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龙卧亭杀人事件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推理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
|
游牧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龙卧亭杀人事件 作者:岛田庄司 | 书号:44303 时间:2017/11/23 字数:39974 |
上一章 第六章 下一章 ( → ) | |
之后,龙卧亭、贝繁村,还有官警们,全都陷⼊了一片混之中,情况非常严重。 首先是三位官警,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忧郁症,全都变得像是哑巴一样,看到我们也没有笑脸,只会朝我们点点头,即使我们主动和他们说话,也顶多点头或头摇相应。 村人们呢,在此之前还偶尔会和龙卧亭的⽝坊家往来,但现在则完全不靠近此地一步,即使是对我们这种住宿的客人,也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在路上看见我们,村人就会在远处绕道而行避开。在我去邮局付邮资的路上,就碰到了这样的情形,好像我得了会传染的不治之症一样。受到这样的待遇,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在我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形时,感受尤其深刻。 还有一件事应该要大书特书一番,就是我好像又看见上次那个亡灵,只是这次,我不是直接看到他,而是在⽝坊菊子被杀的那间“四分板之间”的芦苇草帘门中,看见了模模糊糊的人影,还有像是揷在头上的手电筒灯光,左右摇晃着。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就我所观察到的,并没有人从“四分板之间”走到走廊上。 第二天吃早餐时,我问过其他人,但是前一晚并没有人进⼊“四分板之间”做一些奇怪的事。这么一来,应该就是亡灵了吧! 留金八十次的尸体被发现的两天后,大家决定要为留金八十次、⽝坊菊子和仓田惠理子举行联合葬礼。听说,菱川幸子的遗体由她的⽗⺟、兄弟到贝繁警署领回,开车载回京都的家,当时菱川家的人并没有来龙卧亭打声招呼。小野寺锥⽟已经在津山办完葬礼,中丸晴美则在贝繁的家中举行葬礼(在没有遗体的情况下)。⽝坊夫妇虽然有参加中丸姐小的葬礼,但好像备受冷落,这告诉我们,因为这次的事件,⽝坊家的处境已经如坐针毡。 因为这样的情况,⽝坊菊子的葬礼也没有在龙卧亭盛大举办,应该是担心村子里没有半个人会来吊唁吧!而留金的亲兄弟也都过世了,没有人会来参加他的葬礼,所以决定⼲脆在村子外的火葬场将三人一起埋葬,葬礼的费用也全部由⽝坊家负担。 一方面是因为三个人都是同一事件的牺牲者,另一方面,贝繁村之前好像也有过相同的案例,虽然我们看起来是有点奇怪的联合葬礼,但贝繁村的人反而比较能够接受。葬礼还是很花钱的,听说仓田家并不是很富裕的人家,对于丧葬费由⽝坊家负责的提案,也认为这在道义上是理所当然的。 从四月七⽇起,三人的棺材就安置在贝繁村外,离橘暗渠较近的一个叫做棚藤的地方,准备第二天合葬,那里有座火葬场的休息室,他们计划将休息室做为联合葬礼的会场。龙卧亭在村子里已是恶名昭彰了,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可想而知,会来吊唁的人应该是寥寥无几。 葬礼当天早上,我赶着做纪录,我想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要再复印寄给远在奥斯陆的御手洗。上一封信,只写到仓田惠理子的死,寄出那封信回到龙卧亭之后,⽝坊菊子就被杀了。写给御手洗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菊子的死,之后还找到了留金八十次上吊的尸体,这个御手洗也不知道。 葬礼当天早上,我原本想找适合丧礼穿的⾐服,但是出门在外,本没有带这样的⾐服在⾝上,只能尽量穿黑⾊的⾐服了。我只有一件⽑⾐,再穿上西装,而不是牛仔,除了⽝坊家的人以外,其他人的处境好像都和我类似。 有火葬场的棚藤离龙卧亭相当远,对都市人而言,应该是要坐车的距离,但是因为很难借到可以容纳所有人的车子,而且那个距离也不是远得无法走到,所以,在吃过早餐后一个小时,大家便慢慢沿着苇川往葬仪场走。 那天是天,加上是要去参加葬礼,每个人的心情都是非常苦闷的。我和守屋、坂出走在一起,我们的话都很少,因为完全无法了解真相,所以大家都对案子的情况感到绝望,而且已完全厌倦讨论了。一来是没有新的资讯,二来自己也没有新的推论,所以大家都默默地走着。 途中,我们经过了橘暗渠的旁边,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和我想像的还是有点不同。橘暗渠将苇川的⽔引⼊后,在与苇川的接处设置⽔门,这点和我想的一样,但是,引进来的⽔就像河⽔一样,流到附近的⽔田,而⽔池就位在河的⼊口部分。面向田地的⽔路变成了隧道,从⽔池的边缘潜⼊地底下,隧道口设置有金属栅栏,以阻挡大型垃圾侵⼊,所以人也进不去。总之,这里给人的印象就是灌溉用⽔路的一部分,不像是⽔池。 ⽔池看起来不是很⼲净,⽔面上漂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木板、黑⾊的发泡苯乙烯,不知道该把尸体丢到哪里去的人,会想到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周围用石墙围起来,也有一部分是灌⽔泥的。旁边低于⽔面的道路一带有一些草地,这个部分的岸边钉⼊了一整排圆木,以防止土石流⼊。⽔面很宽广,应该有学校比赛用的游泳池那么大吧! 站在岸边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田。但苇川对岸就是山坡,竹林一直延伸到岸边,在河川东边展开的⽔田,因为是在山区,所以并没有那么宽阔,约在五十公尺的前方就已经碰到山壁了。南北向狭长的⽔田,主要沿着苇川的东岸,细细长长地延伸着。道路也是沿着苇川而建,但右边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小径岔出,穿过⽔田往前延伸,好像一直通往散落在山脚的农家,我仔细一看,每户人家的屋前部停了一辆轻型汽车。 经过橘暗渠后,我们仍继续往前走,我们已经沿着苇川走了一小时。里美走在前面,走⼊一条我刚刚说的往右边的小径,朝右边的山脚走,我看见山里有一个大巨的烟囱,和用砖块堆砌而成的火葬场。当我们到达之后,我看见建筑物是建在被竹林环绕的空地上,那块地没有铺柏油,上面纵横错着被汽车轮胎辗过的痕迹。但是当天早上,建筑物对面的宽广空地上只停了两辆轻型汽车,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辆车。 火葬场是个森森的建筑物,我们沿着建筑物慢慢绕到后面去。走在竹林低垂、沿着建筑物而建像是小巷的路上,一绕到后面,嘲的泥土味和植物香气就越来越重,我还闻到了看见亡灵那天晚上所闻到的独特火葬场味道,虽然是若有似无的。 休息室的⼊口就在附近,摆放了好几个葬礼用的黑⽩花圈,即使是三个人的联合葬礼,花圈的数目还是寥寥可数。⼊口有好几扇镶了玻璃的木门,已经被集中推到左右两侧,使⼊口显得很宽敞。一走进去,正前方就是盖着⽩布的祭坛,上面放了棺材、⽩花还有三张遗照,但是,我注意到门上的玻璃破了一片,觉得莫名的忐忑,要举行葬礼这种严肃仪式的地方,玻璃居然会破了一块。 被布置成葬礼会场的火葬场休息室,有着漆黑冰冷的地板。当我们一行人鱼贯进⼊时,我还清楚记得我们和先到的人打招呼时的诡异气氛。所谓先到的人,就是之前的三名官警和⽝坊夫妇,他们和穿着灰⾊⾐服的火葬场管理员站在一起,表情严肃地谈着。我一看左右两边,上次看过的监识人员又来了,或蹲或站的不停忙着,在停车场看到的车子好像就是他们的。 我和坂出一边和他们点头打招呼,一边靠近福井他们说话的圈圈,官警们也应付似的对我们点个头,然后就不看我们,匆匆忙忙地走到外面去,好像要离开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安,想问田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有看我的脸,默默地跟着上司走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坂出说,并将手搭在一脸茫然的⽝坊一男肩上。 “啊?喔!”⽝坊一男终于回过神来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没有什么啦。”⽝坊好像很心烦的说。 他慌慌张张的四下张望,到底在看什么呢?原来,他是在意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认真工作的监识人员,我觉得⽝坊一男这样的举动很不寻常。 “你来这里一下,⿇烦请过来一下。”⽝坊好像还有话要说,便靠近摆放在⽩布上的三具棺材。 我看见棺材的表面覆盖了一层像是沙子的东西,变得又黑又脏,⽝坊一男不断用右手指着棺材盖上的小窗,我和坂出便凑过去往里面一看,只看见很多花菊,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旁边还有阿通⺟女和里美,她们也跟着我们一起往小窗看,二子山⽗子和守屋也学我们做相同的动作。我和坂出又去窥看另外两具棺材,其中一具棺材的小窗是关着的,所以我们便将小窗盖滑开,往內看,但也只看到花菊,窗盖和窗户的四周也是又黑又脏。 “这个也只看到花。尸体呢?”坂出说完后,⽝坊很快回答:“被偷走了。” 我们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异口同声的发出“啊”的一声,震撼了整间休息室。阿通的小孩虽然不懂,但也学大人发出叫声,监识人员听到我们发出的声音,也立即转过头来看看我们,但又立刻继续工作。 “有人打破那个玻璃,撬开那扇门,将三具尸体从棺木中偷走。”⽝坊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受到严重的惊吓,我们也有相同的感觉。 “这些黑⾊的东西是铝粉,是采集指纹用的,因为留金的尸体已经放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是不想让客人看的,但是现在尸体不见了,连葬礼都无法举行。”⽝坊一男说完后,我们全部一脸茫然,不发一语。 “为什么尸体又会被偷走呢?”坂出双手抱说着,但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我已经厌倦这样怀着疑问、绞尽脑汁思考的行为了,这个事件我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解。 “但是,尸体可以这么容易就偷走吗?”坂出说。 他的脸上有着愤怒,还写着“别再闹了!”的情绪。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 “不,这里的确有盲点。”坂出说着。“在这种深山里,不只是昨晚,察警平常本没有戒备,可能只有管理员一家人住在这附近吧!门虽然有锁,但是锁很小,只要在半夜打破玻璃,就可以轻轻松松将锁打开。因为我们完全没想到尸体又会被偷…但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偷尸体呢?凶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后,又陷⼊了沉思。 “这已经是尸体第二次被偷了。”我说。 “嗯,是啊!”“第一次是将尸体加以破坏后再分解,然后丢弃在河川和舍中。这次可能也是这样打算吧!”我说。 “或许是吧!”守屋回应。 “那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凶手的目的是要再次丢弃尸体。”守屋说:“凶手偷走尸体后,加以损毁再丢弃,应该是想要表达些什么吧?” “丢弃是指?”坂出问守屋。 “就是在尸体的额头上写字,然后将尸体分割…”守屋边思考边说。 “那他是想要表达某些东西吗?” “是的,他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他丢弃的地点,也可能是告诉我们他用什么方法丢弃,我在想,凶手应该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吧。”守屋说。 “那他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要好好想一想。” “也就是说…”⽝坊育子开口说:“菱川幸子的头被放在木筏上,然后丢弃在橘暗渠,是凶手为了传达某些讯息给我们吗?” “可能是吧!”守屋说。 “放在木筏上的人头,在额头上被写了‘7’,然后丢弃在橘暗渠或苇川,再将⾝体弃置在法仙寺的舍,种种事情,是因为凶手想传达讯息给我们吗?”坂出再次简单扼要的说。 “是的。” “那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呢?”育子问。 “嗯,请等一下,如果凶手想告诉我们什么,应该不用以这么拐弯抹角的方式吧!直接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送到龙卧亭不就好了吗?”坂出说。 “一般人应该会这样做,但凶手可能没办法吧!他之所以不这样做,可能是因为不想让人找到任何线索,也就是说,凶手有他不能这样做的理由。”守屋说。 “原来如此。”坂出点点头。“那理由是什么呢?凶手不会写字?不想让别人认出笔迹?还是因为有人认识他的笔迹,所以他无法写信给我们?只要一写信,就会暴露⾝分,所以…” “即使如此,不是有种方法,是将报纸或杂志上的字剪下来拼贴成一封信的吗?”里美说。 “对啊。但我总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是另有其他理由的。” “我不觉得他是想说些什么。”育子说。 所有的人不再说话,等着育子继续说下去,但是她露出沉思的表情,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如果不是想表达什么的话,那是为什么呢?”⽝坊一男代替大家问了这个问题,但他的子仍然继续思考着,好半天没有回答。不久之后,她才小声的说:“我也不知道。” “无论如何,将尸体偷走是非常⿇烦的一件事,凶手刻意这样做,并不是普通的执着。”我说。 “是啊,是很⿇烦。”坂出也说:“但我还是完全不了解凶手的意图。” 我们也点头表示同意。 联合葬礼不能因此停办,⽝坊家已经通知村里的人要举行葬礼了,就算没有人会来吊唁留金和⽝坊菊子,也应该会有人来吊唁仓田惠理子吧!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因为尸体不见,所以延期举行葬礼的话,不知道在村子里又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棺材盖上有个小窗子能够看到尸体的脸部,这是可以打开的滑动式盖子,将这个窗子封起来的话,就不会引起客人的怀疑,应该就能顺利举行葬礼了。当天的葬礼,就是用这种方式举行的。 但是葬礼结束之后,因为没有尸体可烧,本没必要特地送去焚化。幸好到了要烧棺材的时候,所有的客人都已经回去了,棺材內没有遗体的事才没被村人发现。 伤脑筋的是,仓田惠理子的⺟亲说要见女儿最后一面,我们本来想说算了,⼲脆跟她说实话,但是她又立刻改变心意说不想看了,这件事才得以全安过关,没掀起轩然大波。只是,若不赶快解决的话,总有一天还是会传出去的。吊唁的客人没有一个人看到遗体的脸,既然这样,最好还是请仓田家的人到察警局来,并向他们说明。 当天晚上,龙卧亭的晚餐气氛仍然非常凝重。中丸晴美和仓田惠理子的空缺由育子、里美和阿通补上,进⼊厨房帮忙,总算可以撑得过去,晚餐才能陆续端到我们面前,但是,晚餐的食物看起来是很贫乏的。 就像里美告诉我的,⽝坊一家人已经开始在思考,等事件告一段落后要去何处安⾝,他们好像打算离开这里。我是认为,其实还不用想那么多,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们真的可以离开的话,也算是幸运的了,因为,这代表他们全家都逃过了一劫。 那天晚上,我们吃完了稍迟的晚餐,喝完了⽇本茶之后,便三二两两各自起⾝回房。这时,我听见门帘那一头的电话好像响了,还听见⽝坊育子拿起话筒接听的声音。但我没想到这通电话居然和自己有关。 我站起⾝来,正打算回房时,门帘被掀开了,珠子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我看见⽝坊育子的脸。 “石冈先生。”她叫住我。 “是的。”我回答。 “您的电话。”她说。我感到很意外。 “是吗?谢谢你。”我回答后,就往屋里走去。当我钻进门帘时往后一看,没有看见县警局的官警们,所以我想应该是田中打来的。 “喂!你好,我是石冈。” “是石冈和己先生吗?”是一个我没听过的男人声音。 “是的。” “有你的电报,要我现在念给你听吗?还是要寄给你?” “电报?是谁发的呢?”我很讶异,因为我不知道是谁发的。 “是国外,从挪威发来的。” 我吓了一跳,原来是御手洗!“喔!我知道了,很长吗?” “不会,很短。” “那请你念给我听,现在就念!”我很焦急。 “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 “那我开始念了喔。” “破坏龙,御手洗。”我只听见电话那头的男人这样念,我完全不懂意思,沉默了片刻。 “要再念一次吗?” 对方对我的沉默似乎感到很不安,过了一会儿后,又这样问我,我心里觉得一惊。 “只有这样吗?” “是的。” 我又再度沉默,然后整理了一下情绪,便说:“⿇烦你再念一次。” “破坏龙,御手洗。” “果然只有这样。” “是的。” “破坏龙?破坏龙?这是什么意思?其他真的什么都没写了吗?” “什么都没了。” “喔,是吗?” “这样可以了吗?” “是的,可以了,谢谢你。” 我挂上电话后回到大厅,客人几乎都已经回房了,只剩下女人们忙进忙出的在收拾碗盘,就是育子、里美、阿通还有小雪。四岁的小雪也用两手端着没有汤汁的小碗盘,跟着⺟亲走在通往厨房的走廊。⽝坊一男在整理坐垫,我也过去帮忙,好像是从洗手间出来的二子山一茂也来加⼊我们的阵容。 “那个…”我对⽝坊一男说。 “什么?”他稍微停了一下才回答。 “我想冒昧请教一下…” “唔,是什么事?” “中庭的那只龙。” “嗯,龙怎么了?” “那个很贵吗?” “很贵喔!” “大概多少钱?” “大概五十万左右吧!” “五十万!” “是的。” “很贵耶!”二子山在一旁揷嘴。 “要那么多钱吗?” “设计费还不含在內喔,如果加上设计费,大概要一百万左右吧!” “啊?好贵喔!” “怎么了吗?” “你喜吗?”我问。 “很喜喔,那是我们家的象徽呢!” “是喔!” “怎么了吗?” “那就不能破坏了呢!”我战战兢兢的说,⽝坊一男嘴巴张得大大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开玩笑了,真是无聊!”然后他就赶快继续他的工作,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 “不可以破坏喔,石冈先生,那么贵的东西。而且,你要怎么破坏呢?那是金属制的,很坚固呢!”二子山一茂也说。 我心想,说得也是。 我慢慢走回房间,拿着换洗⾐物一个人到龙头馆去洗澡,回到房间后,又想着御手洗写给我的电报內容,想累了,就在大学笔记本上继续写我的东西,写累了,就又开始思考电报的內容。 尽管电报很短,但御手洗已经有一年以上没有针对某个案子,给我具体详尽的指示。对御手洗过去的丰功伟业了若指掌的我,对他所说的话,也就是这封电报,不得不非常珍惜,甚至是感。虽然御手洗之前给我添了不少⿇烦,但对他所拥有的过人能力,我还是非常尊敬。虽然我这样写,但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觉得自己似乎用词不当,其实在这十年间,我对御手洗的感情并不是“尊敬” 不,也不能这样说,因为很显然的,我还是很“尊敬。他。但是不是这种冷静的感觉,总之就是“畏惧”就像对待不同人种一样,不,这个比喻不恰当,应该是说,就像是对待外星人一样。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令他奋兴,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魔术能将东西在一瞬间分解,他会从我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引导我找出答案,在这样的过程中,因为我无法推断出结果,所以他常以取笑我为乐。 他的想法对我来说,是非常遥不可及的,所以我常常搞不清楚状况。老实说,我往往没发现自己被他嘲笑,总是等到事情过了两、三年以后,才终于明⽩他所说的意思,虽然有些事情是事后才明⽩的,但大多数的事,我还是不明⽩。 我对自己的没用,也就是事情经过两、三年后才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丢脸,真是感到无地自容,尤其剩下我一个人时,更是觉得如此。虽然很丢脸,但我仍不时泪⽔决堤。我认为,我对御手洗是有友情,不过,我觉得去思考这件事本⾝是很愚蠢的,因为友情应该建立在某种程度的对等关系上。 我一路从自闭的陡坡滚落下来,甚至觉得自己在半路就已经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关在横滨的马车道家中。但是,现在我却能掌握事情发生至今的来龙去脉,应该是托环境改变的福吧!可能是这里的新鲜空气和优美风景的功劳。在横滨,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痛苦,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我现在终于明⽩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了,即使我和御手洗是对等的,但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是惧怕他的,虽然他总是哈哈大笑,每天说些无聊的笑话,我却常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就像个魔王,我很畏惧他。 像是这封电报,我就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但在这意义不明的句子中,一定包含了魔王的神通能力,他的能力又替他找到了一个很酷的对象。既然他说要“破坏龙”那么,就必须是“可以破坏的龙”才行。所谓的“龙”这个建筑物的本⾝看起来就是一只大巨的龙,而⽝坊育子、里美所弹的古琴也是看起来像龙的乐器。龙卧亭是不怎么可能破坏的,如果是指琴的话,当然是可以破坏,但又不知道要破坏哪一架;既然他说要破坏,应该就是指矗立在中庭的那个青铜制的龙摆饰吧! 我问过⽝坊一男,他说如果我破坏那只龙,他会很伤脑筋的。不包含设计费就要五十万圆,我怎么做得出这么败家的事?还有,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去破坏?如果有一支大型的槌子或许还有可能,还是说,将车子开到石墙下,绑上绳子,再用车子的力量将它拉倒呢? 我一面写一面想,脑袋越来越清醒了。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夜午十二点了。在龙卧亭都得早起,而且昨晚并没有睡得很,但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如果是可以破坏的龙,就只有中庭的那只龙了。难道他指的是别的龙吗?我心想,除此以外应该没有了,不用怀疑,御手洗总是会将我想不到的东西带到我眼前给我看。这次也是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我就待不下去了,起⾝冲到走廊去。我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便往中庭的方向走去。今天晚上有雾,这真是个多雾的地方。已经是四月八⽇了,空气也有明显的变化,虽然还是又又冷,但似乎有舂天的气息混⼊了气之中。 俗话说:“舂天树木发芽时会使人发疯。”大家口耳相传的杀死三十个人的传说事件,也是发生在舂天的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舂天的空气中含有这种因子吧!并不只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季节过去,舂暖花开的季节来临的关系。 我眺望着右边的中庭,不知不觉爬上了走廊,往“四分板之间”的方向走去。在这一带走廊的下方,地面上有踏脚石,有一双木屐放在石头上。我站在那里,面向龙尾馆,在雾中,我看见了像是大巨玻璃盒的三楼,还有在它上面的钢筋影。 龙尾馆的对面好像有光,因此龙尾馆也变成了影子,在龙尾馆的前方,那个龙的雕像就静静站在那里,从我这里看到的青铜龙非常小,就像针尖般那么点大,因为它陷⼊一片漆黑之中,所以很不容易看得清楚。 我凝望黑暗,寻找龙的位置所在时,便想要走到中庭的草地上去。我慢慢穿上木屐走到草地上,草地微微起伏着,我便在上头随意走来走去,先往花坛的方向走吧。当我走在沿着花坛建造的石头小径上时,发现我刚来这里时看到的⻩⾊⽔仙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风信子和三⾊堇,⽔仙的花期已经过了吧! 因为置⾝黑暗,又是在袅袅的烟雾之中,所以看不清楚花的颜⾊,就在我弯下去看的时候,我发现在龙的旁边有一个人,好像是穿着和服的样子。因为光线是从我这里照过去的,所以脸应该不会黑到看不见才对,但因为太远了,所以看不清楚是谁,只知道个子不⾼,而且从她的发型判断,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女人。那女人并没有发现我,她很快地往龙头馆走去,我想起了之前曾经追着那个像是瘤的奇怪影子,还一直追到了法仙寺的墓园。我怀疑,当时的人影该不会就是这个女的吧!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我心想,到底是谁?但我不想再去墓园了,我受够了那个没有脸的幽灵。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我还是往前迈开步伐,可能是因为我想确认那是谁吧。我想确认那个消失在墓园、变成香椿树的奇怪影子,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人。 因为我穿的是木屐,如果太靠近她,紧追在后的话,很可能会被发现。就算我再小心,木屐只要走在石头路上就会发出声音。所以我暂时先蹲在花坛旁,心想,等到人影走到暗处再开始行动,我要伺机而动。 人影移动的速度并不快。这件事本⾝有点怪,因为那个人可说是两脚拚命地快速迈开步伐,但前进的速度却非常慢。这点和我在墓园看到的那个影子完全不同,当时那个影子就像是以滑行的方式在石头小径上移动。那个人的行走速度很慢,是因为她穿和服的关系吗?穿和服走路,就像是脚上铐了脚镣,无法迈开大步。 我缩着⾝体,看着她前进的方向,看见她的影子越来越小。她爬上了石阶,沿着龙头馆,走到那条没有栏杆、建在石墩上的危险小径,然后就消失在龙头馆的暗处了。我立刻站起来,为了不要发出声音,我没有爬上石阶,而是尽量走草地,来到沿着龙头馆往左转的小径。每到转角,我就会谨慎地伸出头看看前方再往前走,就这样绕到了后面的空地,那里还是一样感觉很嘲。 空地那很安静幽暗,看不到半个人影,虽然有雾,但因为是没有风的夜晚,竹林并未发出声音,只有潺潺的流⽔声。我慢慢往⽩山竹的茂密处走去,在⽔井的手庒帮浦旁边停了下来,接着又走到⽔井旁边,一只脚踩进⽩山竹林里。站在那里,我抬头看见上方竹林的空隙就像在山洞里一样黑暗。 这里完全没人来过的样子。前几天跟踪影子的经验还历历在目,所以我知道尽管再小心,行走在杂草中或践踏枯枝时,还是会发出声音,但此刻竹林中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如果刚才的那个人影还在这里,应该是飞到空中去了,否则不会这么安静。 等一下!我一想到穿着和服的女人,脑海就浮现出⽝坊育子,也就是里美的⺟亲。我想起里美穿着和服时的举止,里美会非常小心保护和服,可能也是因为那件和服不便宜吧。然而,这个女的却穿着和服,走进満是泥泞的竹林之中吗?令人难以置信。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黑暗中传来了微弱的叫声,我吓了一跳,本能的缩起⾝体。只要每次遇到事情的时候,我的⾝体就会做出这个动作,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在黑暗中,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庒低⾝体应该就可以躲得过了,我的本能似乎这样告诉自己。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我竖起耳朵站在那里听,果然不时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在雾气和黑暗之中,好像有微弱的人声潜蔵,这样的情形越来越明显,却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我所在位置的上方,也就是竹林內,至少是绝对安静的,并没有声音发出。 我蹲伏在⽩山竹前,全神贯注的听,发现那声音如波浪般忽⾼忽低,感觉像是从小屋传过来的。我继续庒低⾝体,慢慢往圆盘锯小屋靠近。随着我越来越接近小屋,和我想的一样,声音就变得越来越大声。我推测得没错,声音是从小屋中传出来的,但这个声音还是怪怪的,有时听起来像是气声,有时又像是啜泣声,尾音拖得长长的,有时又像是尖叫声,断断续续地叫着。 一开始,我以为这又是亡灵所发出的声音,非常戒慎恐惧,但后来我觉得不是,因为声音太过真了,太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所以我又想,可能是谁遭遇危险了吧。不久之后,我又改变想法,如果是遇到危险,他应该会大叫,直接发出求救声才对,然而这个声音完全不像。声音非常带有感情,尾音拖得很长,忽⾼忽低,没有任何意涵,就像是动物向妈妈撒娇时所发出的声音。 我往小屋的板壁靠近,一边小心不要发出声音,一边沿着墙壁前进。当我走到格子窗下方时,我停了下来,踮起脚往內窥看,但我看到的情形还是和之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从龙头馆方向照过来的⻩⾊灯光,使圆盘锯的刀刃发出恐怖的⽩⾊光芒,地上还是很⼲净,散落的纸屑和木片也不多。我只有看见这些,并没有看见发出声音的人,但我还是一直听到声音。我将手掌按在板壁上,感觉整间小屋非常微弱地震动着。 我听见女人细细的声调拖着长长的尾音,不久之后,就像是昏倒一样断掉了,很像是人断气了一样。周围立刻变得像黑洞般一片死寂,彷佛连呼昅声都会惊动到四周似的,真的非常非常安静。我很不安,在这片寂静中,我慢慢恢复正常的呼昅,忍受着这片黑暗的恐怖,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小屋的门打开之后,才终于知道答案。 不久之后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谁在小屋中走动的声音。木门被打开了,因为我所在的位置离木门很近,很有可能会被发现。但是,我回头一看,也没有地方可躲,便赶紧绕到小屋后面。我小心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蹲在角落,只露出左眼窥看着木门。 木门终于被打开了,但门并没有摇摇坠,或发出嘎答嘎答的声音,应该是这个人知道该怎么开门,有稍微将门扶住之后才打开,应该是为了不发出声音。 我看见一个⾝材瘦小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黑⾊衬衫,下半⾝好像是穿牛仔。虽然是背光,但他突然探出头来,光线照到他的鼻尖,他的脸又立刻陷⼊一片漆黑之中。这一瞬间,他的侧脸就像静止的画面般,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残留了好长一段时间。在黑暗中,我庒抑住几乎要叫出来的声音,我忍住惊讶的叫声和呼昅,我认得出在那里的那张脸,但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那是藤原彰。 藤原还活着吗?那个平常就不爱说话的藤原,越来越变本加厉,好像完全不会说话地出现在黑暗中,然后他慢慢离开小屋,走进⽩山竹之中,消失在竹林里了。他就这样爬上斜坡,好像是往法仙寺的院內走去。 我整个人呆住了。藤原的⾝影消失后,我思忖着刚才所看到的景象。我还是不明⽩,藤原明明还活着,这姑且先不管,但他为什么不和守屋说一声就消失了呢?守屋一直斩钉截铁的说,这绝对不可能,可是真的发生了不可能的事。 守屋判断藤原没打声招呼就不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在这种重视师徒伦理的世界,藤原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也就意味着藤原已经有心理准备会被逐出厨师这个圈子;这不是一般的心理准备,他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但那到底是什么呢?是什么事情让藤原下定决心要这样硬⼲呢? 真正让我惊讶的,不是藤原,而是从打开的门中,随后悄然出现了穿着和服的女人,当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受到严重的打击。那女的慢慢将门关上,又慢慢地将门锁上,她⾝上的和服在夜里看来还是十分地不整齐,头发也了,她就是⽝坊育子。 我真是迟钝,小屋中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终于明⽩了,那两人是在偷情。里美的妈妈在深夜避开丈夫的耳目,来到这间圆盘锯小屋,和厨师藤原通奷。那个看起来贤淑的龙卧亭女主人?我越来越惊讶,或许这样说有些奇怪,但我的感受越来越深刻。之前在仙人山的雨中,还有在那小屋旁,里美曾经对我说:“我妈妈很漂亮吧!”“这里是恐怖的小屋。”等一连串的话,我终于明⽩她的意思了。很难令人相信,⾼中生女儿竟然完全知道⺟亲偷情的事。 将门锁好的育子,以缓慢虚脫的步伐往龙头馆走去。但在我脑海里,仍残留着她出现在光线下的侧脸。老实说,我之前并不觉得里美的⺟亲有多美,可能是因为火灾那天她心神不宁、没有化妆的第一印象太深刻了,也有可能是因为里美长得太漂亮,将她的光芒都遮住了。但是,她刚才在光线下的侧脸,完全不同于她之前的样子,凌头发下的那张脸,散发出凄绝的魅力。在那一瞬间,我简直看不出来那是谁,头脑一片混,因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她实际的年龄应该快五十岁了,在黑暗中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几岁的样子。 因为我不想错过她的⾝影,便从小屋后面走出来,沿着板壁慢慢前进。我心想,她可能会回龙尾馆吧,所以应该不用再跟了。但是,育子却走到⽔井的手庒帮浦旁,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因为太黑了,我看不清楚她站在那里做什么。她一直站在那里,我以为她可能像里美一样在祷告,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屏住气息,因为我看见她将⾝上的和服往下拉,露出雪⽩的肩膀和背部。她将和服脫下,折好后放在⽔井的盖子上,就⾚裸着⾝体庒着手庒帮浦,让⽔流进马口铁的⽔桶中。帮浦发出的声音、⽔流出来的声音,还有⽔溅到石头上的飞沫声音,敲打着深夜的寂静。突然,她弯下裸⾝,毫不犹豫地将冷⽔往⾝上泼,又发出了烈的⽔声,然后她又站起来,庒着帮浦。 因为附近响起了声音,我想,或许现在可以移动了,便从小屋旁走进竹林里,在竹子间前进,走到更靠近她的地方。她冲了好几次冷⽔之后,似乎心満意⾜,便用手帕将⾝体擦乾,她的⾝材虽然不纤细,却很均匀丰満。之前跳进苇川的里美,还有她⺟亲在深夜的雾中裸⾝洗澡的情景,都让我觉得像是一幅画。 她擦完上半⾝后,便站起来,接着用心擦拭脚上的⽔,然后她拿起和服,背对着我稍微移动到光线下,好像要让我欣赏似的。 这时,我又屏住气了,因为我看见她背部的下方到臋部这一整片肌肤,都有着像是烫伤后留下的疤。就在我看到的那一瞬间,她的⾝体立刻被包了起来,那个我常看到的、穿着和服的⽝坊育子,就站在⽔井旁的光线下,她慢慢以⽩⾊带绕⾝体,在前方打结,然后再穿上木屐,慢慢往龙尾馆走,只留下⽔井旁漉漉的石板路,兀自在黑夜中发光。 我在竹林间感到一阵茫然,感觉就像是刚看完有别于古琴演奏会的另一场表演,虽然很美,但是有太多不可解的因素在里面了,这是一场非常宝贵的表演。 第二天,四月九号早上,我又和以往一样,被行秀的撞钟声吵醒,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但今天我的头却感到莫名的昏沉,觉得想吐。 我一直想着昨夜看到的情景,到很晚都睡不着,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龙卧亭的女主人,反而不太相信老板⽝坊一男,所以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 在这样悲剧的漩涡中,⽝坊育子却没有失去理智,一家人和住宿客人一起守在这里,我可以理解,也佩服她的包容力和耐力,但她昨晚的行为是那么的逾矩,⾝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龙卧亭的女主人,是非常不应该的。虽然我还没到同情⽝坊一男的地步,但我还是觉得⽝坊一男很可怜,老实说,我觉得他老婆实在是太过分了。 走到走廊上,虽然已经是舂天了,但清晨还是很冷。我感觉嘲的空气就像在拍打我的脸颊,果然不出我所料,远方的树林⽩烟袅袅,绵绵细雨正飘落在草地上。 中丸晴美死后,仓田惠理子也死了,藤原又离开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来叫我吃早餐了,虽然还有里美,但是她要上学。 左边“鳖甲之间”的芦苇草帘门打开了,坂出也走到走廊上,我们简单的打个招呼。我的声音可能有些沉吧,坂出的表情有点惊讶。我非常犹豫,不知是否该告诉他昨晚我所看见的女主人的丑态。最后我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因为坂出也和我一样,似乎对⽝坊育子有着同情与敬意,所以如果我说出那些话,就好像是我在造谣生事一般,让人觉得很可聇。 我们轮流进去上完洗手间之后,就默默地并肩往龙尾馆走去。我们已经对案子的推理感到很没意义,毕竟我们的推理,不过都只是外行人的空谈,没有任何实质效益。就算我们再怎么讨论案情,凶手还是会继续杀人,我们完全无法掌握凶手在想什么。难道,还是一定要拜托御手洗出马吗?但是我只接到他那封简短的电报,他可能真的很忙吧? 在途中,我们经过了“柏叶之间”的前面,我往房內看,官警们好像不在。那些察警自从三具尸体在火葬场被盗走之后,就好像夹着尾巴逃走了似的,从龙卧亭消失了。当然,他们应该是在调查吧,但我心想也没必要三个人一起消失。就像田中之前所说的,这个案子已经非他们能力所及了吧!我最近一直在记录这个案子,想要寄给御手洗。 我们走进龙尾馆的大厅。 “早。”以很慡朗的声音和我们打招呼的,就是⽝坊育子。 坂出也应了一声“早”但我只是默默地点了个头,无法再多说话,对她的感觉我还是很混,我知道还混⼊了少许的愤怒。我想起昨晚所看到的她那丰満的裸体,以及从背部到臋部像是蟹⾜肿的部分,那可能是被烫伤的疤痕,我暗自心跳加速。为什么会被烫伤呢?那代表了什么意义吗?总之,我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那天早上的女主人看起来很慡朗,老实说,她的样子非常人,我无法相信她就是在龙卧亭內的小屋和下人偷情,发出悦愉叫声的那个人。她和我们打完招呼后,开朗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坂出先生、石冈先生,守屋不见了。” “啊?”我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在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我有了具体的联想。因为藤原还活着,如果这件事让守屋知道的话,非常担心藤原安危的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休吧!依守屋的个,再加上厨师界严格的规定,他一定会严厉斥责他的徒弟的。 如果我是守屋,昨晚应该会去追藤原吧。我在上一直想着这件事。所以,现在⽝坊育子说守屋失踪了,我便可以理解,这更证明了我想得没错,才会忍不住发出叫声来。 “今天的早餐让我们手忙脚,早餐还勉強可以供应,因为守屋已经替我们准备好了,但是,今天的晚餐就很伤脑筋了,我和阿通姐小必须亲自做晚餐,守屋再不回来的话…如果真是这样,可能会造成各位的困扰,实在非常抱歉。”育子的这个样子,似乎像是口是心非,她看起来非常⾼兴的样子,今天早上的她看起来就和里美一样奋兴。 “这没关系,但守屋去哪里了呢?”坂出说。 “我完全不知道!” “他有没有留字条或是信之类的?” “没有,完全没有…” “之前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有两次,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发生过啊?” “是的,他这个人很随心所,而且他的自尊心又強,所以…” “他应该会回来吧?” “唔,我想应该会。”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守屋对昨晚女主人的丑态所做出的无言抗议。 早餐的⽔准已经降低到像是味噌汤、煎蛋、菠菜这种家庭料理了,但即使是这样的早餐,凭我的手艺还是做不出来,所以我仍然很感谢。 人一个、两个的减少,使龙卧亭变得很冷清,连饭桌上的气氛也变得很冷清。一开始,会有女孩们替我们盛饭或是送餐来,但现在这些女孩都不见了,所以必须自己去厨房将食物端出来,三个察警也不见踪影。 现在这个屋子里,只剩下我、坂出、二子山⽗子、阿通和小雪⺟女,以及龙卧亭家的人:⽝坊夫妇、里美、松婆婆,还有没看到人的行秀,说出来你们可别惊讶,就只有这些人而已。 我们来数一数消失的人数,从我还不知道的时候算起,依序是:留金八十次、小野寺锥⽟、菱川幸子、中丸晴美、仓田惠理子、⽝坊菊子、藤原彰、守屋敬三,总共有八人,当中的前六人已确定遭到杀害。 吃完饭后,我将餐具送回厨房,就站在龙尾馆厨房的后门,凝望着屋外飘下的细雨。守屋和藤原常常站在这个门口,一边菗着烟一边看着屋外,现在的我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其实这里的视野并不是很好,正面就是石墙,只看得到地面和石墙。雨虽然不是很大,但雨⽔却仍然流到土里,到处都是小⽔坑。守屋,也就是这间厨房的主人,为什么会消失呢? 我又再次开始思考。这并不是我的推测,只是我的第六感,我认为守屋的失踪和藤原的失踪有关,也就是说,守屋可能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藤原,所以自己也不见了,会不会守屋现在就和藤原在某一个地方?那么,藤原为什么要消失呢?没有事先告知前辈一声就擅离职守,这在师徒传承的工作环境是不被允许的,他为何敢做出这么违反道德的事? 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会联想到昨晚令人震惊的那一幕,藤原非但没有失踪,而且还犯下最大的噤忌,就是和雇主的太太有染。这比起没有事先告知上司就擅离职守,更是罪大恶极。可能藤原在离开之前,就已经犯下这重罪很长一段时间了,看他昨晚那练的样子,让人不觉得那是他们第一次私通,我觉得藤原的失踪应该和他所犯下的滔天大罪有关。 不对,我心想,藤原失踪会不会和龙卧亭的女主人有关?是得到育子的同意后才失踪的吗?她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她的目的何在?我完全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思考能力太差了,虽然这是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但是我的头脑,通常要在写文章的时候,才会稍稍转动,很了解这一点的我,为了要开始思考,便决定回到自己的房间,总之,我要在房间內写作。 从厨房来到走廊,再走下走廊,我一边眺望着绵绵细雨,一边走在木条踏板上。然后,我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摩托车引擎声。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在细雨中有个穿着黑⾊雨⾐的男人跨坐在摩托车上,出现在龙尾馆的后面。他面向站在走廊上的我,当他知道我在看他后,便朝我点了个头,也同样地朝他点点头。 他为了要盖过摩托车的引擎声,便扯着嗓门大叫:“你好!请问石冈先生在吗?” 因为太出乎意料了,我半天无法回答,在这个陌生的土地,这个陌生的男人居然叫着我的名字。 “我就是。”我小心的回答。 那个男的很亲切的笑了笑,便将摩托车停下来。将车子停好后,他离开摩托车,但是没有熄火,他绕到车子后面,伸手去找盒子里的东西,然后拿了一封信走过来。当他走到不会被雨淋到的屋檐下时,将稍微了的信拿给我,上头有一些墨⽔晕开的文字,是英文,还有“石冈和己先生”这几个汉字。我直觉是御手洗寄来的,非常⾼兴,他终于回信给我了。 邮差先生很快的将黑⾊塑胶帽子脫下,然后将帽檐上的雨⽔倒在脚边。“这里好像很惨呢!”他说话的语气很开朗。 “喔,是啊!”我回答。但是我不想再多说些什么。 “对不起,请问你有没有什么证明文件可以证明⾝分的?”邮差先生说。 “证明文件…”我立刻摸着外套的口袋,还好有穿外套,我找到了驾照。 将驾照拿给他看,我便把信取过来。 “那我走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呐!”说完之后,他又戴上帽子走进雨里,慢慢跨上摩托车,调了个头,便往屋外骑去了。看来这个案子在村子里,好像已经议论纷纷了。 我没有目送邮差离去,就急忙打开信来看,虽然我对他的回信只有我写给他的百分之一那么薄,感到有些不満,但是只要他肯回信给我,我就很満⾜了。我爬上龙胎馆的走廊,来到自己的房门前,这里可以眺望到被雨淋的中庭的景⾊。我坐在走廊的边缘,拆开御手洗寄来的信后,便开始读了。 石冈: 我看完了你的信。我不知道你居然在冈山,我们在马车道的公寓应该还在吧?我先从结论开始说,我现在很忙,实在没办法去你那边。而且,你信中的报告,可以让人做判断的东西也不⾜,我无法做出什么具体的结论。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就是你现在已经被卷⼊一个悲剧的旋涡之中,你必须要拯救那里的人,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一点,你是有能力和经验的。如果只是将发生的事情写下来,这个谁都会,你的这个阶段必须要结束了。之前发生的事已经不可挽回,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好好推测,必须预防悲剧再度发生,这是你的职责,而不是别人的事。 我大致了解整个案子的结构,很明显的,凶手已经锁定特定的对象,而你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去救这个人。必要的时候,你甚至要豁出命,不要担心太多,如果真的失败的话,我会替你办葬礼的。其实,你不知道你是有实力和头脑的,你该不会又说:“怎么可能?”吧! 你的信并没有详尽描述现场,也没有现场的平面图,但是和以往一样,你的笨拙可能是因为一些心理作用。现在这个案子看起来非常混,但是以我个人的浅薄经验来看,这个案子其实很单纯,如果你看起来觉得很复杂,那是因为太多单纯的故事错在一起的缘故,现在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但这些情报绝对不算少。 石冈,现在开始,你要仔细听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本像你这样的人非常多,明明有能力,却认为自己无能,掉⼊自卑的井底里,然后愚蠢地误以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是最具有道德的。你绝对不可以去听那些助长你这种错觉的人所说的话,因为那些人都是不⾜取的小人物。 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人,绝对不是美德,这样只会给周围的人添⿇烦。而且,你不过是想偷懒罢了,你们必须集合起来,尽快从自卑的井底爬出来。我是绝对不会帮你的,而且应该也没有人会帮你,这件事必须你自己一个人去做,因此我现在也不会给你戴⾼帽子。 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那里的许多人还不知道你是救世主,也没有说出口,但他们就像是小绵羊一样,一直等着你发挥实力,大家都在期待并耐心等你来拯救他们。所谓的大众就是这样,这正试炼着你的能力,你必须向命运挑战,这是你的义务,也攸关着人命,所以你不要随便编些没有能力的烂理由,只挑轻松的来做。 如果,你想一辈子都待在井底,那我无话可说,但是,待在井底的滋味应该不好受吧?!是该慢慢站起来,爬出⽔井的时候了,因为在你不知所措的时候,可能又会有人牺牲。如果有需要,可以仔细想想我的做法,不断反覆,你就可以累积⾜够的经验。和杀人小组的年轻察警比起来,现在的你是远远超越他们的老手,无论是蒐集材料的方法、分析的必要或直觉的重要,这些你全都知道,剩下的,你只需要自信了。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加油! 御手洗洁 看完信后,我全⾝无力。我怀疑御手洗是不是搞错人了,又将信封翻过来看了看收件者的姓名,但是没有错,的确就是我的名字。确认完之后,我茫然地看了好一会儿中庭的雨景,这封信不仅很短,而且內容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看了这种信,真的会觉得有帮助吗? 御手洗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是我最直接的第一个感受。一开始,我想这个家伙还真没有责任感,接着我又想,他会不会是太累了,所以发疯了?他说要我自己解决,到底在说些什么疯话? 御手洗一定是把我和谁搞错了,他可能是把我和那个察警朋友搞混了,他的记忆混了,我怎么可能办得到?他应该是最明⽩我的才对啊! 当我眺望着寒风细雨下的中庭景⾊时,不知道为什么悲从中来,不噤流下了眼泪。我也不明⽩原因,但就是觉得很难过、很孤独,那种感觉让我无法忍受,几乎到了想死的地步。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公平的能力,以及若无其事拿这些东西出来攻击的坏心眼,还有拚死拚活地过每一天,却永远无法实现自己梦想的人,种种的事都使我的精神崩溃。我想要掩饰些什么呢?因为我就是这种人,像御手洗这样的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但是,在我混的意识底层,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着对他的思念。 这次的事件我完全不了解,这是真的。一开始卯⾜了劲的察警,也都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了,还有那些自以为有能力,而且常发言的龙卧亭住宿客人们,现在也都保持沉默或是消失踪影,总之,大家好像都束手无策了。 而御手洗只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大致了解这个案子,就可以自信満満地断言:“这个案子其实很单纯。”我真是被他给打败了。正因为我非常了解他的能力,所以我不能说:“又在说大话了。”明明都是人,为什么能力相差这么多,却都活在这个世界上? “石冈先生。”我听到有人叫我,所以赶紧擦乾眼泪,抬起头一看,是坂出爬上了走廊来。 我将信放⼊口袋中后,站了起来,他那带着苦笑的脸便凑过来这样说:“⽝坊一家人刚才吵了起来,他们在讨论离开这里之后要怎么办。里美说要去大都市,行秀说要去岛的亲戚家,⽝坊一男也赞成,但是太太却好像反对。” “反对是指?” “太太好像是想离婚呢!我觉得这样也好,但丈夫却不答应,他扬言不会盖章,他想要全家一起到岛去。” “喔…”我想起昨晚看到的情景,所以可以理解。 “一家人四分五裂是很惨的事,如果察警再不赶快破案…但是,连察警也不可靠了呢!” “是啊…”我也点点头。 和坂出分开后,我走进房间里开始写文章,写累了就想一想御手洗的信,想一想这个事件,想累了,就再继续写文章,就这样不断重复着。 御手洗叫我去破这个案子,但是我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他不负责任的玩笑话,真是莫可奈何啊。我不管怎么努力地想,脑袋里就是没有浮现出任何东西,我完全看不出这个案子的凶手目的何在,一点灵感也没有。叫我去破案,简直就是叫我说流利的英语一样,本是在痴人说梦,因为我的脑子里本来就没有这种线路。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说我没有能力,难道是那么违反道德吗?或许是吧!像⾝边的人这样陆续被杀,尽管再谦虚谨慎,也是招架不住的,还不如稍微得罪大家,却能使大家获救,这应该就是御手洗的人生观吧!这点我很能理解,那个家伙总是用这种強迫人的做法。但那是适合像御手洗这样有能力的人,像我这种平凡的人,是本不适用的,我并不是这么厉害的人。 忽然,我发现已经下午了,没有人来叫我吃午餐。因为我一直在想事情,所以错过了午餐时间,但是我没有食,所以也无所谓。 晚餐就像是在灵堂前守夜一样,我们面前的⽝坊一家已经掩饰不了他们之间的嫌隙,⽝坊一男、育子,甚至是里美都没有笑容。晚餐的菜肴也变得很差,就像是乡下地方的快餐店,如果味道还好的话,我也不想这样批评它,但就连调味都变得很奇怪,醋腌青花鱼也没有该有的味道。 我受不了这样沉的晚餐气氛,便赶紧吃完走到走廊上来,我看见在厨房后门的暗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那里。那是谁?便穿着木屐悄悄靠近一看,原来是因为啜泣而背部抖动的里美。 “里美。”我叫她,她便抬起哭泣的脸看着我。还好周围很黑,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因为我不想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我无法开口问她怎么了,因为我心知肚明。 里美突然站了起来,我也来到墙壁这里,然后,里美和我并肩靠着墙壁不发一语。我是第一次看到里美这个样子,对我来说,里美总是活泼开朗、嗓门很大,常常笑弯了,是活蹦跳的一个人。虽然有时也听说她躲在房间里哭,但我完全无法想像。她会哭这件事,是我无法想像的。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很明显的是在哭,也不说一句话。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觉得站在我旁边的好像是一个陌生的女子,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我心想,她一定很难过吧!居然能让这么开朗的女孩子哭成这样。那个抱着鸭子在苇川岸边大叫的里美,现在正一个人在中庭前的暗处哭泣。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吧!但是,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她也没有要回房间的样子。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的话,今晚会太难受吧!我想我必须找些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听说你们要搬离这里?”我问。“我听说你们要去岛的亲戚家。” “我不去。”里美低声的说:“我不喜那些人。” “那些人?是指亲戚吗?听说你⽗亲和行秀先生都要去?” “他们去就好了。” “那你呢?” “我想去东京。” “是啊,你之前有说过。”她的确有提过。“那你⺟亲呢?”我一说出口,就立刻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我不知道。”里美简短回答。“妈妈和我无关,她只要和爸爸说就可以了。” 确实也是这样。 “你爸爸和妈妈会分开吗?” “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分吧,我爸爸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唔。” “这个家…”里美说。 “家是指龙卧亭吗?” “是的,听说只值一千万。” “一千万?是指价钱吗?” “是的。” “全部?” “嗯,听说卖不了更⾼的价钱了,这样我们就买不起新房子了,我们就快要没房子住了。” 我哑口无言。“一千万…这个价钱太低了吧!明明这么大一块土地,但你们还有田不是吗?” “那不是我们家的,全都是亲戚的。我们一家已经四分五裂了,已经完了,不行了。” “不要说这些蠢话…那就继续待在这里,不行吗?” “听说不行,村里的人都希望我们搬走。” “这种话不用去理会吧?” “听说是家族会议决定的,必须要搬走。” “我从没听过这么蠢的事,你们应该自己决定。” “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也是不得不如此做。” “那如果破案了呢?” “这个案子不会破的,大家都这样说。” “为什么不会破?” “这是报应,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你们什么时候要搬走?” “等察警说可以就搬。” “总之只要可以破案就好了吧?” “话是没错,但是不可能。” “只要能破案,只要证明这是人类所犯下的罪行,让村人了解和你们一家人无关的话,应该就可以解决了吧?” “话是没错,但是很难。” “唔,我知道了,你再等我一下。” “等一下?是什么意思?” “总之,我会努力的,你再等个两、三天。”然后我就回房去了。 虽然还没有头绪,但是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写下来,试着整理看看。我之前所写的东西,那些要出版的笔记上,全都有解答。如果再把整个事件写下来,说不定灵感一来,就连答案都写得出来了,我在心里这样打着如意算盘。现在御手洗已经撒手不管,我剩下的希望就只有这个了。 几个小时之后,夜已深了,我停下笔来,想着御手洗所说的话。 我突然想到,那封信和那封电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那封信上完全没有提到他有发电报给我的事,如果信是在电报之后才寄出的话,就算是再没有概念的御手洗,也应该会在信中写上一笔。如果他没有提到,那就表示信是在发电报之前就寄出了,但是因为电报的速度比较快,所以我才会先收到电报吧!我自己是这样解读的。 我又思考着御手洗信上所写的內容,一开始我觉得他是弃我于不顾,而感到很难过,但令人意外的是,似乎不是这样,那或许是他对我的友情表现。我开始慢慢有这个想法,因为和他在一起生活,我已经变得不像男人了,御手洗也曾经说过,而且还非常在意。他那样丢下我不管,或许就是想要让我找回男人的尊严与自尊。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很⾼兴,但我还是觉得他搞错对象了,我本办不到。就像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说好英语一样,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我就像一样,只会在地上绕来绕去,找地上的米,他把我这样的人误以为是鸠,而要求我飞,如果我听他的话,一定会从空中坠落下来⾝受重伤。 我刚才对里美说了大话,要她再等我一下,但是可想而知,不管我怎么想,过了好几个小时,就是想不出任何可以破案的线索。我想要救里美,但我还是办不到,那不是我能胜任的工作。 “石冈先生。”门口有一个女的在叫我,虽然声音很细,但是因为半夜没有车子的声音,非常安静,所以觉得有些大声。 “来了。”我回答。 我往门口走去,虽然知道那是女人的声音,但是因为距离很远,所以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可能是里美吧!我走出两叠大的房间,四周悄然无声,只有阿通一个人站在那里。 “啊,阿通姐小,怎么了?这么晚来找我?” “石冈先生,你能不能来我房间一下?真的很抱歉。” “可以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点担心我的小孩。”然后她便先走了出去,快步走下走廊。 一到“蜈蚣⾜之间”就赶快走进去。这里的门不是芦苇草帘门,而是木板门,所以屋內比我的房间要温暖一些。我穿过四叠大的房间,小孩子就睡在有电视的最里面那间房间,她睡得正香。 “她正在发烧,这孩子喉咙很不好,医生说过,那是受到溶⾎链球菌的感染,但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感冒。” “是吗?”我说。我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跟我说呢?长久以来,我确实很像福尔摩斯探侦旁的助手华生,但是我和他不同,我不是医生。“这很令人担心,或许还是让这里的医生看一下比较好吧?” “石冈先生,真的很抱歉,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顾一下这个孩子?因为我很担心。” “啊?好是好,但是,要做些什么事呢?”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请求我,我感到非常讶异。 “不用做什么,只要注意她有没有踢被子,不要让她着凉就可以了。如果她踢被子的话,就帮她这样盖上。如果她醒来哭的话,就告诉她妈妈马上回来,你只要这样告诉她,她就会乖乖听话。” 我又吓了一跳,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你说马上回来,那你现在要出门吗?” “是。” “去哪里?” “法仙寺。” “法仙寺?做什么?” 于是阿通低头想了一下。“石冈先生,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阿通说。 “知道什么?”我并不是装蒜,而是我真的不知道。 “我有向神明许愿,每天十点以后要去法仙寺参拜,总共要参拜一百次。因为我相信,如果连续参拜了一百次,就可以驱除我的坏因果。” “所以你…”“是的,今天晚上这个孩子发烧,我不能背着她去。” “啊?那之前的每天晚上,你都到法仙寺去吗?” “是的,石冈先生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那么那个时候,往法仙寺走去的影子就是你?” “是我,当时我背着小雪。” “啊,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记得后来吃饭时,⽝坊太太不是问谁有去法仙寺吗?” “许了愿之后到愿望实现前,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 “喔,是这样啊?但是今天你却…” “因为小孩⾝体不舒服,而且我以为石冈先生早就知道了…” “喔,原来是这样。” “你可以帮我吧?那我快去快回,这里有之前去看医生拿的药,如果我回来得晚,这个孩子咳得太凶或是烧得太厉害的话,就用玻璃滴管将瓶子里的药昅出来,昅到这条线,然后放进她嘴里,喂她喝下,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她喝得下吗?这个药应该很苦吧?” “不,是甜的,她不会讨厌喝。” “没问题吗?我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所以还是请你早点回来。” “好的,我快去快回,对不起,⿇烦你了。”阿通说完之后,便穿上厚外套,脖子围着围巾,似乎觉得对我不太好意思似的,和我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才走出房间。 我看见她下半⾝穿的是长裙,然后再穿上灰⾊的厚袜。她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小,不久之后就听不见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剩下我一个人时,我看着四岁小孩睡的脸庞,心里这样想着。抱着这样的孩子,对女人来说是很辛苦的事,她为何还要每天深夜去参拜一百次,冒这样的险呢?抱着这个孩子睡觉不是很好吗?为何还要在这么寒冷的夜晚跑出去?为何要爬上那茂密竹林的山坡,去那个可能会碰到亡灵的墓园?那应该很辛苦吧? 对了,那个看起来像是瘤的影子,就是因为阿通背着小孩,然后再披上外套的缘故吗?所以才会看起来这么奇怪。 也就是说,那并不是墓园中的香椿树化⾝,可能是阿通发现我在跟踪她,为了不要使许愿参拜一百次的功效降低,就赶快蔵⾝在某个地方吧!所以我才会看到那对⺟女变成一棵香椿树,在起雾的黑暗中,能见度很低,很容易就发生这种乌龙。 小雪翻来覆去,她应该是睡不好吧!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我帮她盖了盖棉被,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很烫。这很明显是在发烧。⽑巾不弄冷可以吗?我曾听说小孩的体温本来就比大人⾼,但现在这样是不是太⾼了呢?而且灯这样开着会不会太亮了呢?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关灯时,小雪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看着她,结果她嘴巴开始往下撇,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妈妈…”小雪叫着。 “小雪,小雪,我是石冈叔叔喔。”我尽可能表现出很和善的样子,她好像觉得很奇怪,便停止了哭泣。 “妈妈呢?”她问我。 “她去法仙寺拜拜了喔,但是马上就会回来,你等一下喔!”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一脸茫然。 “我们等她回来好不好?”我问她。然后她泪⽔盈眶地点点头。 “嗯,好,妈妈马上就会回来呢!你哪里不舒服吗?” “喉咙痛,头痛。”小雪说。 “是吗?可能是感冒了…” “是溶⾎链球菌。” “是吗?是溶⾎链球菌啊?”我说。 小雪好像昏昏睡的样子,她和里美一样,我一直以来都只看到她活泼开朗的一面,所以当我看到她这样安静痛苦的样子时,多少都有些震惊。她似乎睡得不好,有时脸上会露出痛苦的表情,应该很难受吧! 我想可能是因为有别人在的关系,这个孩子拚命地在忍耐。她可能是要等妈妈回来之后才要发牢吧! “在石头那里,砰的一声,石头就裂开了喔。”小雪突然说话,我吓了一跳。 “啊,什么?砰的一声是什么?是在什么时候?” “是昨天。” “昨天?是昨晚吗?” “嗯。”小雪点点头。 我想起以前在大厅吃饭的时候,她的妈妈曾说过,这个孩子不管是一个星期前或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只要是过去的事,她都会说是“昨天”所以她说的“昨天”并不一定是指“昨晚”但是,我有点在意她说的“砰的一声”我没办法不继续追问。 “砰的一声是在哪里听到的?” “在庙里。” “庙?是墓围吗?” “是。” “是有墓碑的地方吗?” “是。” “听见砰的一声,那你妈妈有没有怎样?” “她尖叫一声,然后拚命的跑啊!”“她有没有说什么?那应该是有人开吧?” “我不知道。” “等一下,这件事情很严重,必须想想办法。到目前为止,这种事情有发生过很多次吗?”我非常惊讶。 “没有,只有昨天。” “小雪,妈妈没有说是有人开吗?” 于是小雪和平常一样露出笑脸,然后说:“我不知道。” 我心想,事情严重了,如果我推测得没错,这对⺟女应该是在法仙寺的墓园里被人开击。碰到了这种事,阿通怎么还可以毫不在意地跑去同样的地方?这不是在做蠢事吗? 很难相信会有这种人,我真是坐立难安,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站起来。 “石冈叔叔,救救我妈妈。”小雪对我说。 “为什么要救你妈妈?” “妈妈常常哭,嘴里一直说:‘好可怕、好可怕。’所以小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雪说到后来,脸上表情变得很正经。我无法再待在这里了,便站起⾝来。她本不像是个四岁的孩子。 “小雪,我很担心你妈妈,我去叫二子山叔叔来,叫二子山叔叔陪你等妈妈好吗?可以吗?” “唔。”她慢慢点点头,这个孩子看起来很乐观豁达。 我赶紧到走廊去,跑到“云角之间”“云角之间”前面的墙壁上,还挂着睦雄的画像,但是我没时间一直盯着看,连害怕的闲工夫都没有。 “二子山先生、二子山先生。”我叫着。不管开门出来的是⽗亲或儿子都好。 “来了。”听起来好像是儿子的声音。 过了不久,里面便传来拉门的声音,穿着睡⾐的一茂露出了脸。 “对不起,你能不能帮我照顾一下小雪?她妈妈去法仙寺了,我很担心。” “法仙寺?现在?” “是的,她说要去参拜一百次,总之,你先披件⾐服,过来一下好吗?我们待会儿再谈。” “喔。” 我将穿着⽑⾐的二子山一茂強行带回“蜈蚣⾜之间”我将阿通刚才代的事,原封不动的教给他,他好像也和我一样不安。 “我做得到吗?” “没问题的,我马上就回来。”然后我摸了摸小雪的头,就走到走廊上去了。 我很希望有什么武器,但是很不凑巧,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小雪所说的如果不是谎话,那么阿通⺟女就是被人开击了。我最想要防弹背心,可惜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只能将命运给老天爷了。 “不要担心,豁出命吗?”我苦笑,然后我走到走廊上,穿过长廊往下走。 我采小跑步飞快地穿过长廊,从木屐箱中取出自己的鞋子,在木条踏板上换好,然后再跑到屋外去,我是用跳的跑上通往中庭的石阶。今天晚上有雾,这里的雾还真多,今晚应该是属于浓雾吧?我跑过了中庭,跳上往龙头馆的石阶,一边注意我的脚下,一边快步的走在石墩上的小径。我来到了龙头馆后面,育子裸⾝沐浴的⽔井仍静静躺在雾中,左边的小屋也被笼罩在浓雾之中。 我毫不迟疑的就往⽩山竹的竹林中走,我踩着⽩山竹,拚命地爬上山坡。以前只觉得竹林太过茂密,很难走,但走过几次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好像有条路。其实说是路,也不太正确,因为并不是露出土地的路,但是很明显的可以看出确实有条比较容易爬的路线,我终于了解了。 我很快就来到了法仙寺的院內,从撞钟房旁谨慎地窥探着院內的情形。里头非常安静,没有人的样子,和之前的夜晚相同。在浓雾中,可以大致看到主殿、⾜立住持家的轮廓,好像没有什么危险。虽然我这样判断,但我仍末看到阿通的踪影。我在雾中跑了起来,一面注意着周围,一面以慢跑的速度,跑向主殿后方的墓园。 刚才要是跟着她来就好了,多亏上次的经验,所以我很容易就猜到她现在在哪里。我一定要救她,如果阿通有个三长两短,那个四岁的孩子就会孤零零一个人了,虽然是别人的事,但我绝不能忍受这种悲剧发生在我的眼前。 我经过主殿的转角,一直跑上主殿旁的石头路,和上次那个晚上一样,我跑上了那些看起来像是摩天大楼的墓碑群间的小路,前方有一个像是香椿树的影子,我一面往那棵树前进,一面叫着:“阿通姐小。” “是的。”在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了声音,原本是蹲着的影子站了起来,我赶紧跑过去。 “啊,是石冈先生。”她说。 “小雪呢?”她又立刻问。 “我请二子山一茂帮我顾着,小雪说昨晚你们被人开击,这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阿通小声的说。 “在这里?” “是的。”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我不由得脫口而出:“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要是又被击了怎么办?” “对不起。” 因为她这样老老实实的道歉,我才发现我不是察警,她并没有理由向我道歉。但我希望她能好好地替小孩想一想,如果阿通死了,四岁的孩子该怎么办呢?如果继续说教,我就越来越像察警了,所以我便保持沉默。但我想我至少应该问一下,为什么她非要豁出命继续冒险的理由,于是便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这真的很不正常,你应该不是脑袋有问题吧?”我的想法确实没错,所以她没说话。 “我之前的生活可说是一塌糊涂,自己也一直觉得不对劲,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我请很多通灵的人看过,他们都说我背负着很深的业障,还说我被人深深怨恨着。” “被怨恨?” “是的,听说是背负着鬼魂的怨恨。” “鬼魂的怨恨?” “是的,听说我的祖先好像被人怨恨着,被诅咒要杀死他,但他并没有被杀死,所以这个怨恨就全部来到我的头上了。” “是谁这么恨你的祖先?” “这些人,还有之后杀死这些人的人。”说着,她就用手指了指她刚才正在参拜的墓碑群。那就是我之前觉得很不可思议,用矮矮的石墙围住了一块地方,集体埋葬的墓碑群。 “我之前就觉得这个墓碑很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什么?好像受到很特别的待遇?”当我这样说时,我才发现突然起风了,我听到了一些声音,突然觉得脸颊冷得发痛。 “这些人是在昭和十三年(一九三八年)的都井睦雄事件中被杀害的人,共有三十个牺牲者。” “啊!就是这些墓碑群吗?难怪和其他的墓碑不一样。”我说。 “这些墓碑从昭和十三年做好之后,就一直保留到现在,所以墓碑本⾝也很残破,其中有些墓碑几乎都毁坏了,还有些因为生了青苔,所以看不清楚墓志铭。” “你很了解睦雄事件吗?” “我⽗⺟常说给我听。” “你是在这一带长大的吗?” “我吗?不,我是在离这里很远的盛冈长大的,我⽗⺟非常了解冈山县的这个事件。我最近才发现,好像是因为我的祖⺟在这个事件发生前,一直住在这个村子里,这样我就可以理解很多事情了,听说我所背负的业障也和这个事件有关。 “来到这里之后,我才发现和这个事件有因果关系的人很多,龙卧亭的⽝坊先生好像也是,但是我比他更严重,所以,有人告诉我要去供奉祖先,说我要代替我的祖先吊唁被害者的灵魂,要不断的和他们道歉,请求他们原谅。如果这些被害者能原谅我,我就可以脫离现在痛苦的生活,通灵的人是这样告诉我的。因此我才决定豁出命,这也是为了我的女儿,我想要脫离现在的生活。” “你现在的生活有这么糟吗?在我看来,你的小孩很活泼可爱,两个人过得很快乐的样子。” “这只是现在,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很惨,总是会碰到倒霉的事,倒霉的事一定会冲着我来…”阿通沉默了片刻。 “是什么倒霉的事?”我问她。 “不,这个…我不方便对男人说。” “对不起。” “不,没关系,那些不好的回忆,在我听了睦雄事件之后,才慢慢释怀了。我会遭遇那些不幸,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果然是和因果有关。” “你的祖⺟也是被睦雄杀死的吗?” “没有,睦雄好像最想杀我的祖⺟,虽然他杀了那么多人,但最想杀的人其实是世罗喜美惠,也就是我的祖⺟。不过,我的祖⺟好像早就知道睦雄想杀她,于是在事件发生前的一个礼拜,就和祖⽗一起举家逃离了。听说是搬到京都那边,所以祖⺟捡回了一条命,但是睦雄气到抓狂,便陆续杀死这么多人。” “喔…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你祖⺟的代罪羔羊罗?” “是的,就是如此。” “太可怕了。你的祖⺟就是世罗喜美惠,当时,也就是昭和十三年时,是否已经结婚了?” “是的,小孩都生了一堆。” “是吗?当时她是几岁?” “祖⺟吗?三十四、五岁左右吧。” “喔,已经不年轻了呢。” “是的,听说生了四个小孩,前三个都是男孩,最后一个才是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你⺟亲吗?” “我想应该是。” “你想?” “还不能确定,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不是被我⺟亲抚养长大的。这个么女是我的⺟亲,但是搬去京都以后,好像就送给别人做养女了。” “是吗?” “事情的经过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听说我的⺟亲不讨⽗⺟心,但是不管我怎么调查,都没有人肯说实话,我也不了解实真的状况。总之,命虽然是捡回来了,但是世罗的家庭变得一团糟。我⺟亲常说,这是因为代替喜美惠被睦雄杀死的那些人的诅咒,我所说的⺟亲是指我的养⺟。” “但是,应该可以去问亲生⺟亲吧?就是生你的那个。” “她杀自了,在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所以问不到。她的⽗亲,也就是我的祖⽗,听说他玩红⾖期货,把整个家产都败光了,我的⺟亲才会被卖给有钱人,我是这样听说的。” “啊?被卖?是人⾝买卖吗?” “是的,我不知道有没有讲得那么明,但总之好像是嫁给了我祖⽗的债主,我的⺟亲就这样任命运摆布,嫁给了她不喜的人。”阿通停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我也没有再说什么。 接着,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遭到同样的厄运,我一问,祖⺟好像也是,听说祖⺟被睦雄…QJ。睦雄是村长的儿子,所以是大户人家,他在村里不断拐女孩,玩弄她们。” “这个我也有听说,但,这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 “但那个不是江户时代的事,应该是昭和十三年吧?” “听说大概是这个时候,即使进⼊了昭和年间,应该还是保留着江户时代的样子吧?我听说,祖⺟就是在那时候被睦雄強暴的,丈夫和小孩都在,他竟然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犯侵我祖⺟好多次。然后把她带回家,还跟我祖⺟说两个人已经是夫了。我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逃回家,结果睦雄气得抓狂,吼叫的开,来我家要将我祖⺟带回去。他抓到我祖⺟之后,就将她硬拖回去,把她的⾐服扒光,关进牢里,不管我祖⺟怎么哭着跟他道歉,都得不到他的原谅,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这真的很惨耶,这个睦雄太不像话了。” “因为他精神异常,他就这样看着祖⺟喝酒,还把村子里的年轻人叫到家里来,叫我祖⺟帮他们斟酒,让裸着⾝体哭泣的祖⺟给别人看。” “太过分了。” “所谓的因果和业障就是指这个,⺟亲、女儿和孙女三代全都受到同样的遭遇,所以我很担心,如果我不赶快斩断这个业障,我担心小雪也会碰到同样的事,那样我会受不了的。所以,我就照别人教我的方法,一到夜里,就小心不要被人发现,悄悄来这个墓园参拜。” 原来如此,我终于了解她之所以做出这种奇怪行径的理由了。 “这些人真的都是那天晚上被杀死的人吗?”我问了她从以前就一直在意的事,虽然我不期望她会知道答案,但是她非常了解惨剧当晚发生的事。 “是的,听说所有人都是在一个晚上被杀死的。” “但是,村里的人没有逃走吗?像现在这么安静,如果半夜有人开的话,声音一定很大吧?他们为什么要乖乖在那里等着被杀呢…” “当时大家都在睡觉,而且睦雄一开始为了不要发出声音,听说他是用⽇本刀砍,砍到一半才换猎的。” “什么?”我不由得发出感叹声,我没想到是这样,这么一来,睦雄本就是思虑缜密的智慧型罪犯,不是吗?之前我还一直把他想成像黑猩猩一样,旁若无人地到处横冲直撞。“一开始为了不发出声音,所以用⽇本刀,这…”“听说他一开始就用斧头将他祖⺟的头砍断。” “祖⺟?是亲生的吗?” “是的,睦雄这个人没有⽗⺟,家里只有祖⺟,他先用斧头将祖⺟的头砍下来。现在太黑了,看不清楚这墓碑上的字,但那上面写的是‘金井’,是与睦雄家北边相邻的人家,睦雄闯⼊那个叫金井贞子的家,将贞子及她的两个儿子胜裕和康夫杀了,当时他们两个才十几岁,他挥舞着⽇本刀把他们全部杀了。” “什么…” “贞子女士还有一个长子叫做胜雄,但是他当时在广岛的海军服役,逃过一劫。听说贞子也被睦雄犯侵了很多次。” 夜风不时地吹掠墓地,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还是觉得⽑骨悚然。 “睦雄在这件事发生的当时是几岁?” “听说大概是二十岁左右。” “那贞子女士呢?” “听说大概五十岁左右。” “那不是很像⺟子吗?接下来,又是谁被杀害呢?在金井女士之后的?” “接下来是这个墓碑的人,听说是叫做吉田金的人。她和她的先生、女儿芳子、她的妹妹智子,总共四个人陆续被杀死。从这里开始,他就使用猎了。而且,这个吉田金和她的女儿芳子都被睦雄犯侵过很多次。” 我真是哑口无言。他简直就是⾊情狂,应该可说是精神异常了吧!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了解,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満的呢? “为什么睦雄要杀这些人?这不是为所为吗?” “可能是睦雄想要随意染指村里的女人吧?他只要说‘让我⼲你…’啊,对不起,我居然说出这么耝鲁的话。” “不,没关系。” “然后大家都唯命是从,他想要在村子里建造一个理想的后宮吧?” “居然有这么离谱的事…”真令我瞠目结⾆,他和这么多女人发生关系,居然是为了这么自私的理由? “然后是那里的墓碑,他闯进那个叫做金井⾼次先生的家,然后用把⾼次先生和他的太太千惠子女士、⾼次先生的⺟亲阿靖女士,还有⾼次先生的外甥⽝山丈夫四个人全杀了,只有这个阿靖女士保住了一命。” “你背得很呢,这么多人的姓名。” “因为墓碑上都有写。接着,他又闯⼊⽝坊正雄先生的家,开把正雄先生、正雄先生的长子贞夫先生、贞夫先生的太太定子女士,还有贞夫先生的妹妹奈美姐小和小敏姐小全都杀了。然后,他又跑到正雄家后面的⽝坊⾼一郞家门前,他没有闯进屋內,而是从屋外开击在窗边的⽝坊⾼一郞。接着,他又闯进⾼一郞家的西北边⾼地上的⽝坊米一先生家,开将米一先生和他的⺟亲登美女士杀死,听说这个登美女士也曾经被睦雄犯侵过很多次。”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与其说他是空前绝后的杀人魔,还不如说他是绝无仅有的⾊魔,而村人刚好倒霉,和这个举世无双的坏蛋生在同一个时代。 “然后,他又闯进米一先生家南边的⽝坊千代吉先生的家…” “这里姓⽝坊的人家很多呢!” “是的,这个贝繁村姓⽝坊的人很多。听说,原本住在这里的全都是⽝坊家的人。” “应该是⽝坊家族开拓出来的村子吧!” “我想一定是的。这里住着⽝坊的小老婆阿⽟女士,而这个家以前曾经养过蚕,金井贞子女士的女儿绫子姐小和丹野未千代姐小前来帮忙,这三个女人也被睦雄开打死了,其中未千代姐小听说也被睦雄犯侵过很多次。” 我只能一直暗自咒骂着。 “接着,他跑到了稍远的令村修二先生的家,把修二先生的太太阿満女士和⽗亲安市先生,以及修二的⺟亲阿敏女士还有修二的小孩,才五岁的小明,全都开打死了。然后他跑到了龙卧亭。” “啊?龙卧亭也?” “是的,当时还不叫龙卧亭,在育子女士爷爷的那个时代,是⽝坊吉蔵的家。” “啊,这个事情我从里美那里略有所闻。” “听说当时他们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资产家,总会为村人解决问题,他们也借了相当多的钱给手头有困难的人。” “好像是这样,他们在村子里会给人建议,就像是谘商师那样,是人格很⾼尚的人。对于一直耍流氓的睦雄而言,他们是非常碍眼的。” “是啊,吉蔵先生有一个儿子叫秀市,他是建造龙卧亭的人,也就是前一代的老板。这个人非常聪明又风流倜傥,当时好像是担任村子里的警防团团长,他对睦雄很有意见,因此睦雄也想杀他。” “没教养的暴力者睦雄和龙卧亭的前一代相比,本是天壤之别。” “是啊,睦雄一直沿着下面这条路爬上来,非常快速的到达龙卧亭前的山坡,但当时⽝坊家的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便将门上了锁,躲在家里,睦雄就从外面砰砰砰的开。幸好没有打中吉蔵先生和秀市先生,却打中了当时按住门的吉蔵的太太,她第二天就过世了。” “嗯…所以,听说睦雄在地狱里非常不甘心,里美是这样说的,因为睦雄很想杀死吉蔵先生,还有秀市先生。” “好像是这样,所以村子里的人说,才会发生这次的事件。睦雄心里真正想杀的人可能就是吉蔵先生和秀市先生,我想,他最想杀的男人就是他们两个,女人则是我祖⺟吧。” “那是因为他没杀到自己最想杀的人吗?但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啊,在他去过龙卧亭之后,事情就结束了吧?” “不,还有一家,是面向荒坡岭那一带的及川辰男家,他闯了进去,将辰男先生和太太阿丰女土杀死,这样就全部结束了。” “这样总共是三十个人吗?” “不,应该是三十二人。” “那正确人数是三十二人罗?” “我想是的,被击的人总共是三十二人,但是有两人侥幸获救。” “没死的两个人是被打到哪里?” “一个被打到脚。” “这些人现在都还好吧?” “听说被害者的家属全都搬离村子了。” “也应该如此做吧!发生那种惨剧,是无法继续住在村子里的呢!” “是啊,但是不只如此,听说还有凌。” “凌?为什么会这样呢?大家不都是受害者吗?为什么不相互体谅?”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 “太奇怪了…最后被杀的那个…是及川夫妇吗?” “是的。” “这个人的太太在生前没有被睦雄犯侵吗?” “不,听说这个叫做阿丰的太太也时常被睦雄犯侵。” “这样接二连三犯侵女之后,还要将她们杀害,他到底是有什么不満?”我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吧!” “还有,我也不明⽩没死的人为什么还要互相排挤?在龙卧亭应该有很多人看过睦雄的幽灵吧?杀了三十个人的睦雄,听说在事件发生的当晚就不见了。” “是的。” “应该有很多人认为,龙卧亭这次之所以发生离奇的事件,是因为睦雄的幽灵在作怪吧?” “应该是吧!” “难道说,赶尽杀绝的睦雄还在怨恨着这一世的人们吗?” “是吧,一定是。” “他还在怨恨吗?这个就叫做执着吗,还是…” “我也不知道,但个村子里的人是如何看待都井睦雄的传说,我们这些外人是绝对不会了解的。话虽如此,我自己也常在想,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睦雄的存在是非常令人害怕的,从那个事件后已经过了将近六十年,但现在还是觉得历历在目,对这里的人来说,就好像是上星期才发生的事。” “对睦雄来说,应该也是这样吧!” “应该是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从那之后,还经历过太平洋战争,如果睦雄当时是二十岁左右的话,现在也应该八十岁了吧?如果不是亡灵,而是他本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时,我听到“咻”的一声,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我原本以为是竹子发出的声音,接着,我又听见了“砰”的一声,在我眼前那个写着金井贞子、胜裕等字样的墓碑上方冒出了⽩烟,石头的碎片弹起来打到我的外套。即使如此,我还是茫然不知所措,好像在做梦一样。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像是鞭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突然有很股強烈的恐惧感侵⼊我的脑海,我才发现是有人在开。 “趴下来!有人开!”我低声叫着,躲在附近的墓碑后面,抓住阿通的肩膀往下庒。 “是从哪里开的?”我环顾四周,但因为是在浓雾中,所以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所在位置。 我的腿双微微颤抖,刚才被人开了一,有人想要杀我们,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的经验,只要稍有闪失,我刚才就死了。我又听到了“砰,砰”两声响,我赶紧趴下,头几乎要碰到地面,这次我的四周没有异状,也没有弹子划破空气的击撞声。 “我们要赶快行动,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对方很容易瞄准我们。”我说完后,就牵着阿通的手离开那个地方。 我无法判断要往哪个方向移动才比较全安,所以,我先庒低⾝体慢慢往主殿的方向移动。我想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站起⾝来,往回龙卧亭的斜坡狂奔,但是我找不到时机。我和坂出不一样,我没有驾驶过战斗机的经验,而且从刚才之后,就没再听到声了。 被我紧握着的阿通的手还在颤抖,我很清楚的感受到,让我感到非常害怕,就好像是我自己在发抖一样,但我不能因此被打败。总之,此时⾝为男人的我,只能振作起来了。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后悔一时冲动跟了过来,但是我真的很想活着逃离这个现场,回到我全安的被窝里。 我希望阿通也能感到同样的后悔,于是我便跟她说:“下次不要再来这样危险的地方了。”但是她没有回答。 我往后看了看她的脸,因为我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太暗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还想要再叮咛她一下,因为我们稍微往前进了一些,所以有亮光照在她茫然的脸上,比起刚才,我稍微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我转向她,正要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她举起了食指,指着我的背后,眼睛瞪得好大,嘴巴也慢慢张开,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去看我的背后,也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我看见在浓雾之中,一个像是哼哈二将的影子,从主殿旁的石阶爬上来,他的额头上绑着头巾,两边揷着手电筒,手电筒发出的光在雾中像是两细细的子,朝天空竖立着。他的全⾝乌漆抹黑,小腿上还绑着绑腿,他用双手将随⾝携带的斜斜地拿在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就像是电动玩偶一样,慢慢,慢慢的爬上石阶,距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公尺左右。 我硬着头⽪从正面看那个怪物的脸,他明明有额头、耳朵、耳朵前方的⽪肤,还有下颚,但是,脸的央中部分却是一个黑黑的大洞。是都井睦雄的亡灵。 阿通在我背后发出了惨烈的叫声,由于声音太大,又是在我耳边,所以我一瞬间变得很恐慌,立刻站了起来,往左边逃跑。我已有心理准备会被开,还想到如果直直的跑,一定会被弹子打到,便忽左忽右变换着路径,在墓碑间死命狂奔。 我多少有些佩服自己的是,我居然没有放开阿通的手,我并没有只顾着救自己,因为这样一来,就失去了我跟着阿通来到墓地的意义。和睦雄的亡灵对峙时,在我眼前不可思议的浮现出小雪睡觉时的脸庞,我记得她突然张开眼睛跟我说:“救救我妈妈。”如果她的⺟亲死在这里,那孩子就是孤零零一个人,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虽然这不是我切⾝的事,但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如果阿通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也死了,我只要一想到站在棺材前,由我或是其他人牵着小雪的手的那个画面,我就难受得几乎要崩溃。所以,我绝对不放开阿通的手,甚至想尽量让她走在我前面,由我当盾牌挡住后面的弹子也可以。 这时,因为畏惧死亡而不断跑着的我,突然有一个冲动想怒斥阿通,可能是害怕死亡的缘故吧!明明自己有一个四岁的孩子,却将她丢在房间里不管,而且,曾经被人开击过一次,居然又一个人到同样的地方,这种不当一回事的态度,实在令我非常生气。 我一直跑一直跑,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立住持所住的屋子后面,我看见远处那间舍,一边气吁吁,一边回过头看,接着看看四周,现在非常黑,看不到亡灵的影子。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我,将⾝体往前弯,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着大气,因为太难受了,所以没办法说话。 阿通好像也是一样,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她吐气的声音,还有气的声音,都非常剧烈,几乎划破夜空。 “又是亡灵,那个杀了三十个人的亡灵,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了,还是说,睦雄仍然活着呢?”我着大气,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说话。 “我也是第二次看见。”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通也说。 “第二次?你也是?” “是的,之前我也在墓园里看过。” 我一边想,一边继续着气。“果然是有亡灵,他还没转世投胎吧!刚才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看见了。” “脸的正央中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洞。” “是啊。” “赶快回去吧,小雪会担心。还有,阿通姐小…” “是。” “无论如何都别再来这种地方了,可以吗?如果你被杀死了该怎么办?你已经是个⺟亲了啊。”我小声说着,却很动。 虽然在说话,但是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地注意着四周。接着,我迈开步伐,这绝不是因为我的个小心谨慎,只是恐惧让我这样做,我是个胆小鬼,很怕死。阿通没有回答我,我又牵起她的手,跑到宽广的院內,我的恐惧又苏醒了,为了不要被击中,我靠着围墙边走,然后用力握了一下阿通的手。 “阿通姐小,你能不能回答我,你是不是打算明天还要来?”老实说,我已经不耐烦了,我明天说什么都不要再来。 “我发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每天都会来,如果我中断的话,我的业障就无法消除。” “你不要说傻话好吗?如果你被杀死了怎么办?死了以后就没有业障了吗?” “因为我已经决定豁出命。” “那你打算把小雪怎么办?如果你死了的话,谁来照顾她?你不要净说些不负责任的傻话。”于是阿通沉默了片刻。“你能不能发誓你不再来?我明天可是不会来的,我也拒绝帮你照顾小雪。”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 “我一个人也要来。” 我真是哑口无言,好久接不上话。 “你是脑袋有问题了吗?你自己也就算了,难道连小雪也要赔上命?” “石冈先生,你可能是因为不知道我⾝上背负的是什么样的业障,才会这样说。如果小雪将来也会遭遇到相同的事情,那还不如现在死了比较好,我已经死心了,这就是我们的命。” “你还真是固执!” “我要是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我总是担心我可能会杀某个人,要不然就是可能被某个人杀死,非常不安。所以我没去考驾照,也不敢坐飞机,不敢碰有毒的东西,怕不小心就会杀了谁,所以不敢靠近悬崖边,更不敢走到电车月台的前方,你能了解吗?石冈先生。”阿通几乎是用吼的。我吓了一跳,不噤沉默了。 “就连我生小孩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害怕。不,就连怀孕的时候,我都非常害怕。我以前曾经流产过,是自然流产的,当时医生跟我说,你的小孩可能是畸形儿,所以才会被流出来。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我听了之后,立刻脸⾊发⽩,昏倒在医院里。我觉得是老天爷在处罚我,有人说,这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老天爷的原谅。所以,我小心不要再怀孕,因为我没有资格生小孩。我一直认为我不可以生产,因此,只要一怀孕,我就去堕胎。 “但是在怀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心想,这次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医生也这样对我说。所以我很烦恼,烦恼到好几个星期吃不下饭,也睡不着,如果又是一个畸形儿的话,该怎么办?光靠我一个弱女子能抚养他长大吗? “医生说,生出畸形儿的比率至少是百分之五十。我一直认为,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一定会生出畸形儿,我怀疑自己是否能养育这样的孩子。但是,我下定了决心,即使是畸形儿也没有关系,我打算要生下他。因为这就是我的命,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养大给别人看,做给别人看。我下定了决心。然后就生下来了。 “生产的时候非常痛苦,护士姐小也一直没让我看婴儿的脸,我心想,果然是个畸形儿。虽然我曾经做过断层扫描,但医生说这只能照出无脑儿,或是严重的畸形,所以当时在分娩台上,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照这情形看来,绝对是畸形儿。这是我的宿命。所以即使是畸形儿,我也绝对不会杀死他,我要好好的养育他给别人看,我在心中暗暗发誓。” 阿通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开始气。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开朗、爱说说笑笑的人,但我到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个这么刚烈的人。 “然后,她们跟我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一时之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她们是在跟我开玩笑,因为我一直以为我不会生出正常的小孩。我问她们,不是畸形儿吗?她们回答我说‘不是的,是很漂亮的小孩。’我再问她,有手脚吗?头不会太大吗?我追究柢的问个不停,护士姐小们都笑了,她们说:‘没有,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当她们对我说,是个很漂亮的女婴时,我完全不能相信,眼泪扑簌簌流下,就在分娩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当她们抱小雪给我看时,我看到她真的有手有脚,觉得非常⾼兴…当时我就决定,我已别无所求,也不打算再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赔上命也没关系,我要为了这个孩子活下去,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发誓。 “所以,我完全不在乎我的这条命,我是为了小雪才这样做的,就算再害怕、再危险,即使会被杀死,我也没办法不去做。如果现在不把着我的坏因果斩断,将会祸延到那个孩子的,要是变成这样,我死也不会瞑目。即使拿我的命去换,我也希望让那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我在想,她到目前为止,到底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我无法想像,不过听她说得如此动,应该是很惨的生活吧! “我了解,总之,我们先回小雪那里吧!”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们两个人担心的东西完全不同。她下的决心和我这种半吊子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我完全招架不住,只想夹着尾巴逃跑。 但是,当我们慢慢回到撞钟房旁边,踏⼊黑漆漆的竹林,回到通往龙胎馆走廊的这条路时,似乎是一场非常漫长的旅行。我觉得走在这条路上的二、三十分钟,好像磨耗了自己一个星期的精神。 当我们好不容易回到“蜈蚣⾜之间”我几乎有个冲动要立刻倒在榻榻米上,虽然对她的决心很感动,但我更珍惜生命。可以的话,我希望明天晚上不要再有人来拜托我当她的保镖。 “妈妈。”小雪喊着从被窝起来,二子山一茂正跪坐在棉被旁边,打着瞌睡。 阿通将小雪抱到棉被上,好像在哭的样子。二子山睁开惺忪的睡眼,恳求我似的看着我,所以我便向他道谢,然后跟他说:“可以回去睡觉了。” 阿通对我和二子山道谢,她的脸颊上还有着泪⽔。二子山一边说不客气,一边赶紧往自己的房间撤退,他也是很怕看见别人哭的,他的这种无言的善意,让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阿通姐小…”我说,然后跪坐着,我原本想要再和她谈一谈,但还是作罢了,因为我不是爱说教的人。 “总之,明天再说吧!晚安。”这样说完后,我便起⾝。 阿通又对我深深的一鞠躬,小雪则对我挥挥手说“拜拜”我也同样向她挥挥手。她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这一瞬间,没有小孩的我,也多少能体会⾝为⺟亲的阿通,为了这个孩子牺牲命也在所不惜的想法。并不是每个小孩都会使人这样,但小雪这个孩子,尤其是她的笑容,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会让大人下定某种决心。 我对阿通点点头,便走到走廊上。此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了“默默的奉献”这类现在很少使用的词汇。 阿通应该就是在做这样的事吧!只不过奉献的对象太小,周围的人都不明⽩她的计划。我或许也应该这样做,但是说起来简单,实行起来却很困难。被打到应该很痛吧!而且,这是我该做的吗?我又再次陷⼊沉思,但这种事情的确需要有人来做。 UmuXS.coM |
上一章 龙卧亭杀人事件 下一章 (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龙卧亭杀人事件,推理小说龙卧亭杀人事件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岛田庄司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龙卧亭杀人事件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推理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