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真相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科幻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真相  作者:倪匡 书号:43534  时间:2017/11/7  字数:12780 
上一章   第四部 一只布包袱    下一章 ( → )
  当天傍晚,⽩素回来,我和她一说,她也感到意外之极,详细问了我经过。我道;“可惜联络不到两位老人家,不然,倒可以邀他们一起去。”

  ⽩素听了之后,神情有点古怪,我一看,就知道她必然有话要说,所以就不出声,等她先说。

  ⽩素昅了一口气:“你走了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带‮海上‬口音的中年人,他说,他才从‮海上‬回来,在‮海上‬,他遇到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托他带来了一点东西,要转给我,要我去拿。”

  一听到有了⽩老大的消息,我更是‮奋兴‬:“带来的是什么东西?”

  ⽩素的神情更古怪,我知道事情一定有非常奇异之处所以急得连连挥手。⽩素却又笑了起来:“随你猜,你都猜不出来。”

  我叹了一声:“你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我没法猜。”

  ⽩素作了一个示意我略等一等的手势,她走了出去,我连忙跟出去,看到她在门口的楼梯扶手上,取下了一只布包袱来。

  那布包袱所用的布,竟然是久已未见的蓝印花布,那种蓝印花布,曾是‮国中‬农村中最普遍的花布。

  我一把抢过那包袱来,那包袱十分轻,三下两下解了开来,里面的东西,连我看了,也不噤发呆。

  包袱中的东西,一点也不古怪,只是我绝想不到,⽩老大特意托人自‮海上‬带来的,会是这些物事而已。确然,如⽩素所说,随便我怎么猜,也猜不出来的。

  要我用简单的话来形容包袱中的东西,我还得想一想才说得出来。那是一些小孩子的⾐服,或者正确一点说,是婴儿的襁褓——记述了那么多故事,写的字数以千万计,还是第一次用到这两个字。

  这些婴儿的⾐眼.包括了一件小小的上⾐,一条开档(没有尿布),还有一块一面有绣花的布,这块布,是用来包婴儿用的,‮海上‬的婴儿,如果在冷天出生,就会用这种布包起来,手脚都被包得紧紧的,不能动,只有头露在外面。

  这种包婴儿来的方法,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蜡烛包”——由于包好之后,是圆柱形的一截,看起来像是一段蜡烛之故。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小鞋子,鞋头有⻩⾊的老虎头装饰,那是“虎头鞋”也是‮海上‬小孩子常穿的鞋子。

  我眼定定地看了这些东西半晌,才问出了一句话来:“什么意思?”

  ⽩素笑了起来:“带东西的那位先生,说爸没说别的,只请他把东西带来,看来,爸是考验我们的智力来了,是不是?”

  我不噤苦笑:“不必考验,我认输了。这是一套婴儿的⾐服,夹慡裹部分的⽩布已经发⻩,历史悠久,可以放在民俗博物馆作展览,我实在无法在其中看出一些什么来。”

  ⽩素不是怎么敢表示不満,可是显然她也十分困扰,皱着眉,抖抖这件,又拍那件。我挥手道:“别伤脑筋了,见了他,他自然会说。”

  ⽩素也笑了起来:“人年纪愈大,愈是像小孩子,真古怪。”

  我不是不想知道⽩老大弄了一套婴儿的⾐眼来是什么意思、但实在无从设想起,又有什么办法?

  ⽩素隆而重之把包袱又包好,而那些⾐服,年代确然相当久远,一条小开档,在摊开又折好的过程中,折痕处竟然碎裂了开来。

  ⽩素在当晚,忽然对我说:“你在三天之內,反正要去捞沉船上的那个容器,我想趁机到‮海上‬去。”

  我立时盯着她:“你知道老爷子在什么地方?”

  ⽩素道:“并不确切,可是据带东西来的那人的话,多少有点头绪。”

  我皱起眉:“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令你前去?”

  ⽩素叹了一声:“唯一的原因是,爸年纪已经那么大了,能和他在一起的⽇子,正在迅速减少,我很想尽量争取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素说得十分认真,我听了之后,也觉得心情十分沉重,所以,只是用点头来表示同意,⽩素向我靠了一靠;“明天我就动⾝。”

  ⽩素说明天动⾝,可是到了晚上,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将近‮夜午‬时分,门铃响了之后不久,就是老蔡的呼声,和⽩老大“呵呵”的笑声。⽩素自书房中直扑了出去,行动不比良辰美景慢。

  我也忙跟了出去,⽩老大精神奕奕,正大踏步走了进来,⽩素自楼梯扑下去,⽩老大向我挥手:“收到我叫人带来的东西没有?”

  ⽩老大问着,神情中大有挑战之意。

  我立时道:“收到了,十分有趣.难道是老爷子婴儿时期的用品不成?”

  在⽩老大问我之前,我连想也没有想到过这套婴儿⾐服和⽩老大有关,这时他问,找答,纯粹是一时之间想到的,只是说来玩玩而已。

  ⽩老大听得我这样回答,却怔了一怔,才道:“当然不是我的,是哈山小把戏的用品。”

  他这句话一出,我和⽩素都惊讶不已,⽩素忙道:“哈山先生呢?”

  ⽩老大道:“他留在‮海上‬,还在继续找!”

  ⽩素道:“找什么?”

  ⽩老大两道银⽩⾊的浓眉皱在一起,神情十分古怪。这一点,他们⽗女两人,颇有相似之处,一有疑难问题在心里,就会有那样的神情。

  这时,我已下了楼,⽩老大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坐下来,我先去斟了两杯酒,才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素靠着他坐。

  ⽩老大喝了一口酒:“哈山和我差不多年纪,快九十岁了,他却像发疯一样,要找他的⽗⺟。”

  我不噤叹了一声,真是怪事愈来愈多,七八糟,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素比我镇定:“哈山先生是个‮儿孤‬?在‮儿孤‬院中长大的人,总是想知道自己的⽗⺟究竟是谁,哈山先生也不能例外,倒也是人之常情。”

  ⽩老大“哼”地一声:“人之常情?他早六十年怎么不去找?”

  ⽩素道:“你怎知他没有找过,或许没有结果呢?”

  我忍不住提⾼了声音:“那套小孩子⾐服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知道是哈山的?”

  ⽩老大挥了挥手:“说来话长,也十分凑巧,我们决定了不招摇,只当是普通人,到‮海上‬去,两个糟老头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招待,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小客栈,在南市,总算不至于露宿,你们再也料不到,那小客栈,还是用马桶的,没有现代卫生设备。”

  ⽩老大又大大喝了一口酒。

  两位老人家平时的物质生活,属于世界第一流的⽔准,这时睡在晚上还要起来找臭虫的小客栈中,倒也不以为苦。‮海上‬市的南市一带,近年来,并没有什么发展,一切和几十年前没有多大的不同,只是人更挤,一切更加残旧。

  悉的环境,带给他们太多年轻时的回忆,他们有太多的地方可去,可消磨时间,在一幅残破的砖墙之前,他们可以站上老半天,啼嘘时光之流逝,自然环境差些,也不以为苦。

  等到三天之后,他们跑遍了‮海上‬各处,才定下心来,找到了一个收蔵近代史中有关‮海上‬部分的机构,两人又埋头埋脑研究有关小刀会资料。

  在这三天之中,机构的主持人,看出这两个老人大有来头,对他们十分客气,他们透露了要找小刀会详尽资料的意愿,那文史馆的馆长道“有一位文史委员会的会员,和两位差不多年纪,专门研究小刀会的历史,两位是不是见一见他?”

  ⽩老大和哈山大喜:“我们应当去拜访,请先代我们联络一下。”

  于是,三个老人,在一所可以列⼊国家一级保护文物的屋子中见面,互道慕之情——其实在这以前,谁也没听过谁的名字。

  那位老人家的名字是史道福。年事虽⾼(比哈山、⽩老大更老),可是⾝体硬朗,思路清楚,和哈山⽩老大,正是同一年代的人,到了他们这种年纪,能遇到同一时代的人,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三个人讲起‮海上‬的旧事来,忽然提到‮海上‬有一处地名叫“郑家木桥”三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道:“那里其实有过一座木桥的。”

  三个人互望着,感到世界上知道在郑家木桥真的曾有过一座木桥的人,可能已不超过十个,而他们三个居然能聚在一起,那真是难得之极,所以更加莫逆,真正的一见如故。

  可是虽然如此,史道福老人在那种每个⼊都怀疑另一个人的环境中生活得久了,心里话,还是不会立即向别人说出来。他们先就小刀会的历史,⾼谈阔论了三天,然后,到了第四天,三个老人都略有酒意时,史道福才问:“两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小刀会的历史感兴趣吗?”

  ⽩老大和哈山是何等样人物,早就感到,在这三天之中,史老头虽然和他们倾心相,也提供了不少小刀会的历史,可是总有点呑呑吐吐,有好几次语又止的神情,落在两人的眼中。

  两人也私下商量过,一致认为史道福的心中,另有秘密,未曾说出来。

  他们自己是老年人,自然知道老年人的心理,老人如果有心要隐蔵什么秘密的话,那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出来,不然,没有什么人可以強迫他讲。要是他自己不主动说,那么这个秘密,也就永远不为人知了!所以,哈山和⽩老大十分小心,绝不试探,唯恐打草惊蛇——虽然他们当时不知道史道福究竟有什么秘密。

  直到那天,史道福这样一问,哈山和⽩老大互望了一眼,⽩老大打了一句苏⽩(苏州话):“来哉!”意思是史道福快要说出他的秘密来了。

  哈山装作若无其事:“不知道,如果你不方便说,不说也不要紧。”

  愈是叫别人不要说秘密,人家就愈是要说,这是人的通病,史道福也不例外,可是他又呷了一口酒,添了半天嘴,把口中的几只假牙拿下来再放上去,⾜⾜过了两分钟,哈山和⽩老大两人都几乎忍不住要骂脏话了,他才道:“我上代,和小刀会…有过一点纠葛,由于我上代…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不是很光采…这是一个大秘密,至少有七八十年没人提起了!”

  ⽩老大和哈山等了半天,憋了一肚子气,却听得他扭扭捏捏,讲出了这一番话来,不噤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哈山首先忍不住,发言“触霉头”:“是不是你上代曾经告过密,把小刀会送到官府去过?”

  ‮海上‬话之中,说话“触人霉头”的意思,就是不客气,不说好听的话,故意令对方难堪,再俚俗一点,可以说成“煤球一吨一吨倒过去”有种非令对方下不了台不肯休止的刻薄。

  哈山这时候的话,也就够刻薄的了。因为据‮国中‬民间的传统,同情总是放在造反的一方,不会放在官府的一方,那是‮国中‬几千年来的封建统治所形成的一种民族叛逆心理。小刀会在‮海上‬造反的前因后果不必深究,敢于和官府对抗,而且官府又和洋人勾结,那就⾜以令小刀会在传统之中变成英雄。

  哈山那两句话,等于是说史道福的上代,⼲过官府的狗腿子,这侮辱可算是相当大。史道福一听,立时瞪大了眼,涨红了脸,十分生气,可是他在喝了一口酒之后,怒气消失,叹了几声:“不至于那么不堪,可是也…实在对不起人,我说的上代…是我的叔叔和阿婶,我自小丧⽗,娘走得不知所终,是叔叔和阿婶养大我的,当时,我叔叔是一个手艺人,专替人补鞋子,在一个弄堂口,摆一个小摊子,事情发生那年,我四岁,已经有点记了!”

  他说到这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像是对于自己能保持四分之三世纪的记忆,十分自傲。

  而哈山和⽩老大两人,在这时,不噤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他们绝未曾想到,史道福竟然会“从头说起”他四岁时发生的事,如果一直说到现在,那什么时候才能说得完?而且,这种陈⾕子烂芝⿇的事,听来有什么味道?只怕会把人闷死!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所以不约而同,一起张大了口,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这样的“暗示”一般来说,都相当起作用,可是在史道福面前.一点也没有用,史道福一面指着自己的脑袋,一面继续道:“那天下午的事,我还记得,我刚把一个客人的⽪鞋,送到一间大菜馆子里去回来。大菜馆子里食物的香味,令我一直咽口⽔,咽到了弄堂口的鞋子摊前。

  哈山和⽩老大苦笑,互相举杯,喝了一口酒,心想没有办法,只好听下去了。想想一个穷孩子,进⼊大菜馆子(西餐厅),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而大是垂涎的情景,倒也相当动人,所以第二个呵欠,就没有打出来…

  史道福继续道:“一到弄堂口,我就看到一个人,抱着一个‘蜡烛包’,在和我叔叔说话,叔叔的样子,像是十分为难,那人好⾼,我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我及不到他⾼,所以一走近他,就看到他上,别着一把雪亮的小刀,刀柄还挂着红绸,神气得很。”

  史道福讲到这里,停了一停,向哈山和⽩老大两人望了过来。

  两人在这里,非但不打呵欠,而且听出点味道来了。史道福所说的那个人,显然是小刀会的人,那时正是小刀会在‮海上‬风云际会的好⽇子,何以一个小刀会的人,会和一个婴儿连在一起?

  (哈山和⽩老大是‮海上‬人,自然一听到‘蜡烛包’,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知道包中一定是一个婴儿。)

  他们正是为了追寻小刀会的资料而来,有了这种活生生的资料,自然求这不得。

  所以,史道福一向他们望去,两人就连忙做手势,请他说下去,尤其是哈山,天生最喜听稀奇古怪的故事,态度也就大是前据后恭,连声道:“请说,请说!”

  史道福侧着头,毕竟年代久远,他要搜索记忆,才能说得下去。

  “那人把那‘蜡烛包’向叔叔手里送,叔叔却不接,我看到包着的那个小囡,眼乌珠转动,样子十分可爱,就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那人却顺手把‘蜡烛包’送到我手中!”

  ⽩老大“啊哼”一声:“小刀会的人托孤,这倒有点意思。”

  哈山一下子拍在⽩老大手背上:“你别打岔!”

  史道福反背双手,摆出了一个抱住了婴儿的姿势来,还左右摇了两下。

  (‮国中‬的武土拉弓箭的时候,标准的姿势是“一手如抱婴儿,一手如托泰山”可见抱婴儿,是有一定的手势的。)

  史道福的神情,完全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之中,他道:“那时天十分冷,弄堂口的风很大,那小囡的脸,冻得通红,我忍不住用自己的脸,去贴了贴,小囡反倒笑了起来,我感到有趣极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昅了一口气:“当时我只顾逗小因玩,没有注意那人和叔叔说了些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手中一紧,那人又把婴儿抱了过去,抱了好一会,才给了我叔叔,就大踏步走了开去。我叔叔抱着小孩,神情十分紧张,忽然道:‘快收摊子,回去再说!’摊子我是收惯的,收了摊子,跟着叔叔回去,叔叔把小孩给我抱着,我一路逗他玩。”

  ⽩老大听到这里,略为不耐烦:“请你说得简单一点,不必太详细了!”

  史道福“嗯”了一声,好一会不言语,哈山瞪了⽩老大一眼,怪他不该打断了话头,过厂几分钟,史道福才道:“当时我年纪实在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长大了,想想,知道那个人…一定给了我叔叔不少好处,托我叔叔照顾这个婴儿,因为不多久,我叔叔就忽然有钱买房子了,嗯,就是现在我住的这房子,历史悠久,他的⽇子也好过起来,不再摆补鞋摊子,可是,他并没有好好照顾那小囡。”

  哈山可能是由于自己是‮儿孤‬出⾝的缘故,所以十分紧张婴儿的遭遇,忙问:“你叔叔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要知道,那时的人没有现在文明,路上有个死婴,决不会有人去过问,都当垃圾处理,若是他叔叔受了人家好处,又起了坏心,那婴儿可危险之极。

  史道福对哈山的问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急,然后才道:“那婴孩在叔叔家三天,阿婶不喜他,十分嫌他,反倒是我,觉得多一个小弟弟很有趣,有一天晚上,我听到阿婶和叔叔的对话,才知道阿婶不喜那孩子的理由。”

  史道福说到这里,五官挤在一起,显得他脸上的皱纹更多。任何老人当然都曾年轻过,有过童年,当他听到他叔婶对答时候,他就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

  当时,他叔婶的对话,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听得懂的,自然只有三四成,可是由于这一番对话,在他脑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直在反复琢磨,随着渐渐长大,终于领悟了其中的意思。当他在那么多年之后,向哈山和⽩老大说出来的时候,他自然是已经领悟了意思,懂得了当年他叔婶的对话的。

  他先听得婶婶说:“你真准备把这小⾚佬养大?”

  他阿婶自然是在和他叔叔说话,他叔叔沉昑了一下才回答:“他留下的钱,养一百个小孩都够,总不能…答应了人家不算!”

  史道福的评语是:叔叔是老实人,可是阿婶十分精明,唉,穷透了,精明全是穷出来的!

  阿婶立时道:“不行,第一,小刀会造反,捉住了是要杀头的,你收留小刀会的小孩,不杀头,只怕也要吃官司,坐监牢!”

  叔叔咕哝了一句:“小刀会的钱你倒要!”

  阿婶的回答:“钱上没有刻着名字!”

  叔叔辩了一句:“这孩子的额头上,也没有刻着是谁的儿子,就当是你和我生的好了!”阿婶叫了起来:“你要死快哉!你不看看,这小儿鼻头⾼、眼睛大,⽪肤的颜⾊象⽪蛋,十⾜是个杂夹种,你同我生得出?”

  史道福的阿婶讲这一番话的时候,自然是道地的‮海上‬话,(杂夹种)者,混⾎儿之谓也。

  阿婶这样一说,叔叔也犹豫了起来:“看看倒真有点像,人家说,杂夹种愈大,愈是看得出来,唉,这…怎么办才好?”

  阿婶十分果断:“掼脫伊。(扔了他。)”

  史道福又有补充:“我听到这里,几乎直跳了起来,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说扔掉就扔掉?可是我很怕阿婶,假装睡着,一声也不敢出。”

  哈山听到这里,更是紧张:“后来怎么了?”⽩老大呵呵笑:“哈山,你遇说故事的老手了,他不会慡快说出来的,一定要吊着你的胃口。”

  史道福大摇其头:“不是吊胃口,事情总要来龙去脉说清楚了,听的人才有味道,一部(红楼梦),也是这样子罗罗嗦嗦说下来的,若要直截了当,说几句话,就可以说完,还有什么看头?”

  哈山⾼举双手,作投降状:“好…好…由得你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史道福叹了一声:“我叔叔当时也反对。”

  他叔叔说:“让我想一想。”

  这一想,好久没有声音,史道福毕竟是小孩子,也就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婶婶叫醒,看到婶婶正在板上,用一条破棉胎把那小男孩包起来,那条棉胎的棉花,已硬得和石头一样,颜⾊发黑,上面的网络,也破的破,断的断,包好之后,用一条草绳,扎了几转,这时,叔叔从外面进来,拿了一张报纸,报纸包着两油条,所以有一大半被油浸得成半透明。

  叔叔把油条拿出来,递了一条给史道福,自己咬着另一条,一面把报纸折得很小,塞进了棉胎之中。

  婶婶问“这是⼲什么?”

  叔叔道:“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天生的,那男人说是他的⽗亲,可是连姓名也没有留下,⽗⺟都不知道,这张旧报纸上的⽇子,就算是他的生⽇吧。”

  当史道福讲到这里的时候,⽩老大就发觉哈山的神情不对头了——他面⾊苍⽩,手不住地发抖,手中的半杯酒,不断在洒出来。

  他双眼发直,望定了史道福,看来他想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指向史道福,却说什么也抬不起手来。

  ⽩老大大吃一惊,忙喝道:“哈山,你怎么了?”

  他一面说,一面走过去,托住了哈山拿酒杯的手,把酒杯托向他的口边,哈山大大喝了一口,可是有点力不从心,一大口,只有一半进了他的口,一半流了出来。

  ⽩老大更吃惊,忙把手按到他的头顶上,用力着,一面道:“你要中风,也等听完了故事再说…”

  哈山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我没事,我没事。”他拨开了⽩老大的手,又问:“那包油条的报纸,你记得是几月…几号的?”

  史道福也看出了哈山的神态大是有异,可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反是⽩老大,有了几分感觉,他不由自主“嗖”地昅了一口凉气。这时,哈山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手竟是冰凉的——在⽩老大的记忆之中,只有一次,哈山这样紧握着他的手,手是冰凉的,那是他们都十一二岁的时候,和一个近二十岁的凶恶青年打架之前,那一次,他们两人合力,把那个以为两个小孩子好欺负的家伙,打得头破⾎流,鼻青脸肿。

  史道福点头:“我那时认字不多,一二三四是认得的,那是十二月二十⽇。”

  哈山的喉咙发出了“咯”地一声响,双眼向上翻,看样子要昏厥过去。⽩老大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惊呼,伸手在他的太⽳上,轻轻弹了一下,这一下急救手法,总算把哈山向上翻过去的眼珠,弹得落了下来,他望着⽩老大,出气多⼊气少。⽩老大忙道:“哈山,镇定一点,只怕是凑巧,只怕是凑巧。”

  哈山气若游丝:“凑巧?”

  史道福大是奇怪,不知道哈山犯了什么琊,睁大了眼,不知如何才好。⽩老大忙道:“你只管说。”一听到“十二月二十⽇”⽩老大就知道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太奇妙,太凑巧无法理解了。

  ⽩老大和哈山从小认得,几十年的情,自然知道哈山的生⽇是十二月二十⽇,也知道他这个生⽇不是他真正的生⽇,是他在‮儿孤‬院门上的木箱子(专门用来放置弃婴的,放了弃婴之后,拉一绳子,就有铃会响,‮儿孤‬院中的人就会出来看,弃婴的人,拉了绳子之后,要赶快跑开,不然给‮儿孤‬院中的人看到了,就不肯收弃婴)中发现的,在包扎他的旧棉胎中的一张旧报纸上的⽇子。

  那间‮儿孤‬院十分开明,尽可能保存着‮儿孤‬被发现时的东西,那张旧棉胎自然无法保存,那张旧报纸却还保存着,在哈山十岁那样,给他看过。报纸上的油渍还在,一看就知道是包过油条的。

  哈山还曾对⽩老大恨恨地说过:“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吃大饼,不吃油条?就是因为我还不如油条,油条不会被人扔掉,我却被人扔掉了。”

  ‮儿孤‬的心情,大都十分偏悲愤,哈山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史道福讲着他家和小刀会的关系,讲到了那个婴儿被弃之前的详细经过时,哈山愈听愈是心惊——他毕竟年纪老了,未免难以负荷这样的刺!当年那个婴儿,竟然就是他!如今的世界航运业巨子哈山。

  ⽩老大也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久已淹没的,至少八十年之前的事,以为再也没有人知道了的事,竟然在闲谈之中,一点一滴地显露出来,这不是太奇妙了吗?

  ⽩老大知道,自己口中在说“碰巧”事实上不可能有那么多“凑巧”之处。他极力要哈山镇定,然后才问:“那婴儿,后来不是随便扔掉,而是送到‮儿孤‬院去了,是不是?”

  史道福神情讶异:“你怎么知道?叔叔带我去的,他在对面马路等我,我抱着小囡,放进‮儿孤‬院门口的木箱子,我还看了小囡的面孔一次,拉了绳子,就和叔叔一起飞奔了开去。”

  哈山的声音像是垂死的青⾐:“那‮儿孤‬院在…什么路上?”

  史道福一扬眉:“梵皇渡路,隔壁是一座教堂。”

  哈山的⾝子,像是筛糠一样,那是再也假不了,⽩老大忙在他耳际道:“不必让别人知道!”

  哈山勉力点了点头,又问:“那一天是——”

  史道福道:“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外国人的节⽇,冷得要命。”

  哈山还是受不了刺,昏了过去。

  ⽩老大等了一分钟才施救,因为他知道,这刺对哈山来说,实在太大,立刻将他救醒,他还会再昏过去,对一个老人家来说,多昏一次,可能离阎王就多近一步!

  史道福讶异莫名,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他像是受了大刺?”

  ⽩老大掩饰:“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有这个⽑病,你别多问他,一问,⽑病更容易发作!”

  史道福虽然疑惑,可是也不敢出声。

  一分钟之后,哈山悠悠醒转,大叫了一声,手舞⾜蹈,如同鬼上⾝一样,舞了一阵,才算是镇定了下来,大大喝酒,又催:“快说下去!”

  那天晚上,史道福又听到了叔叔和婶婶的对话。

  阿婶道:“我们搬一搬,‮海上‬那么大,搬了就没人知道,有了钱,买房子、做生意,什么不可以做?道福是我们的孩子,不论怎样,总比养大那杂夹种好!”(听到了‘杂夹种’,哈山发出了一下愤怒的闷哼声。史道福曾形容过他小时候的样子:⾼鼻、大眼、肤⾊黝黑,他确然如此,外形一看,就可以看得出他有中东人的⾎统。)

  叔叔叹了一声:“要是他⽗亲找到了我们,那可糟糕了,那人上的那把小刀,利得可以刮胡子!”

  阿婶骂:“没种!谁叫他在‮海上‬滩做这种事,自己太笨!”

  叔叔不住唉声叹气。

  后来买了房子,又开了一间鞋铺,生活自然好了许多,可是叔叔似乎没有以前开心,总是唉声叹气,又喝酒,在史道福十八岁那年死了。

  阿婶又多活了几年,临死的时候.才对史道福说:“道福啊!做人,真是不能做亏心事。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几天,我们家多了一个小囡?”

  史道福十分记得:“是我把他送到‮儿孤‬院去的。”

  阿婶吩咐史道福打开一只箱子,在箱子底下取出了一只小包袱来:“这就是那孩子来的时候的⾐物,不知道为什么,他爸不要他…也不是不要,是把他留给你叔叔,那人说过要回来接孩子的,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哪里有好⽇子过?小刀会的人,红眉⽑绿眼睛,杀人不眨眼的啊!”史道福虽然鄙夷阿婶,可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史道福也很难过。

  阿婶又吩咐:“你…把这些保存好,那人要是来了,就给他,那孩子在‮儿孤‬院,要是他命硬,也会长大,好让他们⽗子团聚。”

  哈山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満面,史道福笑:“那是超过一甲子之前的事了。那些婴儿⾐物,我倒还保存着。”

  哈山直跳了起来:“快拿来看。”

  哈山的态度这样奇异,史道福就算是笨人,也看出点苗头来了,他盯着哈山,好半晌,才拍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吧,不会吧。”

  他一面说,一面望着哈山,现出疑惑之极的神情来,一面连连‮头摇‬。他一定也想到,那个被他放进了‮儿孤‬院门口木箱子中的那个婴儿,此际就在他的眼前。

  但是那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他向两个才认识的人,讲起一件八十多年前的往事,可是听众之一,竞然就和那个故事有关。

  史道福指着哈山,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来,他伸出来的手,也在发着抖。由于他张大了口,可以看到他已掉了一半的牙齿,⽩老大也难想像他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时所发生的事。三个老人谁也不出声,因为事情巧得有点妖异,气氛自然也十分古怪。

  还是哈山最先打破沉默,他有点声嘶力竭地叫:“你刚才说还保留了…⾐饰…快拿出来看。”

  史道福站了起来,有点站不稳,一伸手,按在张八仙桌上,又了几口气,仍然盯着哈山:“你…你就是那个婴孩?”

  哈山发出了一下类似呻昑的声音来,⽩老大忙道:“很可能是。”

  史道福像是着了魔一样,神情也‮奋兴‬之极,指着哈山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一定是,一定是。”

  他由于动,脸上的皱纹看来都挤到了一起,声音也变得怪里怪气:“我记得你的鼻子,那个小囡的鼻子就是你这样又钩又⾼,不像‮国中‬人,也不能太怪我叔叔阿婶,要是你是‮国中‬人,他们不会把你送到‮儿孤‬院去。”

  ⽩老大听得史道福这样说,十分恼怒,两道⽩眉一扬,用力一拍桌子,喝:“你想要什么条件,只管说好了,哪有那么多的罗嗦。”

  ⽩老大一发怒,十分凛然,史道福打了一个呃,神情十分委屈:“我…连家中上代做过这样的事都对你们说了,你们…倒不肯对我说什么,我已经这么老了,还会开什么条斧?”

  (“开条斧”在‮海上‬话中是“敲竹杠”者,有所持而威胁要得到金钱上的利益的一种行为。)

  ⽩老大想想自己刚才的话也是说得重了一些,所以闷哼一声,没有再继续发脾气,只是向哈山望去。

  哈山叹了一声:“你说的那个婴儿…我想是我,我是在那间‮儿孤‬院长大的,能判别我来历的唯一证据,就是那张有油渍的报纸,⽇期是十二月二十⽇。”

  史道福“啊啊”连声:“真是,真是。这真是太巧了。”

  哈山缓了缓气,又道:“你叙述的往事,对我来说,重要之极,你能不能把每一个细节再仔细想一想,那个…把我托给了你叔叔的男人,他说是我的⽗亲?”

  史道福连连点头:“我叔叔是那么说,他给我叔叔的钱还不少.不但可以买房子,还可以开鞋铺,所以把你送到‮儿孤‬院去之后…做了这种亏心事,他们都十分不安,怕你⽗亲找上门来,会对他们不利。”

  哈山盯着史道福看,虽然一时之间,他没有出声,可是他想问什么,实在再明⽩也没有,他想问的是:“那个人,我的⽗亲,后来来了没有?”

  可是就在这时,史道福转过脸去,咽了一口口⽔:“我就去拿那些东西给你,嘿,真是想不到,会…隔了那么多年,还会物归原主。”

  他说着,转⾝走了开去。他的屋子虽然旧,但是格局还在,他们谈话之处,是客厅旁的一间房间,一般作为小客厅或是古董间,他走了出去之后,走过客厅,上了楼梯,木楼梯旧得格吱格吱直响。

  史道福一走,哈山立时向⽩老大望来。⽩老大也立时明⽩了他的意思是在问:“这人说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大的回答是:“你的事,没有人知道,他也不可能造出这样的一故事出来。”

  哈山的神情怪异之极:“那么…我是‮国中‬人了?”

  ⽩老大道:“至少,令尊是‮国中‬人。对了,史道福再回来时,我们可以叫他尽量记忆令尊的样子,照他的描述,画出令尊当时的样子来。”

  哈山挥着手,显然他的思绪,紊之极,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站了起来,团团转:“我⽗亲竟是一个小刀会的会员,他…为什么把我托给别人呢?”

  ⽩老大的分析是:“说不定那时小刀会溃败,那鞋匠多半样子还老实,所以先把你托给了他再说。”

  哈山站着发怔,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不论当年又发了什么事.当然是俱往矣。”

  ⽩老大也叹了一声:“你在这里的‮儿孤‬院中长大,才会有你过往的一生,要是被鞋匠养大,大不了和史道福一样。”

  哈山面⾁菗搐了几下:“我当然不会怪任何人,唉,要是在⾐物上,能有多一点线索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木楼梯上又传来了格吱格吱的声响,不一会,史道福又走了进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只包袱,解开来之后,摊在桌上,就是后来我和⽩素看到的那一些婴儿用的⾐物。 uMUxS.cOm
上一章   真相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真相,科幻小说真相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倪匡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真相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科幻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