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我的丁一之旅 作者:史铁生 | 书号:43229 时间:2017/11/4 字数:6455 |
上一章 第三十章 下一章 ( → ) | |
剧本《空墙之夜》 随后丁一写了个剧本,就叫《空墙之夜》。 “不过呢,”他对娥说:“这回可不止两个角⾊了。” “哈,”娥笑道:“那就怕它永远只能是个剧本啦。”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除非你妾成群,或者我人皆可夫。” 俩人笑了一会,丁一开始讲他的构想。 “在我活得最无聊的那些⽇子里,我常一个人离开家,一天一天地到处走,走到哪儿算哪儿,累了歇一会儿,歇够了再走。歇着的时候我就盯着随便哪座楼房半天半天地看,觉得真是神秘。不知道你这样看过没有?” “嗯,你说。” “你要是看过你就会觉得神秘,而且滑稽,而且这人间真是悲哀。一个个窗口,一盏盏灯光,紧闭的窗帘后面毫无疑问各有各的故事,一家一家正在上演着不同的剧目。一排排一摞摞的窗口紧挨着,你觉得他们离得是多么近哪!可实际呢,你知道,却是离得非常非常远,远得甚至永远都不能互相找到。” 娥捧一杯茶,坐进藤椅:“嗯,接着说。” “要是没有那面十几公分最多几十公分厚的墙,你想会怎样?你就会看见两边的人其实经常就是那么面对面地坐着,眼对眼地看着,甚至挨地躺着,睡着…你甚至要担心他们的梦会搅到一块去,互相影响,互相织,混淆成一个。可实际上,你要想绕过那道墙真是谈何容易,你就算翻山越岭绕着地球走上一圈你也未必就能走到隔壁。你可以十几个小时就到非洲,就到南极,可你敢说你用多长时间就能走到隔壁吗?你到南极跟企鹅亲密亲密也许倒要容易得多,到太空,到别的星球上去走一走也并非是不可能,可你要想走到隔壁,走到成天跟你面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跟前,你以为你肯定能吗?也许你走一辈子都走不到!” “好想法,”娥说。 “什么‘我们的世界’,什么‘同在一片蓝天下’,其实你不过是在一条莫名其妙的路上走了一趟,一条极其狭窄的路!一条条,一条条,有些曲曲折折偶尔相,有些纠纠若即若离,有些南辕北辙老死不相往来。” (丁一此语颇得史铁生赞同,他便忍不住又揷嘴:“是呀比如我,偌大个京北我可不敢说我是京北人,我曾经不过是北新桥人,后来是雍和宮人,现在是⽔碓子人①。”我说那都未必,⽔碓子你都走遍过吗?我说:“我只敢说我曾经到过丁一,现在呢,正途经你。”) “但也可以非常非常地大!”丁一对娥说:“你的想象,你的愿望,你的魂游梦走,你的谑浪笑傲…可以带你走得非常非常远,意想不到地辽阔!” 好哇丁一!我再次暗暗赞叹,赞叹他终于看到了这一点:我能走到的地方绝不限于你能够走到的地方,正如夏娃的游历也绝非娥所能及。 “比如说呢?”娥从丁一手里夺过剧本,有些急不可待。 “比如说第一场是在傍晚,”丁一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奋兴得仿佛一头困兽“或者再晚些也可以,总之天还没有太黑,这时人们的心情都还没有脫离⽩昼,还在必须要遵守的⽩昼的规则里。 “整个舞台就好比是一处民居,一座住宅楼。但没有墙。但还是要有些横线、竖线代表墙,严格意义上的墙。就像马路上那些实线,你要是开车庒了它察警会怎么说?‘嘿!本子,还有车,都撂这儿吧。什么,你有急事儿?有急事儿你就往墙上撞吗?再说你这车也开不了啦,废话,撞了墙能不坏吗?’你绝不能跟察警争辩说你其实什么也没撞着,车也哪儿都没坏,因为从后果上看你的车就是坏了,坏不坏的反正是先甭走了。——就像这样,墙,横着竖着在舞台上隔开七八个至少五六个单元。 “这第一场嘛,我想就叫‘近而远’。当然,那些横横竖竖的线并不真的是墙,只不过是些横横竖竖的概念。其实所有的墙都不过是一种概念。墙是人造的,人要推倒它还不容易吗?但是不容易,真要推倒它实际上是办不到的,就像实际上你那辆车反正是先甭走了。” “极了,”娥说:“肯定有戏。” “我做过一个梦:我背靠一面楼墙坐着,忽然背后一空,回头看时只见那楼的墙壁一下子都不见了,楼里的人们⾼居低住,左右相邻,该⼲吗的还在⼲吗,对墙的消失一无觉察…尽管如此,你还是能看出空墙的所在,还是能看出一道道无形的隔离。为什么?因为人的表情啊,因为人的行径,从人们举手投⾜的变化中你仍然能看出,墙其实还在。比如说神态自若的,即可料定是在四壁严密的围护之中。比如说神情骤变、谈笑忽然不像刚才的,那就是说他已经越墙而过,到了另外的场合。你不仅能看出空墙的所在,你甚至还能看出那一道道隔离的轻重不同,有些比较宽松,无所谓,有些就要严格得多,务需一丝不苟。比如说越过此一道隔离,你只需穿上短,而越过彼一道隔离呢,就务必得⾐冠齐整,笑貌可掬。你会发现只有独处中的人才有彻底的解放,或者说是,最大程度的自由。” “好戏,好戏。”娥轻轻地、但是夸张地鼓掌。 丁一说:“就比如‘裸体之⾐’,现在这叫做‘空墙之壁’!” 丁一说:“其实到处都是‘空墙之壁’。我们更多的时候都是走在‘空墙之壁’中间!在大街上,在商场里,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无论在哪儿吧,甚至是举杯席间,満座⾼朋,你仍然可能是在空墙透壁之间。” 丁一说:“所以人要有个家。家呀,你会说家是多么好哇!没有别人,没有别人的⼲扰,没有别人的注目和挑剔,在一面面由砖石构筑或由概念竖立起来的墙的遮蔽下,围护下,大家都可以自由,平安,可以随心所。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请看第二场吧—— “第二场反过来,叫作‘远与近’。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当人间进⼊了梦界,戏才真正开始,或者说真正的戏剧这才开始。这时候你看吧,即便现实中人们离得很远,但在梦里,人们是怎样地渴望着靠近。这时候,整个舞台上都是梦魂,都是盼望。让我们看看哪一种更真吧,是⽩昼还是黑夜?是现实还是梦愿?是墙壁隔离中的行为更真?是概念限制下的坦然更真?还是那出人意料的梦愿才更道出了我们的真情,与真愿!” “好,真是太好了!”娥已经听得⼊。 丁一继续说:“到底哪是真,哪是幻?凭什么限制中的行为被认作‘真’,不受束缚的心愿倒被说成是‘幻’?如果前者已经被命名为‘实真’,那我们何妨把后者命名为‘真愿’呢!咱们就来演出这真愿吧。如果这真愿从古到今只能在黑夜里潜行,那现在就让他们和她们在戏剧之光的照耀下名正言顺地行其所愿吧。就像你常说的,让我们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不现实在这儿实现!” “啊,”娥叫道:“这简直太精彩了!” “而且会非常非常的丰富!”丁一说。 “是的是的,”娥说:“这里面的可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现实中有多少不可能,这儿就有多少可能!”丁一说。 “那我看,”娥说:“剧本写到这儿就已经够了。” “没错儿,一切要都是即兴的那才够味儿!” “要是…我是说,要是所有的角⾊都由真人来演,那才叫哪!” “由现实中的人,演他们自己?” “对呀?” “就是说,平时他们都在别处,‘⾐’呀‘墙’呀地遵守着现实规则…” “而一旦来到这儿,他们就进⼊了戏剧…” “就进⼊了梦界,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实现在别处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了…” “没错儿!实现他们想做又不敢做的,想说又不敢说的…” “没错儿,没错儿。” “你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什么问题?没有,没问题。这样的戏剧,意义就在于没问题,没有那么多七八糟的规矩,按你真确的心愿去做就全对了。” “真是太了,真是…” “史无前例!” “那么按你的设想,比如说,都有什么样的角⾊?” 丁一说:“比如一个孤独又自卑的少年,这样的少年通常会给人怯懦的印象,其实不然,其实他念横生!比如说他早就暗恋着一个女人,一个成的女人,他常常眺望她的窗口,注视她的行息坐卧,甚至知道她有几套出行的⾐裙,但她从来就没发现过他,庒儿就没注意到这个男孩的存在。甚至可以是这样:他所以恋她,正是因为她从来都不发现他!而现在,他走进了那个他心仪已久的房间,走到了那个女人的近前——梦,或者戏剧,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勇气,甚至可以说是给了他这样的权利…” 娥:“还可以有一对旧情人,不管是什么原因吧他们一度相弃相仇,可其实呢,他们一直都互相念念难忘,于是在这儿,在戏剧所赋予的可能中他们终于重逢,在梦愿所开辟的自由之中,他们坦诚相见…” 丁一:“是的,正如上帝给了人生的权利,戏剧则给了人随心所爱的权利。在这儿,在这种时刻,在这样的约定中,少年心仪已久的那个房间不能再拒绝他,那个优雅、⾼傲的女人也不能再厌弃他,不能再不注意他,就像你不能阻止一个人的梦想那样…” 娥:“对极了!这儿的规则就是:梦即现实。梦曾经怎样,你就可以怎样;梦有怎样的可能,你们就可以有怎样的行动;你梦中的他是怎样,这戏剧中的他就要怎样。这样,在分别多年之后,在这个梦愿弥漫的‘无墙之夜’,他们就能够无拘无碍地坦言往事了…” 丁一:“是呀,这样,他心仪已久的那个人,就能像他梦见的那样,听他诉说少年的孤苦与无告了…” 娥:“一切往⽇的恩恩怨怨,也就都会消散,都被推开在戏剧之外,都被扔进现实的垃圾堆…就好像他跟她,重新回到了从前,回到那种无猜无忌的时光,回到了伊甸…” 丁一:“那素⽩的⾐裙也就不会再飘得那么⾼傲,那么可望而不可及了。那个少年也才能够长大…我是说,当那傲慢的⾐裙⽔波一样地脫落之时,那个孤独又自卑的少年才会成…” 娥:“就像詹所说的那样:只有有⾁体关系的人互相才可能有深刻的了解,否则,你不可能给对方什么有益的忠告…” 丁一:“但那已经不是舂梦了,那是成的戏剧。我们一直渴望这样的戏剧。但在⽩天,在这儿和那儿,在一生中最多的时间里我们却演着多么滥糟的角⾊!就像那些蹩脚的导演,找来个俗套连篇的本子还在说什么‘戏剧是我生命的需要’,幺三喝四地指导你,纠正你。他们只认得⽩昼,他们看不懂黑夜…” 娥:“而对于一对重逢的旧情人来说,我想,虽然那时他们都已经老了,甚至已经很老了,但那梦寐以求的⾚诚相见,仍会像年轻时一样动人…” 是呀,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人们都说我⽇见苍老,梅姬,如今步履难移。岁月像支无情的笔,在我脸上写下痕迹。他们称我们是老人了,梅姬,像泡沫被浪花冲洗,但你依旧还像从前那样年轻和美丽…我们歌唱幸福的往昔,梅姬,歌唱我们年轻的过去… ①北新桥,雍和宮,⽔碓子,均为京北的街道名称。 引文:比如秋风,比如写作 夏⽇将尽,光悄然走进屋里,所有随它移动的影子都似陷⼊了回忆。那时在远处,北方的天边,远得近乎菗象的地方,仔细听,会有些极细微的动正仿佛站成一排拉开一线,嗡嗡嘤嘤跃跃试,那就是最初的秋风,是秋风正在起程。 近处的一切都还没有什么变化。人们都还穿着短衫,摇着蒲扇,暑气未消草木也还是一片葱茏。惟昆虫们似有觉察,迫于秋天的临近,低昑⾼唱不舍昼夜。 在随后的⽇子里,你继续听,远方的声音逐⽇地将有所不同:像在跳跃,或是谈笑,舒然坦阔步而行,仿佛歧路相遇时的寒暄问候,然后同赴一个约会。秋风,绝非肃杀之气,那是一群成长着的魂灵,成长着,由远而近一路壮大。 秋风的行进不可阻挡,迫得太也收敛了它的宠溺,于是乎草枯叶败落木萧萧,所有的躯体也都随之枯弱,所有的⾁⾝都遇到了⿇烦。強大的本能,天赋的才华,旺盛的精力,张狂的望和意志,都不得不放弃了以往的自负,以往的自负顷刻间都有了疑问。心魂从而被凸显出来。 因而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是听懂了歌唱的季节。 呢喃的絮语代替了疯狂的摇滚,流浪的人从哪儿出发又回到了哪儿。 天与地,山和⽔,以至人的心里,都在秋风凛然的脚步下变得空阔、安闲。 落叶飘零。 或有绵绵秋雨。 成的恋人抑或年老的歌手,望断天涯。 望穿秋⽔。 望穿了那一条⾁体的界线。 那时心魂在⾁体之外相遇,目光漫漶得遥远。 万物萧疏,満目凋敝。強悍的⾁⾝落満历史的印迹,天赋的才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因而灵魂破壁而出,望皈依了梦想。 本能,锤炼成爱的祭典——,得禀天意。 细雨唏嘘如歌。 落叶曼妙如舞。 衰老的恋人抑或垂死的歌手,随心所。 相互摸索,颤抖的双手仿佛核对遗忘的秘语。 相互慰抚,枯槁的⾝形如同清点丢失的凭据。 这一向你都在哪儿呀!—— 群山再度响遍回声。呼唤终于有了应答: 我,就是你遗忘的秘语。 你,便是我丢失的凭据。 今夕何年? 生死无忌。 秋天,是写作的季节。 (引自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引文:再比如秋天,一直到冬天 秋天,一直到冬天,都是写作的季节。 一直到死亡。 一直到尘埃埋没了时间,时间封存了往⽇的波澜。 那时,一个老人,走来喧嚣的歌厅,走到沸腾的广场,坐进角落,坐在一个迟暮之人应该坐的地方,感动于舂风从未停歇。 感动于又一代人到了时候。——不管他们以什么形式,什么姿态,以怎样的狂妄与极端,老人都已了如指掌。 不管是怎样地嘶喊,怎样地奔突和无奈,老人知道那不是错误。 你要舂天也去谛听秋风吗?难道要少男少女也去看望死亡?不,他们刚刚从那儿醒来。上帝要他们涉过忘川为的是重塑一个四季,重申一条旅程。 他们如期而至。 他们务必要搅动起舂天,以其狂热,以其嚣张,风情万种放浪不羁,而后去经历无数夏天中的一个;经历生命的张扬,本能的怂恿,爱的磨折,以及才华横溢却因那⾁体的界线而束手无策…以期在漫长夏天的末尾,能够听见秋风。 而这老人,走向他必然的墓地。披一⾝秋风走向原野,看稻⾕金⻩,听透的果实嘭然落地,闻浩瀚的葵林掀动起浪浪香风…(史铁生的《记忆与印象·比如摇滚与写作》) 然后冬天到了,原野一片旷然。 鸟群向南迁徙。 生命蛰伏于地下,心魂走向天际。 走向无限。 但无限不可抵达,心魂汇合于永恒之路—— 上帝的灵,运行于⽔面。 又一个轮回。 又一次分离。 迁徙的鸟群承诺归来,这轮轮回回的分离—— 承诺寻找,承诺爱的戏剧。 uMUxS.cOm |
上一章 我的丁一之旅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我的丁一之旅,综合其它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史铁生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我的丁一之旅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