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信与问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信与问  作者:史铁生 书号:43233  时间:2017/11/4  字数:6276 
上一章   给柳青    下一章 ( → )
  (关于《务虚笔记》)

  柳青:

  您好!

  来信收到已久,本该早给您回信的,但总想就您对《务虚笔记》的意见说说我的想法,所以一直耽搁着。

  可现在又觉得,要在一封信中说清楚,未必容易。试试看吧。但这绝不是说《务虚笔记》(以下简称《务》)有多么⾼明,只是说它有点特别,甚至让人难于接受。让人难于接受的原因,当然不都是它的特别所致,还因为它确实存在很多缺陷。但这缺陷,我以为又不是简单的删减可以弥补的,删减只能损害它的特别。而其“特别”又恰是我不能放弃的。所以,这篇东西还是让它保留着缺陷同时也保留下特别吧。你不必再心在海外出版它的事了。它本不指望抓住只给它一点点时间的读者,这是我从一开始就明⽩的事。世界上的人很多,每个人的世界其实又很小,一个个小世界大约只在务实之际有所相关,一旦务虚,便很可能老死难相理解。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也许这恰恰说明,法律需要共同遵守,而信仰是个人的自由。

  《务》正在国內印第二版,这已经超出我的意料。读者大约是据对我以前作品的印象而买这本书的,我估计很多人会有上当的感觉。对此我真是有点抱歉,虽然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我还是相信,有些作品主要是为了卖,另一些更是为了写——这是陈述,不包含价值褒贬。就比如爱情的成败,并不据婚姻的落实与否来鉴定。

  您在信中说“C的穿揷可以舍去…没有自传体味道,使它脫胎而‮立独‬,更显得成”──就从这儿说起吧。

  在我想来,人们完全可以把《务虚笔记》看成自传体小说。只不过,其所传者主要不是在空间中发生过的,而是在心魂中发生着的事件。二者的不同在于:前者是泾渭分明的人物塑造或事件记述,后者却是时空、事件乃至诸人物在此一心魂中混淆的印象。而其混淆所以会是这样而非那样,则是此一心魂的证明。故此长篇亦可名曰“心魂自传”我相信一位先哲(忘记是谁了)说过的话,大意是:一个作家,无论他写什么,其实都不过是在写他自己。因而我在《务》中直言道:

  我不认为我可以塑造任何完整或丰満的人物,我不认为作家可以做成这样的事…所以我放弃塑造丰満的他人之企图。因为,我,不可能知道任何完整或丰満的他人,不可能跟随任何他人自始至终。我经过他们而已。我在我的生命旅程中经过他们,从一个角度张望他们,在一个片刻与他们谈,在某个地点同他们接近,然后与他们长久地分离,或者忘记他们或者对他们留有印象。但,印象里的并不是真确的他们,而是真确的我的种种心绪。

  我不可能走进他们的心魂,是他们铺开了我的心路。如果…在一年四季的任何时刻我常常会想起他们,那就是我试图在理解他们,那时他们就更不是真确的他们,而是我真确的思想。…在我一生中的很多时刻如果我想起他们并且想像他们的继续,那时他们就只是我真确的希望与茫。他们成为我的生命的诸多部分,他们构成着我创造着我,并不是我在塑造他们。

  我不能塑造他们,我是被他们塑造的。但我并不是他们的相加,我是他们的混淆,他们混淆而成为——我。在我之中,他们相互随机地连接、重叠、混淆,之间没有清晰的界线。…我就是那空空的来风,只在脫落下和旋卷起斑斓的落叶抑或印象之时,才捕捉到自己的存在。

  …我经常,甚至每时每刻,都像一个临终时的清醒的老人,发现一切昨天都在眼前消逝了,很多很多记忆都逃出了大脑,但它们变成印象却全都住进了我的心灵。而且住进心灵的,并不比逃出大脑的少,因为它们在那儿编织雕铸成了另一个无边无际的世界,而那才是我的真世界。记忆已经黯然失⾊,而印象是我鲜活的生命。

  ——《务》136节

  这就是我以为可以把《务》看做自传体小说的理由,及这一种自传的逻辑。

  所以,有关C的章节是不能删除的。因为C并不是一个我要塑造或描写的人物,而应看做是这一份心魂历史的C部分。C的其他方面在这篇小说中是不重要的,只有以C为标志的残疾与爱情的紧密相关,才是这一心魂历史不可或缺的。而C的其他路途,亦可由Z、L甚至O、N等此书中出现的其他角⾊(即此一心魂的其他部分)来填补、联想,甚至混淆为一谈──这是允许的,但非一定的。一定的仅仅是:这诸多部分,混淆、重叠而成就了我的全部心路。

  如果有人说这是一部爱情小说,我不会反对。残疾(残缺)与爱情──尤其是它们以C为标志如此地紧密相关,我甚至相信这是生命的寓言,或是生命所固有的遗传密码,在所有人的心里和处境中都布散着它们的消息。从我们一出生,一感受到这个世界、这个同类之群,我们就⽇益強烈地感受到了差别、隔离和惧怕,同时生出了爱的望。——这就是“我”与画家Z从童年时,便由“一座美丽的房子”和“一个可怕的孩子”所听到的消息。这消息不断流传,不断演变,直至诗人L的⽇记被人贴在了墙上,和他未来在爱中的惑;直至WR的童言无忌与流放边陲;直至O的等待,及其梦想的破灭;直至F医生的眺望、深蔵的痛苦与梦中的供奉;直至Z的叔叔晚年重归葵林;直至一个叛徒的生不如死的残酷处境,和她永生永世的期盼…这一切都携带着那种美丽并那种可怕的消息。因而这一切(无论是更为个体化的,还是更为社会化的)都发端于、也结束于生命最初的那个密码:残疾(残缺)与爱情。

  就是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这是人之个体化的残缺。因此我们倾向与他者沟通、亲和。而他者之为他者,意味着差别、隔离、恐惧甚至伤害,这是社会化的残缺。于是我们更加地期盼着团聚——我需要你,需要他者,一个心魂需要与另外的心魂相融合。而这,证明了爱情。我们因残缺而走向爱情。我们因残缺而走向他者,但却从他者审视的目光里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残缺。我们试图弥补残缺,以期赢得他者的垂青或收纳,但我们又发现这弥补不可能不求助于他者,因为只有在他者同样祈盼的目光中,那生就的残缺才可获弥补。甘地说过: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获得和平,和平本⾝是一种方法。爱亦如此,爱可以视为和平的源,那不是一种可期捕获之物,是方法,是关系。爱的艰难与祈盼,简直是千古的轮回或重演!原来残缺和爱情是互为因果的。一切心魂的福乐与危惧中都携带了这样的消息。而这消息,在C的处境中(或我之C的思绪里)尤显昭彰。

  我并不想写一个残疾人的爱情遭遇,那些东西差不多已经被写滥了。我是要写,恰是人之残缺的背景,使爱情成为可能和必要。恰是的残疾或沉沦,使爱情与单纯的明显区分,使爱情大于的部分得以昭彰。是人对残缺的意识,把炼造成了爱的语言,把爱演成心魂相互团聚的仪式。只有这样,当⾚裸的自由不仅在于⾁体而更在于心魂的时刻,残疾或沉沦了的才复活了,才找到了情的本源,才在上帝曾经赋予了它而后又噤闭了它的地方、以非技术而是艺术的方式,重归乐园。为此应该感恩于上帝,也感恩于魔鬼,亦即感恩于爱也感恩于残缺。当残疾降临之时,以至其后很多年,我绝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这样说。而当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时,我真是由衷地感动。

  有人说,⽗⺟之爱比爱更无私更纯洁,我实在不能同意。⽗⺟对儿女的爱固然伟大,但那并不触及爱的本质,因为其中缺少了他者。⽗⺟爱儿女,其实是爱着自己的一部分。唯在与他者的关系中,即自我的残缺中,爱的真意才显现。当有一天,⽗⺟对儿女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我想那是应该庆祝的,因为那时⽗⺟已视儿女为平等的他者了。但是多么有意思呵,如果在恋人之间忽然要特特地強调“我们是朋友”这却值得悲哀,这说明一堵曾经拆除的墙又要垒起来了。语言真是魔术师。这墙的重新垒起,不仅指示爱情的消逝,同时意味着关系的结束或变质。可见,于人而言,从来不仅仅是,那是上帝给人的一种语言,一种极端的表达方式。所以诗人L终有一天会明⽩,这方式是不能滥用的,滥用的语言将无以言说。是呵,一切存在都依靠言说。这让我想起大物理学家玻尔的话:物理学不告诉我们世界是什么,而是告诉我们关于世界我们能够谈论什么。

  《务》最劳累读者的地方,大约就是您所说的“过于分散的物象”人物都以字⺟标出,且人物或事件常常相互重叠、混淆,以至读者总要为“到底谁是谁”而费神。我试着解释一下我的意图。

  首先──但不是首要的:姓名总难免有一种固定的意义或意向,给读者以成见。我很不喜所谓的人物格,那总难免类型化,使內心的丰富受到限制。

  其次──但这是最重要的: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我不试图塑造完整的人物,倘若这小说中真有一个完整的人物,那只能是我,其他角⾊都可以看做是我的思绪的一部分。这就是第一章里那个悖论所指明的“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就连“我”这个角⾊也只是我全部印象的一部分,自然,诸如C、Z、L、F、O、N、WR…就都是我之生命印象的一部分,他们的相互织、重叠、混淆,才是我的全部,才是我的心魂之所在,才使此一心魂的存在成为可能。此一心魂,倘不经由诸多他者,便永远只是“空⽳来风”唯当我与他者发生关系——对他们的理解、诉说、揣测、希望、梦想…我的心路才由之形成。我经由他们,正如我经由城市、村庄、旷野、山河,物是我的生理的岁月,人是我心魂的年轮。就像此刻,我的心路正是经由向您的这一番解释而存在的。

  如果这种解释(在小说里是叙述,在生活中是漫想,或“意识流”)又勾连起另外的人和事,这些人和事就会在我心里相互衔接(比如A爱上了B,或相反,A恨着B)。但这样的衔接并不见得就是那些人的实际情况(比如A和B实际从不相识),只是在我心里发生着,只不过是我的确凿的思绪。所以我说我不能塑造他人,而是他们塑造着我。——这简直可以套用玻尔的那句名言了:文学不告诉我们他人是什么,而是告诉我们关于他人我们能够谈论什么。而这谈论本⾝是什么呢?恰是我的思绪、我的心魂,我由此而真确的存在。那“空空的来风”在诸多他人之间漫游、串联、采撷、酿制、理解乃至误解…像一个谣言的生成那样,构成变动不居的:我。说得过分一点,即:他人在我之中,我是诸多关系的一个叉点,命运之网的一个结。《务》中的说法是:

  “我”能离开别人而还是“我”吗?“我”可以离开这土地、天空、⽇月星辰而还是“我”吗?“我”可能离开远古的消息和未来的呼唤而依然是“我”吗?“我”怎么可能离开造就“我”的一切而孤独的是“我”呢…

  ——《务》228节

  如果这类衔接发生错位——这是非常可能的,比如把A的事迹连接到B的⾝上去了,甚至明知不是这样,但觉得唯其如此才可以填补我的某种情感或思想空⽩,于是在我心魂的‮实真‬里,一些人物(包括我与他人)之间便出现了重叠或混淆。这重叠或混淆,我以为是不应该忽略的,不应该以人物或故事线索的清晰为由来删除的,因为它是有意义的——这也就是小说之虚构的价值吧,它创造了另一种‮实真‬。比如若问:它何以是这样的混淆而非那样的混淆?回答是:我的思绪使然。于是这混淆画出了“我”的內心世界“我”的某种愿望,甚至是隐秘。

  (我有时想,一旦轻视了空间事物,而去重视心魂状态,很可能就像物理学从宏观转向微观一样,所有的确定都赖于观察了。这时,人就像原子,会呈现出“波粒二重”到底是波还是粒子唯取决于观察,而一个人,他到底是这样还是那样,唯取决于我的印象。孤立地看他,很像是粒子,但若感悟到他与人群之间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关联,他就更像似波了吧。──这有点离题了。)

  说到隐秘,什么隐秘呢?比如说,A的恶行我也可能会有(善行也一样),只不过因为某种机缘,A的恶行成为了现实,而我的这种潜在的可能未经暴露——这通过我对A的理解而得印证。我相信,凡我们真正理解了的行为,都是我们也可能发生的行为,否则我们是怎么理解的呢?我们怎么知道他是如此这般,于是顺理成章地铸成了恶行的呢?如果我们没有这种潜在的可能,我们就会想不通,我们就会说“那真是我不能理解的”人恶,并不只是一些显形罪者的专利。(比如,某甲在“文⾰”中并未打人,但他是否就可以夸耀自己的清⽩?是不是说,未曾施暴的人就一定不会施暴呢?叛徒的逻辑亦如是,你不是叛徒,但你想过没有,你若处在他的位置上会怎样呢?如果我们都害怕自己就是葵花林里的那个叛徒,那就说明我们都清楚她进退维⾕的可怕处境,就说明我们都可能是她。)不光在这类极端的例子中有这样的逻辑,在任何其他的思与行中都是如此。我可能是Z、L、O、N、WR…因此我这样地写了他们,这等于是写了我自己的种种可能。我的心魂,我的望,要比我的实际行为大得多,那大出的部分存在于我的可能中,并在他人的现实中看到了它的开放——不管是恶之花,还是善之花。尽管这种种可能甚至是互相矛盾的,但难道我们不是矛盾的么?我们的內心、望、行为不是常常地矛盾着么?善恶俱在,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才是此一心魂的真确。当然,他们做过的很多事并非就是我的实际经历,但那是我的心魂经历。如果我这样设想,这样理解、希望、梦想了…并由之与柳青、梅娘一起而感受到了美好与丑陋、快乐与恐惧、幸福与痛苦、爱恋或怨恨、有限与无限…为什么这不可以叫做我的经历?⽪⾁的老茧,比心魂的年轮更称得上是经历吗?(所以,顺便说一句:当有人说《务》中的角⾊可能是现实中的谁的时候,我想那可真是离题太远。)

  我想,某种小说的规矩是可以放弃的,在试图看一看心魂‮实真‬的时候,那尤其是值得放弃的。就是说,对《务》中的角⾊,不必一定要弄清楚谁是谁(更不要说《务》外的人物了)。事实上,除非档案与病历,又何必非弄清楚谁是谁不可呢?又怎么能弄清楚谁是谁呢?然而档案只记录行为,病历只记录生理,二者均距心魂遥远,那未必是文学要做的事。还是玻尔那句话的翻版:我无法告诉你我是谁,我只能告诉你,关于我,我能够怎样想。

  如果有人说《务》不是小说,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如果有人说它既不是小说,也不是散文,也不是诗,也不是报告文学,我觉得也还是没什么不对。因为实在是不知道它是什么,才勉強叫它做小说。大约还因为,玻尔先生的那句话还可以作另一种引申:我不关心小说是什么,我只关心小说可以怎样说。况且,倘其不是小说,也不是其他任何有名有姓的东西,它就不可以也出生一回试试吗?——这是我对所谓“小说”的看法,并不特指《务》。这封信已经写得有点像争辩了,或者为着什么实际的东西而争辩了。那就再说一句:写这部长篇时的心情更像是为了还一个心愿,其初始点是极私人化的,虽然也并非纯粹到不计功利,但能出版也已经⾜够了。至于它能抓住多少读者,那完全是它自己的事了。您的出版事业刚刚开始,不必太为它心,不能赚钱的事先不要做,否则反倒什么也⼲不成。“务虚”与“务实”本当是两种逻辑,各司其职,天经地义。

  我近来⾝体稍差,医生要我全面休息,所以就连这封信也是断断续续写了好些天。立哲想请我去‮国美‬逛一趟,如果⾝体无大问题,可望6月成行。到时瑞虎将做我们的导游兼司机,这真让人想起来就⾼兴。只盼美梦成真吧——这一回不要止于务虚才好。那时您若有空,可否也来一聚呢?

  即颂

  大安!

  史铁生

  1997年3月14⽇ uMUxS.cOm
上一章   信与问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信与问,综合其它信与问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史铁生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信与问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