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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灵异小说 > 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作者:梦枕貘 | 书号:44030 时间:2017/11/19 字数:14182 |
上一章 第九章 邪宗淫祠 下一章 ( → ) | |
【一】空海和橘逸势离开西明寺,是在正午之前。 两人往西市走去。 为了和昨⽇才见面的马哈缅都再度会面。 昨⽇,空海一听到刘云樵之事,立刻辞别马哈缅都。告辞之际相约翌⽇——即今⽇再会。 马哈缅都把刘云樵之事大致说过后,又对空海说道:“空海,接着就是你委托我办的那件事。”“如何呢?”空海问道。 “由于事出突然,对方说明⽇午时过后,倒是可以挪出时间。”“马哈缅都呢?”“明⽇你若要去,我可以作陪——”“那就偏劳了。”此事是昨⽇说好的。 “怎么啦?空海。”那时,逸势以⽇语问道。 “我前阵子拜托马哈缅都的事,今⽇给我答复——”“什么事呀?”“我想到祆教的祆祠看看,所以拜托马哈缅都引见。”所谓祆祠,就是祆教寺——亦即琐罗亚斯德(zoroaster)教的寺院。 “若是可能,我想当面向祆教僧人请教一些事。”“喔——”“马哈缅都告诉我,若是布政坊的祆祠和那里的安萨宝,倒是适合的。他已为我做了安排。”“安萨宝?”“所谓安,是姓——”空海说道。 空海⼊唐之时,祆教在国中已有三百年的历史。 唐都长安,也有好几座祆教寺——祆祠,侨居的西域人为数亦不少。为统一管理这些侨居西域人,官方设有“萨宝”的官职。萨宝通常由西域胡人有力者担任。 西域人使用国中姓氏时,很多都喜爱以“安”为姓。 “逸势要一起去吗?”逸势被空海如此一问,也很想前往祆祠一探究竟。 因此,空海和逸势才一起走出西明寺。总之先到西市。打算和马哈缅都会合后,再一起前往位于布政坊的祆祠。 布政坊位于西明寺所在的延康坊北侧,但是两坊之间还有光德坊和延寿坊。负责长安治安的右金吾卫,也在布政坊。 “不过,空海啊——”逸势边走边叫住空海。“今朝所说的话,孔雀明王当真说你会有生命危险吗?”“是啊!若是再继续揷手刘云樵之事的话。”“若是有生命危险,那么我也涉⾝其中哕。”空海考虑一下说道:“唔,应该已涉⾝危险之中了吧——”“真的吗?”“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你应该也包括在內。”“不要威胁我!”“不是威胁你。”“意思是说那只妖猫会对你我设下什么圈套吗?”“你说呢?”空海边走边说。 “昨⽇你又去胡⽟楼了吧?这样对刘云樵之事,不是涉⼊更深了吗?”逸势说道。 昨⽇,空海辞别马哈缅都后,立刻直奔胡⽟楼,和⽟莲及牡丹会面,听她们又把刘云樵事详细叙述一遍。 “不错,正是如此。”“总觉得事情愈变愈可怕。”逸势说道。 “嗯。”逸势对着颔首点头的空海问道:“不过,空海啊!今⽇你不是有不少事要调查吗?”“昨⽇已拜托大猴替我去办了,他应该会办得很好吧!”和尚们在读梵文时,大猴因为会讲天竺语多少也帮得上忙,所以他在西明寺非常管用。 “拜托他何事呢?”“两件事。”“两件事?”“刘云樵之事和丽香之事。”“什么?!”看来逸势好像无法理解的样子。 “拜托他调查刘云樵现在人在何处?情况如何?还有刘云樵的族谱等。”“丽香呢?”“昨⽇⽟莲不是说丽香好一阵子未曾出现在雅风楼了吗?我颇在意这事。拜托大猴调查丽香的⾝世及她的过去等。”“不过,调查刘云樵之事,还能理解。连丽香都要调查,所为何来呢?”“因为丽香的客人是刘云樵——”“但是…”“那只猫不是连刘云樵进出雅风楼,还有请道士之事都一清二楚——“那和丽香有关联吗——”“或许吧!”空海说道。 “不过,你这般热衷于妖怪、梵语、袄教,对最重要的密宗,到底有何打算呢?”“这些都是为了密宗呀!”“什么?”“哈哈。”“你是说妖怪啦、梵语啦,还有现在要前往的祆教寺,都是为了取得密法吗?”“对啊!当然我本⾝也很感兴趣。对了,逸势,我必须争取时间。可是我只有一个人,真是令人着急啊!”“是吗?”逸势应声后,接着又说道:“我们不是还有二十年吗?”“不。二十年后,我已经超过五十岁。我如何能等二十年呢——”“…”“逸势啊,今朝你看到庭院那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吧?”“看到了。”“我想做的,就如同那般。”“如同那般?”“我必须要让那朵密之牡丹,早些在我內部盛开。不必二十年——"“嗯。”“不过,像那朵牡丹花般过早绽放,并不好。”“…”“早些让它绽放虽好,但在未准备妥当之际就強行让它盛开的花,不久就会枯萎。然而,我又不能准备二十年——”所以目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为此而准备——空海说道。 此时,空海和逸势已经走到喧嚣嘈杂的西市了。 【二】这么说来.这位始祖出生于比佛陀还久远的时代。”空海说道。 地点是位于布政坊的祆教寺——祆祠之內。房子昏暗。穿过大门,正面有个祭坛,点燃着火。火和烟的味道,笼罩整个屋內。 墙壁已经被烟熏成暗灰⾊,原本窗子就不多的屋內,显得更加暗。不过,墙壁和屋顶之间留有排烟的隙,烟能够顺利排出,屋內倒也不如料想中那般烟雾弥漫。 据说祆教的始祖——琐罗亚斯德,出生于公元前七世纪至六世纪。 后来被称为“佛陀”的人物——瞿昙.悉达多(GotamaSid—dhattha)诞生于天竺迦昆罗卫国,为公元前五六三年。 虽然琐罗亚斯德出生的确实年代已经不可考,若采用诞生于比基督还早六百五十年的今⽇之说,那么,琐罗亚斯德的诞生就比悉达多还早八十年以上。 “我们祆教的始祖诞生之时,比佛教还要早许多吧!”空海听完安萨宝的这番话,而回答了前面那句话。 据说,琐罗亚斯德受到神的启示开始传道,约在三十岁之时。 琐罗亚斯德教深⼊一般民众的生活,则是十二年后,巴克特里亚(Bactria)的地方首长卫殊达斯巴皈依之后。 安萨宝顺着空海的提问,叙述祆教和琐罗亚斯德的一些事迹。 “无论何事,只要先掳获该国最⾼权力者的心,就能在世间广为流传。”他对空海如此说道。 他们伫立在祭坛前谈话。安萨宝一⾝官职装扮,也戴着与官员同样的头冠。年约五十五岁左右。头发及下颚所蓄的胡须,⽩发⽩须都已混杂其间。⾼鼻子、蓝眼睛。 除了空海、安萨宝外,还有橘逸势和马哈缅都两人。 屋內响起火焰燃烧的声晋。 “真是不可思议!”空海凝视着祭坛的火,低声说道。 “何事呢?”安萨宝问道。 “正在燃烧的火。”“火?”“黑暗中的火,显得更美…”“…”“愈是黑暗的地方,火就愈显得炫丽耀目。”空海徐徐说道。 “确实如此——”安萨宝说。 他用那蓝⾊的瞳孔盯着空海说道:“你有一些很有趣的想法。今⽇相谈甚——”安萨宝又转向马哈缅都说道:“你确实替我引见了一位很好的朋友。有些很难和异教徒深谈的话,和你好像也可以谈谈。空海——”安萨宝再度转向空海,面露微笑,说道:“是否愿意光临寒舍?”经安萨宝劝,众人往外头走。丽的光,撒在头上。绿油油的槐树,闪着耀眼的光亮,风一吹过来,叶片上的光影就撒落到树下。 安萨宝的住家,就在祆祠后方。那是一栋红砖、土壁的屋子。 他带领众人来到某房间,房內泥地,陈设桌椅。屋角摆着一个瓮。 四人坐在桌前,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女人,在桌上摆了四个素烧碗。那女人从瓮里舀⽔注到⽔瓶內。然后拿着⽔瓶,将它放置在桌上。 从窗外进来的光,将槐树叶的影子照在桌面上。 空海喝下女人倒在碗里的⽔。冰冰冷冷,一口喝下后,El中有种清慡甘甜的感觉。 “空海——”安萨宝说道。 “是。”空海边将碗放在桌上,一边颔首回应。 “YAAT0——你听过吗?”安萨宝问道。 “YAATO——吗?”空海依照安萨宝发音,正确地说出YAATO这个词。 “是的。”“第一次听到——”空海说道,看了一眼坐在安萨宝一旁的马哈缅都。 当安萨宝说出YAATO时,马哈缅都好像听到什么刺耳话般,脸上浮现不悦的神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消失,现在空海所看到是和平⽇没两样的马哈缅都。 “往昔,当琐罗亚斯德将祆教广为传播时,有各式各样的障碍。 当时,琊宗祠到处林立,琊宗祠里的YAATO百般阻扰琐罗亚斯德的神职。”“喔!”“空海,这就好像佛教的佛陀尚未晤道时,也有种种的魔障一般。”“是的。”“景教方面,也有相似的事情。”景教——空海⼊唐之时,已传人中土,即基督教的聂斯脫利派(Nestoria)。 “这种事,我倒是有所耳闻。”“空海。方才谈到光的话题,从一个国家将光运送到另一个国家的同时,光所形成的影的部分,也会随之而来。”安萨宝说道。 空海细细体会安萨宝的这番话,沉默了一阵子,再低声点头。 “是的。”“虽然我们将祆教传到这国家,但与之同时,我们也引进了违反祆教教义的思想。”安萨宝说到此时,深深叹一口气。 “就是方才提到的琊宗祠。”“正是。”“那YAAT0呢?”“信仰琊宗祠的咒术师,称为YAAT0。也称为KARAPAN。”安萨宝说道。 “YAATO也来到大唐了吗——”“对。说是大唐,不如说咒术师已经来到这长安了。”安萨宝颔首说道,并露出苦笑。 “简直就像阿胡拉·玛兹达和安格拉·曼纽的战斗般,无论在哪一块土地上,这些事总是重复不已。”说这话的是马哈缅都。 此时,方才倒了⽔就出去的那女人,又回到屋內。 “安爷!”那女人喊道。 “何事?”安萨宝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一下空海和逸势,将目光又转回安萨宝。 女人可能因空海和逸势在场,正在犹豫是否该将事情说出来。 空海立刻站起来要离席,安萨宝却制止他。 “这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你要对我说的事,若是马哈缅都也能知道的话,当着这位朋友说出来也无妨。”安萨宝说道。 “若是马哈缅都老爷的话,倒无妨。”“既是如此,就把话当着这位朋友面,安心地说出来吧!”安萨宝此话一出,女人才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左金吾卫的张爷来访。”“张爷?喔!那位张爷吗?”“是。”“无妨,请他进来。”安萨宝说完后,女人立刻走出屋內。 “我们该告辞了——”空海如此说,安萨宝却又留住他。 “不,空海。你在,或许更好一”安萨宝说道。“张彦⾼友人的田里,出了令人担心的事,感到很困扰,他是为了此事而前来商量的。”【三】张彦⾼年约四十,鼻子下面留着两撇胡子。间揷了一把刀。 他一进屋內,先和安萨宝、马哈缅都寒暄,并以可疑的目光瞄一下在场的空海和逸势。 “张爷,这是从倭国来学习密法及儒学的空海和橘逸势。”安萨宝说道。 空海和橘逸势报上自己的名讳并寒暄过后,张才以生硬口吻简短报出自己的姓氏。 “敝姓张。”他对空海和逸势的警戒心相当明显。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萨宝问道。 “是的。”张彦⾼颔首应道。 又瞄一下空海和逸势。好像有话要对安萨宝说,因空海和逸势在场而踌躇。 “但说无妨,这两位是马哈缅都带来的朋友。马哈缅都很少会引荐人来。”“是。”虽然张彦⾼颔首称是,仍掩蔵不住紧张的神情。 “我认为异国的人,听到我们所谈之事,或许能给一些宝贵的意见也不错,才把他们留下来。听马哈缅都说,空海颇有能耐,前阵子还替胡⽟楼的⽟莲姑娘驱除饿虫。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开口的话安萨宝说到此时,空海鞠躬致意。 “我们就此告辞——”“不,不——”张彦⾼急忙对空海说。 空海将视线移到张。 “您就是那位空海吗——”张彦⾼有些困窘地问道。 “您知道我吗——”“是的。倭国来的人,替⽟莲驱除手上饿虫之事,我曾直接从⽟莲那里听闻。 我这想起来了。那位倭国和尚,就是空海您——”“呀…”空海道了一声后,和逸势面面相视。 “我有时会邀张爷一起到胡⽟楼。因为平⽇受金吾卫张爷的诸多照顾。”一旁的马哈缅都说道。 “哎呀——”逸势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逸势自问又自顾地点头。 “若是如此,希望空海和尚也帮忙拿个主意——”张彦⾼说道。 “不知道是否能帮上忙?”空海说道。 “那么,就——”安萨宝一说,众人又重新坐下。 “因为空海是第一次来访,你还是从头把事情道来吧!我也再听一次,顺便整理一下头绪——”安萨宝话一出口,张彦⾼装模作样对众人瞄一眼后才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徐文強,今年网十五岁。他在骊山北面拥有广大的棉花田,怪异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棉花田上。”张彦⾼在说到“怪异”两字时,特别用力強调。 “徐文強是在去年八月,开始发现怪异之事。”听说是在八月的月圆之夜。 徐文強信步走在自己的棉花田间,一边思索收获棉花的事情,突然听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 那声音既不是从地底下传来、也不是从棉花叶子间传来,而是一种好像悄悄话的声音。彼此似乎在商量什么事的声音。 每晚,都听得到那声音。其內容,像在商量什么⽇期之类。那天,声音决定将⽇期定在“那⽇的翌⽇”不过“那⽇”到底是哪⽇,那些声音好像也并不清楚。 终于,那声音之中有想起“那⽇”就是七⽇后。那么,七⽇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徐文強每晚都到棉花田去听那声音。 事情发生的前一⽇,那声音终于想起“那⽇”所要发生的事。 那就是德宗皇帝的皇太子李诵,会在那目病倒。 “虽说病倒,但不会死。”那声音说道。 那时“那⽇”已近眼前,正是翌⽇。 结果,李诵病倒的翌⽇,那声音又说:“我们就要出来了。”皇太子李诵病倒之目的早晨,张彦⾼收到徐文強传来的信函。 信的內容——是否听说皇太子李诵近来⾝体不适呢?若是有任何病恙,在当天突然恶化的话,请务必告之。 “我听说皇太子在例行问安后病倒,是在读完那信之后。”张彦⾼说道。 “后来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我急忙带着两名亲信,快马直奔徐家。”张想了解为何徐文強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 “我的想法是,在不得已情况下或许得逮捕徐文強。相反的,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您和徐文強是怎样的朋友呢?”“我们都出生在骊山山脚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见到徐文強了吗?”“见到了。”张彦⾼答道。 当徐文強第一次告诉张彦⾼,棉花田夜里有声音传来之事,那晚,张彦⾼便带着两名部下,和徐文強一起前往棉花田。 那是个月黑风⾼的夜晚。有风。整片棉花田沙沙作响。张彦⾼、徐文強和两名部下,站立在黑夜中,屏气以待。 张彦⾼的一名部下手握火把,被风吹动,发出燃烧响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能见到火光照下、満脸通红的彼此脸庞。 “还不出来吗?”张彦⾼喃喃自语。 “稍待一下——”徐文強说道。 “这原本不是我的工作。应该是其他人来的,我认为自己是收信当事人,所以硬要来的…”当张彦⾼说这话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来。 “风正在吹着呢。”传来低微却很清楚的声音。 “是呀!风正在吹着呢。”有声音答道。 “如何?李诵终于病倒了吧!”“是呀!李诵终于病倒了。”哈哈…嘻嘻…呵呵…无数的笑声在黑夜中此起彼落。 “再来就看明⽇了。”“再来就看明⽇了。”声音说道。 “谁?”张彦⾼忍不住叫道。 不过,没人回答。风更強,沙沙摇晃着黑暗下的一大片棉花叶。 无数笑声与棉花叶声重叠。马匹的嘶叫声,好像也混在其中。盔甲的碰撞声。 战车的嘎吱声。 然后,还有无数低低的笑声——嘿嘿…哈哈…呵呵…那些声音相互混杂,又和风声重叠,不知不觉,在強风的暗黑之中,声音响彻云霄。 【四】“嗯…”空海发出低低的声音。嘴角強忍住笑意。 ——真是有趣!嘴巴张开,此话好似已到嘴边又硬呑了下去。 “真是耐人寻味!”空海说道。 “仅仅是这样,声音渐渐变小后就中断了,问题是——”“翌目的晚上?”“正是。”“翌⽇的晚上,你又到了徐文強的棉花田吗?”“是。”“你如何向长安方面报告呢?”“我留在原地,让一名部下回长安讨救兵。因为这事和皇太子病倒有关,但光是传达我个人所见到的,还无法让长安方面重视此事。 再说,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何事,所以就先多叫些人一起来佐证,确认翌⽇夜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原来如此——”“翌⽇午时过后,回去讨救兵的部下,再带了另外三名部下来了。”张彦⾼说到此时,环顾一下众人,才娓娓道出那晚的情形。 【五】翌⽇夜晚,七个大男人又聚集到徐文強的棉花田。 那是徐文強、张彦⾼,还有他的五名部下。 那晚,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 不过,云层未覆盖到的一些隙,却可以见到清澈惊人的夜空。 夜空中,点点星光闪缀其间。 云间走了样的月亮,不时从厚厚云层中露出半边脸来。云层流动速度相当快。 ⾼空上似乎吹刮着強风。纵使月亮露出脸来,很快又会被云层给呑噬了。 被云层呑噬的月亮,只在云层周围散发出朦胧的亮光。 风从暗黑中吹来,沙沙劲使地摇晃着棉花叶。 点了两只火把。张彦⾼的两名部下,手中各握一把。火焰被強风一吹,摇晃得很厉害。⾚红的火星,画出细线,好似萤火虫在喑夜中飞舞。 张彦⾼部下的间,各自垂挂着刀或剑。 挂刀者有两名。 挂剑者有三名。 张彦⾼间也垂挂着刀。徐文強则在怀里暗蔵着小刀。 时间慢慢流逝。 強风中带着一股微温。途中重新更换火把。 “到底会发生何事呢…”徐文強提心吊胆地说。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昨夜的话若属实,此处大概有什么会现⾝吧!”张彦⾼答道。 “不过,什么也没…”徐文強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徐文強好像很后晦来到这里。 “这表示从现在开始,将有事情要发生…”张彦⾼的声音虽透着紧张,却比徐文強镇静一些。 五名卫士中的三人,因为昨晚未在场,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伫立着。 又过了半个时刻…“喂…”低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那声音非常微弱,宛如随时都会被风声给庒过。 “喂…”又有另一个声音呼应。 徐文強和张彦⾼面面相觑。彼此的神情好似在互问——确实听到那声音了吗?两人又各自点头好似在回答——确实听到了。 又看着其他五个人。 “方才谁在说话?”张彦⾼问道。 “没有。”五人当中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风吹得更大,起劲地摇晃男人四周的棉花叶。 “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传来。 “嗯!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答道。 “听到了!”张彦⾼低道。 徐文強颔首后,紧靠在张彦⾼⾝旁。众人间流过一股紧张的情绪。系在前方的马匹,仰天发出响亮的嘶叫声。 “今夜,风很強。”“今夜,还有云。”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声音很清楚地传人每个人的耳里。 马匹又在前方嘶叫了。 好像警觉到风中有令人生惧的野兽,不知从暗夜中的何处慢慢靠近。 “很好啊!”“很好啊!”“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不知是谁,忍不住拔出鞘中的剑。接着,出鞘的拔刀、拔剑声,在暗夜中此起彼落。 “出去吗?”“出去吧!”声音如此说。 “大家小心!”张彦⾼大喊。 此时——张彦⾼眼前长着棉花的泥土开始隆起来。 “哇!”张彦⾼急忙往后一闪,紧邻方才晃动的泥土那附近,也隆起来了。 徐文強因张彦⾼一闪,整个人往前趴下去。 就在徐文強的正前方的泥土里,仿如大虫一般的东西开始要爬出来。 徐文強像鱼一般,张大嘴巴着气,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他想把目光转开,却好像办不到。 地上终于露出东西来了。那是手指头。手指头之后,是整只手。 一股強烈的土臭味,传到徐文強的鼻子。徐文強莫名其妙叫了一声,用膝盖和双手支撑着,整个人快爬着逃走。 握着火把的一名卫士,把火把给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徐文強,自己则手握利剑摆好架势。 张彦⾼和五名卫士,远远围成一个圈子,将露出手的地面团团围起来。 此时,众人也顾不得不要踩到刚进出的棉花。 露出手的地方有两处。此时,那两处已经露出四只手臂。露出土面的手,拨开自己手臂周围的土。 火焰的光,照着这一切情景。 众人只在远处围着圈子,注视这一切情景。 突然,从两臂间露出人头。那是男人的头。 一名卫士大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 另一处的两臂间,同样也露出了一颗人头。那也是男人的头。 两人头上都戴着头盔。好似士兵模样。 两人摇头摇,好像要把沾在头上的泥土甩掉般。 “好久未出来透气了。”“是呀!好久未出来透气了。”两颗头相互说道。 卫士们默不作声。 两名士兵,不知是否看到此处站立的卫士,两手置于地上,用力撑着,开始要把⾝体拔出来。 肩膀、部、腹部——士兵渐渐露出⾝体的全貌。 那是穿着盔甲的⾼大士兵。腹部周围,好像画着什么图样。 “嗯。”“嗯。”两名士兵,对于观望自己的卫士们视若无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 “那么…”一方说道。 “那么…”另一方答道。 “必须动⾝了。”“必须动⾝了。”张彦⾼对着两名正在说话的士兵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两人的体格,有张彦⾼两倍大,相当魁梧健壮。一靠近,竟有种泰山庒顶的感觉。对于张彦⾼的质问,两人都不予理会。 “会躲在泥土中,想必不是人类吧!为何你们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之事呢?那是你们⼲的好事吗——”然而,两名⾼大士兵仿佛丝毫未感觉众人的存在。两人仰天一看。 “虽然月黑…”“虽然月黑…”“应该可以走路。”“应该可以走路。”“嗯。”“嗯。”两人相互颔首。 “暗夜最适合我们现⾝。”“暗夜最适合我们现⾝。”有一名卫士,终于忍受不住恐惧的情绪,挥剑朝士兵砍了过去。 “呀!”利剑往正面砍下去。 那把剑一碰到士兵的⾝体“锵”一声弹了回来。 被剑砍中的士兵,注视着挥剑往自己⾝上砍来的卫士。士兵伸出右手,不费吹灰之力抓住那名正想逃跑的卫士的头。轻轻地把卫士抓了过来。 士兵的两手,捏住痛苦挣扎的卫士的头颅。接着传来宛如树枝折断的声音,卫士的头被反转过来。 那名卫士,下⾝流出尿⽔及大量粪便,俯趴在地上。不过,整个头却仰望着天空。 那名卫士,几次痉挛后,就不再动弹了。 “哇!”张彦⾼想挥刀砍向士兵,两脚却不听使唤。 另一名卫士,从后方往另一名士兵砍过去。剑刃碰到士兵头部。 只听到“铿”一响声起。士兵转向卫士。 “哇哇哇哇…”那名卫士,发出了奇怪的叫声,两腿只打哆嗦,⾝体却一动也不动。 士兵的右拳,毫不费力朝卫士脑门正上方槌打下去。 卫士头颅的上半部,不知是往下陷进去,还是⾎⾁横飞,总之只剩半个脑袋。 卫士嘴里吐出大量的鲜⾎和泥状物,最后连自己的两颗眼球都进出来,卧倒在地。 看到此状,谁也不敢再往士兵⾝上砍去。 “那么…”一名士兵说道。 “那么…”另一名士兵答道。 “走吧。”“走吧。”“长安城要开始动哕!”“长安城要开始动哕!”说毕后,两名士兵就大步跨出去。谁也不敢追过去。 不久,两名士兵消失在暗夜之中。 马,又发出裂耳的嘶叫声。 风,呼呼地增強,暗夜里,棉花叶沙沙作响。 【六】逸势呑口⽔的声音,在屋內响起。 “之后,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总之,我们先返回长安,把经过一五一十报告出来。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两人——”“长安方面如何处置呢?”“翌⽇,长安派出军队,开始搜查从泥土中现⾝的那两名士兵,但是毫无所获。 到附近的村庄四处打听,是否有人看到类似的士兵,一样毫无所获——”“棉花田呢?之后的夜晚又如何呢——”“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彦⾼正面对着空海说。 “然后呢?”“然后再也没发生任何事。从此棉花田平静无事,棉花也已经收成了。”“嗯。”“若非有两名卫士死了,连自己都会觉得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呢?如今,也有人这般认为——”“大致的事情已经明⽩了。”空海说道。“不过,您今⽇来此,是否又有何新发展呢?”“正如您所言。空海和尚——”张彦⾼露出复杂表情,看着众人。“这事我也向上面报告过了,但上面指示我先去探看情况。不过,因有上次的事端,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马哈缅都介绍安祭司给我,这回才来这儿商讨。”张彦⾼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他以求助的眼光,先投向空海,接着又转向安萨宝。 空海注视着张彦⾼,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最近,同样的事情又开始了。”张彦⾼说道。 “何时?”空海问。 “听徐文強说,好像是四⽇前。”“喔…”空海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般直点头。 四⽇前,不正是返回刘宅的佣人,发现精神失常的刘云樵的二⽇后。 “说不定更早前那声音就开始了,只是这声音再度被听到,是在四目前的夜晚。”张彦⾼如此说。 “那到底怎么发生的?”空海问。 “是——”张彦⾼点头后,又开始娓娓道出徐文強棉花田所发生的事。 【七】从徐文強棉花田的泥土里,爬出两名大汉,是去年八月的事。 事情发生后,也就平静无事,⽇子一天一天过去。 棉花收成,过冬后,德宗皇帝驾崩于一月二十三⽇。 被预言因脑中风病倒的皇太子李诵,于三⽇后的一月二十六⽇登基。 这期间,徐文強的棉花田埋在积雪底下。徐文強虽然在棉花收成时还曾到过田里,之后几乎就不再踏⾜。至少,⽇落后,徐文強连田边也不愿再靠近。 几⽇前,又听到那声音的,并非徐文強本人。 听到那声音的,是徐文強家中的佣人,苏文和崔淑芳这一男一女。 苏文、崔淑芳是住在徐文強所拥有的土地內的苏家儿子和崔家女儿。文年二十二、淑芳十九岁。 “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据说是在私通时,听到了那声音。”张彦⾼说。 文和淑芳,大约一年前开始偷偷私通。为避人耳目,一到夜里,就在柴房或外头私会,后来为家人察觉,已决定今年舂天结为夫。 虽然已经被默许,反而不好意思到柴房私会。倒不是怕人家跑到柴房来窥偷,而是怕大家会因顾虑看到两人而不敢到柴房来,总觉得大家的视线好像都集中在柴房,更加心神不定。 还好,一到三月,虽是夜里也不至于觉得特别寒冷。 因此,就相约在外头。他们约在一到夜里谁都不会来的场所——正是徐文強的棉花田。 两人就在那里私会。 两人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然,徐文強并未将细节说出来,大致的情形也都说给佣人们听了。 出现两名士兵的地方,仍维持原来模样,但也没留下什么大窟窿。 士兵一出来的同时,土就崩下掩盖起来,只剩下浅浅凹地。对不知情的人来说,除非有人告知此处正是该地,否则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当然也不是就在该地私会,而是同一片棉花田稍远的另一边。 棉花田里有好些互通的小路,路旁种着一些⾼大柳树。他们就在柳树下私会。 已经冒出新芽的柳枝,从上头低垂下来。 新月斜斜地挂在天边。文和淑芳在柳树下互相拥抱对方时,不知何处传来男人声音。 “你快活吗…”隐隐约约、低微的男人声音。 这声音,同时传人文和淑芳的耳里。不过,当真听到那声音吗——为了要确认,两人四目接。 “我快活呀…”另一个声音又传来。 两人的眼神,好像在说确实听到声音了。 “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吗?”“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呀。”声音说道。 两人放开手,环视周围。黑暗中,包围着两人的,只有微微吹来带点寒意的舂风。 “我们也该现⾝了吧。”“我们是应该现⾝哕!”“嗯。”“嗯。”那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 哎呀!两人大叫,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八】“听了两人的话,徐文強跑来告诉我,是四⽇前的事。”张彦⾼说话之时,有些动,脸颊上变得有些微红。 “你已经到过棉花田了吗?”空海问道。 “尚未。徐文強应该也是如此。”“还没将详情往上报告吗?”“虽然已报告过,但因为皇位更迭,金吾卫內部也有不少纠纷——,’“说得也是。”“我的部属和长官都更换了,长安城外的事情,他们还无暇揷手去管。因上次的事,也曾引起內部的问题——”“问题?”“对。原本我们金吾卫的职责,只负责长安城內的治安,城门以外,另有所司。”张彦⾼边叹气边说:“其实,各坊內也是各有所司。 金吾卫的专责只限于城门內大街及环绕各坊间的道路。前次,因为我的独断与多管闲事,也才引起刚刚提过的种种纠纷。若不出人命也就还好——”“原来如此——”“⾝为官府中人,最要紧是保⾝。尽可能不要揷手和自己无关的事务。”“这一点,贵国和我们倭国都是一样。”“城外所司,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的联络了。不过,对方也和我们一样有许多⿇烦事尚未理出头绪,到底是否真会尽力去办——”“嗯。”“金吾卫方面,也有金吾卫该办的好些事件——”“喔…”“您应该也有耳闻,最近,有人在大街到处竖立告示牌。”“‘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那件事吗?”“昨夜又立牌了。”“真是难为你们了。”“所以我才和马哈缅都商讨对策。”“为何找上马哈缅都?”“现⾝士兵的腹部,写了些不知什么图案,我想那应该是胡文,才——”“胡文?”“虽说胡文,我也知道有各式各样,不过我并不清楚什么和什么——“是否能够描绘出来?”“不,我描绘不出来。其实,我并不清楚那是否真的是胡文——"“嗯…”“马哈缅都建议我,既然有这种事,与其自己胡思想,不如询问个中人的意见才是,所以他向我介绍了此地的安祭司。以前,我就知道有一位安祭司,三⽇前曾来打扰,谈过我方才所说的事之后,才返回家中。今⽇,因有些时间,特地跑来问问看是否有何好对策?”“您所说的话,大致明⽩了。”空海点了点他那独特的下颚。 “您看如何呢?空海和尚。”安祭司以碧蓝瞳孔注视着空海。 “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我目前什么也说不上来。到徐文強的棉花田走一趟,或许可以探出些事来吧——”“若是可能,请您助一臂之力。我已经听说您不少的事情。镇伏洛官栈的妖异,还有替⽟莲姑娘驱除饿虫等——”“您也耳闻那些事了吗?”空海并无难为情之状,而是浮现开朗的笑容。 “所指何事呢?”张彦⾼问安祭司。 “这些由我来叙述。”马哈缅都抢先说道。 马哈缅都对空海这人相当中意,热心地把事情向众人叙述一遍。 听完马哈缅都的话,张彦⾼看空海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空海和尚。我也在此恳求您。请您务必助徐文強一臂之力。”“我明⽩了。不过,也不知是否能够帮得上忙?总之,先到徐文強那出问题的棉花田走一趟吧——”“当然。”“我可以安排时间,只是徐文強方面是否方便——”“这不成问题。明⽇,我派人过去,让他传话给徐文強。我想不必等多久,立刻会有回音——”空海一边对张彦⾼颔首,一边望向逸势。 “逸势啊!你打算如何呢?”逸势被空海突然一问“喔,喔——”支吾了一会儿,再点头低声道:“去!”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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