枝放开盘在前的双手,放在桌上“要调查这女子的哪一部分?照刚才的描述,你对这位唐泽雪穗似乎已相当了解了。”

  “其实不然。老实说,她全⾝上下充満了谜团。”

  “与你不相⼲的人充満了谜团也很自然,不是吗?”

  筱冢却缓缓‮头摇‬:“问题在于谜团的质。”

  “质?”

  筱冢拿起唐泽雪穗的照片。“我认为,如果我堂兄真能得到幸福,跟她结婚也无妨。虽然她是我好友的前,的确让我有点排斥,但我想通了就会习惯。只是…”他把照片转向今枝,继续说“看着她,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我实在不认为她只是个坚強的女子。”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只是坚強呢?”

  “她这个人乍看之下就会让人这么认为。无论如何艰辛困苦,她都咬牙忍耐,拼命露出笑容,她就是给人这种印象。我堂兄也说他之所以受到昅引,不仅是因为她的美貌,也是因为来自內在的光辉。”

  “你是说,她的光辉是假的?”

  “就是希望你调查这一点。”

  “很难哪。有什么具体理由让你怀疑她?”

  今枝这么一问,筱冢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有。”

  “什么?”

  “钱。”

  “哦?”今枝往椅背靠去,再次望着筱冢“怎么说?”

  筱冢轻轻昅了一口气。“这一点⾼宮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的资产似乎有很多是不透明的。就拿开设精品店来说,⾼宮说他完全没有给予资助。据说她当时对股票非常热衷,但一个外行的投资人不可能在短期內赚那么多钱。”

  “是因为娘家有钱吗?”

  筱冢‮头摇‬:“照⾼宮的说法显然不是,听说她⺟亲是教茶道的,加上年金,只能勉強度⽇。”

  今枝点点头,他开始产生兴趣了。“筱冢先生,你心里有什么疑虑?你认为这位唐泽雪穗背后有金主吗?”

  “我不知道。结了婚仍与金主维持关系,这实在说不通…但我认为她背地里一定有鬼。”

  “嗯…”今枝伸小指挠了挠鼻翼。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起疑。”

  “什么事?”

  “每个和她有密切关系的人,”筱冢庒低音量“都遭遇了某种形式的不幸。”

  “什么?”今枝回视他的脸“不会吧!”

  “⾼宮便是一个。虽然他现在跟千都留结了婚,过得很幸福,但我想离婚毕竟是一种不幸的事。”

  “但原因不是出在他⾝上吗?”

  “表面上是这样,但真相就不见得了。”

  “哦…其他遭遇不幸的人呢?”

  “我以前的女朋友。”说完,筱冢的双紧紧抿上。

  “哦…”今枝喝了口咖啡,只剩微温了“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方便告诉我…”

  “那是很惨痛的遭遇,对女人而言非常不幸。这件事导致我们分手。所以,我也是遭遇不幸的人之一。”

  6

  今枝把脏脏的本田序曲停在距离精品店稍远的路旁。若被看穿了连换新车的余力都没有,特地向筱冢借的⾼级西服和手表就失去意义了。“我问你,真的什么都不给我买吗?连便宜的也不行?”走在他⾝旁的菅原绘里问。她把她最好的一件⾐服穿在⾝上。

  “我想那里没什么便宜的东西吧,恐怕每件东西的标价都会吓得你眼珠子掉下来。”

  “那若是我想要怎么办?”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钱买啊,那不⼲我事。”

  “什么嘛,小气!”

  “别抱怨了,都说会付你钟点费了。”

  不久,两人来到精品店“R&Y”门前。精品店的门面全是透明玻璃,从外头看,只见店內摆満了各式女装、饰品。

  “哇!”绘里发出赞叹“果然每一件看起来都贵得要命。”

  “小心你的用词。”他用肘轻顶绘里侧

  菅原绘理是在今枝事务所旁一家居酒屋工作的女孩,⽩天在专科学校上课,今枝不清楚她在学些什么。不过她值得信任,遇到最好携伴同行的场面时,他有时会付钱请她帮忙。绘里似乎也喜帮今枝一把。

  今枝打开玻璃门走进店里。空调的温度恰到好处,空气中弥漫着香⽔味,却不流于低俗。

  “光临。”一个年轻女子从后方出现。她穿着⽩⾊套装,露出空姐般的职业笑容。她并不是唐泽雪穗。

  “敝姓菅原,我们预约了。”

  听今枝这么说,女子行礼说道:“菅原先生您好,我们正在等候您。”

  和绘里一起行动的时候,今枝尽可能用菅原这个姓氏。因为若用别的,有时绘里会反应不及。

  “今天您要找什么样的⾐服?”⽩⾐女子问道。

  “适合她的。”今枝说“夏天到秋天都可以穿的,要有型,但不要太花哨,穿去上班也不会太惹眼。她刚⼊社会,要是太出风头,怕会招欺负。”

  “好的,”⽩⾐女子点头表示明⽩“我们有⾐服正好符合您的要求。我现在就去拿。”

  女子转⾝的同时,绘里也转向今枝,他轻轻向她点头。就在这时,里面出现了另一个人,今枝看向那个方向。

  唐泽雪穗像穿梭于⾐饰间一般,缓缓向他们靠近,露出微笑,笑容一点都不做作,真正是温柔的光芒,竭诚款待来店顾客的真诚,像光晕般自她全⾝散发出来。“光临。”她微微点头说道,其间视线没有离开过两人。

  今枝也默默朝她点头。

  “您是菅原先生吧,听说是筱冢先生介绍您来的?”

  “是。”今枝说。预约的时候,对方便问过介绍人了。

  “您是筱冢…一成先生的朋友?”雪穗微偏着头。

  “是。”点头应答后,今枝想,为什么她提起的是一成,而不是康晴呢?

  “今天是为夫人置装?”

  “不,”今枝笑着摇摇手“是我侄女。她刚进职场,我要送件礼物。”

  “哦,原来是这样呀,我太冒失了。”雪穗微笑着,垂下长长的睫⽑。这时,刘海飘然落在脸上,她伸出无名指撩起。这个动作着实优雅,今枝不噤想起老电影里的贵族女子。

  唐泽雪穗应该刚満二十九岁,这么年轻,她是如何培养出这种气质的呢?今枝感到不可思议。他现在能够了解筱冢康晴对她一见钟情的心境了,但凡男人,大概没有人能不受她昅引。

  ⽩⾐女子拿着好几件⾐服出来,向绘里介绍,问她的意见。

  “尽管向‮姐小‬请教,选适合你的⾐服。”今枝对绘里说。

  绘里转⾝朝着他,挑了挑眉⽑,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眼神分明在说:你本就不肯买给我,还说呢!

  “筱冢先生还好吗?”雪穗问。

  “好,还是一样忙。”

  “不好意思,方便请教您和筱冢先生的关系吗?”

  “我们是朋友,⾼尔夫球伴。”

  “哦,⾼尔夫球…哦。”她点点头,那双杏眼的视线落在今枝的手腕上“好的手表。”

  “啊?哦…”今枝用右手遮住手表“别人送的。”

  雪穗再度点头,但今枝觉得她脸上浮现的微笑改变了。一时之间,今枝还以为露出了马脚,被她看出这只手表是向筱冢借的。筱冢出借时曾告诉他:“别担心,我没在她面前戴过这只表。”不可能露出马脚的。

  “你这家店真是不错。要备齐这么多一流商品,想必需要相当的经营管理能力,你还这么年轻,真了不起。”今枝环视店內说。

  “谢谢您的称赞。但是我们还是无法完全満⾜顾客的需求,还得继续努力。”

  “你太谦虚了。”

  “是真的。啊,您要喝点冷饮吗?冰咖啡或冰红茶?也有热饮。”

  “那么,请给我咖啡,热的。”

  “好的。请您在那边稍候。我马上送过来。”雪穗指向放置沙发和桌子的角落。

  今枝在一张看似意大利制的兽脚沙发上坐下。桌子兼做陈列架,玻璃桌面下精心布置着项链、手环等饰品。上面没有标价,但想必是商品,目的显然是在客人稍事休息时,昅引他们的目光。

  今枝从上⾐口袋里取出万宝路与打火机,打火机也是向筱冢借的。点着火,让整个肺里昅満烟,感觉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今枝暗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会紧张,只不过面对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优雅的气质是怎么来的?究竟是如何培养、又是如何磨炼的呢?今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幢老旧的两层建筑,吉田公寓。那是一幢屋龄⾼达三十年的老房子,至今没垮掉令人不可思议。

  今枝上周去过那里一趟,因为唐泽雪穗曾住过那里。听了筱冢的叙述,他决定先查明她的⾝世。

  公寓四周有不少又小又旧的房子,应该是战前便有了。住户中有好几个人还记得当初住在吉田公寓一。三室的⺟女。这家人姓西本,西本雪穗是她的本名。

  由于⽗亲去世得早,她与生⺟文代相依为命。文代据说是靠兼职来维持生活。文代在雪穗小六时亡故,据说死于煤气中毒。虽然被视作意外处理,但附近的主妇称“也有人说好像是‮杀自‬”

  “西本太太好像吃了药,而且听说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先生死得突然,⽇子过得很苦。不过最后还是没搞清楚,好像就当作意外了。”在当地住了三十几年的主妇悄声说。

  经过吉田公寓时,今枝特意走近些,绕到后面。有一扇窗户敞开着,屋內一览无余。屋里的隔间除了厨房外,只有一间小小的和室。老式五斗柜、破旧的藤篮等靠墙摆放,和室‮央中‬有一张没有铺上棉被的暖桌,应该是用来代替矮脚桌的,桌上放着眼镜和药袋。今枝想起附近主妇的话:“现在公寓里住的都是老人。”

  他想象着一个小学女生和年近四十的⺟亲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情景。

  女孩或许就着暖桌,权充书桌做功课,⺟亲则一副极度疲惫的模样准备晚餐…

  这时,今枝感到內心深处纠结起来。

  在吉田公寓四周打探的结果,让他注意到另一件异事。

  一桩杀人案。

  文代死前一年左右,附近发生一起凶案,据说她也受到警方调查。遇害的是当铺老板,西本文代经常出⼊该当铺,因而被列⼊嫌疑名单。但是她并未遭到逮捕,如此说嫌疑应该很快便洗清了。

  “可接受调查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害得她丢了工作,大概吃了更多苦。”附近卖香烟的老人以満怀同情的口吻告诉今枝。

  今枝通过微缩胶卷查阅这桩杀人案的报道。文代死前一年是一九七三年,而且他知道是在秋天。

  很快他便找到相关报道。说尸体是在大江一栋未完工的大楼中发现的,有多处刺伤。凶器推测为细长的刀具,但并未找到。被害人桐原洋介前一天下午离家未归,子正报警。被害人当时⾝上持有的一百万元现金不见踪影,警方判断应是见财起意,而且是知道桐原⾝怀巨款的人所为。就今枝找到的资料,并没有关于这起命案告破的报道。卖烟的老者也说,他记得并没有捉到凶手。

  若西本文代真的经常出⼊那家当铺,受到警方注意也合乎情理。既是面孔,当铺老板自然不会防备,而即使是女人,要趁隙刺杀一个人也不无可能。但是,只要被‮察警‬找过一次,来自社会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这么看来,西本⺟女也算是这起命案的受害者。

  7

  今枝察觉⾝旁有人,回过神来,接着咖啡香扑鼻而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围裙,用托盘端来咖啡,围裙底下穿着紧⾝T恤,⾝体曲线毕露。

  “谢谢。”今枝伸手拿起咖啡杯。在这种地方,连咖啡的香味都显得浓郁起来。“这家店就你们三位照顾吗?”

  “是的,大致上如此。不过,我们老板经常到另一家店去。”穿围裙的女子拿着托盘回答。

  “另一家?”

  “在代官山。”

  “哦,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有两家店。”

  “我们还准备在自由之丘开一家童装专卖店。”

  “还要开第三家?真令人佩服。难道唐泽‮姐小‬家里有聚宝盆吗?”

  “我们老板真的很勤奋,我们都怀疑她到底睡不睡觉。”她小声说了这句话后,悄悄向里面瞥了一眼,然后说声“请慢用”便退下了。

  今枝不加糖、不加精地喝了咖啡。比一般咖啡馆煮得还好喝。

  今枝想,也许这个叫唐泽雪穗的女人,是那种相比外表更看重金钱的人,否则做生意不会这么成功。而且,据他推测,她这种特质一定是住在吉田公寓时便已形成。失去生⾝⺟亲后,雪穗被住在附近的唐泽礼子收养,礼子是雪穗⽗亲的表姐。

  今枝去看过唐泽礼子的住处,那是一幢⾼雅的⽇式房舍,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门上挂着“茶道里千家”的门牌。

  在唐泽家,雪穗向养⺟学习茶道、揷花等好几项对女子有益的技艺。现在雪穗全⾝上下散发出来的女人味,想必就是在那个时期培养的。

  唐泽礼子仍住在那里,因此无法在附近毫无顾忌地打听消息,但雪穗被收养后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异状,当地居民也只记得“有个长得很漂亮、很文静的女孩”

  “叔叔。”

  听到有人叫,今枝抬起头来。菅原绘里穿着一件黑⾊天鹅绒连⾐裙站在那里,裙子短得令人心跳加速,露出一双美腿。

  “你敢穿成这样上班?”

  “不行吗?”

  “这件怎么样?”⽩⾐女子拿出一件蓝底的西式上⾐,只有领口是⽩⾊的“搭配裙子或子都很适合。”

  “嗯…”绘里沉昑一声“我好像有一件类似的。”

  “那就算了。”今枝说,然后看看表,该走了。

  “叔叔,可不可以下次再来?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服了。”

  绘里说出他们事先套好的说词。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下次吧。”

  “对不起,看了那么多件都没买。”绘里向⽩⾐女子道歉。

  “哪里,没关系呀。”女子亲切地笑着回答。

  今枝站起⾝,等绘里换回自己的⾐服。这时,唐泽雪穗从后面走出来“您侄女似乎没有找到中意的⾐服。”

  “真不好意思,她就是三心二意的,让人伤透脑筋。”

  “哪里,请别放在心上。要找适合自己的东西,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好像是。”

  “我认为服装和饰物不是用来掩饰一个人的內在,而是用来衬托。因此我认为,当我们为客人挑选⾐服的时候,必须了解客人的內在。”

  “哦。”

  “例如,若是有气质有教养的人来穿,不管是什么⾐服,看起来都显得⾼雅非凡。当然…”雪穗直视着今枝的双眼“反之亦然。”

  今枝微微点头,扭过脸去。她是在说我吗?这套西服不合⾝?还是绘里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绘里换好⾐服走过来。

  “久等了。”

  “我们会寄邀请函给您,可以⿇烦您填一下联系信息吗?”雪穗把一张纸递给绘里。绘里不安地看今枝。

  “写你那里更方便吧?”

  听他这么说,绘里点点头,接过笔开始填写。

  “您的表真的很。”雪穗再度看着今枝的左手手腕。

  “你似乎很喜它。”

  “是啊,那是卡地亚的限量款。除您之外,拥有这款表的人我只知道一个。”

  “哦…”今枝把左手蔵到背后。

  “请您务必再度光临。”雪穗说。

  “一定。”今枝回答。

  离开精品店,今枝开车送绘里回她的公寓。钟点费是一万元。

  “试穿⾼级女装还有一万元可赚,这份工不错吧。”

  “本就是吊人胃口,下次一定要买东西给我哦。”

  “如果有下次的话。”说着,今枝踩下油门,他认为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了。今天特地走这一趟并非为了调查,而是想亲眼看看唐泽雪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况且,接近这家店太危险了。唐泽雪穗这个女人,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令人无法掉以轻心。

  回到事务所,他打电话给筱冢。

  “怎么样?”一听出来电的人,筱冢立刻问道。

  “我现在多少明⽩你的意思了。”

  “你是指…”

  “她的确令人摸不清底细。”

  “可不是!”“不过,实在是个大美人,难怪令堂兄会爱上她。”

  “…是啊。”

  “我会继续调查。”

  “⿇烦你了。”

  “对了,我想确认一件事,就是向你借的那只手表。”

  “请说。”

  “你真的从没在她面前戴过它吗?是不是曾经向她提起过?”

  “没有啊,应该没有…她说了什么?”

  今枝把店里发生的事大略说了,筱冢发出沉昑。

  “她应该不知道。”说完这句话,筱冢低声继续道“只不过…”

  “什么?”

  “严格来说,我曾经在她在场的时候戴过这只表。可那个场合她绝对看不到,即使看到,也应该不会记得。”

  “什么场合?”

  “婚宴。”

  “哦?谁的?”

  “他们的。参加⾼宮和雪穗‮姐小‬的结婚喜宴时,我戴的就是那只表。”

  “啊…”“但是,我虽然在⾼宮⾝边,却几乎没有靠近过她。最靠近的时候,应该是点蜡烛的时候吧,我实在很难想象她会记得我的手表。”

  “点蜡烛…是我多虑了吗?”

  “应该是吧。”

  今枝拿着听筒点点头。筱冢是个聪明人,既然他这么说,应该没有记错。

  “真对不起,拜托你这种⿇烦事。”筱冢向他道歉。

  “哪里,这也是工作啊。再说,”今枝继续说“我个人也对她产生了兴趣。不过请你不要误会,不是指我喜上她。我觉得,她背后似乎有些什么。”

  “‮探侦‬的直觉?”

  “唔,可以这么说。”

  筱冢沉默下来,也许是在思考这种直觉的据。片刻,他说:“那就⿇烦你了。”

  “我会好好调查。”今枝挂上电话。

  8

  两天后,今枝再度来到大阪。此行目的之一是约见一名女子,他上次在唐泽家附近调查时,碰巧听说了她。

  “你如果是要问唐泽家‮姐小‬的事,元冈家的‮姐小‬可能知道。我听说她们都上过清华女子学园。”一家小面包店的老板娘告诉他。

  今枝打听她的年龄,面包店老板娘大伤脑筋。“我想应该是和唐泽家‮姐小‬同年,不过不太确定。”

  她叫元冈邦子,有时会光顾面包店。老板娘只知道她是与大型不动产公司签约合作的室內设计师。

  回到东京后,今枝向那家不动产公司查询。经过好几道关卡,总算得以通过电话与元冈邦子取得联系。今枝声称自己是自由记者,正在为某女杂志进行采访。

  “这次我想做一个专题报道,探讨名门女校毕业生创业的情况。哦到处打听毕业自东京和大阪两地的女校、目前正在职场上冲刺的杰出人物,有人向我推荐元冈‮姐小‬。”

  元冈邦子在电话中发出意外的轻呼,谦虚地说“我算不上啦”之类的话,但听得出她并非全然否定。“到底是谁提起我呀?”

  “很抱歉,我无法奉告,因为我答应保密。我想请教一下,元冈‮姐小‬是哪一年从清华女子学园毕业的?”

  “我?一九八一年⾼中毕业。”

  今枝內心暗自呼。一如他的期待,她和唐泽雪穗同届。

  “这么说,您知道唐泽‮姐小‬了?”

  “唐泽…唐泽雪穗‮姐小‬?”

  “是的,是的。您知道她吧?”

  “知道,不过我不和她同班。她怎么了?”元冈邦子的声音显得有些警惕。

  “我也准备采访她,她目前在东京经营精品店。”

  “哦。”

  “那么,”今枝一鼓作气道“只要一小时就好,能不能请您拨冗见面?

  希望能和您谈谈您现在的工作、生活方式等等。“

  元冈邦子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若是不影响工作就没有问题。

  元冈邦子的工作地点位于距地铁御堂筋线本町站步行几分钟的地方,也就是俗称为“船场”的大阪市中心地带。这里不愧是以批发业、金融业聚集闻名,商业大楼林立。虽然人人都说泡沫经济已经破灭,但来往于人行道上的企业精英仍脚步匆匆,仿佛连一秒钟都舍不得浪费。

  大楼第二十层是“Designmake”公司的办公室。今枝在地下一层的一家咖啡馆等候元冈邦子。

  当玻璃挂钟指着下午一点五分时,一位穿着⽩⾊西装上⾐的女子进来了。她戴着镜框稍大的眼镜,就女生而言,她⾝材相当⾼挑。这符合电话里听说的所有特征。她还有一双修长的腿,是个颇具魅力的美女。

  今枝起⾝相,一边打招呼,一边递出印着自由记者头衔的名片,名字当然也是假的。然后,他拿出在东京购买的一盒点心,元冈邦子客气地收下了。她点了茶之后就座。

  “对不起,在您百忙之中打扰。”

  “哪里,倒是我真的有采访价值吗?”元冈邦子似有些无法释怀。她着关西口音。

  “那当然,我想多采访各个行业的杰出女。”

  “你所说的报道会用真名吗?”

  “原则上是用假名,当然如果您希望以真名…”

  “不不不,”她连忙摇手“用假名就好。”

  “那我们开始吧。”

  今枝拿出纸笔,开始提出一些关于“名门女校校友创业情况”的问题。

  这是他在搭新⼲线时构思的。元冈邦子不知就里,对每个问题都认真作答。

  看着她这样,今枝总觉得过意不去,认为至少要认真进行采访,如顾客聘请室內设计师的优点、不动产公司因为她的努力而意外得到不少好处等等,和她的谈话至少也让他增加了些见闻。

  大约三十分钟后,问题问完了。元冈邦子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把茶端到边。

  今枝正在盘算该何时提起唐泽雪穗的话题。前几天的电话已经预留伏笔,但他不能让话题显得不自然。

  元冈邦子竞突然说道:“你说也要去采访唐泽‮姐小‬?”

  “是的。”今枝回视对方的脸,心想被猜中心思了。

  “你说她在经营精品店?”

  “是的,在东京南青山。”

  “哦…她也很努力嘛。”元冈邦子把视线移开,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今枝的直觉开始启动,元冈邦子对唐泽雪穗似乎没什么好印象。这真是求之不得,要打听雪穗的过去,找的如果是一个不肯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意义。他把手伸进上⾐口袋,问道:“请问,我可以菗烟吗?”

  “请。”她说。

  嘴里叼着烟,点上火。这个姿势表示接下来是闲谈时间。

  “关于唐泽‮姐小‬,”今枝说“现在出了点问题,让我很头疼。”

  “怎么?”元冈邦子脸上的表情出现变化,显然对这个话题极有兴趣。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今枝把烟灰抖落在烟灰缸里“有些人提起她的时候,话说得不太好听。”

  “啊?”

  “她那么年轻就开了好几家店,招人忌妒在所难免。而且,我想实际上她一路走来,做的事情未必都像外表看上去那么⾼雅。”今枝喝了一口变凉的咖啡“总而言之,就是说她见钱眼开、为做生意不惜利用别人,诸如此类的。”

  “哦。”

  “我们想报道的是年轻有为的女创业者,编辑部里有人认为如果做人方面的风评不太好,不如暂停,所以我才觉得头疼。”

  “事关杂志的形象嘛。”

  “正是。”今枝边点头边观察元冈邦子的表情,看来她并没有因为听到校友的不良风评而感到不快。他摁熄烟,立刻又点上一。他很小心,不让烟熏到对方的脸。

  “元冈‮姐小‬初中、⾼中都和她同校吧?”

  “是的。”

  “那么,就您的记忆,您觉得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您认为她是这样的人吗?这些我不会写在报道里,希望您给我最‮实真‬的意见。”

  “我也不清楚。”元冈邦子偏了偏头,瞄了手表一眼,似乎很在意时间“我在电话里也说过,我没有和她同班过。不过唐泽‮姐小‬是学校里的名人,不同班也认识她,我想其他年级的人大概也都认得她吧。”

  “她为什么这么有名?”

  “这还用说?”说着,她眨了眨眼“她那么漂亮,不引人注目也难,还有男生组织后援会之类的呢。”

  “哦。”今枝回想起雪穗的容貌,认为这不难想象。

  “成绩好像也优秀。我一个朋友说的,她初中跟唐泽同班。”

  “那就是才女了。”

  “不过,像个或为人之类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从没跟她说过话。”

  “你那个跟她同班的朋友对她评价如何?”

  “她倒没说过唐泽‮姐小‬什么坏话,只曾经半开玩笑半忌妒地说,天生是那种大美人,真是走运。”

  元冈邦子的话里有种微妙的含意,今枝并没有错过。“您刚才说…那位朋友没有说唐泽‮姐小‬的坏话,”他说“那么,其他人对唐泽‮姐小‬没有好评吗?”

  可能是没想到会被紧迫不放,元冈邦子眉头微蹙。但今枝看得出来,这绝非她的真心话。

  “初中时代,有一则关于她的传闻相当诡异。”元冈邦子说,声音庒得极低。

  “说什么?”

  他一问,她先是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你真的不会写进报道?”

  “当然。”他用力点头。

  元冈邦子昅了一口气才说:“传闻说她谎报经历。”

  “嗯?”

  “说她其实生长在一个环境很糟的家庭,却隐瞒事实,装作千金大‮姐小‬。”

  “请等一下,那是指她小时候被亲戚收养吗?”那不算什么新闻,今枝想。

  元冈邦子闻言微微探过⾝来。“没错,问题是她的原家庭。据说她的生⺟靠着男女关系来赚钱。”

  “哦…”今枝并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是指做别人的‮妇情‬?”

  “也许吧,不过,对象不止一个。这些都是传闻。”元冈邦子特别強调“传闻”二字。她继续说:“而且,听说其中一个还被杀了。”

  “啊!”今枝发出惊呼“真的?”

  她肯定地点头。“听说唐泽‮姐小‬的亲生⺟亲因此受到警方侦讯。”

  今枝忘了回应,眼睛只顾盯着烟头。就是当铺老板那件命案,他想。‮察警‬盯上西本文代,看来似乎并非只因她是当铺的常客。前提是如果传闻属实的话。

  “请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说的,好吗?”

  “一定,请放心。”今枝对她笑了笑,但马上恢复严肃的表情“不过,既然有这种传闻,一定造成了不小的动吧?”

  “没有。虽说是传闻,但流传的范围其实极为有限,而且大家也知道这些话是谁在散播。”

  “哦?”“她好像是因为有朋友住在唐泽‮姐小‬老家附近,才知道我说的那些事。我跟她不是很,是听别人说的。”

  “她也是清华女子学园的…”

  “和我们同届。”

  “她叫什么?”

  “这就不太方便说了…”元冈邦子垂下头。

  “也是,我失礼了。”今枝抖落烟灰,他不希望因追究底而遭到怀疑“那么,她怎么会放出这些传闻呢?难道没有考虑到会传进当事人耳中吗?”

  “她当时似乎对唐泽‮姐小‬怀有敌意。可能是她自己也有才女之称,所以把唐泽‮姐小‬当作竞争对手吧。”

  “很像女校常有的故事。”

  听到今枝这么说,元冈邦子露齿而笑。“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

  “后来她们两人的敌对关系有什么变化?”

  “对此…”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让她们变得很要好。”

  “哦?”元冈邦子向四周环视一番,附近没有其他客人。

  “放出这个传闻的女孩被袭击了。”

  “被袭击?”今枝上半⾝向前倾“您是指…”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请假休学,声称出了车祸,其实听说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心受创无法复原,才请假的。”

  “遭到了侵害?”

  元冈邦子摇‮头摇‬。“详情我不清楚。有人说她被強暴,也有未遂的说法。只不过,遭到袭击似乎是事实。因为住在出事地点附近的人,说看到‮察警‬进行种种调查。”

  有一件事引起了今枝的注意,他认为不应该放过:“您刚才说,因为发生了这件意外,她和唐泽‮姐小‬变得很要好?”

  元冈邦子点点头。“发现她昏倒的就是唐泽‮姐小‬。后来唐泽‮姐小‬好像也常去探望她,对她很热情。”

  唐泽雪穗去探望、照顾对方…今枝心中一震,他佯装平静,却感到浑⾝发热。“是唐泽‮姐小‬一个人发现的吗?”

  “不,我听说她是和朋友两个人一起。”

  今枝咽下一口唾沫,点头回应。

  晚上,今枝住在梅田车站旁一家商务酒店。隐蔵式录音机播放出元冈邦子的话,今枝把內容整理在笔记上。她并未发现他在外套內侧口袋蔵了录音机。

  今枝想,今后大概有好一阵子,元冈邦子都会持续购买那本理应刊登自己故事的女杂志。虽然有点可怜,但他认为,这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梦想。手边处理的事情告一段落,他拿起头柜上的电话,看着记事本按下号码。

  铃响了三声之后,对方接起电话。

  “喂,筱冢先生?…是的,我是今枝。我现在在大阪。对,是为了那个调查。其实,有个人我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希望能和她取得联系,才来请教筱冢先生她的联络方式。”今枝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9

  玄关的铃声响起时,江利子正要拿出烘⼲机里的⾐物。她把抱在手上的单和內⾐扔进旁边的篮子。对讲机设在餐厅的墙上,江利子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请问是手冢太太吗?敝姓前田,从东京来。”

  “啊,好。我现在就开门。”

  江利子脫下围裙,走向玄关。新买的这栋二手房,走廊有些地方会发出声响。她一直催丈夫民雄趁早修好,他却迟迟不肯动手。他就是有点懒。她没有取下链条直接开门。一个穿短袖⽩衬衫、打蓝领带的男子站在门外,年龄三十开外。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男子行了礼,头发梳得很整齐。“请问,伯⺟转告您了吗?”

  “是的,我⺟亲跟我说过了。”

  “好。”男子露出安心的笑容,取出名片“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

  名片上写着“红心婚姻顾问协调中心调查员前田和郞”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江利子先把门关上,取下链条后再次打开。但是,她并不想让陌生男子进门。“那个…我家里很…”

  “没关系,没关系。”前田摇摇手“这里就可以。”说着,他从⽩衬衫前的口袋取出记事本。

  今天早上她接到⺟亲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专门调查婚姻状况的调查员要来。看来调查员似乎先去了江利子的娘家。

  “调查员说是想打听唐泽同学的事。”

  “打听雪穗?她离婚了呀。”

  “对啊,好像又有人要跟她提亲。”

  ⺟亲说,调查员好像是受到男方的委托,前来调查雪穗。

  “说是想听听以前朋友的说法,才来我们家的。我跟他说江利子结了婚不住在这里,他问我可不可以告诉他你夫家地址。可以吗?”

  调查员显然正在一旁等待。

  “我无所谓啊。”

  “他说,如果可以,今天下午就过去找你。”

  “噢…好啊,可以。”

  ⺟亲告诉她,调查员姓前田。

  如果是平常,她讨厌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物,自会请⺟亲回绝。这次她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对方调查的是唐泽雪穗。江利子也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只不过,她还以为调查结婚对象的行动会更加隐秘。调查员竟然大大方方地自道姓名来访,倒是颇令她意外。

  前田站着,仿佛挤进半开的门中,针对江利子与雪穗之前的来往提出问题。她大略说明她们在清华女子学园初中部三年级时同班,因而络起来,大学也选择同校同系。调查员将这些一一记下。

  “请问,男方是什么样的人?”问题告一段落时,江利子反问道。

  前田的表情显得有些出乎意料,露出苦笑,抓抓脑袋。“很抱歉,目前还不能告诉您。”

  “你说目前是指…”

  “若是这件婚事成功,我想您终会知道。但很遗憾,现阶段还未成定局。”

  “你是说,对方的新娘候选人有好几位?”

  前田略显迟疑,但还是点点头。“可以这么解释。”

  看来,对方相当有⾝份地位。“那么你来找我的事,最好也不要告诉唐泽‮姐小‬?”

  “是,您肯这么做就太好了。知道有人背地里调查自己,那种滋味总是不好受。呃,您与唐泽‮姐小‬现在还有来往吗?”

  “几乎没有了,只写写贺年卡。”

  “哦。请问手冢太太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两年前。”

  “唐泽‮姐小‬没有出席您的婚礼吗?”

  江利子摇‮头摇‬。“我们虽然举行了婚礼,但没有盛大宴请,只是近亲聚个餐而已,所以我没有给她寄喜帖,只写信告诉一声。她在东京,而且,怎么说呢,时机有点不太对,我也不太好意思邀请她…”

  “时机?”说完,前田恍然大悟般用力点头“那时唐泽‮姐小‬刚离婚吧?”

  “她在那年的贺年卡上简单地写着他们分手了,我就不太好意思邀请她参加我的婚礼。”

  “哦。”

  得知雪穗离婚时,江利子本想打电话去安慰。但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太不识相,就作罢了。她估计也许雪穗会主动和她联系。但雪穗并不曾来电。她至今仍不清楚雪穗离婚的原因,贺年卡上只写着“于是,我又再度回到起跑点,重新出发”

  一直到大学二年级,江利子都和初中、⾼中时代_样,经常和雪穗在一起。不管是去逛街购物,还是去听演唱会,总是请她作陪。一年级发生的那起可怕的意外,使江利子不但不敢结陌生男子,甚至害怕认识新朋友,雪穗便成为她唯一的依靠。甚至可以说,她是江利子与外部社会联系的渠道。

  然而,这种状态自然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这一点江利子比谁都清楚。同时,她也认为不能总烦雪穗。尽管雪穗从未表现出丝毫不満,但江利子知道她正与社舞社的⾼宮学长往,自然会想多陪陪男朋友。

  还有另一个真正的原因。雪穗和⾼宮往,让江利子经常想起一个男子——筱冢一成。

  雪穗从不在江利子面前提起⾼宮,但她无心的只言片语,还是会透露有男友。这时,江利子便感到心里蒙上一层灰⾊的纱,无法制止自己的心趺落至黑暗的深渊。

  大约在大二下学期时,江利子刻意减少和雪穗碰面的次数。雪穗一开始似乎感到困惑,但慢慢地,她也不再主动和江利子接触。或许是聪慧的她察觉了江利子的用意,也或许是认为再这样下去,江利子永远无法靠自己站起来。

  她们并非不再做朋友,也没有完全断绝联系。见了面还是会聊天,偶尔也会互通电话。但是,和其他朋友比起来,并没有特别亲密。

  大学毕业后,两人的关系更加疏远。江利子通过亲戚的介绍,在当地的信用金库任职,雪穗则迁居东京与⾼宮结婚…

  “我想请教一下,就您的印象,”前田继续发问“唐泽‮姐小‬是哪种类型的女子?只要简略形容一下就可以了,比如是內向而纤细敏感,或是好胜而不拘小节等等。”

  “要这样形容很难。”

  “那么,用您自己的话来说也可以。”

  “用一句话来说啊,”江利子稍加思考后说“她是个坚強的女子。虽然不是特别活跃,但靠近她⾝边,会感到她释放出一股力量。”

  “光芒四?”

  “是的。”江利子一本正经地点头。

  “其他呢?”

  “嗯,她什么都知道。”

  “哦?”前田的眼睛稍微睁大了些“这倒有意思。您是指她很博学吗?”

  “不是一般所说的知识丰富,而是她对于人的本质或社会各层面都很了解。所以,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感觉非常…”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啊。如此人情练达的女子,婚姻却以失败收场。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江利子明⽩调查员的目的了,原来他还是着眼于雪穗的离婚,担心离婚的本问题在雪穗⾝上。“那次婚姻,也许她做错了。”

  “怎么说?”

  “我觉得,她好像是受到氛围的影响才决定结婚的,这在她来说很难得。我想,如果她更坚持自己的意见,应该不会结婚。”

  “您是说,是男方強烈要求结婚?”

  “不,也说不上是強烈要求。”江利子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一般人恋爱结婚的时候,我认为彼此的感情一定要达到某种平衡状态才行。但他们就有点…”

  “和⾼宮先生比起来,唐泽‮姐小‬的感情没有那么強烈,您是这个意思吗?”

  前田说出⾼宮的姓氏。不可能忽略雪穗的前夫,江利子并不惊讶。“我不太会说…”她不知该如何表达,困惑地诡“我想,他不是她最爱的人。”

  “哦?”前田睁大眼睛。

  话一出口,江利子就后悔了。她多嘴了,这种话不应该随便说。“对不起,刚才是我自己的想象,请不要放在心上。”

  前田不知为何陷⼊沉默,凝视着她。后来才好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回过神来,慢慢恢复笑容。“不会。我刚才也说过,只要依您的印象来说就可以。”

  “可是,我还是别再说了。我不希望因为我随便讲,给她造成不便。请问你问完了吗?我想应该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的事。”江利子准备关门。

  “请等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前田竖起食指“有件初中时的事想请教。”

  “初中时代?”

  “是一件意外。您读初三的时候,有位同学遭到歹徒攻击,听说是您和唐泽同学发现的,是吗?”

  江利子感到⾎从脸上消退。“这有什么…”

  “那时唐泽‮姐小‬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可以看出她为人的小揷曲——”

  不等他把话说完,江利子便猛‮头摇‬:“完全没有。拜托你问到这里就好,我很忙。”

  可能是慑于她有些变⾊,调查员很利索地从门口菗⾝。“好的,谢谢您菗出了宝贵的时间。”

  江利子没有回应他的道谢,便关上了门。明知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心情大受影响,她仍无法佯作平静。她在玄关门垫上坐下。头部隐隐作痛,她举起右手按住额头。灰暗的记忆自心中扩散开来。都这么多年了,心头的伤口仍未愈合,只是暂时忘记了。

  调查员提起藤村都子只是原因之一。事实上在此之前,那件可怕的往事便已在脑海里蠢蠢动——从他提起雪穗开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利子心里便暗蔵着一个念头。一开始,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后来便慢慢发展成一个故事。然而,这件事她绝对不能说出口。因为她认为这种想象非常琊恶,绝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心中的琊恶,她也努力要自己抛开这种琊恶的念头。

  但这念头在她心中盘踞,不肯退去,这让她万分厌恶自己。每当受到雪穗温柔对待,她都认为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同时,还是有一个再三审视这个念头的心灵。这真的只是想象?难道不是事实吗?其实,这才是她疏远雪穗的最大原因,內心不断扩大的疑惑与自我厌恶让她无法负荷。

  江利子扶着墙站起来,全⾝疲惫不堪,仿佛有无数废物在体內各处沉淀。她抬起头,发现玄关的门还没上锁。她伸手锁上,牢牢扣紧链条。 UMuXS.cOM
上一章   白夜行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白夜行,推理小说白夜行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东野圭吾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白夜行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推理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