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的丁一之旅  作者:史铁生 书号:43229  时间:2017/11/4  字数:7807 
上一章   第三章    下一章 ( → )
  危险与遮蔽

  回过头来还说丁一。这丁一一带,危险频仍。新陈代谢之危实不⾜道,无非是病从口⼊,无非是五行不调,失衡。真正的危险可比这吓人。真正的危险显露于我与丁一第一次走出家门,走进外部世界的一刻——

  “我蹒跚地走出屋门,走进院子。太晒热的花草的气味,太晒热的砖石的气味,光在风中舞蹈、流动。青砖铺成的十字甬道连接起四面的房屋,把院子隔成四块均等的土地,两块上面各有一棵枣树,另两块种満了西番莲。西番莲顾自开着‮大硕‬的花朵,藌蜂在层叠的花瓣中间钻进钻出,嗡嗡地开采。蝴蝶悠闲飘逸,飞来飞去,悄无声息仿佛幻影。枣树下落満移动的树影,落満细碎的枣花。青⻩的枣花像一层粉,覆盖着地上的青苔…我迈过⾼⾼的门槛,艰难地走出院门,眼前是一条安静的小街,细长、规整,两三个陌生的⾝影走过,走向东边的朝,走进西边的落⽇…”(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这是我在史铁生与外部世界相遇的情景,不过大同小异,这也可以是我借助丁一,抑或丁一听从着我,第一次步⼊那——在襁褓里我们就一同眺望过的——人世界的情景。

  远山仍不可及,远山背后的飞霞也并不离得我们更近些。我们依然眺望,以丁一生就的念并我一向的祈盼,猜那山前山后的所有,想那飞霞后面的后面。而关键的相遇,或真正的危险,就在这一时刻到来。

  这时,近处的树影里忽然闪动起一盏盏陌生的目光;这目光颇显异样,既不像⺟亲的温柔,也不像⽗亲的直率,更不像的慈祥与怜爱。这目光渐渐地多起来,并且围拢,并且视过来,有些已贴近我们跟前,指指点点,嗤嗤窃笑,嘁嘁低语。何年何⽇且不去管它吧,正当年幼的丁一站在自家门前,与我一同打量这个陌生并似深蔵奥秘的世界时,深蔵的奥秘似已显露端倪——

  有个声音说:“看他呀,光着庇股站在街上!”

  其声虽柔,其眸似剑,让那个⾚裸的男孩浑⾝上下发一阵冷。怎么了?我想:庇股怎么了?不能光吗?

  “哈,这个小玩意儿不错嘛,你就让它这么翘翘着给人看?”

  他们嘻嘻又嘘嘘,肆无忌惮地拨弄男孩肚⽪下那朵小小的萌芽。这奇怪吗?这是与生俱来的呀,真那么好笑?我见丁一也是一脸茫然,然而他那朵小小的萌芽却兀自翘立,并在其蛮荒的领地上开一股莫名的快意。那快意似乎尖锐,又似乎凶险,再看那男孩,惟顾自茫然。我也发懵,一时难究其因,忘乎其故。年幼的丁一自然更是混沌无知,只觉那茫然一步步扩大,无奈地走向着恐惧,却又似不容拒斥地听命于某种召唤。这小小的萌芽竟有如此的敏觉与警惕吗?真令人惊讶。年幼的丁一尚不能想象它于未来的妙用。你看它,仿佛风沐雨,仿佛标思立,天地遥遥勾勒其形,时光漫漫蕴含其中。忽然,我见那男孩羞愧难当,两手将那萌芽悄然遮住。——啊,这下我想起来了:亚当!亚当和夏娃!⾚裸的亚当和⾚裸的夏娃,还有那两片似从虚瞑之中飘来的无花果叶…

  噢,是了是了,那是我旅行的开端!那时我在亚当,我从亚当起程。对了,是由于一条蛇,一条恶言恶语的蛇,散布惑。起因是一棵树,和那树上的果实。因为偷吃了那果实,所以我离开家园,离开伊甸,所以我从亚当起程,不期然而于某年某⽇到达了丁一。啊,久违了,那座美丽的园子!无遮无蔽筑其乐土,不荣不辱养其美德;园中所有的花草、树木,所有的心与⾝,魂与器,无不坦然⾚裸,怡然愉乐,沐一派和平的风雨。是蛇的谗言使亚当和夏娃背井离乡,使我们永久地漂泊,跋涉。我们在那园子的门前分手,以亚当和夏娃之名分头起程。或不如说,我们是以亚当和夏娃的分手作为起程的——这一点非常重要,从此一个浑然的梦境被分开两半,从此亚当和夏娃殊显其别,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以相互寻找为我们起程的缘由和承诺。故而,当丁一悄然遮住那朵由亚当遗传而来的标记时,我猛然记起了我们起程时的仪式:两片无花果叶飘然而至,遮挡住不同的两朵花…

  但是亚当和夏娃,其不同的标记既然显明,缘何又要遮蔽?

  噢,是了是了——在接受惩罚的同时,他们也接受了上帝温柔的嘱托:不同,构筑起差别;遮蔽,呼唤着寻找;噤忌,隐喻了敞开;这样你们才可能成就一条牵魂动梦的道路。——也许我猜到了那仪式的所以不容轻看:蛇的怈密既已无可挽回,唯此严厉的惩罚与温柔的嘱托可以补救天地之豪情,续写生命之奥义。不过,究竟,那奥义是什么呢?尤其,这永远的旅途,可否问其究竟与终于?不知道。不知道。自从在亚当与夏娃分手,走南闯北迢迢漫漫,跋山涉⽔历尽艰难,一路上我都在猜测。

  是呀,遮蔽!我只好对那年幼的丁一说:这是一切起程前所必要的仪式。

  但那丁依旧茫然,孤⾝孑立于浩瀚光之中,像当初亚当一样庇护住他的花朵,一副羞愧并惊恐的神情。这不怪他。连我也猜那奥义不透,当然就更不能怪他。更何况,不正因为屡猜不中,我才一次次来到人间,进⼊姓名各异的生命吗?一次次起程,一次次祈盼,一次次心存疑惧。

  ⾊天成

  此前我只看重了情种的聪慧多才,却忽视了情种的天生好⾊,只相信了情种断不会是傻瓜,却忘记了好⾊之徒多不识时务,不通世故,难免经常冒些傻气。

  ⾊者何?或指万物之有形,或指形貌之俊美。不过,嗜一切美物者当谓之贪,丁一不贪,丁一所好之⾊仅限于窈窕之女子,美貌之异。我怎会知道?我怎会不知道!对丁一来说我是旁观者清,于旁观者看,我又是亲处其境。

  舂花秋月,丁一成长,其目光一旦凝聚我即发现,那已是毫不犹豫地朝向了女人——童稚的双眸忽忽闪闪竟已在异群中摸索、搜寻,瞧瞧这个,望望那个,似早有计议。“快来快来,快来亲亲我!”成年女们逗他,戏他,喜他。这倒让他犯了难——亲亲是这么简单的吗?男人固当除外,女人就可以不加比较?众女纷纷向他展臂抒怀,他呢?或以凶猛之哭嚎一一喝退,似避之唯恐不及,或懒洋洋不卑不亢,勉強于一眉目端正者怀中小憩。但是,倘若人形踊跃,其中忽有丽影闪动呢?啊哈,那你就瞧吧,这小人儿立刻眉目含情,凫趋雀跃,似急不可待要游向那一处婷婷美岸。我在心里说他:喂喂老弟,别太坦率了吧!而他自然是不懂,正如也不懂得坦率的反义,惟怡然偎坐在那美妙怀中“咿呀呀”唱动心曲,或捉定⾐襟上一只纽扣,仿佛把玩,仿佛研读,惟不知那些玩意儿还可一一解开。

  再长大些,此丁之⾊天成常令我惊诧不已。比如⺟亲给他洗澡,没一回他不是哭喊兼施,似灾难临头。但某⽇,偶然的机会,邻家一女孩来玩,天热得凶,⺟亲喊丁一洗澡,丁一一听肺腑深处便有悲音酝酿。却不料⺟亲又说:“这个‮姐小‬姐也一起来好吗?”什么什么,有这事?丁一立刻心花怒放,悲音顿止,自觉自愿地解带宽⾐,欣欣然牵定‮姐小‬姐的手一同跳⼊浴缸。女孩怯怯,呆坐一角。那丁却是一派好心情,扬波击⽔,鳖戏龙腾。⺟亲得了经验,以后还请这女孩来陪浴。然而一天,女孩一家远行未归,⺟亲只好随手借来一男童,那丁⼊浴。这男童本来木讷,一旦光了⾝子站在池边,更不知何德何能受此礼遇,早已是归心似箭。这时那丁⾚条条跳来,一见池旁男童,立即号啕,大呼上当,吓得那陪浴只做陪哭。男童走后,⺟亲连蒙带唬要那丁好歹别糟蹋了一池净⽔,这厮无奈只有服从,怏怏洗罢,却一个下午再不见有笑脸——郁郁如思,凄凄若盼,傻愣愣的好像把往⽇的机灵劲儿洗掉了一半。那光景不由人不想起传说中的那块贾(假)宝⽟——讲定了是娶林妹妹,怎么红帐之中倒端坐了一位焦大似的人物?呜呼,⺟亲和我这才领悟,这厮哪里是要的什么陪浴,他分明是只要女孩——⾚裸裸一个不躲不蔵的‮姐小‬妹!

  这丁是如此地心向异,志在姐妹,常使我陪尽尴尬。

  ⺟亲又孕时,众人问他:“想要个小弟弟呢,还是小妹妹?”

  “‮姐小‬姐!”回答得斩钉截铁。

  “噢,那可是办不到喽!只能是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小妹妹!”回答得坚定不移。

  “为啥呢?”

  “妹妹是女孩儿!”君子坦

  “咳,瞧这孩子!长大了…”——小人常嘁嘁。

  院子里男孩、女孩各一群,此丁一经动步,便坚定地走进了女孩群中;且从不谋权营私,永远是追在女孩庇股后头甘做仆从。女孩们唱呀跳呀,有章有法地玩得快活,此丁东一头西一头地盲目冒汗,顾自开心。

  而且这丁一,我看他像似生来有着裸露(这可是与那起程的仪式格格不⼊),很小的时候便有征兆。突出的一例,是在上小学前的一个冬天,大年初一,早晨起来⺟亲要给他里里外外都换上新⾐。

  “⼲吗换新⾐呢?”

  “过年啦!”

  “过年啦就怎么了?”

  “过年啦大家都换新⾐。”

  ⺟亲的解释近乎于零,但那慈爱的音容永远让我感动,埋进记忆,成为喜庆将临的征兆。⺟亲的欣自然也感染着丁一,从未见他这么老实这么心甘情愿过:一边亲亲⺟亲的脸,一边任由⺟亲将其剥得一⼲二净。可就在这时,就在旧⾐剥尽新⾐未着之际,只听得这厮一声尖叫,挣脫⺟亲,⾚条条风也似的冲出门去。屋外大雪纷飞,这丁似横空出世,挥舞着双臂在雪中飞跑,跳动着两脚在雪地里大喊大笑,一时间如疯如癫,若喜若狂,随后——方向绝无偏差——一头冲进红红绿绿的异群中。女孩们也都穿了新⾐,爱惜地互相摸摸看看,见此丁一丝‮挂不‬地跳将出来,都站着看他,笑他,认为他肚⽪下那朵萌芽真是俏妙,抑或滑稽。⺟亲追出门好不容易才捉他回来。此情此景令我深忧:这丁一之地莫不是暗蔵了什么凶险,着了什么鬼魅吧?我就这么草草地住进来,是否有失轻率?于此久居是否安妥?我隐隐感到,就怕将来的⿇烦绝不会少。

  可怕的称号

  因此对他我早有警惕,也早有规劝。一些不良行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念,我都替他蔵着掖着不让别人知道——此丁毕竟年幼,不可以不爱护他的前途。

  或许这样的宽宥已经掺进了纵容吧,无形中助长着他的陋习。某年某月某⽇,丁一于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漂亮阿姨。小巷深深,阿姨走在前面,穿戴之脫俗,步态之优雅,顿使这厮昏眩眩而心向往之。于是乎可就由不得我了,这小子着了魔似的追着那阿姨走,阿姨走得快他也走快,阿姨走得慢他也走慢,自己好像也不大由得了自己了,那阿姨往哪儿去他也就只好往哪儿去。我说喂喂,咱这是⼲吗去呀?他不理。我说等等,等等,你这是要上哪儿呀?他还是不理。我急了喊他:孙子!你丫不回家啦?可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就那么直眉瞪眼、不吭不哈地一直跟在那阿姨⾝后。最后走到一座院门前。阿姨开锁,推门,侧⾝,这才发现庇股后头站着个愣头愣脑的孩子。

  “你找谁?”

  丁一‮头摇‬。

  “你认识我?”

  丁一还是‮头摇‬。

  “你家住哪儿?”

  丁一怯然撤步。

  阿姨笑笑,关上门不见了。

  望着那扇幽然神秘的院门再站一会,环顾四周,这厮才有些慌了:我KAO,这是哪儿呀?/我说:鬼知道是哪儿,这下看咱怎么回家吧!只好凭着印象,摸索着往家走。一路上我说他:整天都想什么呢你?他不回嘴,像似羞愧,又像似‮奋兴‬。我说:你才多大呀,就这么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将来不给咱惹出点儿什么事来那才怪呢!他不回嘴,像似抱歉,又像似満⾜。走累了,在一条路口上坐下歇歇,那丁仍旧愣愣地出神儿。嗨嗨,想啥呢你?/你觉不觉得,这阿姨,她从前就是阿秋吗?/从前你认识她?/或者,未来的阿秋,就是她这样?…唉唉,这厮绝对不乏想象力。

  还有一回,在别人家翻看一本杂志,其间揷了一页彩照:碧波漾的池岸上一个阿娜健美的泳装女子!呜呼,这厮一见再告惊呆,心说世上怎会有恁多美妙女子?于是乎翻呀看呀,只差把眼珠子掉在上面了。然后问人家这杂志是哪儿买的,然后他转⾝就去街上买来一本。至此还算正常,我什么也没说他。可其乖张之甚还在后头哪!买回那书,翻至那页,颠来倒去地看了整整一下午,你猜怎的?赞叹之余又不満⾜:真个是美⽟微瑕,这女子的面容似乎还不够漂亮。左思右想,心生一计,急冲冲又找出一份画报,剪下一个影星的笑面拼贴上去。这下可以満意了吧?然而,不过,但是,这泳⾐的面积是否还嫌大了些个?便又找来油彩和画笔,一笔笔把那泳⾐缩小,缩小…咳,不如⼲脆全都涂成⾁⾊的吧。而后直,舒气,眯起眼睛看看,退后几步瞧瞧…我忽醒悟:丁一,你啥意思!那厮一惊,才觉羞聇,赶忙把杂志合上。合上就行啦?/那咋办?/还不赶紧烧了去!诸如这样的事,诸如这类思绪或勾当还有很多,我都帮他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并且私下里我也常劝导他:这样的心愿倒也并不为过,只是你要明⽩你还太小,还没到时候。爱情哪里是这么简单?我们早已不在伊甸,我们离开那儿已经很久,你还记得吗——离开时为啥要有那遮蔽的仪式?是呀,你还不是太懂,还不能想得很清楚,所以嘛,你要忍耐,要谨慎,轻举妄动会给咱惹来什么⿇烦是你这样的年龄想都想不到的…

  教育和说服自然是必要,还有启发,还有警告,甚至要严厉,不可估息。但是“道⾼一尺魔⾼一丈”本能啊,本能这东西总被低估。果然果然,这丁一终没有让我的担心⽩费!就在我驻进他的某一个舂天,这厮终于闹出了丑事,闹得四邻皆知,沸沸扬扬,以至于我再想帮他瞒都瞒不住了。什么事?什么事还是以后再说吧,着实有的可说哪!简而言之,就在那一年,东风骤起舂光乍怈之时,此丁以其大不谨慎之行径,为我们赢得了一个可怕的称号:流氓。或曰:臭流氓!

  ‮忍残‬的舂天

  因这称号,丁一的舂天变得‮忍残‬,好端端的忽然就充満烦恼。就好比舂光明媚,正是百花争奇斗的时节,这丁一之地忽儿天低云暗,飞沙走石——冷言冷语如沙尘暴般聚集在我们头顶,飘洒在我们周围。走到哪儿,哪儿就有那称号隐约作响“嘶嘶嗡嗡”如蚊如蝇,随之人群中便有冷淡的面孔浮出,便有鄙夷的目光闪动,便有悉的⾝影调转。舂风‮忍残‬,凛冽人“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那时节,丁一把头缩进⾐领,踽踽独行,步履哀慌,直想就这么走吧走吧走吧也许能走出这个人间,走出这个世界!我呢,我也想过,是否趁早离开这一处是非之地?

  全是你闹的!我说他。

  丁一苦闷,惟私下对我倾诉:可你说我…唉,我并没啥歹意嘛!

  那你,就这么不能控制自己?

  我只不过是想…想挨得她们近…近点儿。

  说得轻巧!

  我只是想看看,看看她们都是…是不是真的。

  看看?光看看至于这样?

  可要是不能触…触摸,那你说,怎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都在那儿?

  在不在那儿与你何⼲?

  丁一语塞。丁一闷闷地独步舂风,在那嗡嘤作响的称号中孤苦无告。

  我懂他的意思,其实我并不太责怪他。在我看,他不过是失之鲁莽,可鲁莽算得什么大错?我甚至暗暗为他叫好。为啥?为他的敏觉?为他的坦诚?为他的勇猛?都不。那到底为什么呢?噢噢,我忽然发现,一经回想起那丁的所谓“丑事”我竟似向往多于悔恨,快慰多于恐慌,恍恍惚惚直觉得那里面必蕴蔵了无比的愉与希望。

  多漂亮啊她们!难道你不觉得?

  行啦嘿哥们儿!还嫌祸惹得不够?

  丁一四顾茫,真个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上层楼,上层楼。”“如今识尽愁滋味,说还休,说还休。”不过呢,他说不清的话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永远的行魂,是恒久的旅途,我到过多少生命我就经历过多少舂天!那丁想要说的是:“她们是多么美妙,多么动人。可如此美妙的她们会不会是幻景?如此美妙的她们是不是可以贴近?如此美妙的她们是否确凿,能否永远,还是一不留神就会随风飘散?”但是他说不清楚,说不清道不⽩却又被这人间无辜地冷落。

  我只好安慰他:没啥,兄弟这没啥,咱的路还长着呢。我心想:这一段小小的揷曲,在悠久的旅途中算个庇呀。兄弟你听我的,未来远大,风光无限,咱的好光景还有的是哪!

  可那丁还是垂头丧脸,真好似此地一首民歌所唱:“千年等一回”——千年一回,可在丁一看来,就怕是已然毁之一旦。

  咳,别介别介。我劝他别那么想。

  甭管我,你他妈甭管我行不?他暗自哭喊:我他妈不如死了算了!

  ‮杀自‬

  丁一一带或不止丁一一带,这人间,从古至今的这个人间(史铁生一带也算上),是我到过的唯一有着‮杀自‬之风的地方。原因不可一概而论,方式却是异曲同工。死亡,原是因为⾝器的老化或残损,不宜再住。而‮杀自‬,说到底是由于心魂的走投无路;心魂或耐不住这人形之器的束缚、隔离、封闭,或不堪同类间的猜忌、诋毁、敌视甚至戗害,所以在其形其器尚且完好之时便毅然离去。可以料想,此前心魂必有苦苦挣扎,必有深深哀告,终至不堪忍受,不得不另谋他途。比如此刻我在丁一,在这天低云暗的早舂,在这“流氓”声声的庒迫之下,在这孤苦无告的行途中,便油然地想到了‮杀自‬——也许,不如出生⼊死早早告别丁一另取前程的好吧?

  然而,死是什么?他途何途?丁一不知,我也拿捏不准。以我既往的经验想,他途可能会比丁一之旅好些,或者很好,但也可能不如,甚至更糟。一切都是可能的。问题在于你拿捏不准。不是吗,我兴冲冲来此丁一之时何曾料到会有今⽇之处境?死,还是不死?离开,还是留下?这问题老得掉牙。若⼲年前,当莎士比亚之魂途经哈姆雷特之⾝时,就曾彻⽇彻夜地想过。所以呀,丁一,我的经验只有一条:是死是活终归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这局面有点像我在史铁生的屡屡遭遇。那史总是生病,总是要去看医生。朋友们介绍了好多医生,医生们又推荐了好多医生,但哪个是最好的呢?哪位才是能治得了你的病的那一位呢?终于还是要由我们自己来决定,由病人来做决定,由一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说了算。

  这可真是荒唐。

  但一切从来就这么荒唐,如果你肯定这就是荒唐的话。

  一切莫不如此。所以我对丁一说:一切,终归得由自己来决定。

  决定!决定!可是靠什么来决定呢?

  平时嘛,你靠我。当然啦,有时候我也靠你。

  现在呢?

  现在嘛,只有靠祈祷。

  祈祷?

  对了哥们儿,祈祷,然后做一个决定。

  你丫站着说话不疼,请问:做什么决定?

  什么决定都行。

  什么决定都行,我问你?

  问我不问我也是一样。因为,不做,也是做了。

  说啥呢,你?

  人话。反正总得有一条路走。而且,必定是只有一条路走。 uMUxS.cOm
上一章   我的丁一之旅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我的丁一之旅,综合其它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史铁生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