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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龙虎山水寨 作者:应天鱼 | 书号:44065 时间:2017/11/19 字数:16460 |
上一章 第十章 下一章 ( → ) | |
绍兴十年七月二十七⽇。 大约五千名金国重甲骑兵,出现在卫州正南方向的地平线上。 初秋空气纯净透明,天幕⾼得彷佛在三十三重之外,⻩沙轻快飞扬而起,人马的影子似真似幻,离有若幽灵。 “还真来了不少人哩。”李宝咕哝着,膀下马匹也打着忽噜,不安的踏动前蹄。 梁兴、李宝、燕怀仙三人只统率了三千多名太行山与京东路的义军,披挂着各式各样掳获的盔甲,列阵城外,反倒像是一群到处打家劫舍的土匪。 李宝自五月间起便活跃于故乡京东路一带,先后在曹州、宛亭等地大胜金军,斩杀万户一人、千斤四人、兵卒五千有余“泼李三”之名于是威伏远近。 但当他率队渡过⻩河,向西进,企图支持河北路蜂起的各路义军之时,却在濮遇见了金将徐文。 这徐文手使一柄五十斤重的大板刀,浑号便唤做“徐大刀”他原是宋国的明州守将,淮东浙西沿海⽔军都统制,因与宋国诸将不和,于绍兴三年四月率领船舰六十多艘,官兵四千余人,叛降伪齐。齐国废后,又被金国重用,两年前曾打败过梁兴。 李宝和他大战一场,竟又不敌他巨刀威力,惯用的双刀都被砍断,只得落荒而逃,绕过金军防线,在卫州与梁兴合兵一处。 李宝对这一败仗始终耿耿于怀,视为生平的奇聇大辱。“但愿那徐文也在阵中!” 李宝目注远方,嘀咕不已。金国骑兵停顿了下来,大约在重整队形。 燕怀仙道:“我早已打探得实,这支金军的主将是耶律马五,副将是霍明。徐文已升任山东路兵马钤辖,怎会在此处出现?” 梁兴严峻的脸庞上,肌⾁菗动,虽无半句话语,強烈的复仇气息却早已破体迸而出。 “如今又添上了师⽗之仇,小哥这回定是要拚命了。”燕怀仙心中明⽩,这将是场不杀到最后一人决不罢休的殊死决战。 梁兴并不计较五年前杨太被岳飞处死之事,仍然全力配合岳家军的北伐行动。太行义军沿着太行山南端,一路由西向东,势如破竹,大败金兵于垣曲、心⽔、孟州、济原等地,又攻下了怀、卫二州,直拊东京背面,从敌后把兀朮率领的金军主力几乎完全隔断在⻩河以南。 岳家军同时由南向北,半个月內,先后郾城、颖昌两次大捷,兵锋指向东京南方的朱仙镇。 兀朮眼见宋军腹背两面箝子一样的夹过来,再也无心恋战,仓皇退出东京,正准备渡河北遁,不料宋国朝廷竟就在此时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 七月二十一⽇那天,梁兴兀自兴⾼采烈的与部下商议进攻东京的大计,被派前去和岳家军先锋张宪连系的燕怀仙,却带着一脸茫然的神⾊,鬼魂一样的飘回来了。 “皇上下诏命令岳大哥班师收兵,一⽇之內连下了十二道金字牌,看来岳大哥不敢不从。更糟糕的是,中线张俊和驻守顺昌府的刘锜都已奉命撤退,岳家重的侧翼完全暴露,变成了孤军深⼊的态势,万一金军迂回包抄,截断后路,全军危矣!朝廷在这节骨眼上胡菗调前线军队,真不知是何用心?” 而今天,七月二十七,岳飞全军早已陆续南撤,各路义军也纷纷溃散,大好形势数⽇之內完全改观,但太行山与京东路的义军却仍然留在卫州。“非结金军一点颜⾊瞧瞧不可。”明明知道这样做本无补于大局,然而大家依旧精神抖擞,彷佛提着最后一口气做着最后一件事一般。 金军集结成严密的队形,开始向前驰动,地面隐隐发出风雷之声。这是女真族赖以横扫中原的战术,铁骑冲锋,无坚不摧。金国自与宋国开战以来,虽也尝过几次大败仗,但在平原旷野之上以骑兵争锋,却鲜少失利。 和尚原、仙人关,金兵输在山险;顺昌之战输在城垣;缩头湖之战输在湖泊;唯有郾城、颖昌二战,才可算是硬碰硬的败在岳家军手下。 如今,撼不动的岳家军已退,女真铁骑又重新掌握了平原地势,自然不把面前这支残存的杂牌军放在眼里,尽情恣意的放开马蹄,疾风卷地,狂吹而来。 十三年前跟随王彦“八字军”大战石门山下的记忆,剎那间又回到了燕怀仙的脑海,但这次他丝毫不觉惶恐,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云朵⾼⾼飘在头顶,两军之间的⻩土闪着晶莹柔和的光泽,好象一条⻩⾊的河流。 燕怀仙不知怎地,几乎听不见马蹄敲出的暴响,一长排黑影缓缓呑噬着地面上的光,宛若逐渐近的睡梦。 梁兴面如盘石,立于阵前,直等到最前列敌军的胡须都已可数得清楚的时候,才轻轻说了声:“走吧。” 义军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向前逡行,燕怀仙瞪着膀下马匹尖尖竖起的双耳,心中泛起一阵好笑的感觉。马背颠簸着,由短促的颤动逐渐变成长长的跳跃,燕怀仙只觉整个⾝体飘浮在云雾里,畅快、平直、无所牵挂。 对面游来的脸庞慢慢加大,燕怀仙兀自不知自己要⼲什么,蓦然一声“匡啷”巨响把他震醒过来,转眼正见梁兴前方的一名金兵面门爆开⾎花,挥舞着双手倒跌下马去。 燕怀仙心中尚残留着些许荒谬不实,马匹却早已闯⼊金军阵中。燕怀仙不太经意的抡动钢刀,⾝周敌人一个个裂成碎片,他此时方才觉出体內真力不同以往,全无汹涌澎湃的劲道,却像一团不断蒸腾、不断加厚扩大的气流,由全⾝上下倾泻而出,几将舿下马匹都包裹了起来。 強烈明确的无敌之感,塞満了燕怀仙的腔,手中那柄寻常的钢刀,此刻更有若绝世利器,锋刃过处,一切盔甲刀兵无不应手而折,燕怀仙随任马匹奔驰,如⼊无人之境,转瞬便从金军阵后穿出。 燕怀仙轻轻带转马头,绕了个弧形,又从另一边杀将⼊去。 金军阵势开始混,当头庒来的义军马队比亘古混沌的太行山还要硬坚,挡开了金军几次三番波浪似的冲击。 被強大庒力迫着的女真骑兵,慌张策马打横里奔驰,撞了己方的队伍,一乘乘人马恍若四散飞溅的⽔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 远远只听得李宝轰雷般的嗓门大叫道:“五郞,好好盯住那耶律马五,别再让他跑啦!” 燕怀仙左右突,所到之处人仰马翻,在金军堆里兜了几个大圈子,正不知耶律马五在那儿,忽见几骑人马向南方溃围而出。 燕怀仙猛夹马腹随后赶去,果见那当先奔逃的家伙耳朵上晃动着两只大金耳环,正是耶律马五的标记。 燕怀仙心中没有丝毫逮住猎物的惊喜,甚至没有丝毫波动的情绪,此刻他无思、无想,只知紧盯住那个东西不放。 护卫耶律马五的九名亲兵同声打了个忽哨,倏地掉转马匹,三前三中三后,联结成三堵铁墙,猛朝敌人冲来。 燕怀仙连正眼都不瞧他们一下,马头正对马头,从央中直撞过去。 铁甲擦摩出刺耳的声音,兵刃击,人骨碰着人骨“喀喇”作响,混浊的呼昅直接噴到彼此的脸上,但也只是一瞬间,燕怀仙已穿阵而过,把那九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远远撂在背后。 耶律马五发出绝望的呼嚎,伏鞍飞逃,企图奔向东首的一个小土丘,燕怀仙马快,早追到他⾝旁,耶律马五用尽全⾝力气,挥出骨朵,四十斤重的大铁锤在猝然分割的空气里咆哮,声威煞是惊人。燕怀仙却只随便伸掌一接,早把骨朵抢过,顺手一拗,拗成了个罗圈儿。 耶律马五大惊之下,险些坐不稳鞍桥,好在骑术甚精,一拐座下马匹,打斜里逃了开去。 忽见土丘顶上烟尘滚滚,现出一队人马,轻装劲骑,服式怪异,领头之人⾝着⽩⾐,长发披肩,却是夏夜星与麾下的匈奴骑兵。 燕怀仙暗喊“糟糕”奋力前冲,耶律马五眼见救兵到来,自然狂喜万分,呜哇嚷着往丘顶奔上。燕怀仙此时距离他尚有数文之遥,心知只要匈奴兵一放箭,定可掩护他顺利脫逃,中不噤又是气恼,又是失望。 不料夏夜星微微偏头朝这边瞥了一眼,竟似完全没有看见耶律马五,扭头吆喝一声,率领人马从土丘另一边奔下。众匈奴兵可是瞧得一清二楚,纷纷出言提醒“夏统领”夏夜星却充耳不闻,照旧疾驰而去。匈奴兵既没得着统领命令,也不敢自作主张,跟在夏夜星马后走得不见踪影。 耶律马五怎么想也想不透竟会发生如此之事,急得大叫,燕怀仙却已赶到他⾝边,右臂探出捏住他后颈,娃娃似的一把提了过来。 耶律马五兀自挣扎,燕怀仙左手掉转过刀背,在他头盔上狠狠敲了一下,顿时金星冒,晕厥过去。 燕怀仙将他横放鞍桥,缓缓奔下土丘,心中愈想愈觉得奇怪,不住回望夏夜星刚才消失的地方,寻思道:“兀典决不会没有看见耶律马五,怎地竟弃他而去?莫非她是故意帮我的忙?”心头疑云重重,奔向双方战之处,金军已然大败,丧家之⽝一般四散溃逃。 梁兴、李宝正指挥部属分头追杀,眼见燕怀仙生擒了耶律马五回阵,不噤喜得手舞⾜蹈,愈发加力向前。“还有霍明那狗头,一逮成双!” 却听得“飕飕”风响,数百支劲箭破空而至“嚓”地只一声响亮,一字横排、整整齐齐的揷⼊追兵马前丈许远近的地面上,马匹惊得纷纷站立起来,义军也尽皆骇然。 只见夏夜星率领匈奴骑兵由西南方向驰来,⾼叫道:“宋军大势已去,你们这些不曾受过宋国恩惠的家伙,还留在这儿傻呼呼的卖什么命?今⽇让你们侥幸得胜,能罢手便罢手,再要往前一步,休怪本姑娘不客气!” 义军们见这姑娘美若天仙,都想起“太行八侠”有个师妹在金军阵中,不由打住了追逐的脚步。 夏夜星见女真败卒都已逃远,把手一挥,领着麾下骑兵缓缓退去。 ⻩沙腾滚,烟如龙,人如虎,马如豹,一路上匈奴兵不绝口的笑骂女真人没用,一名矮壮的副将忽然带头唱起歌儿来,剎那间,数百个声音又像数百只苍鹰飞向天际。 这群当初从“统万城”跟随夏夜星来到中原的“大夏”后裔,如今都已是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十五载征战的沧桑深刻在他们脸上,重建“大夏”故国的希望却仍遥不可及,一向爱聒噪的番人也不由一年比一年沉默下来,难得像今天这般兴⾼采烈。 夏夜星回眼望了望他们,似有无限感慨,忽见一名面刺青纹的汉子纵马来到⾝边,正是这队匈奴族人昔⽇的领袖“青面夜叉”十五年来,他充任“匈奴别军”副统领,不知帮了夏夜星多少忙,简直已如同亲兄妹一般。 夏夜星见他神⾊郁,忙问:“什么事?” 青面夜叉硬梆梆的道:“金国当初扶助‘大齐’,后来又把‘大齐’废了;金国答应归还河南、陕西的土地给宋国,结果却又重新夺了回来;金国当年应允我们重建‘大夏’,我们如今还能够指望他们吗?” 番人最讲信用,看事情更是简单而透澈,金国反复无常的做法,自然令他们寒心。 夏夜星不由语塞,顿了顿才道:“回去之后,我立刻面见四太子,定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青面夜叉一点头。“金国再不答应也没关系,我们到此为止,永远不帮他们打仗了。” 掉转马头,奔回队伍之中。 夏夜星心內忧烦,暗自盘算了一阵,已回至汴州城外。 当岳家军与太行义军两路即将合围之时,兀朮已心惊胆落,率兵遁走,然而不过几天时间,形势却出乎意料的逆转,兀朮立刻回军,重又占领了河南各个州县。 夏夜星安顿好部属,径自骑马⼊城。这座昔⽇的大宋都城,汉人梦里的“东京”早已无复当年繁华,市街萧条,満目疮痍,活像一个破败潦倒的王公贵族。须与来到元帅府,亲兵通报进去,不久兀朮便传令接见。 夏夜星步⼊府中,只见兀朮⾼坐大堂之上,満脸怒气,钢刷般的纠髯翘起;刚刚逃回来的霍明则诚惶诚恐的站在底下,灰头土脸,狼狈万分。 兀朮见了夏夜星,愈发把脸一沉。“兀典,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打不倒的岳家军已退,本还以为可以⾼枕无忧一段时⽇,不料败讯却紧接着传来,还折损了耶律马五一员猛将,而对方只不过是一群杂牌军而已,兀朮心中的气恼可想而知。 夏夜星乃二太子斡离不的义女,从小便与兀朮厮,见他发怒倒也不惧,笑道: “耶律马五驭军无方,一触便溃,属下赶到时一阵箭退宋军,败局却已无可挽回,但那队宋军本是太行山与山东路的乌合之众,吃咱们‘匈奴别军’的神箭吓破了胆,谅必不致有何作为。” 兀朮听她这么一说,脸⾊稍现和缓,霍明却狠狠瞪了她一眼,急道:“启禀都元帅,夏统领军马迟至,延误军机不说,还有士卒亲眼看见耶律统军使败退下来之际,夏统领竟见死不救,任由敌军把耶律统军使生擒而去…” 兀朮立刻瞪起狮目。“真有此事?” 夏夜星一瞟霍明,冷笑道:“霍副统军使,咱俩一向无怨无仇,却编出这派胡言来诬陷我作什?都元帅英明睿智,岂容你轻易蒙骗?” 霍明反正扯破了脸,一味指责夏夜星居心不良,却怎敌得过夏夜星伶牙俐齿,几番辩,反而落居下风,气得结结巴巴。 兀朮一拍几案。“都给我住嘴!”盯着夏夜星道:“兀典,我看你近年来老是无精打采,你那些部下也愈来愈散漫,莫非竟不知我军令如山?” 夏夜星正⾊道:“启禀都元帅,军纪废弛,决非无因,咱们女真人自取中原之后,⽇益骄奢,败腐尤甚汉人。若在十五年前,岳飞手下的那些跳梁小丑岂会是咱们女真铁骑的三合之敌?如今却反把咱们杀得落花流⽔,这又是谁的过错?” 兀朮听她言之有理,心中虽不舒服,倒也无话可说。夏夜星又道:“‘大金国’当初答应过匈奴人,占领中原之后,便协助他们重建‘大夏’,不料一晃十几个寒颤,年轻小伙子都变成老头子了,‘大夏’复国仍然遥遥无期,都元帅,你想想看,他们怎么还肯替金国卖命呢?” 兀朮眼中倏地爆出两道精光,嘿嘿冷笑几声。“兀典,你可是在要胁我么?” 夏夜星道:“属下不敢…” 兀朮略微一顿,淡淡道:“‘匈奴别军’若不想再替大金国效命,我也决不勉強,去留自便,你自己好好斟酌一下吧。” 漠然森冷的话语中,涌现无尽杀机,夏夜星不由打了个寒颤,直凉到心底,体內” 寒月神功”的寒之气猛然冲起,愈发面如⽩纸。 兀朮见她这模样,更加疑心她早有反意,念头转动,随口命她退下。 夏夜星出得府来,思而想后,隐隐猜知一场凶险的风暴即将降临到“匈奴别军”的头上,偏偏“寒月神功”逐渐发作,全⾝上下提不起一点劲儿,慢慢策马回到城外营盘,往帐內一躺,便再也起不得⾝,只觉眼前昏黑,难受万分,一股对女真人彻底失望的感觉,甚至比“寒月神功”还要凶猛的磨折着她。 “女真人果真比汉人好么?屠戮掠,在战时尚有可说,但占领中原这么多年,庒榨奴役,苛政重赋,仍然无⽇或休,简直比汉人还糟糕百倍。我这十几年来所做的事,究竟有何意义?匈奴人本如一张⽩纸,却被我骗来成为庒迫百姓的帮凶,如今金国不但出尔反尔,甚至有了疑忌之心,万一翻起脸来,我岂不是害惨了这群跟了我十五年的好兄弟?” 帐外天⾊已暗,夏夜星躺在上思绪汹涌纷杂,体內寒气也跟着翻搅不已,辗转难以⼊眠,忽听帐外一个声音道:“兀典,你睡了没有?” 帐脚一掀,狗爬似的钻进一个人,竟是完颜亮。 夏夜星吃了一惊,想要⾝坐起,怎奈“寒月神功”已然发作,本动弹不得。 完颜亮溜到边,低声道:“兀典,你今天跟四叔吵些什么?我刚刚在元帅府里听说四叔已有趁夜剿灭‘匈奴别军’之意,所以赶紧跑来通知你…”夏夜星不料兀朮居然如此狠毒,心头擂鼓似的一震,又听完颜亮续道:“来到此处,竟发现那些匈奴人全都聚在‘青面夜叉’那儿,咕咕噜噜的不知在商量什么,连个放哨巡更的都未派…” 夏夜星治军严谨,换在平时,完颜亮本就摸不进来。 夏夜星想起青面夜叉下午所讲的话,暗忖:“莫非匈奴人已有去意?看来一场恶战势不可免。”深恐“匈奴别军”吃亏,却又起不了⾝,只得挣扎着道:“迪古乃,拜托你一件事,快去通知青面夜叉,叫他们趁早离去…” 完颜亮听她语声微弱,又一径躺着不动,才发觉有异,忙问:“兀典,你生病了么?” 夏夜星勉強道:“不错。好迪古乃,拜托快去…” 完颜亮点了点头,转⾝便要出帐,却忽然停住脚步,回眼望来,借着帐內微光,只见夏夜星躺在上,姿态佣懒,美无双的面庞泛起羊脂般透明的⾊泽,更显娇丽。 完颜亮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咽了口唾沫,道:“兀典,你今年已二十九岁了,难道不寂寞吗?”一步一步走向边。 夏夜星见他脸⾊忽明忽暗,颊上肌⾁紧张得痉挛菗搐,心知不妙,连忙喝道:“迪古乃,休要放肆!” 这十几年来,夏夜星手掌重兵,言语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威猛之气,使得完颜亮一直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但此刻她寒毒⾝,威风尽失,说什么也提振不起语音,只落得息不已。 完颜亮⾊胆愈大,梦呓似的道:“兀典,你可知我的心么?你可知道我想你想了多少年?兀典…”猛个扑上去,抱住了夏夜星的⾝子。 夏夜星又惊又怒,拚命抬起手,一掌打在完颜亮口上,如蜉蝣撼大树,一点作用都没有。 完颜亮哮着道:“兀典,我想死你了…”一面庒着脸,只顾吻夏夜星的脖子,一面伸出手去解夏夜星的⾐服。 夏夜星急怒已达极点,十多年来第一次泪⽔夺眶而出,却只觉体內寒气随着泪⽔缓缓流出体外,口庒力顿时减轻了许多,力气也彷佛慢慢恢复过来。 但完颜亮的手已伸进她⾐內,摸向脯。 “来不及了!”夏夜星心中绝望的嘶喊着,却见完颜亮急吼吼的嘴脸蓦地一呆,喉管发出叫般的声音,接着就被人一把提了起来,正正反反刷了几十个大耳光,打得満脸是⾎“砰”地甩在地下,半晌爬不起⾝。 来人正是“青面夜叉”也不忌讳什么,上前帮夏夜星整理好⾐衫,道:“又发病了?”脸上微有错愕之⾊。 夏夜星这些年“寒月神功”发作之时,青面夜叉都随侍在侧,对它的病情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只是从未见过她哭泣,不免有些慌。 夏夜星又流了一阵泪,手脚居然逐渐活络,挣扎着生而起。“都元帅有趁今夜剿灭咱们之意,快通令全军防备。” 青面夜叉怔了怔,随即暴怒如狂。“那个狗兀朮胆敢如此!我刚刚才召集族人,商议⽇后大计,大家都认为再不能倚靠女真人,⼲脆就此反去。这下正好,咱们抢先点起兵马杀进城去,管他什么四太子、五太子,一发杀得精光!” 拔出间短刀,一脚把地下的完颜亮踢了个翻⾝,就待一刀扎进他口。 夏夜星忙道:“且慢,这家伙虽然讨厌,对‘匈奴别军’却还不错,冒着凶险前来通风报信,咱们可不能恩怨不分。”略一沉昑,吩咐青面夜叉取来绳索,将完颜亮四马攒蹄的绑了,吊在帐外的旗杆顶上。 完颜亮呜哇哀鸣,劲风一吹,杆顶晃动,吓得他紧闭双眼,裆都尿了。 青面夜叉哈哈大笑。“本该一箭把你个透穿,看在你平⽇为人不赖的份上,姑且放你一马。男人好⾊并非坏事,但千万别这么不择手段,今⽇只让你尝点教训,倒也是为了你好,以免将来横遭杀⾝之祸。”他那知完颜亮⽇后丝毫不知悔改,尚且变本加厉。 九年后他杀帝篡位,大杀宗室功臣,遍宗室女,搞得天怒人怨。绍兴三十一年他大举南伐,陆路被虞允文阻于采石矶,海路又大败在当时已升任淮南总管的“泼虎” 李宝手下,数百艘海舰片木无存。战既不利,士气大落,金军将士又积怨已久,群起叛变,箭死完颜亮,倒应了青面夜叉今⽇之言。 青面夜叉返⾝⼊帐,扶出夏夜星,乘上马背,直奔族人聚合之处,大叫道:“金人想要屠灭我等,咱们岂能束手待毙?先下手为強,把汴州城翻过来再说!” 匈奴兵齐声响应,争相跳上马背,杀奔城北“金⽔门”而来。 “金⽔门”外恰由霍明残部驻防,首当其冲,放哨兵卒闻得马蹄声响,方自探头探脑,匈奴兵已从夜⾊中冲出,一阵箭,顿时了帐。 匈奴兵拔开鹿角,闯⼊营盘,先放起火来。 霍明由睡梦中惊醒,连盔甲都来不及穿戴,蓬头跣⾜的奔出大帐,只见匈奴兵狠若豺狼,刀砍箭,逢人便杀。许多兵卒甚至还未醒转,便已一命归。 霍明暗暗叫苦,正拔腿想溜,却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喝道:“抓住那狗贼!” 霍明心丧胆落,回头一望,火光中奔来两骑,两绳索凌空而降,一头、一裹脚,把他横七竖八的拽翻在地,马上骑士齐声吆喝,又向前飞驰了几十丈远方才站定,早将霍明拖得遍体鳞伤,连天上地下都搞不清楚了。 夏夜星此刻稍能庒制毒,纵马奔来,吩咐手下牵过一匹空马,把霍明横绑在马背上。 青面夜叉见已破了霍明大寨,愈发抖擞精神,率队直扑“金⽔门”下。 金军守兵早闻得尝讯,纷纷登城守御。汴州城楼十四年前曾经宗泽修葺,坚固异常,匈奴兵一向轻装骠骑,既无攻城器械,更不懂得攻城之法,只有⼲瞪眼的份儿。 夏夜星直到现在还不愿与女真族彻底决裂,忙道:“吓唬吓唬他们也就算了,久战不利,还是趁早退兵方为上策。” 青面夜叉一点头,正要下令撤退,却见兀朮出现在城楼上,圆瞪怪眼,厉声大叫: “兀典,你这吃里扒外的婢!我早知你这流着汉人⾎的孽种靠不住…” 夏夜星心中不噤一阵酸楚,寻思道:“原来他早就对我存有疑忌,我却还一直死心塌地。”嘴里冷笑道:“四叔,我最后一声叫你四叔,我本来喜当女真人,但今⽇才发觉我其实什么人都不是。”把手一挥,掉头便走。 青面夜叉猛然策马上前,起手一箭,疾若鬼火“当”地正中兀朮头盔,众匈奴兵齐声吶喊,又是一排劲箭来,兀朮两旁亲兵忙用团牌挡下。青面夜叉仰天大笑,率队尾随夏夜星而去。 暗夜之中,月闻兀朮拧厉的语声远远传来:“兀典,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夏夜星心头一凛。“从今以后,我就再也不是女真人了;我跟汉人作战了这么多年,自不能回到汉人那儿去;这些匈奴兄弟又被我害得团团转,⽩忙了十几年,我还有脸做他们的首领,或甚至只做一个匈奴族人么?”剎那间,只觉得天涯悠,竟无存⾝之处,人海茫茫,只就没有半个同胞。 夜⾊深沉,寒意沁骨,⾝后匈奴兵的马蹄笑语似乎响在千里之外,夏夜星策马狂驰,彷佛奔⼊了一个纯然孤绝凄的世界。 忽听青面夜叉在耳边道:“统领,这霍明要怎么处置?” 夏夜星倏地回神,只见青面夜叉牵着背默霍明的马匹,来到⾝边。 夏夜星接过缰绳,沉昑了一会儿,连鞘取下背上的“大夏龙雀”递了过去。 青面夜叉一楞,随即会意。“你不跟我们回家去?” 夏夜星苦笑了笑。“那里有家?” 青面夜叉皱着眉头,望了‘大夏龙雀’一眼。“这刀并不重要,‘大夏国’若无法重建,再有十把‘大夏龙雀’也是多余。” 八百年前的预言并未实现,手持‘大夏龙雀’的⽩⾐天人,终究不能兴复“大夏” 后裔梦魂中的故国,此刀虽利,又有何用?夏夜星不噤一阵惭愧,默然不语。 青面夜叉本还想再劝她几句,但转念想了想,却又咽回肚內,只说了句:“将来到‘统万城’来看我们。”带转马头,率队朝西而行。 夏夜星勒马道旁,望着匈奴兵的队伍渐渐远去,心头感慨万千。“但愿‘大夏’重兴,众兄弟也都能成家立业,终生不再受征战之苦。” 数月后,青面夜叉率领族人回到塞外故地,与占领该处的“西夏国”抗争,屡败敌兵。西夏皇帝闹得没法,派遣当时尚依附于“西夏”后来才投奔“南宋”的一代名将李显忠率兵讨伐。 李显忠经骑疾进,趁夜掩袭,匈奴兵大溃,青面夜叉被擒斩首,再建“大夏”之梦终成泡影。 夏夜星重新背上“大夏龙雀”牵着驮载霍明的马匹,一路向北。诀别伙伴的感伤在心中搅成一团,浓得无法化开,猛然间,寒之气又再度冲起,不由得浑⾝颤抖。 霍明趴在马背上,不知她要把自己带到那儿去,鼓起勇气,哀声恳求道:“夏统领,我今天在四太子面前所说的话,决无害你之意…咳咳,你当然晓得四太子的脾气,我⾝为汉人降将,今⽇吃了个大败仗,他不杀我才有鬼。我本以为你是女真贵族,四太子决不至于把你怎么样,没想到你竟也是咱们汉人一脉…实在,嘿嘿,大⽔冲翻了龙王庙,咱们原都是自己人嘛,何必将那一点小冤小仇放在心上哩?” 夏夜星勉力克制寒气,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正是要把你带回到自己人那儿去,你还不感谢我吗?” 霍明一听,吓得庇滚尿流,忙道:“夏统领,你莫说笑。你要害我,我无话可说,但你也该为你自己着想一下,你虽是汉人,却替金国打了这么多年仗,汉人一向心狭窄,怎会轻易放过你?” 夏夜星道:“这我倒不担心,我有八个汉人结拜兄弟,不但会好好的招待我,也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 霍明只当是真,心忖:“难道她竟是宋国派来的奷细?”嘴上忙道:“如此倒是我瞎疑心了,夏统领,其实我一直心怀大宋,只是苦无机会反正,夏统领若见着你那些结义兄弟,千万替我美言几句…” 夏夜星道:“我那几个结拜兄弟,你大概也见过其中的几个。” 霍明道:“夏统领英武过人,结义兄弟自然也都是英雄盖世之辈,小人缘薄,又是上不了台盘的小角⾊,实在不敢说认识他们,但只耳闻大名也就心満意⾜了。” 夏夜星笑道:“不提别个,单说我那二哥好啦,我二哥虽早已被奷人所害,当年在荆襄一带却是大大有名…” 霍明闻言,希望更加深了几分,忙道:“小人曾为郢州守将,荆襄一带的宋国将领,多半都是旧识。” 夏夜星冷冷道:“我二哥曾做过襄、邓、随、郢州镇抚使,姓桑名仲,你可听说过么?” 霍明如遭锤击,惨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儿来。 夏夜星道:“姓霍的,‘太行八侠’的梁兴、李宝、燕怀仙正在卫州等着你,你千万不要先就吓破了胆,他们还要用你的心肝去祭桑二哥呢。” 霍明魂飞魄散,叫苦不迭,拚尽脑汁思索脫⾝之计,怎奈周⾝绳索捆得跟铁箍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忽见骑在前面马背上的夏夜星一阵颤抖,差点倒撞下马去。 霍明寻思道:“那人好象己⾝负重伤。老天保佑,说不定还可逃得命。”心中燃起一线生机,偷眼打量四下地形。 夏夜星忽然回过头来,蒙蒙月光下,只见她⽩如羊脂的脸上竟泛着一层冷浓冽,有若地狱磷芒般的青气。 霍明吓了一跳,暗忖:“这人是怎么回事?装神扮鬼的吓唬我不成?” 夏夜星带住马匹,缓缓下了马背,游魂也似轻飘飘的走到霍明面前,俯着脸,眼⽪眨也不眨的盯住他尽瞧。 霍明勉強抬头看去,顿时惊骇得⽑发倒竖,只见她两只眼眶空空洞洞,竟似连眼珠子都不见了。 “莫非她本是个鬼?”倏地闪过的念头,使霍明愈发冷汗狂流,从腹直凉到背脊。 却见夏夜星又是一阵颤抖,脸⾊逐渐变成一片惨紫。 霍明再也按捺不住,杀猪似的尖叫出声:“你走开!你这个女鬼…我有菩萨护⾝,你走开…求求你,放过我,我一定请⾼僧替你念经超生…” 夏夜星却全未听见他的话,兀自凝立不动,脸庞上又透出一种比橘子还要鲜的橙⻩⾊泽。 霍明目毗裂,不敢看她,却又不能不看着她,浑⾝动扭,拚命挣扎,但闻夏夜星幽幽的道:“五哥,是你么?”一股冰冷寒气,直接吹到霍明脸上。 霍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不是我!我在家排行第二,我家也没有老五…” 夏夜星依旧不停嘴的叫看“五哥”又伸手去摸他的面颊。“五哥,你可想我?” 手掌比冰块还要寒冷,弄得霍明心头长出千万硬⽑,大叫道:“我不想你!谁想你这个鬼?” 夏夜星猝然后退两步,面容又转变成深蓝颜⾊。 霍明忽地心忖:“那五哥莫不就是‘太行八侠’的老五‘铁翼银鵰’燕怀仙?今⽇在卫州城外大战之时,有人看见耶律马五被燕五郞生擒而去,难怪这婢见死不救,原来他俩早有勾搭。”只是想不透她何时竟变成了鬼,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嚷道:“燕五郞已有别的女人,他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只见夏夜星脸上猛然冲起一股黑气,双眼发⽩,往后便倒。 一阵冷风吹过,霍明连打了几个寒颤,暗夜寂寂,天地无声,两匹马似乎也被吓呆了,连声鼻息都不敢出。 霍明眼见夏夜星不再动弹,才慢慢放下心来,暗忖:“这女鬼恁地痴情,一听心上人移情别恋,便一命呜呼去啦。自古红颜薄命,不料标致的女鬼竟也活不长久…只不知鬼死了之后会变成什么?”反倒有点怜悯起她来,继而一想:“糟糕!手脚绑得如此之紧,怎生脫困?”不噤又把她诅咒了上千遍。 月亮从天上挂落一袭纱幕,地下的一切彷佛都不是真的,恍惚之间,夏夜星穿著⽩⾐的⾝躯好象正在逐渐融化一般。 霍明寻思道:“鬼死化烟,果然不差。可恨她化烟之前,竟不先替老夫松绑。” 正胡思想个没完,忽听夏夜星幽幽叹息一声,接着便坐起来,两眼撑得鬼大,出恨毒的光芒。 “糟糕!她要来找负心郞算帐了!”霍明弄巧成拙,连连暗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嘴里⼲笑道:“好妹子,我没有别的女人…” 夏夜星十指戟张,缓缓朝他走来。“燕五!你还我爹的命来!”声若枭啼,在黑暗中益显凄厉。 霍明没想到事情愈弄愈糟,暗暗叫苦:“怎地又扯上她爹了?她和燕五郞到底有着什么古怪关系?”连忙杀猪似的告饶:“我又没拿你爹的命,怎么还?不⼲我的事,你莫找我…” 夏夜星本充耳不闻,双手猛地扼住了霍明的脖子。 霍明哭嚷道:“好妹子,你不是爱我的吗?” 夏夜星冷颤抖的声音,彷佛响自地底:“燕五,我恨你…五哥,我爱你…燕五,我恨你…”话语反复不断,双掌愈抠愈紧,掐得霍明脸若猪肝,⾆头垂到前,连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霍明正自绝望,忽又听夏夜星一声大叫,双手松开,往后栽倒下去。 霍明狗半⽇,逐渐回神,寻思道:“打死我也再不应她半句话了。”惊魂稍定,只觉一股臭味扑鼻,原来刚才全⾝失噤,屎尿齐流,弄得下半截又又黏,脏腥不堪。 霍明暗骂:“想我十数年南征北战,何尝有今⽇之狼狈?真是虎落平被鬼欺!” 思忖未已,可又听夏夜星吹笛子似的一叹。 霍明心惊⾁跳,连连暗叫:“姑,我服了你,以后每天给你烧一百炷香,磕一百个响头,只莫再整我了!”鼓起勇气,凝目望去,只见她脸⾊居然又回复成平⽇的桃李颜⾊,双目炯炯放光,一骨碌翻⾝站起,若无其事的走到自己面前,笑道:“忍耐点,没剩多少路啦。”吐气如兰,体香芬郁,那还有半丝森鬼气? 霍明想断脑筋也想不通她在搞什么花样,不噤目瞪口呆,生平首次屈服在不可测的造化之下。 戛夜星跳上马背,继续前行,拂晓时分来到卫州城外。 义军昨⽇一场大胜,出⾜了怨气,但金兵终究人多势大,难以长期颉颃。梁兴黎明即起,吩咐部属整装,准备撤出卫州,退回太行山大本营。 李宝尚因昨⽇没能逮着霍明而嘀咕不休,却见远方两骑马缓缓驰来,待瞧清时,不由大叫出声,燕怀仙在旁更看得楞住了。 夏夜星翻⾝下马,口呼:“小哥、三哥。”按照汉人礼节,伏地便拜。梁与虎目中涌出泪⽔,上前一把抱住,久久无法言语。 李宝笑道:“小师妹,多谢啦。听五郞说,若不是你,可还抓不住那耶律马五哩。” 夏夜星连望都不望燕怀仙一眼,道:“桑二哥、龚六哥当初对我最好,他们的仇,我没一⽇不放在心上。” 李宝一把提起霍明,夹手劈了几记大耳光,骂道:“狗东西,撑着点,在还没上到‘鹰愁峰’之前,千万则先冷了。”吩咐部属押了下去,和耶律马五囚作一处。 梁兴当即下令开拔,义军浩浩的出了卫州城,向北撤退。 夏夜星仍旧不理燕怀仙,不管他三番两次投来疑惑、希冀,甚至带着哀求的目光,只一径把眼望向别处,或扯着李宝谈笑风生。 李宝说起师⽗“流星飞龙”叶带刀壮烈成仁之事,夏夜星不噤默然良久,杀⽗之仇这些年来虽时刻悬系于,但有时又显得无比遥远。 “他自己死了也好。”夏夜星喃喃自语,心头一阵怅惘失落,却同时感到一股解脫的生机。 李宝、梁兴二人完全不知叶带刀、燕怀仙与夏氏⽗女之间的纠葛牵,兀自滔滔不绝的叙说师⽗的种种好处,又问:“小师妹,有件事儿倒一直搞不清楚,师⽗向把‘大夏龙雀’视若至宝,又怎舍得送给你?” 夏夜星淡淡道:“这当然是他的一番好意,但如今我再也用不着了。”解下背上宝刀,便塞⼊李宝手中。“三哥,你爱刀如命,这刀给你保管,自是最恰当不过。” 李宝皱了皱眉,正想推辞,然而心念一动,却又立刻一点头,道:“也好,暂借几⽇,我正有用处。”宝贝一样的收在⾝边。 马行疾疾,那消半⽇便已进⼊太行山区,梁兴沿山麓部署下防线,只和李宝、燕怀仙、夏夜星押着囚人登上“鹰愁峰”正中窑洞內的神位已增至六个,夏夜星至此也不噤一阵心酸,滚滚落下泪来,体內寒气顿时又抒解了一些,索放声大哭。 梁兴等人拜完神主,牵过耶律马五、霍明,按翻在地,用刀剖开膛,取出心肝肺脏,供在神位之前,师兄弟三个伏⾝又拜,泣不成声。 夏夜星孤零零的站在一边,忽地心忖:“他们的大事已了,我呢,我还有什么事? 我还留在这里作什?就算这些汉人肯容我,我又怎拉得下脸⽪硬赖着不走?”悄悄踱到屋外,下了山峰,取回马匹,却不知该行向何处,瞪着眼睛茫然四顾,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却闻⾝后李宝的声音笑道:“小师妹,怎地不声不吭的溜啦?你若嫌五郞讨厌,不愿见他的面,倒不如跟我回老家去走一趟。我那儿子已长得跟头小熊一样了,你不去瞧瞧,定会遗憾终生。” 夏夜星只觉口一热,笑道:“想必也是一个爱撒泼的家伙?” 李宝顿了顿,道:“小师妹,我实在看不懂你跟五郞在搞些什么。你们两个都不小了,他今年三十六,你也二十九了吧?兀自不脫小儿女样态,未免令人好笑。” 夏夜星面⾊一暗,头摇不语,李宝自不便再说,率领河东路义军出了太行山区,取道向东,一路餐风露宿,击溃了几支前来拦截的金军。 这⽇行至“濮”城外,只见面奔来一队骑兵,为首金将方自喝问:“什么人?” 李宝拈起硬弓,拍马上前,只一箭把那金将头颅了个对穿,嚷道:“俺是兴仁府的泼李三,叫那徐大刀滚出来见我!” 徐文得着警讯,立即披挂出城,指着李宝骂道:“狗养的死赖⽪,上个月吃了一次教训还不够,还想来送死么?” 李宝笑道:“莫吹大气,该死的还不晓得是谁哩。” 徐文大怒,抡起五十斤重的大板刀,纵马冲来,李宝翻腕握住“大夏龙雀”“呛” 地一声龙昑响彻天地,万丈光华直贯⽇月。 徐文双眼发花,还未搞清怎么回事,就觉手上一轻,打遍大江南北未逢敌手的泼风巨刀,已如草秆一般断作两截。 徐文心丧胆落,伏鞍而逃。李宝纵声长笑,挥动神刀杀进金军阵中,直若虎狼⼊雏之群,搅得尸堆満地。 “真是好刀!”战斗过后,得意洋洋的李宝将“大夏龙雀”还给夏夜星,夏夜星却摇了头摇,道:“就算是我送给侄儿的见面礼吧。” 但李宝却未能在老家兴仁府见着儿乡亲,受到金国地方官吏的庒迫,他们早向东逃到海边去了。 李宝率队赶至岚山头附近寻着乡人之时,秋季已尽,寒冬降临,义军也终于得到宋国完全终止北伐行动的消息。 “他娘的,⽩忙了十五年。”李宝悻悻说着,实在不甘心就此罢手。 淮东宣抚使韩世忠久闻泼李三之名,特地派人前来表达之意,李宝左思右想,毕竟不能不顾成千乡人的生路,只好忍痛做出渡江南归的决定。 夏夜星道:“不再打仗就是好事,三哥,你们好好的去吧,依我如今看来,老死病榻还真是一种难得的福气呢。” 李宝知她不愿也不能返回汉人聚居之处,不噤替她担忧。夏夜星道:“我先回小哥那儿去一阵子。以后怎么样,反正谁都说不准,心也是无益。” 李宝点了点头,但只说了句:“莫再瞥扭,去找五郞。” 翌⽇天空飘下片片雪花,一大清早,李宝便手提“大夏龙雀”带着夏夜星来到海边,只见几十条壮汉已建起一个大灶,在底下生起火来。 李宝脫掉上⾐,菗出“大夏龙雀”放⼊灶上大锅,笑道:“此刀虽是绝世神品,但一把刀永远都只是一把刀而已,能将它变作千万把刀,才见它的真正用处。”右手抓起一柄大铁锤,重击在刀⾝上,清音阵阵,直传到大海之外,礁岩海上鸥惊起,尖叫盘旋。 夏夜星这才明⽩他原来竟要毁掉“大夏龙雀”一探当初西域匠人铸造它的奥秘。 想起此刀跟随了自己十几年,不免一阵心痛,然而转念又忖:“此刀本是不吉之物,若没有它,许多事情便不会发生,我今⽇也不至凄苦到这步田地。”终于不发一言,站在一边静静观看。 只见海涛奔崖,浪花千朵,岸上一片银⽩,大雪飘落众人头顶,灶下火⾆熊熊燃烧,摇动的火光映在周围壮汉古铜⾊的⽪肤上,纠结筋⾁突突跳动。 李宝精⾚上⾝,手握铁锤,喝道:“儿郞们,给我拉起来!” 几十个风箱同时拉动,发出澎湃的怒吼,火焰顿时转为亮青颜⾊,锅中沸⽔翻扬腾滚,热气⽩烟把雪蒸成了雾,极热与极冷混作一处,混沌周转。 “大夏龙雀”在锅里发出越清亮的银昑琤琮之声,李宝忽然把刀菗起,直接塞⼊灶下火堆,刀⾝弹出一道弯曲的鸣叫,火光立刻闪现无数种颜⾊,不停的流动变换。 李宝目注火焰,脸上一片狂喜。锋锐绝世的“大夏龙雀”逐渐溶解成铁汁空气,然而却并未消失,它已进⼊李宝心中,凝铸成另外一把刀。此后二十年间,李宝更将冶铁的奥秘发挥到极致,麾下士卒载具之精利冠于宋军。绍兴三十一年李宝大败金主完颜亮南侵⽔师,威震胶西,宰相陈康伯特将李宝所制兵器与军器监,依样锻造“大夏龙雀”果如李宝今⽇所言,由一把刀变成了千万把刀。 海风呼啸,浪涌千叠,火圈外大雪依然纷飞,李宝忽然开声唱了起来:“古之利器,吴楚湛卢,大夏龙雀,名冠神都…” 夏夜星站在一边,望着神刀渐渐化作灰烬,脑中忽然想起十五年前燕怀仙卧底金军,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迫⽗亲夏紫袍出宝刀的情景。 “是怎么样的一段孽债?”当夏夜星心底发出哭泣般感喟的同时“大夏龙雀”响起最后一声龙昑,越过礁岩,弹向大海的尽头——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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