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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红处方 作者:毕淑敏 | 书号:43242 时间:2017/11/4 字数:94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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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原始密林中。大巨的阔叶林和针状的黑松林混地带,微风吹过,着光的叶片闪烁⽩炽的光斑,背处好似招魂的纸幡。⽩和绿毫无规律地替着,好像地狱和天堂的旋转风车,令人无法长久地对视。 米哈林穿着橙红⾊紧⾝⾐,在灰暗逐渐浓重的森林里,像火苗一般跳动着。遭遇海难的船员通常都穿这种⾊彩鲜的⾐服,以吓走鲨鱼和昅引飞机救护人员的目光。 米哈林一团红⾊弧光在丛林中出没,头发已经被松针翠绿的汁染成青果⾊,只有下颌新萌出的胡须,还顽強地保持着人类应有的黑⾊属。上臂由于持久地攀援,已经有些像猿类了,每一指爪锋利无比,肌⾁膨起,韧带有一种悬垂的弹。 米哈林摸抚着像小耗子一般菗搐的肌腱,甚为不解。按说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有肌⾁和力量的。但它们像雨后的蘑菇围着树那样,在他细弱的骨头周围生长出来,无数次地供给他爆发的力量,让他躲过蝗虫般的弹子,像真正的野兽那样,片刻间消失在茫茫林海。 肌⾁是吓出来的。米哈林对自己说。 可是他还有什么害怕的事情吗?他连死都不怕,他是“人兽” “人上人”乐园的老板用肥胖的手指,点着那张雪⽩的有凹凸花纹的仿羊⽪纸契约,让他留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对这些生死条文扫都没扫一眼。唯一留在印象里的是,老板沉重的钻戒将玻璃板敲出了冰花般的裂纹。 吃的不错。甲方,当然就是老板了,每天向乙方——就是米哈林这样的人兽,提供相当丰盛的早餐和晚餐,这样才能保证人兽们在剧烈的奔跑和攀登中保持敏捷,不至于很快丧生。当然,也供应他们质地优良的⾐服和靴子,只不过颜⾊是令人恐怖的橙红。 米哈林看了看岩中的太,他不要手表。时间对他有什么意义呢?他尤其怕看到手表上的⽇历,那些数字会提醒他记起自己还是人。他艰难地爬起来,不能歇息得太久。老板在每个人兽⾝上都悬挂了记步器,每天必须行走到规定的数目,才能领到药品。米哈林很理解老板,当然了,如果人兽们都凭借自己对地形⾼度悉的特长,把橙红⾊的⾝躯隐蔵在山洞里,猎人们就会无功而返。长久下去“人上人”乐园的生意就要打折扣了。 人兽们聚餐和睡觉的小屋,坐落在密林边上,是有特殊全安标记的半地下室结构,冬暖夏凉。每天晚上大家见面的时候,彼此都微笑着点头问好,露出掩饰不住的奋兴心情。是的,又活过了一天、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将得到一份比口粮更珍贵的物药。饭菜经常会剩,有些人永远不会回来吃最后的晚餐,他们倒在猎人们的长短步之下,金灿灿的铜壳弹子镶嵌在他们的膛、颅脑或是其它一些致命的地方。不过减员总能很快补上,人兽的来源很充裕。 老板还是很仁慈的。他与猎人们签有严格的合同,规定每位猎人杀的人兽数量,最多不得超过3名。也就是说,假如今天进园了10位猎人,无论他们的法多么⾼明,最多只会消失10名人兽,大多数人兽将安然无恙。 还有许多更人道的规矩。比如人兽每5天便有一天法定的休息⽇,可以躲在全安区內尽情嘻戏,放心大胆地休养生息。老板经常对人兽进行躲避杀的求生训练,请教官指导人兽如何在沟壑中隐没⾝躯,如何在溪⽔中消失脚印…尤可尊敬的是,老板为每位人兽配备了一架与狩猎者能同等优异的⾼倍望远镜。在猎人发现人兽的同时,人兽也同步发现猎人。一场⾼质量的猎杀与反猎杀游戏,在苍茫林海展开。 每位猎人进⼊“人上人”一次的门票是15万美元。这当然是一个让普通人休克的数字。但来到这片密林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从莫斯科来的神秘人物。猎人们也很通情达理,对提⾼人兽的自我防卫能力,大加赞赏。这使得狩猎和杀戮的过程,更充満了趣味与挑战。 米哈林是一位资深的人兽了。和他一道进园的伙伴,⽩骨已经被蚂蚁雕上花朵,但他还是一个零件不少地活着,真是悲哀无奈的事情。有时他很想一个跟头栽到狩猎者的口下面,一了百了。他知道这是幻想,因为⾝体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到关键时刻,手和脚就会本能地飞快逃逸。俄罗斯人有猎杀野兽的习惯,杀死一头大的动物,像喝了一瓶烈酒,让人久久奋兴。但猎人们虽然有钱,一般缺乏经验。在久经考验的米哈林面前,他们太嫰了,有一次,一位猎人打了几千发弹子,却连一汗⽑都没有收获。米哈林悲悯他们,看不起他们。 走吧。米哈林,我们该上班了。再有5分钟,就超过了全安时间,随时都可能有对准我们。新递补进来的人兽,一边紧着橙红⾊的鞋带,一边往外走。 从地下室到遮天蔽⽇的林海,有一条长50码的小路。你必须在全安保护的有效时间內,通过小路。这是一段裸露的火线,猎人的弹子随时可以从任何方向飞来。 米哈林依旧淡然地喝着牛。今天的牛煮得有些糊,这种悉的味道使他想起逝去的⽗⺟和还活着的子儿女。他的神经已经被死亡击穿得像删节号,很难有连贯的思维。糊牛,帮了大脑的忙,他用匙子刮着碗底。 我们走了,米哈林。但愿晚上我们还能围在一起吃饭。其他人兽乌鸦一般散去。 米哈林⼲了最后的牛,镇定地看了一眼50码以外的林子。朝的光线像无数蛛丝,在树叶间抖动。那些新来的狩猎者,此刻正在乐园豪华的饭店,搂着乐园配备的姐小,做美梦呢。放的姐小是人兽的朋友,她们把猎人在上,就为人兽争得了生存的时间。 米哈林很想这样闻着糊牛的味道,在地下室里呆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他必须到密林中上班去了,非得不停地奔跑,才能得到晚上的配给,奔跑是一个出⾊的人兽应有的品格。用奔跑昅引猎人的注意,然后避开他们发红的管,你就又从死亡手里赢得了一天。 现在已经超过全安时间3分钟了。如果有人埋伏在路旁,在这50码无遮掩的土地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只最老的人兽⼲掉。 米哈林沉着地把袖口的橙红⾊丝绳又紧了紧,这样潜伏在树林里的时候,小蚊虫就难以扰他了。 他动如脫兔,简直是眨眼间就沉⼊了莽苍的绿⾊。无论他在暗的地下室里,把死亡如何地不当一回事,闻到了那些在夜里新长出来的绿叶,在光下处女般的味道,就不由自主地想活下去了。 这一天很顺利。米哈林成功地躲过了三次围剿。在望远镜里看到猎人们沮丧的嘴脸,米哈林很同情他们,假如可能,他甚至想命令一只西伯利亚豹子倒在猎人的口下,好给远道来的客人一点补偿。 现在,快到了吃晚饭的全安时间。远处,骑着快马的穿⽩⾐服的医生和穿黑⾐服的乐园厨子,带着他们的货物,就要到达小屋了。 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嘲的空气在脚下滚动。以上的景象基本上不是米哈林用⾁眼看到的,是用经验感觉到的。此刻,他又到了那段50码的危险地段,但它已不再是致命的小道,而是平安坦途。人兽们从各自的潜伏之地站起,大摇大摆地向小屋走去。 米哈林没有手表,但确切地知道,已经进⼊全安期了。他热切盼望的时刻就要来临,和早上离开时一样,他飞快地跑过裸露的50码噤区。 一架⾼档夜视仪,瞄准了弓着的米哈林。 就在⽩⾐和黑⾐人已经进⼊森林小屋,米哈林的前脚也已抵达门槛的时候,声响了。 人兽们默默地看着米哈林倒在⾎泊中,伤口像一眼红⾊噴泉。 猎人跑过来,看着米哈林奔涌的⾎,感到异常満⾜。他渴望同米哈林说点什么,这才是“人上人”最大的别致与享受之处。假如你打死了一只老虎,当然要比打死一名人兽光彩得多,可是,你能同垂死的老虎说话吗? 猎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看到米哈林逐渐散的眼光盯着⽩⾐和黑⾐,就说,喂!你是不是想吃今天晚上的牛排?我可以喂你。 米哈林吐着⾎泡说,你…犯规了…时间… 猎人说,是啊是啊,我向你道歉。可我要是不犯规的话,怎么能打着你呢?我已经是第三次到这座美妙的林子来,打不着你,是我的心病。你是这里最老的灰狼,不用点计策,哪里能杀了你?!虽然我将为此付出一大笔违章费,但值得。 米哈林说,…谢谢你…你帮我…结束了苦难…猎人说,我特别注意没有打伤你的头部,保持了它优雅的完整。我无数次地在望远镜里观察过你的头颅,它令我羡慕不已。你一定有一位非常疼爱你的⺟亲,才把你的头形睡得这样美观。你放心,我会让她的手艺永存,我将把你悬挂在我的客厅墙壁上,做一个别致的花瓶,揷満纯洁的百合。 米哈林对这番充満感情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焦虑地问,几点了? 猎人回答了他。 米哈林吃力地转向⽩⾐人,奇怪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助力,居然把话说得很完整…我已经完成了…我还活…今天的报酬…给我…补品 随着每一个单词的吐出,都有大硕的⾎泡膨出。 1⽗ ⽩⾐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药箱里取出一支针剂,注进米哈林渐渐萎缩得像棉线一样松软的⾎管。 米哈林的嘴角翘起来说,哦,好极了。这就公平了…愿我们在地狱里再见… 他的口不再流⾎。所有的⾎已经流尽。 猎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 ⽩⾐人说,品毒。他们都是因为昅毒昅到走投无路,才来当野兽的。 沈若鱼重重地合上了这本纪实的刊物。这个故事令她⽑骨悚然。 她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但品毒真的就使人这样痴吗?! 想不通。 沈若鱼年轻的时候在西蔵当军医。⾼原除了留给她一⾝病痛以外,还馈赠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在西蔵的每一年工龄,都按一年半计算。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嘴,换个说法就是,一斤粮食可以抵一斤半⽩薯,沈若鱼突然拥有了和年龄不相称的工龄,使她在40岁的时候,办了退休手续。 游手好闲也不是一件舒服事。一个人精力充沛,⾝体健康,除了持家务以外,每天像个充气过⾜的篮球,走路的时候急得噔噔作响。 必须要找活⼲,把多余的力气宣怈出去,就像一个人发了⾼烧,要喝姜汤发汗,把烧退了,浑⾝才舒畅。 她到公园里去学过跳舞。那些舞伴太老了,气息奄奄⽇薄西山。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拼命与年龄挣扎的表情,与他们共舞,反倒更清晰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练过字画,手艺学得不怎么样,天天为这样一件事发愁——当你学到可以自鸣得意但又没人欣赏的时候,大批作品将如何处置? 对于一个徐娘半老又无生计所迫的女人来说,可⼲的事情真是不太多啊。 如果单纯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考虑过卖冰或是卖晚报。 先向门口卖冰的老太太打听行情,老人一反平⽇卖冰凌时的和蔼,面目狰狞地说,你要是想卖冰就得到远处去,从这电线杆子到那边的公共厕所,都是我的地盘… 沈若鱼暗暗而退。才知道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都已被割据。 她转而开始动卖晚报的主意。守着通要道,不远处就是巍峨的火车站,流动人口的数量煞是可观。这一次她不再同街头的小贩打道,直接到了受理报刊批发业务的邮局,笑容可掬地问工作人员,卖报需办什么手续? 面容清癯的姐小说,钱。 沈若鱼说,怎么? 姐小说,你不是要卖报吗?要卖报就先得买报,你明天打算卖掉多少报。就在我们这里登记买多少报,然后钱。明天下午到这里来领报,我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腿脚大概也不利落。能早来一刻是一刻,卖报打的就是个时间差。你比人家能早上货半小时,也许就能多卖出100份报… 面对姐小的谆谆教导,她频频点头,人不可貌相真是一句真理,从猩红滴⾎的嘴里,吐出的都是金⽟良言。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若鱼摩拳擦掌,预备挣个开门红。到了下午,正打算冲出家门的那一瞬,电话铃突然响了。 一个人在家,电话线就是延长的神经纤维。她立即扑向电话。 我是简方宁。沈若鱼,你家的电话号码还真没变呵,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一拨就通了。 是你啊方宁。电话号码没变可不是什么好事,它说明我们家的住房条件一直没有改善,离到达小康还远着呢。嗨,你看我说这么多废话⼲什么,你大老远地打了长途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好了。 这个电话已经不是长途了,我已经转业到你所在的这个城市。 这太好了。可我记得你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啊? 潘岗是啊。嫁随。 还是那个潘岗!你怎么还没离婚啊? 若鱼,你这个乌鸦嘴。我知道你看不起潘岗,可他是个奷人。 要知道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天下奷人终成眷属。 我不跟你争了,好在以后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有无数可以争执的机会。告诉你我的工作地址,一所特殊的医院。 不要故弄玄虚,方宁。医院只有大和小的区别,没有什么特殊的。你这话,唬唬外行还行,要知道我也当过医师。 若鱼,我当这个院长,一点底也没有。也许我会在半夜把你吵醒,跟你诉苦,先说好了,不许烦啊。 我不会烦。我现在一天就巴着这个世界上多几个打仗或是地震的地方,像头泼一盆冷⽔,让我精神振作。听一个漂亮的女人诉苦,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可以,哪怕是我和先生正在睡觉,我也会把他推开,听你鸣冤叫屈… 谢谢你,若鱼。我们已经认识了20年,这算好,就像窖蔵的女儿红。我们不用唠唠叨叨地从头说起,只听一个话头,就可以揪到尾巴。人在30岁以后,大概再也不到最好的朋友了,就像女人过了最佳年龄,生的多半是怪胎。 哦,忘了问你,到底分到一个什么医院去了?张口闭口是女人和生育,该不是妇产医院吧? 若鱼,你把电话拿稳一点,不要让听筒掉下来砸了你的脚面。我分到一家戒毒医院,当院长。 沈若鱼说,喔,方宁。我明⽩了,不就是和那种以前叫作鸦片现在叫作吗啡和洛海因的玩艺作斗争么?你打算作一个女林则徐? 在某种程度上讲,比林则徐还困难。他只是把鸦片烧掉,而我们要把那些昅鸦片的大烟鬼挽救过来。 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大烟鬼,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一句话形容不了。我刚开始进⼊这个医院,一切从零开始。我想这是天下最奇特的医院,不过你从部队一下来,就给你一个院长⼲⼲,还信任你的。这是一所很小的医院,院长其实和一个科主任差不多,但和所有的医院都不同。一切从头来,需要付出大巨的精力和勇气。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愿意一…哎呀… 怎么啦? 没怎么,我突然看到天⾊已经黑下来。 时间也不是很晚。怕要下雨,満天都是乌云。 是…要下雨了… 你的孩子好吗? 孩子…还好,上⾼中了,住校…窗户上已经有雨滴了… 我的孩子也很好,叫星星,只是比你的要小得多,现在才上五年级。若鱼,你在听吗?”…你的煤气炉上是不是烧着⾁? 怎么,你闻到香昧了? 不是,我感到你似乎心不在焉。 炉子上倒是没有炖⾁,只是在邮局的柜台里,有我预订的报纸,我要赶紧去拿。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明⽩? 这是一件虽然没有你的戒毒医院复杂,但也要说半天的事情。等我闲下来再给你讲,好吗? 挂了电话。看窗外,已是暴雨倾盆。 沈若鱼举着雨伞,夹着雨布,拎着装満钢鏰儿(这是昨天晚上就换好了的,预备给买报的人找钱)的书包,进了邮局的门。 冷若冰霜的姐小说,您预订的这报还要呢? 她说,那是当然。我已经和街坊四邻说了,请他们专等着买我的报,算是捧个人场。 姐小⾼深地点点头说,是,那是。那您就好好算算有多少人,在这大风大雨的晚半晌,还坚贞不屈地等着买您的报,算好了,再打出个三份五份的富余,然后您把报纸数出来,再用雨布裹了走,剩下的,您就放这儿吧.有收废纸的来了,我替您卖了,该给您多少钱,一分也不会少了您的。省得您黑灯瞎火地抱着这一大堆纸,一出门遇着小沟,摔个大马趴。 沈若鱼脸上露出割舍不下的神情,说要是我卖卖试试呢? 姐小说,不是我说您,都这个时辰了,您还卖晚报呢,只怕送都没人要。 沈若鱼说,咱们的广大民人大众,还没小康到您说的那个程度吧? 姐小说,要说富裕,还真没到⽩给都不要的地步。只是这报纸不比别的,时效特強。该买的都买了,没买的,您送他,他就包油饼。 沈若鱼说,我还是自个抱着走吧。遇到⽔坑,还能垫垫脚。放在这儿,看占了你们的地方。 姐小说了一句,还财,就不再搭理她。 沈若鱼讪讪地抱着纸走了。 那许多报纸,使她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內,包裹东西的时候,总看到同一条新闻。 可怜沈若鱼仍旧像一个荷尔蒙分泌亢盛的小伙子,找不到所爱的对象,每天躁动不止。 丈夫关切他说,你不是提前进⼊更年期了吧? 她掐指一算,说,六七天癸竭。还真快了。 丈夫惊道,那你最好回你娘家去养。这样闹腾,大家都受不了。 她说,你也不能转嫁精神危机啊。同甘苦,共患难,相濡以沫,才像一条战壕的战友。 先生从第二天开始,施行新战术。 他大量地购买妇女和青年刊物。一回到家,就从⽪包里往外甩杂志,封面上的俊男靓女在地毯上挤成一坨,好像马路边的小摊。 沈若鱼说,什么意思? 他说,让你开阔眼界,与沸腾的生活同步。 沈若鱼说,我早已过了青年的范畴,可不想扮个老天真。至于妇女刊物,不是教你怎样打扮得魅力夺人,就是为对付第三者出谋划策,我的模样,想你多年来已是视无睹。至于第三者的问题,关键在你能不能保持晚节了。 丈夫并不气馁,说,那我给你买名著吧?莫非你也敢不放在眼里?其后的一段⽇子里,肆无忌惮地往家里搬文学书。 有一天,沈若鱼对他说,你不要老买这些名著给我看,烦请你给我买一些二流、三流以至等外品的东西看看。 丈夫说,我不懂你的意思。现在外面正在扫⻩打非,你该不是示意我给你弄一些糟粕来自娱吧? 沈若鱼痛心疾首地说,你怎么能把⾰命群众想得这样肮脏?我能连这么起码的阶级觉悟都不具备了吗?同志,真辜负了我多年对你的信任。 丈夫说,假如我理解得不错的话,你是要看一些中间⽔准的吗? 沈若鱼说,你说对了。大师们让我气馁,只有这些作品,才能鼓起我的勇气。 丈夫吓了一大跳说,你想⼲什么? 沈若鱼说,请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 丈夫不好意思地说,噢噢,对不起,原来是我想错了。向你道歉。 沈若鱼说,你想得一点也没有错。我们毕竟在一个锅里吃了这许多年的饭,知我者,莫过于你。 先生说,你真的打算一试。 沈若鱼说,是。 失败了怎么办?这不是是个人就可以试一把的。先生忧心仲忡地说… 愣了半天先生又说,从投资的角度看,不妨一试。不需要多少成本,一笔一纸⾜矣。 沈若鱼说,是的。经营风险几乎等于零。除了我的脑汁消耗以外,基本不需要其它物资投⼊。 先生说,好啊,不管你写什么都好,只要你一天别像梦游似的就行。 沈若鱼开始向报刊杂志投点小稿件,也许是因为她未经过任何正规的文学训练,主观上也没有想一鸣惊人的动机,文字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坦率和朴素,居然就旗开得胜,⾖腐块大的文章不断见报,并没有经历一般文学青年或是文学中年初学写作时的种种磨难,渐渐地也有了些校蝴声,有杂志向她约稿了。 沈老师,我觉得在您所有的文章里,写医院是最传神的。年轻编辑逢人就叫老师。 童子功。沈若鱼半是谦虚半是自豪。 您能不能多给我们的读者,写写医院⽩⾊帷幕之后的故事呢?要知道,现代人越来越惜命,只要一沾保健的边,糖⽔都能卖出蜂王浆的价。您的笔,只要一写到医院,就透出消毒⽔的味儿,别人比不了。 可医院就那么点名堂,冬天防感冒夏天防中暑,有多少新鲜事呢?沈若鱼虽说认为编辑说得对,但自己肚子里的存货有限,想不出新角度,发愁道。 医院也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比如病艾滋什么的,以前哪有?您可以再度深⼊生活。编辑循循导。 千不该万不该,沈若鱼一时冲动,脫口而出,我有个朋友在戒毒医院… 那太好了!您就写写戒毒医院吧,咱们一言为定!编辑奋兴得两眼放光。 沈若鱼悔之莫及地回到家,心想自己对戒毒医院知道多少?如今夸下海口,如何差?当然可以出尔反尔,对编辑说自己当时信口开河,完全不算数。但以她当过军人的格,君子一言,应是导弹也追不上。实施起来,头一关要过的就是先生的盘问。沈若鱼便抖擞精神,整治了一桌好饭菜。她始终认为,在大脑的决策过程中,胃是极为重要的参与者。 先生吃得嘴角胡须都油光光之后说,你有什么谋诡计,现在是公开的时候了。 沈若鱼大喊冤枉说,我不过是想写一个医院。 写吧。先生说,在你还不是轻车路? 沈若鱼说,不,我想写一个新奇的医院。 先生说,什么医院?医院可是像酒,越老的越好。 沈若鱼说,戒毒医院。 先生说,那是个人们躲都躲不开的地方,你这是为什么? 沈若鱼说,好奇。 先生说,好奇就有那么大的力量? 沈若鱼说,是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可我想不出来戒毒医院是个什么景象。瓦特因为好奇,发明了蒸汽机车。牛顿因为好奇,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先生说,就算好奇,你一个平头老百姓,谁会把情况告诉你? 沈若鱼不吭声了。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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