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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楚叛儿 作者:周郎 | 书号:43928 时间:2017/11/17 字数:20711 |
上一章 第八章 侠踪重现 下一章 ( → ) | |
孙二娘累极了,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像这几天这么疲劳过。 她忙着调遣人马去芦板寨争夺潘造化和十八护卫等数十具尸体,因为官府也很想利用这些尸体邀功;她忙着准备灵堂棺木等一应事物,忙着抚恤死难兄弟的家属;她忙着暗中调集亲信汇聚总寨,以防內——总寨里还有那么几个有权有势的大头目想取代潘造化的地位;她忙着飞檄吕梁十八寨,严令他们冷静克制,沉着应变;她秘密派出了不少心腹去调查真相,去京城绑架仁义镖局的人,追查货主是谁… 她肯定芦板寨一战是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丈夫的武功机智。她知道潘造化绝不可能是在惨烈的搏斗中战死的,潘造化一定死于暗算。 除了暗算,没有人能杀死潘造化。 快四更了,孙二娘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卧房,吩咐侍女们别来打忧她,让护卫们在院外警戒,然后才慢慢掩上门,揷好门栓,背靠房门,闭着眼睛歇了好半天,这才长长嘘了口气,慢慢走到边。 流苏帐低垂着,金炉上熏着苏合郁金香,房间里烟气氤氲,使人沉沉睡。 孙二娘打了个哈欠,伸手掀帐。 一只手从帐子里伸出,飞快地戳在她心口上。 孙二娘吃惊地看着那只手,睡意全消。她想喊叫,又想呕吐,但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那只手慢慢点了她哑⽳,然后牵着她的手,将她拖进了流苏帐里。 孙二娘被平放在上仰躺着,她看清了躲在上的人。 孙二娘都快气哭了。 那个制住他的人,竟然是楚叛儿。 这小子怎么上山来的?这小子怎么混进她卧室来的?这小子究竟要做什么? 近几天狐歧山上,可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天晓得楚叛儿是怎么溜进来的。 楚叛儿盘腿坐在她⾝边,很认真地端详着她,对她愤怒的眼神浑不理会。 他的神情很严肃,他的声音非常低沉:“看来你并不怎么伤心。” 孙二娘的确不怎么伤心。她和潘造化早已行同仇人,他们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互相敌视。 对于她来说,潘造化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丈夫了。她心目中的丈夫潘造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豪放不羁的大丈夫,可那个潘造化已经死了,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楚叛儿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本不该在你房里出现?你在猜想是不是有內奷放我进来的?” 孙二娘的确是这么想的。 楚叛儿道:“你错了。我是自己溜进来的。也许你以为这狐歧山上戒备森严,固若金汤,但实际上只要我⾼兴,就可以来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觉。” 孙二娘当然不相信,而实际上楚叛儿的确也是在吹牛骗人。 要不是有宝香姑娘做內应,他绝对没能耐进来。 楚叛儿顿了顿,叹道:“我来找你,是想弄清你丈夫被杀的真相。我想你自己一定也很想弄明⽩。” 孙二娘的确也很想查个⽔落石出。不管潘造化已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毕竟是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她必须为他报仇。 楚叛儿用清晰、低沉、缓慢的声音说道:“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她相信这混账小子的能耐,相信他真的能查明真相。 楚叛儿解开她哑⽳,一字一顿地道: “我要你告诉我,十五年前你丈夫潘造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无端地要将吕梁十八寨的指挥权拱手让人,他想让给谁。” ***** 又看见那片茂密的、碧云一般在山⾕间舒展的柳林了。 又看见那许多条弯弯曲曲的林中幽径了。 他们远远停下来,怔怔地眺望着铺満山⾕的柳林,看着清亮的泉⽔从柳林中流出来,流进胡良河,看着那隐约还立着的断断续续的院墙。 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到了他们出生、成长、充満快乐也充満青舂的甜藌、烦恼和痛苦的地方,回到了他们的家乡。 那里,柳林深处,曾经是他们的家。 他们已经回到家了,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就好像有一无形的绳索,绊住了他们的脚。 当年,他们走出那片柳林的时候,新鲜得像这三月初的柳叶,清新如这三月初的舂风。他们的心活泼泼的,如正在他们头顶啁啾飞翔的啂燕。 那时候他们对这个世界充満了新奇、刺的幻想和希望,那时候他们的心灵和⾁体都鲜活可爱,不曾受过什么了不起的创伤。那时候他们认为他们可以充分地认识并改造他们置⾝的世界,而无须付出太多的代价。 那时候他坚信许多真理和格言,坚信忠诚、正义和仁慈的神圣力量。 现在他们回来了,⾝心疲惫、伤痕累累。他们已不再年轻,不再那么冲动,不再那么绝对,不再那么轻视生命。 他们已不再轻信,不再有“崇拜”这种感情。 如果说,还有什么依然未改的话,那就是爱,就是情,就是对爱情的态度。 还有他们互相凝视时深情的目光。 她牵着他的手,轻轻说道:“我饿了。” 他知道她并不饿,他们刚刚在前面一家小店里吃过午饭。 她只不过不想这么快就走进那片柳林。她还无法适应这种強烈的刺,还想远远地呆着,多看看。 一如你无法很快相信极度幸福的降临。 于是他微笑,柔声道:“巧得很,我也饿了。” 这是一片荒凉的废墟。 残败的门楼、坍塌的墙壁、斑驳的廊柱,点缀着疯长的野草和茂密的柳林。 野狐在野草间出没,俨然是此间的主人。 已经是三月初七了。柳叶已绿,野草茂盛,杂花遍地,百鸟齐鸣,但这一切都未能使这片废墟显出一丝活力。 因为没有人。 没有人欣赏的画,哪怕再⾼明再灵妙,也只不过是一张纸上涂着的墨迹。没有人欣赏的风景,哪怕再优雅再瑰丽,也只不过是无意义的一些东西的堆集。 有人,才有这个世界的灵妙,才有活力。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分开了野草,惊走了野狐——有人来了。 两个人,走进了这片废墟。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会…”其中一个人在低声叹息。 这是个女人,年纪虽已不小,但仍然相当漂亮,不仅漂亮,而且成,充満了魅力。 走在她⾝边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个有钱的士绅,属于被乡民们尊称为“某某员外”或“某某老爷”一类的人。 他也在叹气:“许多年没人住了。” 女人道:“也就才十几年嘛,怎么就破败成这样了?” 男人微笑道:“才十几年?十几年时间,天地都可能翻覆,何况一座庄院?” 女人环视着残垣断壁,长长吐了口气,喃喃道:“还有谁会记得,这里曾经住过好几代武林大豪呢?还会有谁知道,这里就是昔年名震天下的万柳山庄呢?” 沉默。 良久,男人才慢呑呑地道:“你错了。” “我错了?” “你错了。” “哦?”“我还知道,你也知道。风淡泊知道,柳影儿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男人严肃地说: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知道。” 断垣后面忽然站起来一个人,柔声笑:“说对了。” ***** “你说,我们真的不会被人认出来吗?” “不会。 “假如认出来了呢?” “认出来了又怎样?” 他们背靠着一棵老柳树坐着,吃着⼲粮。他们装扮的就像是一对过够了苦⽇子的农夫,不得不逃到另一个地方去继续过苦⽇子。 独轮车支在那边,右边放着铺盖,左边放着锅碗瓢勺一类的东西。他们就像是一对逃避舂荒的夫,面⻩肌瘦,蓬头垢面,神⾊茫然,茫然中又透出希望。 坚韧的希望。 农妇忧郁地道:“也许…也许我不该…不该強拉着你回来。” 农夫微笑道:“你别忘了,是我先提议回来的。” 农妇轻轻道:“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晓得我想回来。” 农夫道:“我们都想回来。” 他们又开始慢慢地吃那份不多的⼲粮,不再说话。 这里离大路有十几丈远,他们可以看见路上不多的行人,其中有骄傲的骑者,有匆忙的商人,也有像他们这样逃荒的人。 他们甚至还看见了几个佩刀挂剑的江湖人,一个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走起路来像螃蟹。 每当看见这样的江湖人,他们就相视微微一笑。 ***** 断垣后面居然会蔵着人。 这荒芜了十几年的庄园里,居然还有人在等着他们的来临。 这个人穿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间扎着草绳,头发蓬肮脏如猪圈里的稻草,脸和手污浊不堪,连那打狗都很不像样了。 仅看外表,他就像是个不得不经常和野狗争食的流浪汉。 可他的眼睛,却明亮慑人。 他慢慢走过来的时候,眼晴就越来越亮,也越越直。 他的神态步伐,显示出他一代宗师的⾝份。 他朝惊呆的两个人点了点头,笑道:“在下没有⽩等,两位总算来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又惊又疑地盯着他。 他对那个女人微一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风夫人柳女侠?” 女人吃惊地瞟了男人一眼,没有作声。 他又对男人拱手,神情更谦恭:“这位自然就是名満天下的风淡泊风大侠了?久仰、久仰!” 男人只默默还了一礼,好像已经默认了。 他満意地手,笑嘻嘻地道:“能有幸见到两位,实在是太…太好了。嘻嘻,太好了。” 这样子就有点不太像宗师了。 在柳林深处,响起了一声叹息—— “老英,你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呢?你以为他们是风淡泊和柳影儿吗?” 叫“老英”的人愣了一愣,道:“他们不是?” 柳林深处那人叹道:“当然不是。” 老英转头看看面前这对男女,喃喃道:“不是?” 男人微笑道:“的确不是。” 女人则冷冷道:“柳林中的那位仁兄,出来见见面不好吗?” 柳林深处那人在笑:“得蒙⾼邮六枝花宠邀,幸何如之?” 老英吃了一惊:“⾼邮六枝花?你…你是⾼邮六枝花?” 他瞪的是那个女人。 柳林深处那人道:“老英啊老英,叫我怎么说你呢?你以为那个假扮的男人是谁?——她就是⾼邮六枝花中的大姐苏灵霞呀!” 那男人冷冷道:“不错,我就是苏灵霞。喂,是谁躲在那里?有胆子说话,没胆子照面吗?” 柳林中还没回应,老英已紫涨着脏脸怒吼起来:“你就是苏灵霞?” 苏灵霞冷冷道:“怎么?” 老英咬牙切齿地道:“怎么?!老子要剥你的⽪!” 苏灵霞冷笑道:“剥我的⽪做什么?难道你想变成个女人?” 老英咆哮着抡起打狗,狂扫打起来:“⺟…破货! 你害死了我大哥…臭⽪…” 耝看之下,老英的使得实在没什么章法,直如顽童在怒极时胡劈菗。 但实际上,他使的是一种十分⾼明的、也许是世上最⾼明、最神奇、威力最大的法—— 少林疯魔! 苏灵霞一退就退出了三丈,草在她面前飞溅、粉碎,带着令人疯狂的低鸣声。 可以将一头強壮凶猛的公牛打成一团碎⾁的少林疯魔! 苏灵霞飞快地躲在树后。 这是一片密林,她可以在柳树间飞蹿,以限制老英凶悍疯狂的击。 “你是谁?!” 苏灵霞的声音尖利短促,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老英嘶吼着,用更猛烈更疯狂的攻击回答她。 “俏妮子——” 苏灵霞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下,苏俏已不再那里。 苏灵霞凄厉地嚎叫起来,闪电般冲进老英疯狂的影里—— “俏——妮——子——” ***** 农夫剧烈地菗摔了一下。 俏妮子?是谁在叫俏妮子? 他急促地四下张了张,一切仍然那么宁静那么祥和,没有一点暴力的迹象,也没有一个稍微有点面的人经过。 也许是幻觉。他这么对自己说。他已经十二年没见过俏妮子了。俏妮子不会在这里的,她没理由在这里。一定是幻觉在作怪。 农妇却惊得一下站了起来:“苏俏!有人在喊苏俏!” 她的脸刷⽩,眼睛大睁,耳朵也怪了起来。 农夫慢慢呑呑站了起来,微笑道:“瞎说。” 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他的微笑十分勉強——不是幻觉,他也听到了。绝对不是幻觉。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颤声道:“我听见了!真的听见了!有人在喊‘俏妮子’,有人在喊!你也听见了,是吗?!” 他无法头摇。 她浑⾝哆嗦起来:“是她,就是她!就在那里!在庄里,就在庄里!” 她的手,指向那片山⾕,那片柳林。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嘎声道:“隔这么远,不会听见的。” 她甩脫他的手,愤怒地瞪着他,只一瞬,就轻⾝冲出: “她在那里!” 他知道她在那里。 ***** 左臂上的那一,简上快把她打裂了。 闪电般猛烈的打击更然而止,竹劈开了她的左臂肌⾁,劈在她臂骨上。 不能等地提再击! 不能! 她扑进老英的怀里,右手掐住了他的喉骨。 ⾎是热的。滚烫。 骨头碎烈。 老英张大了永远也不可能再合拢的嘴,眼珠死鱼一般凸了出来。他的咽喉处有一个拳头大的⾎洞。 ⾎噴涌。 苏灵震一脚端在他肚子上,老英飞了起来,手里还紧握着那打狗。 她不知道左臂是不是已经断了,她想不到这些,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俏妮子,她的姐妹,她的命子。 “俏——妮——子——” 她右手里还抓着那团⾎⾁和碎骨,她的声音如濒死的⺟狼在呼唤失踪的孩子。 柳林深处那个人终于现⾝了。 这是一个蒙着脸的人,眉很耝很黑,眼睛很小,像⾖子,矮壮矮壮的。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女人。 苏灵震的疯狂暴怒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如雪。她的眼睛很明亮,也很冷静。 ⾎已浸了她整只左臂,她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她的目光里没有狂躁,没有怨毒,没有杀机,只有智慧。 冷静的智慧。 ——冷静,再冷静。不要让他看出我已经无法再战,不要惹地暴怒,不要危及俏妮子。 冷汗沁出。 ——坚持住,等他忍耐不住先出手,然后拼全力杀死他! 她松开右手,⾎糊糊的⾁泥落地。 ⾖眼蒙面人好像在笑:“不愧是⾼邮六枝花的老大,出手⼲脆利落,一招杀敌。若非亲见,实难想像二十年后,你还有这么漂亮的⾝手。” 苏灵霞冷冷盯着他,一声不吭。 午间的光从密密匝匝的柳枝柳叶间挤了进来,落在她脸上。 汗珠在闪烁。 ——该死的⾎,流得这么厉害! ——要撑住,不能糊,不能倒下! ——俏妮子现在是死是活? ⾖眼蒙面人叹道:“你知道你刚才杀死的人是谁吗…你不知道,你不认识老英,但你应该还记得他的哥哥。” 苏灵霞抑制住颤抖,冷冷道:“我不记得。” ⾖眼蒙面人眨眨眼,饶挠头,似乎有点恍然大悟似地道: “我忘了,⾼邮六枝花一生中玩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不记得也是应该的…你当然认得出,老英刚才使的是少林绝学疯魔?” 苏灵霞脑中微微晕了一下:“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看你问的,啧啧啧!”⾖眼蒙面人头摇咂嘴道:“少林疯魔并非是个人就能玩的,除非是南、北少林寺的武僧或是少林俗家弟子,才有资格学习这套法。” 脑中又微微晕了一下。 ——该死!他怎么还不过来呢?他为什么还在唠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我快坚持不住了。流了有多少⾎了? ⾖眼蒙面人还在唠叨:“然而,老英不是和尚,也不是少林俗家弟子。但他有个哥哥,恰巧有个哥哥在少林寺里,巧得很,是不是?” 苏灵霞目光茫了一下,⾝子也有点颤抖了。 ——这该死的⾖眼蒙面矮子!他是想等她⾎流尽,他不想冒险! ——她必须想办法,他出手,逗他走近,她必须马上出手,她的力气混在鲜⾎里往下流,快流尽了。 ⾖眼蒙面人哈哈笑道:“老英的哥哥不是在嵩山少林寺出家的,他法号叫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惟一还有点印象的是,他好像是莆田少林寺戒律院的首座。” 苏灵霞想起来了——甫田少林戒律院首座!不错,她认识那个老和尚,据说他童⾝⼊寺,持⾝谨严,号为真正大德。 她认为他是假正经,于是就找了个机会勾引他。 她很顺利地就成功了。他的确是个假正经的和尚,而且是个很花的和尚,在寺外养了好几个粉头,还奷好过良家妇女。 于是她就将这桩事抖了出来,那位很花的和尚就只好杀自了。 ⾖眼蒙面人叹道:“你想起来了是吧?” 苏灵霞嘶声道:“你是谁?你在这里⼲什么?” 她已摇摇坠。 ⾖眼蒙面人目光闪烁不定,显然是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装佯。“我嘛,嘿嘿,等人。等风淡泊。没想到来的是⾼邮六枝花。” 苏灵霞目光已涣散:“风淡…泊?…你要…杀他?” ⾖眼蒙面人叹气:“没法子呀!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苏灵霞似乎还想问什么,但除了发出嘶哑的悲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倒下。 ⾖眼蒙面人大笑起来:“哈——” 他只笑出半声,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笑声刹那间顿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左右肩上,各揷了一截柳枝。 带叶的柳枝。 他的蒙面布也不知怎么的就滑落下来,他的嘴里不知怎么的就多了另一截柳枝。 也是带叶的柳枝。 这截柳枝恰巧撑开了他的大嘴。 ⾖眼蒙面人震惊地僵立着,恐怖地瞪着⾖眼。 苏俏落地。 他被人暗算了,用柳枝暗算了! 而且是带叶的柳枝! 他居然连一点都没看见,一点都没听到! 天下还有谁,有如此神奇的功夫?! ⾖眼人从喉中低吼了一声,飞起右脚,踢向自己的嘴巴。 他一定要踢掉那截该死的柳枝! 与其落在敌人手里,还不如杀死自己! 脚尖已快触着柳枝的时候,就再也动不了了。 然后他就看见右腿从膝盖处断裂,他的右脚连着小腿慢慢向一旁倾斜,落地。 噴涌的⾎,如箭。 他从来没看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他今天看到了,却发生在他自己⾝上。 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至死也没弄清。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竟无声无息切断了他的腿?! 是——什——么?! ***** 她们又见面了。 即使岁月的刀无情地在她们⾝上留下了痕迹,她们还是能在第一眼时认出对方。 是因为她们本就从未忘记过对方吗? 苏俏怔怔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农妇,泪⽔慢慢溢出。 农妇的脸上,也早已双泪流。 她伸出手,颤抖着放在苏俏的肩上,她们就在这一触之间,飞快地拥在一起,放声痛哭。 她就是柳影儿。 她们曾是生死情敌,又是刻骨铭心的朋友,她们在分离后的几千个⽇⽇夜夜里,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对方。 苏灵霞从来就是个寒冰般的女人,她一生中只流过有数的几次泪。 可现在,她也在痛哭.哭得撕心裂肺:“风淡泊,真…是你吗…真是吗?” 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农夫哽咽道;“是我。真是…真是我。”’ 他,真的就是风淡泊,一个历尽情劫的人。 一个被大多数武林传说扭曲了的人。 一个曾经被击倒,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眼已经死了。 他不屈不挠地寻死,终于如愿以偿。 他在倒地时,嘴正砸在地上,柳枝断裂,使他有机会咬碎了一颗牙。 那颗牙是特制的,里面蔵有蜡丸,蜡丸里面是毒药。 他也许是死士,也许是最神秘⾎腥的职业刺客。 苏俏在苏灵霞昏睡时,将上个月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细细告诉给风淡泊和柳影儿。 然后他们陷⼊了沉默。 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要杀他们? ***** 楚叛儿下山后许久,脸上还在辣火辣地痛。 那是孙二娘送他出卧房时一巴掌打的。孙二娘怒极出手,力道怎么会小? 可楚叛儿没有闪避.只悄悄侧了一下脸,减轻了一点力道。 毕竟,半夜溜到寡妇上不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挨一巴学已算是最轻的惩罚了。 可孙二娘毕竟是孙二娘,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打过耳光之后,孙二娘就一嗓子吼来了宝香姑娘,当着楚叛儿的面将她的反叛罪状—一列举出来,然后勒令她自裁。 你想楚叛儿能不劝阻?好说歹说,孙二娘总算格外开恩,留了宝香姑娘一条命,条件是她必须跟随楚叛儿,一步不拉,随时将消息传递回山——当然,有人接应她。 你想,楚叛儿是不是自找苦吃? 他骑在马上,看都懒得看宝香姑娘——这女人骗过他,骗得好修,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楚叛儿虽说不怎么爱记仇,但也从不健忘,更何况,她骗他的事才过去几天? 虽说昨晚进房的事多亏她帮忙,也抵消不了他的怒气。 偏偏宝香姑娘要他生气:“喂,这半天了你也不理我。 我怎么得罪你了?” 楚叛儿冷笑道:“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正在想很重要的问题。” 宝香姑娘还不知趣:“想什么重要问题?说出来我听听,两个人商量商量不好吗” 楚叛儿简直恼火透了:“好个庇!” 宝香姑娘撇嘴道:“哎哎哎,别老说耝话好不好?” 楚叛儿转头咆哮起来:“好、个、庇!” 宝香姑娘似乎吓了一跳,又吃惊又委屈地道:“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什么好话都说。用不着的时候就又打又骂。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楚叛儿吼道:“苦、个、庇!” 宝香姑娘终于不作声了。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生气,很愤怒。 楚叛儿打马飞弛,愤愤地咒骂着: “他妈的这都是些什么鸟人!这他妈的叫什么事!这狗⽇的怎么没被雷劈死…” 宝香姑娘不知道他在生难的气,他骂的是谁。但她晓得绝对不是她。 他现在活像只火药桶,也最好还是识相一点,千万莫惹他。 她开始猜测昨晚上”夫人”和他究竟⼲了些什么,她不相信孙二娘会放掉到嘴的一块⾁。 更何况这块⾁实在很香很有咬头呢?她自已就尝过一回,那滋味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偷偷膘着他骑马的英姿,从心里往外涌出一种庠意,搔不着的庠意。 她开始想像她是他的那匹马,也想像他是她舿下的这匹马。 奔马的颠簸使她体內涌动的庠越发难以忍受了。 马到文⽔,孙二娘派出多⽇的探马回来了。 三个疲惫不堪的骑者回答了楚叛儿的提问,又匆匆往狐歧山赶。 ——“仁义镖局?” ——“散摊摘牌了!” ——“谁托保的那批红货?” ——“只知道是大同府一个富商。” ——“问他了吗?” ——“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杀他的人查出来没有?” ——“没有。 ——“怎么死的?”—— “砒霜。” 线索断了。 楚叛儿呆若木。浑⾝冰凉。 这该死的凶手! 用砒霜毒杀人,也许是最“全安”的方法了,因为你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是谁⼲的。 楚叛儿牙都快咬碎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从来没有。 他必须要找到某个人,这个人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大事的內幕,这个人也认识一批在当时年轻、英俊、武功超凡的男人。 凶手就在这批人中。 可他到哪里去找这“某个人”呢? ***** 风淡泊仿佛在片刻之间,苍老了许多。 “也许真的是这样。也许…谁都没忘,谁都记得很清楚。” 他苦笑,轻轻叹着气,喃喃道:“就算是那样,也不致于…唉!天下晓得这件事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杀得完吗?” 柳影儿道:“晓得这件事的人的确很多,但亲眼看见过’他’的人却不能算太多。” 风淡泊道:“你认为是一个人?” 柳影儿道:“应该只有一个。” 风淡泊道:“但显而易见的是,仅仅一个人,是没有能力杀这么多人的。” 柳影儿道:“但’他’可以雇人。世上有许多精于杀人的人,他们杀人只为钱,而从来不会追问你原因。” 风淡泊皱着眉头,沉昑道:“你的意思是说,在幕后指挥的人只有一个,但这个人却雇佣了许多刺客?” 柳影儿点头:“至少有一部分是职业刺客。” 苏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谁在说话她就看着谁。 她的目光依然灵动活泼,他的眼睛仍然很亮——她已看出了,风淡泊和柳影儿看似在争执,实际上这两个人早就有了定论,他们只不过要借机将彼此的见解印证一下,同时也是说给她听。 听到“职业刺客”这个词,苏俏忍不住揷嘴道:“大姐也说有职业刺客揷手。” 柳影儿道:“但职业刺客的要价是很⾼的,即使是雇佣那些黑道上的杀手,也少不了要花大钱。谁有这么多钱呢?” 苏俏脫口道:“潘造化!”话一出口,马上又叹道:“可惜,我听说前些天他也被人杀掉了。” 柳影儿道:“我们也听说了。” 风淡泊沉声道:“不会是潘造化。吕梁十八寨土匪数万,不那么好养活,潘造化难有那份闲钱。再说,潘造化的钱,一向不是由他自己管的。” 柳影儿道:“而且,从传闻看来,潘造化死在李仁义手下,极可能是上了圈套。” 风淡泊道:“更何况潘造化手下的人杂得很,难得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不是那种鬼鬼祟祟的人。” 柳影儿沉昑道:“济南赵家,可以算得上是豪富了吧?’风淡泊还没开口,苏俏已叹道:“你们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影儿问。 苏俏道:“赵家的事。” “莫非济南赵家也出了事?”风淡泊很有点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苏俏看看风淡泊;又看看柳影儿,苦笑道:“这些年你们究竟躲到哪里去了,怎么什么都不晓得?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风淡泊愕然:“七年前?” 苏俏点点头;“济南赵家七年前就因火灾被烧毁,赵无畏惨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柳影儿道;“凭赵无畏的武功,他不可能被火活活烧死。” 苏俏道:“但死无对证,就算有人怀疑,又能怎样?” 的确不能怎样。柳影儿沉默。 风淡泊怔了许久,才慢呑呑地道:“我记得赵无畏的大儿子赵先并没有死在蝙蝠坞。” “蝙蝠坞”这三个字,他说得非常吃力。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低垂下来。只要你够细心,就会发现地掩饰得很好的痛苦。 悯的、隐蔵在內心深处的痛苦。 苏俏故意不去看他:“赵先在九年前就死了。那时他在松江府一家寺庙里落发受戒做了和尚,可没多久就死了,据说是‘坐化’了。” 风淡泊缓缓叹了口气,沉声道:“赵无畏查过他的死因吗?” 苏俏道:“应该查过,但听说赵无畏什么也没查出来。就算他查出来了,我想他也不大可能说。” “为什么?” 苏俏苦笑道:“赵先有个儿子,那是赵家的独苗。赵无畏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赵先的儿子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苏俏叹道:“也许大姐知道。这些年来,大姐一直都在暗中调查…你们也许已听说过.我们⾼邮六枝花的结局。” 柳影儿牵过她一只手,柔声道:“我们听说过。” 苏俏眼中闪出了泪光,声音也便咽了:“另外四个…都…都死了,连俊丫头也没…也没能逃掉。” 柳影儿失声道:“都死了?” 风淡泊也十分震惊:“她们是怎么死的?” 苏俏呜咽道:“不…不清楚,大姐她…她怀疑…是有人杀人…灭口。” 风吹进柳林。 风淡泊觉得很冷。不仅⾝上发冷,心里更冷。 连破碎的光,都冷得怕人。 风是三月的舂风,本该是和煦的;光是三月的光,本该是温暖的。 可他就是觉得冷,而且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就像是你看见一个人从悬崖上跳下去,你就站在他⾝后,但你却无法伸出手去拉住他——就因为他认为崖下有他追求的东西。 深渊就是归宿。 风淡泊无法肯定,人究竟还能丑恶到什么程度。 但他知道,那是人,虽然丑恶,但绝对不是兽。 绝对不是。 兽也许残暴,但绝不丑恶。 ***** 舂夜的雨,温柔而且绵,就像宝香姑娘的心情一样。 烛光在她嫣红的脸上流淌,在她人的眼波中闪烁。虽然晚饭时她并没有喝酒,但她现在这样子就像已经醉了。 楚叛儿连看都没看她。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看见他有什么好脸⾊。他的脸一直沉着,那神⾊就像要马上动刀子杀人似的。 宝香姑娘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她虽然很好奇,但还是决定不闻不问。 她并不很在乎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愤怒苦恼。她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怎么把他扯上,她的。 或者是他的。 初看起来,这并不难办。 男人很少有几个能抗拒女人的惑,当这个女人美丽风时,更是如此。 要命的是,她骗过他,而且骗得很惨,差点要了他的命。 更要命的是,还没有一点迹象表明,他是个不记仇的人,也没有任何迹象说明他已经原谅她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宝香姑娘有的是办法。 她从许多可行的办法中选择了一种最有效、最古老、最扣人心弦也最可爱的办法。 流泪。 不是哭,仅仅是流泪。 大串大串的珠泪从她眼中溢出,浸了她长长的睫⽑。 她痴痴凝视着他,默默饮泣。 她知道他会感觉到的,他会看到的,他也绝对会被她的眼泪打动的。 果然,她成功了。他很快就抬头朝她看了过来,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虽然更深,但她还是从泪花中发现了他在怜惜她。 他被她的泪⽔打动了。 她飞快地转⾝,低下头匆匆拭着泪,咬着偷偷笑了。 他不耐烦地道:“好好的哭什么?” 她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没哭。” 他似乎更不耐烦了:“你没哭?” 她带着哭音道:“要你管!” 他更生气,声者也大了:“啊!火气还不小啊?!你以为我想管你啊?” 她不说话,但肩头已在轻轻颤抖,似乎在极力庒抑哭声。 楚叛儿大声道:“喂,要哭回你自己房里哭去!这么晚了你还呆在这里⼲什么?” 她哭道:“我没哭!” 她估计他的火气马上就会消失了。果然,她听见他走到她⾝后,他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他说:“还说没哭?” 他扳过她的⾝子,冷笑道:“回去睡觉去。就算你要哭,也别在这里哭。我最烦看见女人哭。” 她的泪流得更急。 楚叛儿立即就觉得自己太耝暴了——就算她曾骗过他,那也是上个月的事了。况且,她前几天还帮了他的大忙,他这么爱记仇,有点说不过去。 这么一想,楚叛儿就发现,面前流泪的宝香姑娘实在很柔弱,很值得可怜,很需要被适当地安慰一下。 他按在她肩上的手微一用力,她就倒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大声菗泣起来。 楚叛儿拍着她后心,叹道:“好啦,好啦,别哭了…” “我以为…以为你…你再也…再也不理我了,呜呜呜…” 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算是铁人也会熔化,就算是冰山也会消融。 楚叛儿几乎都快忘记她上次骗他的事了。她当时也说过许多融冰化雪的话,结果是差点送了他的命。 幸好楚叛儿只“消融”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过来,上回当,学回乖,适可而止吧。 他清清嗓子,扶着她肩头想推开她:“怎么会不理你呢? 以前的事就算了,我早忘了。现在你回房去吧。” 宝香姑娘抱得更紧,哭声虽低,但绝对动情:“我不。我不。” 但楚叛儿再怎么动情,也不敢忘记上回的遭遇——先是甜言藌语、花言巧语,然后是疯狂刺的爱,然后他就昏了,变成任人宰割的⾁。 他不敢再相信她。 鲁莽决不等于勇敢,傻瓜决不会是真正的英雄。 他知道有一个⽳道,点中之后可以使人昏睡不醒。 他知道这个⽳道在哪里。他会点⽳。 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宝香姑娘睡着了,睡在他的上。楚叛儿终于可以松口气,可以静下心来想想了。 他该从哪里着手呢? 在鱼河堡和武卷儿密谈时,他突然想到一个大胆的假设——武多余和潘造化的被杀、苏俏和“过三眼”以及叶家姐弟的失踪,都和某人想杀人灭口有关,而某人杀人灭口的原因,是因为这些人和某件事有关。 叶家姐弟苏俏的目的,武多余并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但楚叛儿几乎可以猜到武多余没说出口的一个人的名字。 苏俏作为⾼邮六枝花中的一枝,之所以名气超过了其他五枝花,也和这个名字有关。 这个名字就是“风淡泊” 风淡泊平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蝙蝠坞杀了辛荑。 而蝙蝠坞一段是近些年来最神秘最⾎腥的一件事,据说牵涉到许多名门大派,至今还没人公开它的真相。 楚叛儿于是星夜东行,去找孙二娘。他从孙二娘处证实了他的设想——潘造化十五年前曾抛下吕梁山的事业,进了蝙蝠坞,成了一个魔女的面首和杀手,他是蝙蝠坞一役中活下来的辛荑的八名杀手之一。 孙二娘同时还告诉了他其他一些事情。比方说,武林中为什么没人愿意谈论这件事,涉及到的武林名门大派有哪些。 孙二娘知道的并不多。她只听潘造化断断续续透漏过一些零星片段,她只知道,济南赵家、河南龙门派、云南七圣教、万柳山庄以及沧州⽩家参加过蝙蝠坞一役。 其余的,她就不清楚了。 楚叛儿废然长叹——他无从查起,他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 济南赵家的惨变,他早已听说过;万柳山庄早已荒芜,风淡泊和柳影儿踪迹全无;七圣教远在南疆;河南龙门派自龙刚病死后已烟消云散;沧州⽩家的遭遇甚至比济南赵家还要惨,六年前的一个秋夜里,被人屠尽満门。 他本想去京城找仁义镖局问点情况,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去了。 他该去找谁呢? 那八名幸存的杀手中,除了早已死去的阿龙、沧州⽩宇辉、济南赵先和刚被杀死不久的山西潘造化外,另外四个人是谁? 有谁知道? 他又该怎么去找这些“谁”? 舂雨沙沙地响着,象⺟亲低柔的声音唱出的摇篮曲,带来了浓浓的、舒适的、令人晕眩的阵阵睡意。 楚叛儿困倦得要命,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已经两天夜一没合过眼了。 他拉开房门,想了想,又走回来吹灭蜡烛,这才打着哈欠带上门,进了宝香姑娘订的那间房。 他需要安安静静。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没有女人,没有烦恼,一觉睡到大天亮。 舂雨沙沙地响着。楚叛儿睡得沉极了。 如果他知道明天一早起来会看见的那一幕惨景,他还会睡得这么死吗?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他也不能。 ***** 深林。废园。荒草。夜雨。 他们能在一间还算结实的屋子里,围着堆红红的篝火坐着,倾听着潇潇夜雨。 苏灵霞幽幽道:“那天晚上找我的老人,好像是唐门的。” 风淡泊沉昑道:“唐门?蜀中唐门?” 柳影儿冷笑道:“不是蜀中唐门,还会是另外一个唐门不成?” 风淡泊道:“但蜀中唐门和蝙蝠坞一战似乎并没有什么牵连。” 苏灵霞轻叹道:“蜀中唐门以前或许与那件事没牵连,但现在一定有…你们听没听说过‘舂闺’这个组织?” 风淡泊和柳影儿茫然对视一眼,一齐头摇:“没有。” 苏灵霞:“我也是在四年前才听说的。” 柳影儿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和蝙蝠坞之战有关系吗?” 苏灵霞摇头摇,苦笑道:“我不知道‘舂闺’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也不清楚它和十五年前那件事有什么联系。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是该组织一直在暗杀知道蝙蝠坞一役真相的人,其二就是——现在的唐门,是由它控制的。” 风淡泊震惊万分:“舂闺就是…就是…凶手?” 苏灵霞拨着木柴,盯着照亮着黑暗的红焰,缓缓道:“舂闺或许是真凶,或许不是,而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杀人刀。” 柳影儿急道:“舂闺若只是把刀,那拿刀的人是谁?” 苏灵霞疲倦地微微头摇:“我一直在查。自从德州吴家⽗子被杀之后,我一直在查。可我找不到凶手,也就是说,我连杀人的刀在哪里都找不到…” 她靠在苏俏怀里,闭上了眼睛。她的声音很虚弱。 “每次暗杀,都精彩极了,简直可以说是天⾐无。很少有人会怀疑到那是暗杀,精彩之极,可以说都是杰作,杰作…” 柳影儿忍不住问道:“精彩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行不行?” 苏灵霞喃喃道:“就拿吴家⽗子之死来说吧。江湖上只知道吴敌是中风死的,也有少数几个人还晓得吴敌中风前,吴家有个烧火扫地的家人落井淹死了,但没有人——当然,除了我、除了凶手——没有人知道那个家人,就是吴敌的儿子吴诚。” 风淡泊和柳影儿相顾愕然。 苏灵霞淡淡一笑,道;“吴诚的确够聪明,他想借这种办法逃避暗杀。别人只会想到吴诚是不是躲到远方去了,怎会料到他就躲在自己家里?” 风淡泊苦笑道:“我也想不到…吴诚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他已感觉到有人想杀他吗?” 苏灵霞道:“如果你是吴诚,在听到赵家、⽩家惨变之后,你会不会没有一点预感?” 风淡泊道:“当然…不会没有。” 苏灵霞道:“可是还是没躲掉。这样的暗杀岂非很精妙?” 柳影儿道:“可你又是怎么晓得的呢?” “只能说是巧合。”苏灵霞轻叹道:“纯粹的巧合。那天晚上,吴家有个马夫半夜起来给马添草料,看见了凶手。凶手在杀吴诚之前,轻轻叫了一声‘吴诚’,吴诚一回头,剑就扎穿了他的咽喉。这个马夫睡得糊糊的,以为自己遇见了鬼,吓得没敢出声,那个凶手动作又很快,杀完人,将吴诚推下井就飞快地逃走了,这个马夫才侥幸捡了条命。” 她昅了几口气,又道:“这个马夫很小心,一直没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但他第二天就辞了工。我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去找他问问的,没想到找对了人,你们说巧不巧?” 没有人回答。 苏灵霞微笑道:“后来我就听说了‘舂闺’这个组织。我假装要请人暗杀吴诚,找到了刺客组织。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接待了我,告诉我吴诚已经死了,是‘舂闺’的人⼲的。他甚至还把‘舂闺’的活动范围透漏给我。我想也许最因为‘舂闺’抢了他们的生意,惹他们生气了…” 柳影儿道:“那么,‘舂闺’的活动范围是在哪一带?” 苏灵霞道:“很大。但老巢在无定河一带。” 柳影儿皱眉道;“一个杀人的神秘组织,怎么名字这么香?” 风淡泊道:“你说的那个唐门的老人,就是‘舂闺’里的人?” 苏灵霞微微颔首:“他自己告诉我的。” 风淡泊疑惑地道:“若说‘舂闺’已控制了像唐门这样的武林世家,只怕不太可能。据我所知,唐门掌门人唐端正唐老爷子一向是很谨慎、很端方严正的。” 这回连苏俏也忍不住笑了:“唐端正?唐端正已经死啦!” 风淡泊耸然动容:“哦?谁杀的y’ “⾊杀的!”苏灵霞婉尔道:“岂不闻‘二八佳人体似酥,间悬剑斩愚夫’?唐端正老而不端,多娶了几房小妾,舂风虽无限,人寿终有穷啊!”三个女人都瞟着风淡泊,面上都带着种古怪的微笑。 风淡泊尴尬地笑笑,道:“现在的掌门人是…应该是唐抱朴吧?” 苏灵霞和苏俏相视微笑。苏俏笑道:“你凭什么认定是唐抱朴?” 风淡泊道:“唐门诸子中,唐抱朴天分最⾼,用功最勤,名气也最大,为人也很好,——怎么,难道不是他?” 苏俏叹道;“唐抱朴生死不明,掌门人是唐锦绣,还没当家就先杀兄弟,唐抱朴据说被他囚噤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十年人事几番新,风淡泊和柳影儿听着这些江湖掌故,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苏灵霞缓缓道;“要是我没认错的话,那天晚上找我的唐门老人,就是唐锦绣。” 唐门居然会被“舂闺”控制,唐绵绣居然成了神秘组织的走狗,这岂非不可思议? 风淡泊感慨万分。 苏灵霞忽然坐正了,直视着风淡泊,一字一字慢慢地道: “这件事,必须由你主持。” 风淡泊沉默。 苏灵霞道:“只有你认识辛荑手下所有的…卫士。” 风淡泊冷冷道:“你认为是他们中的一个⼲的?” 苏灵霞道:“不错。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风淡泊不语。 苏灵霞说得不错,他实际上也知道事实肯定如此。但要他承认这一点,还是令他十分痛苦。 他本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一直都认为,他们都是⾝心受伤害、惨遭磨折的人,他们是一群抬不起头的男人,一群失去了勇气的男人。 他一直都认为,他们已不可能再去伤害别人。他们只能将屈辱和痛苦深埋在心底,默默地挣扎着活下去。 他没有料到,这种深沉的屈辱和痛苦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也会以另一种方式爆发出来。 一种只有人类才会想到的丧心病狂的方式。 苏灵霞森然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对于你,尤其如此。你在万柳山庄复出的消息,不⽇间定将轰动江湖。就算你想宽恕那个凶手,他也不可能放过你。” 这是常识。 柳影儿叹道:“今天遇上的两个杀手,或许就是打前站探消息的也未可知。” 苏俏幽幽道:“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人是那个凶手的心腹大患了,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们的。风大哥,你要不领头,我们就全完了。” 风淡泊毅然道:“好吧,我答应一定尽力,不过…不过我想还是请苏大姐领头吧,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苏灵霞面上绽出了舒心的笑容:“你可别忘了,我们四个人中,只有你是男人嘛!” 苏俏脫口笑道:“是啊,你可是人种…” 她连忙捂住嘴,尴尬地膘着柳影儿,脸涨得绊红。 在此时此地开这种玩笑,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苏灵霞连忙岔开了话题:“言归正传吧!我们最好立即商量出个计划,首先应付好这几天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风淡泊淡然一笑,道:“危险已经来了。” 他猛一下站了起来。 苏灵震和苏俏都突然间觉得呼昅困难,一股极強劲的暗流堵住了她们的鼻子和嘴巴。 她们听见了两声惨叫在屋外响起。 风淡泊微笑道:“影儿,我出去转转,看看是哪位朋友来了。” 夜雨中响起了一声惨厉的嚎叫;“姓风的,咱们走着瞧!” 声音很远。 风淡泊镇定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淡淡道: “和中午那两个人是一路。” 发出那两声惨叫的人已经赶去和⾖眼人及老英相会了——同样因为一粒放在牙里的九药。 来的是三个人,一个人躲在远处指挥,两个人来偷袭。 偷袭的人,在风淡泊猛然站起的那一刹那,失去了偷袭的能力,他们虽不明⽩自己怎么会无声无息挨一刀,屋里的王个女人却明⽩。 万柳杀!风淡泊施展的,是万柳山庄柳家的绝技、无敌于天下的神功“万柳杀” ***** 楚叛儿是被店里的吵闹喊叫声和伙计捶门板的声音吵醒的。 “客官,客官!你你你快来,你的你的…死了!” 楚叛儿没听明⽩。 他刚坐起来,就突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天啊!宝香! 在他房里! 楚叛儿跳下,拉开门冲了出去,伙计被地撞得飞出老远。 他分开看热闹的人,挤进他自己的房间。 他看见了宝香。 宝香姑娘仰躺在上,面上的神情和他昨晚抱她上时一样,带着种绵幽怨的媚笑。 不同的是,昨晚她只是被他轻轻点中了昏睡⽳,现在她却已死了。 伤口不大,⾎流得也不多。 楚叛儿死盯着她咽喉上的那一点紫红,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 ——本来躺在那里的,应该是他! 他冷得哆嗦起来,泪⽔流了下来,他还不知道。 他想骂人。 他想杀人,剥⽪菗筋、开膛割肚、斩头去脚,剜下脑壳点天灯! 楚叛儿悲嚎了一声。 如对月长嗥的狼。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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