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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五岳一奇 作者:玉翎燕 | 书号:44017 时间:2017/11/19 字数:25559 |
上一章 第二十五章 相逢不相识 敌友难分明 下一章 ( → ) | |
在⻩山之麓,祁灵和丛慕⽩叙述了飞来峰的奇遇之后,两个人便分道扬镖,各行其事,祁灵随着妙手空空古长青,去寻找回舂圣手逯雨田,再去找那十载陈雪⽔,百年⻩莲,准备为千面狐狸靳一原治疗眼睛。 丛慕⽩姑娘却是独自一人,据祁灵在分手之前,再探⽔莲村,知道鲁颖姑娘灰心北上,极有可能是往八公山附近的舜耕山,投奔一位方外比丘,从此遁迹红尘。所以丛慕⽩的去向,则是前往舜耕山,寻找一座烟没无名的尼庵,寻找鲁颖姑娘,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幅天都峰的要图。 丛慕⽩叩别恩师,与祁灵分手,便独自一人,欣然就道。 姑娘虽然是武林侠女,一⾝功力超群,但是,她仍然不愿意以一个单⾝姑娘的⾝份,出现在江湖上,招惹许多意外的是非。好在她已经深获⼲面狐狸靳一原的易容绝技,化装成一位潇洒倜傥的年青相公,不仅外人无法识破真面目,就是祁灵当初,又何尝能知道“穆仁” 就是“丛慕⽩”?所以,她飘然一⾝,又仗着金沙伯乐⽩完元所送的一匹“雪盖灵芝”一路之上,不仅安然无事,而且还自在地浏览着沿途风景。 她没有料到,在八公山之麓,寂寞宁静的⻩沙古道之上,遇到这样一位易钗为弁的年青姑娘。首先使丛慕⽩惊奇的,她不相信武林之中,竟还有和她一样,无独有偶易钗为弁的年青美貌的姑娘,而且竟然那样凑巧,让她遇上。 继而她更惊诧的,从这位姑娘眼神之中,流露出一股人的锋芒,分明是武功已经到了不可轻侮的地步。 丛慕⽩虽然不是老走江湖,但是,她也约略地知道,当今武林几大门派之中,很少有女弟子,纵有也难得有一二特别出⾊的人才。当时心里一动,便噤不住暗自忖道:“她究竟是何人?” 丛慕⽩虽然心里动了怀疑,但是,还没有一探底情的意思,当时随便道出“⽩慕”的化名,便要策马而去。谁又料到这位姑娘却从丛慕⽩的长剑上,起了疑心,要向丛慕⽩打听一个武林人物。 真所谓:“万事皆从多疑起,一切俱是揣测来。”这位年青的姑娘、易钗为弁的相公,如此一追问之际,丛慕⽩却因此将要走的心情,打消得千⼲净净。一种恍然大悟的心情,噤不住在想道:“丛慕⽩!你多糊涂,在这八公山之麓,舜耕山附近,还有何人能易钗为弁? 还有何人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人不是鲁颖,还有何人?” 接着丛慕⽩又想道:“如今她这样风尘仆仆,寻找一位不属于武林任何一个门派的人物,还用多说么宁她找的是灵弟弟。当初在⻩盖湖畔,便有脉脉送情之意,如今灵弟弟脫⾝⻩山,她自然要跋涉寻找了。” 丛慕⽩愈想愈对,几乎就肯定眼前这位易钗为弁的年轻相公,就是⻩山⽔莲村的鲁颖,也正是她此行追寻的天都峰要图的保有者。 这一时间的心情,丛慕⽩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是欣喜?抑或是酸溜地含有一种隐痛?天都峰的要图,能如此找到下落,自然是值得欣喜;但是,鲁颖如此痴心地寻找祁灵,未尝不是值得人忧虑的事。何况,灵弟弟当初为了她的一诺,居然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山⽔莲村的地址,这其间,谁也难以断定没有一点情愫在內。丛慕⽩自从与祁灵同在⻩山“巧悬千斤闸”內,共过患难,同过生死,两个人已经无形之中,海誓山盟,如何能允许任何一个第三者揷⼊其间? 人的聪明才智,极容易为情感所蒙蔽,尤其是多情的姑娘,于此更甚。 丛慕⽩的资质秉赋,都是上佳之材,但是,此刻她为自己的动情感,遮住了灵智,她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人,应该如何下手,取得天都峰的要图。 善取,鲁颖岂是可以凭她三言两语,将这幅关系天都峰存亡的要图,给一个毫不相识的人? 恶取,将来鲁颖一旦知道她的⾝份,岂不是要说丛慕⽩是妒意天生,借题发挥么? 人的想法,最怕钻进牛角尖,丛慕⽩想法,正是钻进牛角尖的时候,忽然对面这位被确认为是鲁颖的人,开口说出她所要追寻的人是“万巧剑客鲁半班。” 这七个字一人丛慕⽩的耳內,何异于是晴天霹雳?因为,这七个字一出口,无异是说明对面这位年轻相公,本不是鲁颖,如果是鲁颖,她何致于要打听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 而且竟然会如此故作神秘的打听,那不是岂有此理的事么? 丛慕⽩当时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说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一见丛慕⽩倏地脸上变⾊,顿时冷笑说道:“怎么?我这次问的人,大概是问对了,请⽩兄告诉我,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下落,现在何处?” 丛慕⽩当时实在没有想到这样突然的变化,心里只充満了奇怪,暗自忖道:“万巧剑客鲁半班虽然为害江湖十余年,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号,连我这样⾝负⾎海深仇的人,都在最近才获得消息,她是何人,如何会知道万巧剑客?”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出口问道:“你为何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 那年轻相公一听,忽然呵呵冷笑,说道:“你奇怪了么?其实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可以永远蒙住别人么?” 这几句话一说,丛慕⽩心里一震,顿时闪电一转:“是了!她是鲁颖,她一定早已经识破了我的行蔵,故意如此逗弄于我。她不是已经明⽩地说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岂不是明明⽩⽩地讲我么?” 丛慕⽩如此心里盘算,对面的相公,早已不耐,冷笑着说道:“你还遵守自己的诺言么? 只要你知道的,你就应该告诉我,如今我再问你一句,你究竟知道不知道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 丛慕⽩点头老实地说道:“我知道!” 那年轻相公紧着说道:“那你就应该兑现你的诺言,告诉我。” 丛慕⽩忽然也微微地一笑,说道:“你是真的不知道万巧剑客的住址么?抑或是故作姿态呢?” 那年轻相公怒目而视,说道:“你是不是要自食所言?故意如此推三卸四?” 丛慕⽩摇头摇,含笑说道:“在你我之间,必定有一个人是故意推三卸四的。” 那年轻相公大怒,厉声叱道:“原先我只是怀疑,如今⾜证是实,你以为你如此避而不说,使可以逃脫我的手掌么?” 丛慕⽩忽然收敛起笑容,正⾊说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叱道:“你管得着我是何人?” 丛慕⽩正着颜⾊说道:“你要向我打听这样的大事,连你的姓名都不告诉我,我如何能告诉你?在情在理,都难以说得过去,你说是么?” 那年轻相公冷冷地说道:“本来告诉你我的姓名,又有何妨?只是如今不能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你。如今你要回答我的问题,是你实践你的诺言,与我已无关系。” 丛慕⽩头摇说道:“你这些话,于情于理,都是难能尽合,何况你的用心比这些更可卑鄙?你以为像你这样戏弄我,我便会告诉你么?” 那年轻相公略有诧异的说道:“什么?我是在戏弄于你?” 丛慕⽩忽然也厉声叱道:“你能坦率真诚说明你的⾝份么?你能毫无顾忌地说出你的姓名么?” 那年轻相公朗朗地笑道:“我的⾝份,我的姓名,可以告诉天下任何人,不过,方才我已经说过,此时此地,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形之下,告诉于你。你以为如此推三卸四地,使可以不说明鲁半班的地址么?你休生妄想?” 说到此处,忽然双眉一掀,星目圆睁,厉声说道:“我要你尝到错骨分筋的滋味之后,再好生生地说出来。” 话音一落,人似旋卷地,倏地向前一扑,快得如同电闪,右臂单手突出,凌厉无比地向丛慕⽩脚胫抓去。 这样随意扑过来一抓,虽没有什么著名的招式,但是,却在这一抓之间,表现了快、准、狠、稳四个字。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仅此一招之间,丛慕⽩已经证实自己的看法,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有着一⾝不同凡俗的功力。不用说,这一招让对方抓住,不仅是要废掉半条腿,而且紧接着就要遭受分筋错骨的痛苦。 这一招太出乎丛慕⽩的意外,而且,两个人都相隔得如此之近,丛慕⽩已经没有充裕的时间,从容地在马上跳下来还手,要是离蹬跃开,只怕这匹“雪盖灵芝”免不了要伤在这一抓的指风之下。 说时迟,那时快,仓促之间,丛慕⽩右手一抖丝缰,叱喝一声:“起!” 就在那年轻相公五指未曾抓到之前“云盖灵芝”以险煞人的一矮⾝,肚⽪几乎擦到了地上,四腿一撑,只听得“呼”地一声,像是一阵疾风,直掠到五丈左右的路旁,站在那里唏聿聿地昂首一声长嘶,在神骏雄伟之中,还透着一份得意的意味。 在这一声嘶声未绝之际,⾝后那位年轻的相公,如影随形,⾝形微闪,⾐袂略飘,早已赶到“雪盖灵芝”的附近。 丛慕⽩此时也飘⾝下马,横⾝站在马前,沉声说道:“兄台如此相,休怪在下无礼了。” 那年轻相公冷笑道:“其实像你这样一个鲁半班的手下人,我早就应该下手除去,以怈心头之愤,也免得你再去为虎作伥,方才我一时未曾细察,如今…” 丛慕⽩闻言一振,抢着说道:“如今你已经确定我是万巧剑客的手下人么?” 那年轻相⾊冷笑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你的言行当中,早就说明,你与鲁半班有不寻常的关系。” 丛慕⽩一见这位易钗为弁的相公,说得如此认真,不像有一丝做作假意在內,心里不由一急,连忙问道:“听你的口气,你与鲁半班有一天二地之仇,请问兄台,你究竟是何人?” 那年轻相公此时早已经不耐烦说下去,厉声叱道:“有一⽇让鲁半班死在我手下之时.自然会知道我是谁,现在我只要你说出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处。” 这“住处”二字尚未说完,只见他⾝形连闪,一瞬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巧式连环,一掌随着一掌,劲道如嘲,直涌向丛慕⽩的周围,丛慕⽩一时为之大惊! 其一:丛慕⽩只知道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年轻相公,功力极为不弱,但是绝没有想到內力竟然深厚到如此地步。 其二:这三掌连环使出的招式,竟然在丛慕⽩眼里,看来似曾相识。 这一时的惊诧,使丛慕⽩错愕一着,一时竟着险走下风,几次都险差一发地,从掌力边缘掠过。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连环三式,丛慕⽩刚吐了一口气,叫道:“兄台请暂住手,我有话说。” 对面那位年轻相公三掌攻后,竟没有将丛慕⽩击倒,在意外之余,更起怒火如嘲,冷笑连声说道:“怪不得你敢如此硬搪,果然有几下子,鲁半班有你们这些狗腿,难怪他要如此猖狂为祸了。” 丛慕⽩此时知道自己起先的想法,是完全错了。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不但不是鲁半班的妹妹鲁颖,而且还与鲁半班有着一天二地三江四海的仇恨,与丛慕⽩还是同一遭遇的人。 而且,这位姑娘功力如此深厚,分明是出自⾼人之门下,丛慕⽩这一个错觉,真是差之毫里失之千里。 但是,丛慕⽩又想到:比她更错得厉害的,是对面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她一直将丛慕⽩当作是万巧剑客的手下,而且还不容丛慕⽩分辩。 丛慕⽩还在叫道:“这是一个误会,请容我稍加说明如何?” 丛慕⽩愈是如此急于要分辩,对面那位年轻相公愈是觉得她情形可疑,当时索连话也懒得再说,双手疾出如风,劈、拿、点、戳…招招不离要害,式式不离周⾝。只要被攻中一处,就逃不了有错骨分筋的危险。到那时候,即使有口分辩,也要落得后果难堪! 丛慕⽩如何敢再大意?立即全神贯注,一招一式,对拆还招,虽然她不像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出手如此狠辣,但是,得空还手,也是毫不退让。 两个人在这⻩沙古道之上,转眼对拆了三、四十招,只听得掌风呼啸、⻩沙飞扬,周围数丈之內,使人立⾜不住。 正是斗得难分难解之际,突然那年轻相公左掌一式“推山赶月”右掌一式“拍浪惊涛”双掌两式,一齐向丛慕⽩下盘推去。 丛慕⽩脚下巧使移宮换位,腿双一齐绞动,极其灵巧地闪开这一招双掌齐攻。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开,那年轻相公倏地退后一步,右手一探,铮地一声,一阵龙昑清越,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横在前。向着丛慕⽩叱道:“拔下你肩头的长剑。” 丛慕⽩一见对方拔出如此一柄极为出⾊的短剑,益发知道她不是自己当初所想的鲁颖,她知道天都峰上任何人,都是使用的奇形铁剑,像这种奇短的宝剑,必然是出自名家,可惜的是,丛慕⽩她自己对于武林中的掌故,知道得不多,否则,就凭这柄短剑出鞘,就可以知道对方为谁。 对面年轻相公亮出自己的兵刃以后,一见丛慕⽩迟迟不肯拔剑,便冷笑着说道:“为何不拔出剑来?你能在我的掌下,走三、四十招不露败像,想必这剑底功夫,也颇有火候,又何必怕?”说到此处,忽然沉声说道:“你能在我再炼青虹之下,走过五十招,即使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万巧剑客鲁半班的住址,我也不愿意再听,否则,你先撇剑认输,我再酌情处置。 丛慕⽩一听“再炼青虹”四个字,心里仿佛顿有似曾相识的意味,不由地想道:“可惜妙手空空古老前辈不在此地,否则,凭他的江湖见识,一听再炼青虹这四个字,或者一看这柄奇短的宝剑,便会知道对方的来历了。” 对方一见丛慕⽩依然迟迟不肯拔剑,便说道:“你不亮出长剑,休怪我不给你以公平争斗的机会。” 说着手中短剑,在前一振,银花三点,寒气大增。大有一振而起,挥剑而出的气势。 丛慕⽩就在这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当时伸手将⾝后长剑,慢慢地拔出,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斜指长剑,横在前,凝神作势,脚下开始活动步眼。这两位都是击剑的行家,看来就要一触即发,而其结果,必然不像方才空掌对招,一定要落得腥风⾎雨,魂断⻩沙。 因为,方才那年轻的相公言下之意,分明说出非胜不休,如有落败,撇开自己一⾝⾎仇,那岂不是明明地要自戕于这个⻩沙古道上么? 所以,无论是那一方胜利,都是有人要流⾎横尸。 丛慕⽩如此缓缓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长剑一收,撤去击剑的架势,平气静神,向后退了两步。 对面那年轻相公叱道:“不要以诡辩来表示畏缩,我不听你诡辩。” 丛慕⽩点点头说道:“我不再辩,辩而不听,我辩之何益?我只是告诉你一件事…” 那年轻相公一双星目,倏地圆睁,说道:“你不再辩,尚有何说?” 丛慕⽩说道:“八公山下,这条古道虽然少人行走,但是,仍然难免有行旅客商等人,路过此间,像你我这等动刀动剑,溅⾎横尸,被人看见,岂非惊世骇俗么?” 那年轻相公沉思了一会,说道:“依你之见?” 丛慕⽩说道:“另行找一处人踪不到之处,你我放心的较量个上下⾼低。” 那年轻相公闻言慨然说道:“任你选择。” 丛慕⽩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话,回头遥向东南指去,说道:“此去东南,为有名之舜耕山,在舜耕山附近,我们找到一座尼庵,就在那附近相见,今夜三更,不见不散。” 其实,丛慕⽩何尝知道在这舜耕山附近,有什么尼庵?只不过是她在这一瞬之间,她有了一个缓冲目前情势之计,眼前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已经得怒火上升,不容有分说之余地,而两下争斗的结果,万一有了伤亡,而且伤亡的非敌是友,那岂不是令人遗恨终生么? 所以,丛慕⽩要将眼前这个局面,作一次折冲,至少可以使对方稍为冷静下来,三思而行。 另一方面,丛慕⽩要趁机使用两个人的力量,来察访鲁颖姑娘隐居的尼庵。 虽然不是“一石二鸟”却也是“一举两得”丛慕⽩用心之深,当然不是对面那位年轻的相公,所能知道的。 那年轻相公一听丛慕⽩如此一说,略一思忖,忽又抬起头来,向前后的来去路上,打量了一下,果然微见尘头,稍有⻩沙,想必是行旅客商之流,要路过此间。 当时收回摇远的眼光,注视着丛慕⽩,点了点头,沉重地说道:“好吧!今夜三更,在舜耕山附近,一座尼庵之前,不见不散。不过…” 说到此处,她忽然断然说道:“如果你想趁此机会,脫⾝逃走,只怕你不出百里之途,我便要追而杀之!” 丛慕⽩摇头摇,惋惜地说道:“兄台!做人不能如此过于狠毒,有违上天德意。” 那年轻相公忽然脸上一红,但是,立即就严肃地说道:“对恶人宽大,何异是对好人忍残?佛家素讲慈悲,尚且主张诛恶人即是行善事。何况鲁半班与我尚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何能以仁慈宽大四字,对待他的手下?” 丛慕⽩点点头,说道:“为何你一直认为我是万巧剑客手下?” 年轻相公反问道:“为何你一直不肯将鲁半班的住址,告诉我?” 丛慕⽩也反问道:“为何你坚持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 年轻相公叱道:“就凭这点理由,便不肯说明鲁半班的住址么?你不觉得这是自欺欺人之谈?” 丛慕⽩应声朗朗说道:“说来你也不信,在未明你的⾝份之前,我怕告诉你关于鲁半班的住址之后,有损而无益。” 年轻相公冷笑一声说道:“多令人难以接受的关切?” 丛慕⽩说道:“是的!在未明你的底细以前,冒然地告诉你鲁半班的住址,引起你冒然的前往,后果堪虑!设有不测,你虽未能报仇而含恨,而我却也要抱伯仁之憾。所以,在你没有表明⾝份之前,我只好守口如瓶了。” 丛慕⽩这一段话,倒是句句真言,宇字实在。假如对面这位相公能够坦然承受,说出自己的实真姓名,不但可以化解误会,而且还可以协力同心,共谋大事。 但是,对面这位年轻相公,一有成见在心,一切的言语,都听成了相反的意思,她以为丛慕⽩这一段话,是存心讽讥她的。 当时,她然大怒,恨声说道:“若不是怕惹起旁人的惊骇,就在这古道之旁,再炼青虹就要让你在此地作一了断,现在让你多挨一段时间便了。” 话音一落,倏地飘⾝而起,⾝形美妙绝伦的倏然拔起两丈多⾼,然后又像一片落叶,那样悠悠忽忽地,不带一点风声,落到那匹火⾚红骝之上。那匹神骏异常的好马,刚一等到年轻的主人落到它背上,顿时四蹄齐放,箭也似的直窜出去。 但是,随风送来,那位年轻相公的临去叱道:“休仗你有一匹好脚力,便想逃脫,三更之后,不见人履约,百里之內,再炼青虹断不容情。” 丛慕⽩目送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一人一骑,去势有如闪电流星,顷刻便消失在⻩沙古道的尽头。当时心里,却不噤引起一阵难言的感触。 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如果要是还她旧时容颜,分明是一位绝⾊的姑娘,而且一⾝功力,也⾜以称绝一时,像这种貌美功⾼的年轻姑娘,应该是正在过着无忧无虑,幸福无边的⻩金年代,然而,今天她却是孑然一⾝,背负着一⾝⾎仇,遍走天涯,寻访仇家,尝着寂寞与孤苦,仆仆风尘的劳累,连带使自己的情,都变得多疑而固执。 丛慕⽩想到这里,不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对于这位易钗为弁的姑娘,有了一丝发自內心的同情。 自古同病多相怜,丛慕⽩自己正是负了一⾝⾎仇,忍受了十余年的苦闷,但是如今获得许多奇遇,遇见许多奇人,才使复仇之事,稍有希望。否则,今天的丛慕⽩,和方才那位易钗为弁的姑娘,岂不是有着同样的遭遇么? 丛慕⽩望着古道尽头,心里正泛着无限的同情,她希望在今天晚上,能够使这位姑娘,说出实真姓名,明⽩她的真正底细,也好携手同心,共谋复仇之道。 丛慕⽩呼来“雪盖灵芝”跨上马背,怀着一种无以名之的沉重,策马转而向东,沿途留神打量,看看在这快要到达舜耕山的附近,是不是真有一座尼庵。 丛慕⽩未便纵马疾行,只是让“雪盖灵芝”踏着轻快的碎步,小驰在这⻩沙古道之上。 这时候,夕西坠,为西边晚霞,抹上一阵短暂绚烂,镶在那遥远的地面上。古道单骑,令人有无限落寞之感,此情此景,极易使人想起马致远那一首天净沙的小令: “枯滕、老树、昏鸦, 小桥、流⽔、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这一首小令,是元曲中烩炙人口的一首,拿在此时,倒正是丛慕⽩的写照。 在这时届落⽇的⻩昏,在这⻩沙无垠的古道之上,虽然不是瘦马,虽然没有小桥流⽔,虽然也没有枯滕老树,然而,在丛慕⽩的心中,却是有着断肠人的滋味。 人在独自孤寂的时候,最易于陷⼊沉思的意境。 丛慕⽩这时候想起自己的⾝世,想起自己所负的⾎仇,想到衷情寄托的灵弟弟,想到未来复仇之后的岁月… 这些思念,真是剪不断,理还。愈是如此想念重重,愈是同情方才那位傲骨峥崎的姑娘,;如果这位姑娘的⾝世,是清⽩的;这位姑娘果然是与鲁半班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这位姑娘是可爱的,丛慕⽩竟然噤不住自己有了一种遐想:“我们的相遇是多么奇巧?岂不是有缘份么?那…” 想着,也竟然使丛慕⽩姑娘独自一人脸红起来。自己轻轻地啐了一口,心里想道:“我尽在七八糟胡想些什么?天⾊已黑,舜耕山附近,偌大的地方,即使真有一座尼庵,也是费人寻找,我为何在此一反平常,专作这些无聊的想法?” 当时精神不觉为之一振,抖缰策马,直向东边,转进一条小径,直抄过去。 夕余晖已尽,微月未升,浮云掩尽星辉,大地显得一片昏黑。丛慕⽩策马驰聘,倒是给这舜耕山附近的宁静田野,敲破一些寂寞。 田野间,疏林处处,摇曳着村庄的灯火,丛慕⽩的坐骑蹄声,也引起不少村人,掩扉惊视,指指点点。 丛慕⽩忽然自己也不噤在马背上笑了起来,既然已经到了舜耕山附近,也正是到了鲁颖隐居的附近,如此蹄声震地,往来驰聘,岂非有意暴露自己⾝份? 一念既罢,丛慕⽩纵马到一丛树林旁边,飘⾝下马,轻轻地拍着这匹极通灵的“雪盖灵芝”附在耳边说道:“马儿啊!你到附近躲着些,等我事情办好了,再来唤你。” 这匹“雪盖灵芝”不愧是金沙伯乐⽩完元的宝马,深谙人意,不嘶不叫,只轻轻地挨擦着丛慕⽩的手,微微地点着前蹄,和丛慕⽩亲热了一会,忽然一折⾝,独自轻驰碎步地跑走了。 丛慕⽩只等那马儿独自远去之后,这才凝神注目,向周围仔细地打量一遍,远远地,仿佛可以看到前面黑影重重里,是一个小山丘,就在山丘的中间,一点微弱昏⻩的灯火,像是隔着摇曳的丛竹,若影若现,时明时灭。 当时丛慕⽩心里一动,便猛提一口真气,脚尖微微一点,人似一溜轻烟,穿⾝而起,仗着自己眼力充⾜,在二十丈之內,看得清楚,便在黑夜里,施展着“八步赶蟾”的绝顶轻功,就在这疏落的树林之中,穿枝带叶,起落飞腾,直向那一点摇曳未定的灯火,赶了过去。 正是丛慕⽩提气疾驰,全力前奔之际,忽然面前⽔光漾,一条河流,横住去路。 这条河,平静得像是不流的⽔,听不出一点流⽔的声音,若不是丛慕⽩的眼力留神,及时沉桩散气,落下⾝形,只怕要落一个浑⾝透。 丛慕⽩停下⾝形之后,打量这条河流,宽约四丈有余,再向下看去,但见⽔光一片,分明是一个湖泊,如今要渡过这条河,势必要使用“一苇渡江”的轻功,越过四丈宽的河⽔,但是,如此黑夜,在河面上施展“一苇渡江”多少还有一件冒险的事。 若论丛慕⽩的功力而言,四丈余的河面,能在河面之中,有一处落⾜借力之处,便绰绰有余,可以一点而过。但是,这一点落⾜之际,投枝的腕力,落⾜的借劲、眼力的准确,缺二不可。 尤其河⽔习不明,深浅不知,有否漩涡?有否陷沙?一切对丛慕⽩都是漠然,所以使丛慕⽩起了惊觉之意。 若是凭空⾝一跃,四丈远近,未尝不可以跃登彼岸。但是,跃登四丈远近,在丛慕⽩而言,那是需要全力施为,是易于损耗內力的,如果跃登彼岸,紧接着就是強敌环伺,这样损耗內力的行为,极为不智。 丛慕⽩站在河岸之旁,默默地望着如镜的河⽔,心里正在盘算着,应该如何越过去,才是聪明合理的行为。 正是她举止未定,权衡轻重之际,忽然一声铜罄清音,悠悠地传到河岸的这边,丛慕⽩一听,心里砰然一动,立即凝神注意。不久,又是几声隐隐约约,悠悠扬扬的罄声,从河的对岸,悠然地传将过来。 丛慕⽩这次听得明⽩,分明是河的对岸,那小丘之上灯火摇曳之声,传出来的罄声,这用不着多想,那一盏摇曳隐约的灯火,正是丛慕⽩所要寻找的尼庵。至于是否就是鲁颖所隐居的尼庵?未能确定,但是,眼前是一座尼庵,那是千真万确。 这一瞬间的确定,使丛慕⽩方才的那一阵犹豫,顿时化为乌有,当时毫不思虑,一⾝反旋出手,从⾝后树上,折一树枝,然后一抖手,那树枝疾出如矢,直向河心落去。 就在这树枝出手的一瞬间,丛慕⽩拂袖点⾜,躬⾝提气,飘然拔起两丈,人在半空中一拆,突然一剪腿双,双掌疾翻后庒,⾝形微侧,以闪电飘风之势,随着那树枝直扑而下。 那树枝快要落到河面,丛慕⽩忽地一扬头,拧腹,右⾜向下一探,正好点在了才落到河面的那树枝。 说时迟,那时快,丛慕⽩就在如此一点之间,长昅一口气,双臂及时平伸,猛然疾振,霍然就如同展翅而起的大鹤,青衫飒飒,鼓起一阵风声,再次凌空,悠然而起两丈有余。轻悠悠地向河岸对面落下去。 丛慕⽩如此“一苇渡江”越过了拦路的河流,不曾稍歇,便向前面疾奔而去。 河岸相去山丘,也不过数十丈之谱,丛慕⽩何消片刻,便已经停⾝在一片翠竹林外,凝神望着竹林里面,那一座小得可怜的茅庵。 庵门半掩灯光外怈,而且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有一位灰⾐老尼,此刻正跪在蒲团之上,诵经礼佛做晚课。 丛慕⽩估计此刻尚未到达三更,与那位易钗为弁的假相公的约会,时刻未到,但是,庵內老尼正在做着功课,又不便进去惊扰。丛慕⽩只好站在这一片竹林之外,伫⾜而立等待老尼做完晚课,再进去不迟。 但是,丛慕⽩此刻又有了犹豫不决之情,此去进⼊尼庵,究竟用何种态度和老尼讲话? 如若她对鲁颖的下落,推辞不知,将又如何? 正是她意念未完,主意未定之际,忽然,隔着竹林,前面灯光一亮,呀的一声,庵门悠然而开,那位灰⾐老尼,正站在庵门之內,面对竹林屹然而立。 丛慕⽩心里一惊,不噤暗自忖道:“难道这老尼已经发觉了我的行蔵么?” 丛慕⽩隔着竹林,人是站在暗处,她估计站在灯光之下的灰⾐老尼,是看不见她的。她镇静下心情,运⾜目力,打量着对面相隔数丈的灯下老尼。 垂眉合眼,宝相庄严,瘦矮的⾝体穿着一袭灰⾐,站在那里却有一种令人无形之中肃然起敬的感觉。 丛慕⽩心里暗暗吃惊,暗下忖道:“看去这位老尼,功力精湛,道行极深,如果说是鲁颖蔵⾝此间,倒是令人匪夷所思,无法想出其间的道理来,难道她与天都峰也有什么关连么?” 想到这里,心里惊觉又生:“她如经当门而立,是发觉到我的来临,抑或是另有所事?” 丛慕⽩正在思考着,究竟是⾝而出相见?还是另俟时机,再进庵门? 忽然,那灰⾐老尼抬起头来,睁开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仿佛是有两道精光,倏地出,正是看着丛慕⽩所站的地方。单手立,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林外女施主! 既然有事莅临小庵,何不请进待茶?庵外夜露风凉,殊非老尼待客之道。” 丛慕⽩此时的惊诧,已不止是这位灰⾐老尼发觉到她的所在,而是更惊诧她出口之际,指明她是“女施主”这真是骇人心神的事。千面狐狸亲传的易容之术,竟然被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尼,在昏黑夜里,隔着竹林一言道破,这几乎是说来令人难以相信的事。 但是,丛慕⽩的惊诧只是一瞬间的,顿时她应声而出,飘然穿过竹林,来到庵门之前,立定脚步,拱手一躬谨声说道:“晚辈丛慕⽩深夜惊动大师,荷承不加责斥,反劳示意相,使晚辈既愧且感。” 那灰⾐老尼打着问讯还礼,口念“阿弥陀佛”低低地说道:“丛施主人中之风,夜至荒庵,蓬荜生辉。请施主移驾庵內,稍作叙述如何?” 这灰⾐老尼虽然说话声音低沉,却是字字⼊耳,清晰有力,大有震聋启噴之势。而且她这次虽然没有说明“女”施主的字样,却在字里列间,仍然把丛慕⽩当作女客看待。当时丛慕⽩心里一动,丝毫不露声⾊,抱拳拱手,朗声说道:“深夜惊扰,已是抱罪良深,何敢再去渎犯净地,扰大师静修?晚辈只有一事,请教于大师之前,如能获得大师一言相告,晚辈即刻拜辞,所有冒渎之罪,容待他⽇,踵前当面谢罪。” 灰⾐老尼微微地一顿,缓缓地抬起头来,看了丛慕⽩一眼,又喧了一声佛号,低声说道: “丛施主所有尊意,老尼恭敬不如从命。” 丛慕⽩连称“罪过”接着说道:“晚辈敢先请问大师上下怎么称呼?” 灰⾐老尼说道:“老尼一了,静修此间,结柔为庵,礼拜佛祖,丛施主尚有他问否?” 丛慕⽩点头说道:“请问大师,⻩山天都峰⽔莲村一位鲁颖祁灵。 祁灵如此突然出现,对于丛慕⽩而言,倒是极大的意外。但是,对面的一了老尼,却是平静依然,毫无惊异之状。 祁灵用手轻轻拉住丛姊姊的柔荑,不让她再说下去,自己却转过⾝来,向一了老尼深深一躬,说道:“晚辈祁灵,来得鲁莽,尚请大师大量海涵。” 一了老尼轻轻地喧了一声佛号,一双老眼,在祁灵⾝上看一下,然后垂眉阖眼,缓缓地说道:“祁施主你就是当今武林第一大奇人神州丐道人的⾼⾜么?” 祁灵立即肃然垂手,应声说道:“晚辈正是。” 一了老尼点点头,又睁开眼睛,对二人看了一遍,说道:“祁施主和这位丛施主,正是一对璧人,是乃天作之合,颖儿一缕痴情,空付飘渺。总算她能及时回头,把这大⼲世界的烦恼,付之天外。不过,情丝难断,红颜薄命,自古皆然,颖儿又何尝独能例外?” 一了老尼说到“一对璧人,天作之合。”丛慕⽩不由満脸飞红,羞意无限。可是,一听下面那几句话,又不由地为之霍然心惊,回头一看祁灵,只见祁灵也正是神⾊黯然,泪光隐隐,微有颤抖之意,低沉地说道:“请问大师,莫非这鲁颖已经跳出红尘,在这舜耕山下,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么?” 一了老尼顿时一双眼神,停在祁灵⾝上,突然光棱四,凌厉惊人,语气一变而为沉重,严厉地说道:“祁灵施主!老尼尊你为当今第一奇人门下,所行所为,均是正大光明,所以在这茅庵之前,才待之以客礼,你若如此虚情假意,老尼荒庵之前,不容如此无情之人立⾜。 祁灵施主,请你和这位姑娘,立即离开此地。” 一了老尼突然如此一变严厉无情,倒是大出祁灵和丛慕⽩的意外。 丛慕⽩本是对于这位老尼,再三顾左右而言他,不说出鲁颖的下落,心中已经老大不快。 但是,丛姑娘敬老成,才没有轻易变脸相对。如今一听一了老尼如此无端斥责,一腔怒火已经按捺不住,正待⾝上前,厉声相对,这时候祁灵却是手下一劲使,将丛姑娘拉住,他自己却拱手向一了老尼说道:“大师斥责,晚辈自应领受。但是,晚辈在自省之余,毫无所谓虚情假意之处,大师何以正我?” 一了老尼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老实说,这是现在,要在数十年前,只怕容不得你如此问话,早让你横尸眼前,喋⾎林边。如今老尼让你走,已经是天大意外,你还问它作甚?” 祁灵朗声说道:“晚辈不肖,尚不愿有辱师门之事,如确有背情悖理之事,即使大师破格宽宥,晚辈亦当自绝谢罪。但是,大师如今不加说明,晚辈难能如此含冤而去,尚请察谅下情,是为晚辈所盼。” 祁灵这几句话,说得义正词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之概! 一了老尼闻听祁灵如此一说,倒是⾼喧一声佛号,微微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不教而诛,难免使人心有不服。待老尼问你几项问题,然后再说明此事,但愿如你所言,你所行所为,无背理悖情之事,毋使你师门玷辱,毋使老尼庵前,飞起腥风⾎雨。” 说到这里,一了老尼顿了一下,忽然声音变得极为凝重地说道:“祁灵!你在赴鲁颖千招之约,前往⻩山⽔莲村之时,知否鲁颖姑娘对你的一份真情?” 祁灵慎重地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知?鲁姑娘一份盛情,晚辈何尝不晓,只是此事若非大师在这种情况之下,晚辈不敢如此妄凭蠡测,以免辱及鲁姑娘。” 一了老尼点点头接着问道:“然则,你对鲁颖可曾有…” 祁灵不等一了老尼说完,便朗声亟呼,正⾊说道:“晚辈前往⻩山赴千招之约,一则不愿失信于鲁姑娘,再则要趁此机会,探望⻩山虚实,毫无一点私情在內。及至鲁姑娘约略说出对乃兄行为,存有隐忧,晚辈才顿起同情之心,至于…” 一了老尼哼了一声,接着说道:“方才老尼说到鲁颖姑娘勘破红尘,跳出是非,你为何如此动?你有何解释?” 祁灵闻言长叹,对一了老尼摇了头摇,沉声说道:“大师此言差矣!人与人之间,除了男女情爱的情之外,情之范围大矣哉!鲁颖姑娘与晚辈虽识之不深,情谊不够,但是,对于鲁姑娘能处于污泥不染的品德情,至为钦服,对于鲁姑娘能深明大义,且能远抱隐忧,更是存敬于心。”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地,稍微顿了一下,平静了一下微有动的心情,才接着说道:“鲁姑娘约晚辈前往⻩山,延为天都峰⽔莲村之宾客,用心即在冀求晚辈能伸以援手,解决她內心难以解决的冲突。她曾说过,鲁半班对她,不仅是兄妹。且有师徒授艺之恩,她不能背叛于鲁半班,但是.她又不忍令鲁半班如此逆天行事,将来要断绝鲁氏后裔的香烟。但是,晚辈当时愧未能有丝毫相助…” 一了老尼忽然揷言说道:“当时你对于鲁颖的用心,恐未必有今⽇知之如此之深。” 祁灵点点头,说道:“但是如今思之,鲁姑娘如今遁隐世外,永伴青灯古佛,以锦绣年华,永此悠悠孤寂岁月,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惨人寰的事…” 祁灵一口气说到此地,忽然心里一震。望着一了老尼,忐忑不安,尴尬不已,嗫嚅着说不下去。 一了老尼立掌当说道:“阿弥陀佛!祁灵你不必有所顾忌,老尼虽然礼佛诵经,数十年生涯未有一丝变化,早已习以为常。但是,老尼依然认为这种生涯,不应该让一位金⾊年代的少女,擅自定下誓愿。果然如是,诚如你方才所言,那是凄绝人寰之事,需要多大定力,经过多少魔劫,才能明心见,灵台无垢,四大皆空?所以,老尼对你所言一切,付以同感。” 祁灵嗫嚅着说道:“晚辈一时失言。” 一了老尼头摇说道:“说下去!毋须介意。” 祁灵接着说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鲁姑娘如今跳出红尘,晚辈能不为之一时失态?大师以为这是常情否?” 一了老尼缓缓地阖上眼睛,良久才接着低喧一声佛号,沉重无比地说道:“祁灵施主果然是情中人,襟磊落,情真意切,情与爱,分隔井然,光明正大,为老尼所少见,不瞒祁施主说…” 祁灵拦住说道:“大师武林前辈,能直呼晚辈名号,为晚辈之荣。” 一了老尼微微睁开双眼,略略地颔首,便说道:“老尼一听祁灵如此面有戚容的说话,心里顿生厌恶,以为你是为要争取老尼同情,再骗颖儿情感,好让你此行称心如意,才如此故作姿态。” 祁灵不由地急得満脸通红,急忙说道:“大师…” 一了老尼睁着眼睛,慢慢地说道:“老尼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难免不作此想。” 祁灵和丛慕⽩两人相愿而惊,说不出话来。他们相信一了老尼的话,必然不是话出无因,但是.他不明⽩一了老尼何以知道他们此行真正的用意。 一了老尼转⾝肃客,说道:“门外如此对立而谈,殊是有失人之常情,祁灵和这位丛姑娘,请到荒庵之內,再作详谈。” 因为丛慕⽩也知道自己行蔵,早经为人识破,所以对于这一声“丛姑娘”也就毫不为意,她和祁灵称谢之余,随着一了老尼进⼊这间茅庵。 这一间茅庵,其简陋之情形,为祁灵等所少见。一尊佛像,一盏长明灯,一座香炉,一个蒲团,余为四壁。不过在这空徒四壁之中,却是一尘不染,清洁已极。 祁灵看到这种情形,心里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似锦年华的少女,孤灯只影,跪伏在佛像之前,凄凉无限,而这个人正是由于他而至如此。想到这里,心头的沉重,使他步履迟滞,神情黯然。 一了老尼举手说道:“静室不便请进。佛堂只有席地而坐,其实近数十年来,两位是到达这座荒庵佛堂的第三个人。” 祁灵说道:“请问大师,这前一位有幸到此的人,可否见告是何人?” 一了老尼说道:“她就是鲁颖这孩子。” 祁灵问道:“是大师像今天一样,允许鲁姑娘擅闯此地么?” 一了老尼头摇说道:“是老尼到⻩山⽔莲村內,接引鲁颖到此,老尼只告诉她一件事。 鲁半班聪明⽩误,将来他自己死不⾜惜,为鲁氏门中带来灭门之祸,鲁颖应该有此远虑,如不能劝阻乃兄,稍杀狂妄的野心,退而求之,也要为鲁氏门中,为尔后留下一脉香烟。” 丛慕⽩正待张口说话,祁灵却及时恍然大悟,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晚辈当初前访⽔莲村之际,鲁颖姑娘就隐隐约约表露出此意。”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鲁颖这孩子一双慧眼识人,她把老尼这几句警言,化为希望寄托在你⾝上,而且还将一缕情丝,倾怀以寄。” 祁灵不安地叫道:“大师…” 一了老尼说道:“老尼知道,鲁颖当时没有明⽩表示,而你,祁灵已经表露出为了丛姑娘,不惜冒天都峰无边的危险,大有以⾝相殉的决心,鲁颖还能说什么?”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忽又转过脸去,向着丛慕⽩说道:“丛姑娘!你不价意叫你丛姑娘么?” 丛慕⽩低头看到自己一⾝儒衫,倒是忍不住羞意満脸,轻轻地说道:“大师武林前辈,慕⽩岂能再相欺?” 一了老尼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丛姑娘!你方才是有何种疑问,未及启口么?” 丛慕⽩迟疑了一会,霍然抬头说道:“方才听大师之言,对于鲁半班的鲁氏门中,似乎特别关怀,否则,大师何致亲往⽔莲村,接引鲁姑娘,指引津?” 一了老尼神情忽然变得黯然,沉昑了一会,说道:“丛慕⽩姑娘!你说得不错,老尼与他们确有一种不同于人的关连。姑娘此时一定急于知道,但是,请恕老尼未能于此时相告,如果有缘,⽇后自知。” 一了老尼与天都峰鲁半班的兄妹一家人,有何关连? 她是鲁家的人么?但是从她的言行中看来,她与鲁氏兄妹,虽有关切之情,却无⾎统关系之亲。 她是鲁颖的师⽗么?昔⽇在⽔莲村,鲁颖曾经当面告诉祁灵,她的一⾝功力,是乃兄鲁半班所传授的。 除了这两种关系之外,还有何种不同于人的关系?这真是费人思量,思想不透的事。那也只有等待⽇后有缘,让一了老尼自己说明了。 不过,祁灵仍然关切着鲁颖的下落,噤不住问道:“鲁颖姑娘她如今…” 一了老尼立即拦住祁灵的说话,反问道:“祁灵!你是听了老尼这一段说明之后,才关切鲁颖的下落?还是全然与此无关,只是为了你此行的目的?” 祁灵正⾊说道:“晚辈当初在天都峰,只因急于知道丛姊姊的安危祸福,以致未能有助于鲁颖⼲招相约之用意,一直为此而心中耿耿难安,此所以关切鲁姑娘下落原因其一。另则,晚辈此行目的,在寻找鲁姑娘,此所以关切鲁姑娘下落原因之二。” 一了老尼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祁灵!你很诚实,老尼岂能相欺?鲁颖这孩子来到舜耕之后,万念俱灰,但愿以一⾝循世,忏念佛经,为乃兄稍减罪行,因此立志闭关三年,然后落发遁人空门。” 祁灵噤不住轻轻地脫口“啊”了一声,神情不噤为之黯然。如今千真万确地证实鲁颖姑娘的确以锦绣年华,遁归寂寞岁月,如何不令人为之同情一叹? 祁灵沉默良久,霍然起⾝拱手说道:“晚辈要向大师告别了。” 一了老尼略有诧意地问道:“祁灵!你们不是还有此行的目的未遂么?” 祁灵说道:“鲁姑娘既然闭关三年,痛心代兄忏罪,我们岂能扰清修?” 一了老尼说道:“祁灵!你和丛姑娘在此稍候,老尼到后面静室去去就来。” 说着打个问讯,缓缓地立起⾝来,走向后面去,外面剩下祁灵和丛慕⽩两个人,心情都有相同的沉重。一则为了鲁颖的遭遇,流露出同情,一则为了这幅要图,无法获得,这一趟舜耕山之行,便是一无所获。 茅庵之內,一灯如⾖,两人相对寂然,在宁静之中,有一股沉重的气氛。 良久,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不知何时,一了老尼已经站在两人⾝旁不远,合掌当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尼尚要请两位在荒庵小待一时,以便了结久存心中的一个事结。” 祁灵和丛慕⽩都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了老尼,不知道她尚有何事,要他们在此地小作停留。 一了老尼伸手袖中,取出一块洁⽩的羊⽪,缓缓地抖开,竟有两尺见方大小。她将这块羊⽪摊开拿在手里,旋转了一个方向,对着祁灵和丛慕⽩,缓缓地说道:“祁灵、丛姑娘! 你们请看。” 祁灵和丛慕⽩两人凝神一看,顿时异口同声地“呀”了一声,脫口说道:“天都峰要图详解。” 一了老尼她自己也低下头来,对这张羊⽪上面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对了!这就是天都峰上鲁半班苦心经营十余载,设置的各种机关埋伏的图解,虽然这上面都是奇怪的符号,但是,能够有一个识者,自能一目了然,于是,按图行事,天都峰便成为不堪一击。” 祁灵和丛慕⽩对那张羊⽪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图形,看了一下之后,互相微微地点了点头。 一了老尼又缓缓地将这张羊⽪⽩摺叠起来,拿在手中,抬起头来,望着祁灵和丛慕⽩说道:“两位一先一后,来到荒山小庵,目的是不是为了这张羊⽪图解?” 祁灵立即应声说道:“是的!因为…” 一了老尼伸手拦住了祁灵说下去,她接着说道:“只要是的,那就对了!这张天都峰的图解,是鲁颖在闭关之前,托付老尼,留给你们二位,静等你们前来拿取。” 一了老尼这几句话一说,祁灵和丛慕⽩都噤不住同时怔住了,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而且是荒诞不稽的事。 鲁颖如何知道他们要这份天都峰的要图?又何以知道祁灵他们要到舜耕山来寻找她?这一切都是没来由的事,难怪使祁灵和丛慕⽩为之双双怔住了。 一了老尼望着祁灵和丛慕⽩,那一份惊疑的神情,点点头说道:“两位也毋须惊诧,相信说明原委,你们便会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说着伸手又让他们坐下,一了老尼也缓缓地走到蒲团之前,盘腿趺坐,然后接着说道: “鲁颖这孩子虽然⽔莲村意失伤心,但是,她对于祁灵,并未失望,她相信你在天都峰上会化险为夷,而且,⽇后天都峰也一定是要在祁灵手上扫敉平。” 祁灵摇头摇,觉得这是不可理喻的事。他不知道鲁颖这种心理,是据什么? 一了老尼接着说道:“祁灵不要奇怪,天下事,有许多是不可以常理衡量。如果鲁颖当初对你没有信心,何致在⻩盖湖畔,约你到天都峰⽔莲村,作千招之斗?这种情感上的认识,祁灵你当仔细揣磨,当不觉得她是毫无据。 这几句话,说得丛慕⽩心里顿生同感,想当初在紫盖峰头,她乍一见祁灵之时,便将报复⽗⺟⾎仇的希望,寄之于祁灵⾝上,这又岂是常情常理所可以说明的么? 但是,这道理却是祁灵无法理解的事,他仍然是充満了惘然。一了老尼轻轻地喧了一声佛号,接着说道:“祁灵!你当她是偶然罢了。鲁颖她相信你会再去⽔莲村,她相信你会需要这张天都峰的要图,于是…” 祁灵动地接下去说道:“于是她在⽔莲村留下了话,告诉了她的去向。于是她在大师这里留下了这幅天都峰要图,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鲁颖姑娘有如此聪明才智,如今倒是天忌奇才…” 一了老尼没有等他说完,便接着说道:“是的!鲁颖是有过人的聪明。但是,天下事,往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对你的行动,一切都是料中,但是,只有一样没有言中,那便是,她没有料到你会这样快,便再去⽔莲村,会来到舜耕山,她认为:至少你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去破天都峰。” 丛慕⽩听了这句话,不噤同情地点点头。 一了老尼轻轻地说道:“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佛门讲究因果循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说着将手上那张⽩羊⽪,到丛慕⽩手里。 丛慕⽩在一惊之余,立即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将这张⽩羊⽪接到手中。但是,一了老尼忽然将手按在这张羊⽪之上,向着丛慕⽩说道:“丛姑娘!你知道老尼将这张图给你的意思么?” 丛慕⽩回头望了祁灵一眼,微微地摇头摇,轻轻地说道:“晚辈愚蒙,大师明示。” 一了老尼收回自己的手,合掌当,神情肃穆地说道:“姑娘与祁灵应该是五分彼此,给你或是给祁灵,都没有两样。” 丛慕⽩一听,不由地脸上为之一红。将一颗螓首,缓缓地垂下。 一了老尼紧接着又说道:“但是,老尼此刻要将这份关系重大的要图,到姑娘你的⾝上,是有老尼一点私心。” 丛慕⽩一听,心里立即一震,丛姑娘也是聪明透顶的人物,她还听不出一了老尼说话时的弦外之音么?当时心里就噤不住暗自忖道:“看来是这位老师太还有附带的条件,放在这张图上。果然是这样,我丛慕⽩也不是三岁孩提,岂能任意听人摆布?虽然这张图,关系重要,我却不能为了这张图,接受别人任何无理的要挟。” 丛慕⽩想到这里,主意早已拿定,便抱拳拱手,朗声应道:“大师世外⾼人,武林前辈,所有意见,⽩必是合乎天理,顺乎人情,晚辈焉有不听从之理,大师尽管言之当面,晚辈洗耳恭聆就是。” 这几句话说得极有分寸,将自己的脚跟站得稳稳的。 一了老尼低低地喧了一声佛号,合掌当说道:“姑娘!老尼既不敢当这世外⾼人的称呼,更不能以武林前辈来说话。诚如姑娘所言,但愿老尼能不背天理,不悖人情,这一点私心,尚请姑娘能稍给老尼一份薄面。” 话说得愈来愈明显,丛姑娘显然也有些紧张起来,凝神注视着一了老尼,没有立即答话。 一了老尼合掌依然,缓缓地说道:“天有好生之德,人有怜悯之情,老尼愿在此地向丛姑娘求一份人情。” 丛慕⽩一听之下,立即神情大为动,不觉脫口说道:“大师之意是…?” 一了老尼平静依然地缓缓说道:“老尼之意,请姑娘在来⽇大破天都峰之时,手下留情,留鲁半班一条命。” 丛慕⽩此时动得眼含泪⽔,双微颤地说道:“大师是为鲁半班讲人情,但不知是大师之意?抑或是旁人之意?甚而是将这幅天都峰要图作为换?” 祁灵怕丛慕⽩过于动,言语之间,对一了老尼有了顶撞。当时便抢着说道:“丛姊姊! 你暂时休息一会,待小弟来说明这件事的始末。” 说着话,便转⾝向一了老尼拱手说道:“大师有所不知,这万巧剑客鲁半班,不仅是为害武林,罪恶多端,而且是晚辈丛姊姊的不共戴天仇人。晚辈丛姊姊一家満门…” 一了老尼点头,连声念着“阿弥陀佛”沉声说道:“这一笔冤仇⾎债,老尼深深明了,否则,老尼尚不致向丛姑娘,讨这份人情。” 丛慕⽩接口说道:“大师!⽗⺟之仇,不共戴天,晚辈椎心泣⾎十余年,唯一只求一了这个心愿。大师之命,晚辈歉难遵行了。” 一了老尼沉声说道:“姑娘,报仇之道,并非仅限于人头落地,流⾎横尸。” 丛慕⽩也沉声说道:“大师之意,宽容仇人,撒手不管,才是报仇之道么?” 祁灵一听赶即叫道:“丛姊姊!你不可以如此和大师说话。” 一了老尼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怕如此冤冤相报,不但永无了⽇,也不是上体天道。 祁灵!你不必怪责丛姑娘,⽗⺟之仇,难共戴天,乃人之常情。老尼只不过是要求姑娘以大智慧、大勇敢,来看这次仇恨,为武林减少一分暴戾之气,为自己造一分未来之福。如此而已,老尼何敢陷姑娘于不孝?” 丛慕⽩姑娘似乎看去神情平静许多,但是,从那闪动的泪光当中,仍然不难看出,有一份愤怨难消。 祁灵却在此时若有所动的深沉地说道:“大师语重心长,应为晚辈当头喝。但是,此事牵涉甚大,鲁半班为害之众,恐非晚辈丛姊姊一人应允,所能符合大师之意。” 一了老尼露出一丝苦笑,合掌说道:“祁灵!老尼话说在当头,这只是老尼一点私心所请,没有丝毫相強之意。祁灵你和丛姑娘不必为这件事,感到为难。天都峰要图既已到丛姑娘手中,老尼心愿已了,荒庵不便久留二位。”说着话,便站起来合掌送客。 祁灵眼见得话不投机,此地也实在难再留下去。虽然他也觉得一了老尼的话,说得不无道理,但是,对于丛慕⽩姊姊的⾎海深仇,他如何能劝她应允呢?虽然,祁灵心里对于一了老尼,存有几分歉意,也只好如此告辞而退。 丛慕⽩姑娘的心里,却突然有一个不同的想法:“一了老尼所指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就如此令我们分手,难道这其中有诈么?如果说有诈,那应该是诈在那张天都峰的要图上。” 想到这里,丛慕⽩不由自主地捏紧手中那张羊⽪,正是她心里疑窦丛生之际,忽然⾝后听到一了老尼沉声唤道:“丛姑娘!” 丛慕⽩心里一震,立即回过⾝来,注视过一了老尼,问道:“大师还有何教言,要晚辈洗耳恭聆么?” 一了老尼喧了一声佛号,低沉地说道:“老尼现在想起一件题外疑问,就便请教姑娘。” 丛慕⽩愕然一怔,立即应声说道:“大师有何指示,何言请教二字,岂非令晚辈无法承当么?” 一了老尼沉昑了半晌,合掌站在那里,虽然是垂眉阖眼,却不难看得出那平静的脸上,已经有不平静的动。 祁灵此时也略有诧异地回过⾝来,看着一了老尼。 一了老尼沉寂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向着丛慕⽩姑娘说道: “老尼今⽇对姑娘,诸多冒渎,尚祈姑娘,勿为介意,老尼才能作此一问。” 丛慕⽩沉着地说道:“大师如此说话,晚辈为之汗颜。晚辈不才,尚知长幼尊卑,大师有何疑问,晚辈知无不言。” 一了老尼点点头,低沉地喧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向丛慕⽩说道:“姑娘易钗为弁,维妙维肖,不露丝毫破绽,无论是面容化装,乃至于行动举止,等闲人只有扑朔离,莫能一辨真伪…” 言犹未了,丛慕⽩満面通红,羞意不尽地说道:“大师谬奖!在昏⻩之夜,大师远隔数丈,便能认出,晚辈这易容之术,其耝劣情形可知。” 一了老尼摇摇手说道:“姑娘!并非老尼夸口,老尼这一双眼睛,对于这易容之道,与众稍有不同,老尼有心,而姑娘无意,远观行动,近看面容,任何易容之术,难逃老尼之眼。 故而老尼对姑娘这易容之术,仍然是由衷佩服,姑娘年龄如此之轻,能有如此成就,太过不易,非有⾼人指点,何能如此。” 丛慕⽩点头心服,也立即说道:“晚辈侥幸蒙一⾼人垂青,稍作传授,只是晚辈质资鲁钝,所学微微。” 一了老尼点头赞道:“姑娘不必太谦,凭姑娘目前这种易容之术,衡诸当今武林,虽然老尼不明武林实情,相信能与姑娘在这易容术上一争长短的人,恐怕已经为数不多了。” 说到此处,一了老尼略略一顿,复又缓缓地极其平静地说道:“请问姑娘,传授你易容之术的⾼人为谁?可否见告?” 丛慕⽩没有料到一了老尼在这临别之前,叫住她就为了问这样一个不相⼲的问题,心情为之一松,立即应声答道:“这位⾼人名讳靳一原,外号人称千面狐狸。” 一了老尼听了以后,缓缓闭上眼睛,口中喃喃地说道:“靳、一、原!靳、一、原!” 丛慕⽩一见老尼这种情形,心里止不住一动,立即接着说道:“大师莫非对于这位武林⾼人,有所旧识么?” 一了老尼头摇说道:“老尼僻居这间茅庵,数十年来,从未涉⾜武林一步,对于武林人物,毫无所识。若不是鲁颖这孩子对老尼叙述传介,老尼对于当今武林三大奇人,都是漠然无闻。”丛慕⽩啊了一声,心里对于这位老尼,又有了深一层的不解。她心里想道:“恩师和姚师伯,以及神州丐道老前辈,成名武林数十年,如今听她之意,竟在恩师成名之前,便归隐此间了么?” 她实在想不透眼前这位老尼,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了老尼沉默了一会,仿佛已经忘记了祁灵和丛慕⽩他们二人的存在。忽然,她又抬起头来,望着丛慕⽩说道:“丛姑娘!这位⾼人除去易容之术以外,他还有何种绝艺在⾝?大凡天纵奇才,多半是博学多闻,⾝怀各种绝艺,姑娘能就所知见告否?” 丛慕⽩说道:“靳老前辈确是天纵奇才,一⾝绝艺,独步当今。除了易容之术,称为一绝之外,一手医道,更能通神,以晚辈揣测,任何疑难病症,经他着手便会成舂。” 丛慕⽩话尚未说完,一了老尼忽然双眼遽睁,神光遽,看得丛慕⽩心里一震,觉得她凌厉怕人。一了老尼如此一振之下,立即接着丛慕⽩的话说道:“姑娘!这位靳一原他还有一手精工巧绝的技艺,能制作天下奇怪巧绝的机关暗器比美鬼斧神工,令人难为观止,不知对否?” 丛慕⽩闻言大惊,说道:“大师!你原来认识这位靳老前辈么?” 一了老尼此刻神情,似乎是异常动,口中喃喃地说道:“认识!认识!一原、一原?千面、千面?” 一了老尼这种失常的举动,使得丛慕⽩和祁灵,都为之愕然大惊,两人心里,都止不住同样地想道:“难道数十年前,纵横江湖的千面狐狸靳一原,与这位一了老尼之间,有何种重大的过节?否则为何她如此动?” 两人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突然一了老尼沉声问道:“丛姑娘!这位千面狐狸靳一原,他现居何处?” 一了老尼如此一问,丛慕⽩心里警觉顿生,她忽然想起,千面狐狸靳一原对她的恩惠,想到千面狐狸靳一原关系到今后扫天都峰的重要,更想到千面狐狸如今是一个双目俱瞽的盲人。 丛慕⽩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勇气,立即朗声说道:“大师打听靳老前辈的居处,究为何事?可否于此时先告诉晚辈知道?” 一了老尼顿时一怔,她没有想到丛慕⽩会反问她这样一句话。 但是,在这样一怔之余,一了老尼立即摇头摇,微笑说道:“丛姑娘,你休要误会老尼用意,老尼向你打听靳一原的居处,并非是为了对他有何不利之行动,而是要了却一笔旧账。” 一了老尼如此一说,丛慕⽩愈发地不肯坦然相告了,她依然朗声说道:“大师与靳老前辈之间,有何旧账,能否先告知晚辈?” 一了老尼当时微笑一收,双眉微蹙,摇头摇说道:“丛姑娘!这是关系老尼个人之事,姑娘你如此问来,是否稍有失礼之处?” 丛慕⽩依然毫不为动地说道:“晚辈若任意道出靳老前辈居处,为靳老前辈带来生活上困扰,更不是晚辈这等⾝沐恩典之人,所应有的为人之道,较之失礼,更为多多,大师以为然否?” 祁灵也忍不住在一旁拱手说道:“靳老前辈归隐多年,过着清净无为的生活,晚辈实不能为其增添困挠,大师定能宽宥晚辈等之处境。” 一了老尼听了丛慕⽩和祁灵这等拒绝相告的话,倒是没有一点怒意,反而微微地点点头,似乎是有赞许之意。缓缓地说道:“丛姑娘!你的要求,老尼不能目之为过份,但是,老尼这一段往事,也确有不便相告之处。姑娘!老尼可以如此保证,老尼打听靳一原的住处,决无不利他的意图。” 丛慕⽩一听一了老尼如此恳声说来,心里倒是为之一动。但是,她立即又想道:“奇怪! 她为何如此近乎哀求,要我说明靳老前辈的居处?” 心里如此闪电一转之际,又决然说道:“大师武林前辈,世外⾼人,一言千金,晚辈岂有不相信之理?但是,晚辈对靳老前辈而言,也断难如此冒然相告,如果靳老前辈今⽇并非隐居,则晚辈早已奉告大师,何需如此再三违抗大师之意?大师易地相处,也必以晚辈之行为为是。” 一了老尼默默想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说道:“靳一原豪慡一世,英雄半生,难道如今竟然变得如此胆怯?不敢再见昔⽇故人一面?而如此再三叮咛于你们么?” 丛慕⽩沉声说道:“大师!请勿如此侮慢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忽然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何需你们为他如此掩盖?不敢让他露出行蔵?” 祁灵拱手说道:“大师!确知道靳老前辈的居处么?”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靳一原如果知道你们如此为他遮掩,只怕不会感,反会为之愤怒。行侠仗义于武林,奈何还有如此妇人之仁?” 丛慕⽩然说道:“大师!晚辈尊你为武林前辈,又对晚辈有赠图之恩,不便过于冒犯,大师如此一再相,晚辈若有失礼之处,大师休要见责。” 祁灵拦住丛慕⽩说下去,转⾝向一了老尼说道:“大师即使不能详细说明,找靳老前辈为了何事,至少可以稍加说明这一笔旧账的大概,使晚辈也好心安,才能相告,大师以为如何?” 一了老尼冷笑说道:“祁灵!休怪老尼说句狂话,你们两人,如果不说出靳一原的居处,今夜你们无法离开老尼这座荒庵。” 祁灵闻言面容一动,正待说些什么,丛慕⽩却于此时为之然大怒,伸手将那张羊⽪绘制的天都峰要图,递出前,朗声说道:“大师既然如此说话,晚辈先将这天都峰图还给大师。” 一了老尼微微了愕,问道:“怎么?你们不要这张图了么?” 丛慕⽩厉声说道:“我们做事,恩怨分明,丝毫不会含糊。方才碍于你赠与天都峰要图的情面上,不便翻脸作态,如今我将这幅要图还给你,所有点滴之惠,一概无存。” 说到此处,丛慕⽩缓缓地说道:“我们要请你看看,今晚此时,我们是否可以出得了你这座茅庵?” 说着话,将那张羊⽪要图放于地上。 一了老尼于此时突然一变闭目无言,良久才缓缓睁开眼睛,对慕⽩说道:“姑娘!你这种恩怨分明的行为,使老尼为之感动。老尼一时急于要知道靳一原的住处,几乎口不择言。” 说到此地,一了老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喧了一声佛号,才接着说道:“常言道是: 江山易改,秉难移。老尼隐居此间数十年,静修养晦,依然不能祛除嗔念,使自己灵台无垢无埃,真是说来惭愧!” 一了老尼此刻一变而为慈祥无比,合掌当说道:“姑娘!老尼最后只能告诉你,老尼与靳一原之间,这笔旧账,是友非友,是敌非敌,姑娘能告知老尼,于你良心,大可无碍。 如果…” 一了老尼说到此处一顿而停,两眼神光一闪,继续说道:“如果姑娘仍然坚持不告知老尼,请两位即时离开此地,老尼愿为方才之事,闭门思过。” 祁灵忽然问道:“大师知道靳老前辈现在已经双目俱瞽,失明已达十余年的事否?” 一了老尼闻言大惊,睁大眼睛说道:“祁灵你说此话是真的?” 祁灵点头说道:“晚辈岂可背地对靳老前辈信口雌⻩,有失敬意?晚辈说此事之意,是希望大师如有旧仇积恨,也可看在靳老前辈双目失明的份上,将往事一笔勾消。诚如大师方才劝导晚辈丛姊姊所言,如果都是怨怨相报,何⽇了结?” 一了老尼点头说道:“祁灵!你说得对!如果老尼与靳一原之间,存在仇恨,要看在他双目失明的份上,一笔勾消。但是,老尼与靳一原之间,所存的不是仇恨,而是友谊,又将如何?” 祁灵断然说道:“如此大师应该前往天柱山飞来峰上三担种,去见靳老前辈。” 一了老尼闻言⾼喧一声佛号,突然⾝形一闪,祁灵和丛慕⽩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一了老尼已经⾝如闪电,从两人⾝旁一掠而过。 当时丛慕⽩一看地下,不觉大惊失⾊,脫口而呼,原来地上的羊⽪要图,就在这一闪⾝之间,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kknd扫描武侠屋OCR独家连载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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