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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岛田庄司中短篇作品 作者:岛田庄司 | 书号:44307 时间:2017/11/23 字数:161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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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约是平成八年的四月左右,御手洗不在我⾝边,能令我惊心动魄的事件也越来越少了。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东西,各位读者朋友恐怕也猜得出来,最近这种抱怨的信很多,事实上这个故事,也是应这样的读者来信所写出来的。 那是一个晴朗的舂⽇午后,十一点左右发生的事。在我那如地狱一般黑暗的屋子里,放在旁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我慢呑呑地拿起话筒,一个⾼亢的女子嗓音便突然打进我的耳朵:“喂!” 像橡⽪球一样充満弹的声音说道。我当时觉得那声音很像是小孩子,拥有像光一样充⾜的能源,就这样飞⼊我的世界,我为自己和那声音的差距感到茫然,这样的刺把我从昏昏睡中惊醒过来。那个时候的我,还不习惯这样明亮的感觉:“是。” 我用郁的声音答道。我经常像这样,像老人一样摇摇晃晃地起,把我小桌上的台灯用绳子拉开,昏⻩的灯光纵然照亮了我的屋子,但我的暗是来自自己的心底,一直到今天为止,我都为自己非一个人独居不可命运感到无比地厌恶,有时甚至想呑个安眠药一死了之算了。 “老师!” 女孩子的声音还在这样⾼叫着。 “是。” 我一面漫应着,一面仍旧猜测着对方究竟是谁。 “你好吗?” 她这样问,把我的睡意都驱走了,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到底是谁啊?这么年轻的孩子我应该不可能认识,但她打来这里到底是要找谁呢?我正思索着,对方又说话了:“嘿-老师,你过得不好吗?” 她这样问我。 “嗯,很好。” 虽然我这样回答,但我认为这个电话应该是打错了。所以我继续说:“请问,你打的是那个号码呢?” 我礼貌地问着。 “难道不是石冈老师吗?” 对方说道。 “啊,是,是我。” 我吓了一跳。 “讨厌啦!老师你已经把我给忘了啊?” 对方的声音沉了一下,嘟嘟嚷嚷地说着。而我老化相当严重的脑袋中的记忆,也慢慢地复苏过来。 “里美?!难道你是里美吗?” “对嘛——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对方的声音,让我的脑子真的重新点亮了起来。是⽝坊里美啊。真是令人难以致信,那个里美,竟然会打电话到我家里来。在那瞬间,有股暖流流进电话这端的我的心底:“里美!你知道这里啊,还打了电话来。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你现在人在那里,广岛?” “在那里?在马车道啊。” 里美的话让我胆颤心惊。 “马车道?横滨的?” “是呀,已经快到了。我有说过我要来东京哟,老师你把它给忘了!” “啊啊,对喔。我真的忘了,你一个人?” “现在?嗯是一个人没错。” “你是打公共电话吗?” “不,是行动电话。” “喔,行动电话,是这样啊。你是来观光的?” “不是喔,我是来上大学的。喜瑞都女子大学。” “咦?!” 我又吓了一大跳。这么近的地方?我记得她在以前的来信中说过,她要上广岛的大学的啊。 “老师,不需要那么吃惊吧?” “但是,你不上广岛的大学吗?” “应妈妈的要求,才转来喜瑞都大学的。嘿,我不能来这里念书吗?” “不,不是啦,因为实在是太突然了?敚斎晃転閵吀吲d,你来了呢,让我松了一口气,啊啊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但是恭喜你通过⼊学试考喔。” “谢谢你——!” 里美的声音添了笑意。 “嗯,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老师,你还是老样子呢。我对这附近还不太悉,如果能够来接我那就好了。啊,可是老师应该很忙吧?” “不,一点也不会。我知道了,我马上来,你现在在那里?” “我在关內车站下车,现在正在进⼊马车道的某个地方。有个卡拉店的看板上写着:“专司吃喝”!” 听到里美的话,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啊啊是那里啊,Q的店啊。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你等一下喔。” “嗯,我等着。” “啊,那里还有间吃茶店吧?” “嗯,有啊,那我就在这附近边晃边等罗,这里有个长凳呢。” “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我把话筒放下,着急地解开睡⾐的钮扣。 (第一回完) 2 外头令人厌恶的天气逐渐开始转变。从建筑物间窥视晴朗的天空,一片残余的云也没有。在我脑中徘徊的,是文字大街上的青空,昨天晚上下的雨,把树叶都洗乾净了,绿油油的显得生生不息。地上的石子步道也被清洗的洁⽩透亮,平常上午时分看惯了的、行人来来往往的场所,今天我竟特别觉得耀眼起来。 我以我最快的脚步,急忙地从马车道步道的方向往伊势佐木町走去。很快地我就在道路对面的长凳上看到年轻女孩坐着的⾝影,我一面注意来车一面过了马路,她直起上⾝朝我的⾝影看过来,然后从远方大叫一声:“老师──!” 我向她招手,她就从长凳上站起来朝我走过来。我看着她的背想着,她好像比以前要来得更⾼了一些,我们彼此向对方走近几步,她的装扮就映⼊我眼帘。 最近女孩子的穿着,好像多以蓝⾊的洋装为主。她那十分短的你裙上,穿着一件以微长丝蕾布料织成的上⾐,上面又套了一件薄薄的长外套,非常适合她的风格,也很好看。我看了又惊又喜。 “老师,好久不见了,已经一年了呢!” 她说着,把太眼镜拔下来放到手提袋里,在马车道的步道上望着我。路上许多爱慕的视线向她集中过来,她一头长发略略垂在肩上,似乎要和我握手的样子。我鼓起勇气伸出手来,她就在我眼前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双独特的眼睛,是只有她才拥有的。我想起在贝繁村的她,她几乎一点也没变,无限坦率的态度,只有眼睛给我的印象是不同的,那时的她眼瞳深处像是蔵有什么秘密,视线像钻石一样既直⽩,又锐利。但如今脫下⾼中制服的她,眼神中却多了许多以前所没有的女魅力。 “好久不见,我差点就认不出你来了呢。” 我说道。里美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了,所以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想称赞她真的非常漂亮,但想到我是被她称呼为老师的人,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妥当,所以话到口边就忍住了。 事实上她是真的很漂亮。从⾼中毕业到大学一年级这短短的时间里,这女孩竟像长大了十岁一样,变化非常大,虽然明明是同一张脸,里美看起来简直像别人一样。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认真地想了起来,用视线打量着她:是化了妆的关系吗?还是这件洋装的关系呢?或是这头长发给人感觉的关系?⾼中时她的头发没那么长,而现在,她不但留长了,而且还把头发染成了茶⾊。 “你已经转进喜瑞都大学了吗?” “嗯,是的。不过和我想像中有些差距,横滨也是。” “⼊学试考很难吗?” “嗯!但是我在广岛大学的成绩不错,人家很努力嘛!但是每天爬坡到喜瑞都去,大家的腿都变耝了,啊哈哈。” “快到中午了,你饿了吗?” “有一点。” “到那里吃午饭好呢?你喜那里?我们先走吧。” 我转⾝走在前面,里美跟着我走了过来。 “我无论、无论如何都想去老师平常常去的店吃看看,可以吗?” “咦?这个…那里嘛…” 我的脸和声音一下子含糊起来。 “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不方便,可是…那个地方嘛…” 我的心情稍稍一沉。 “你不喜和认识的女孩子和你去那里吗?” “没…完全没那回事!我识的女老板也在那里,可是…” “那就走吧!request!” 就这样,我很不情愿地带着里美来到我平常去的“Pony”大众食堂。宛如识途老马般,我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吃午餐,一般而言,我会照着顺序轮流点炸虾定食、汉堡定食、还有烤⾁或烤鱼定食。要不然就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每⽇替换的冷冻便当,那里有六种不同的便当,就算每天都吃那个,每天还是可以吃到不同的菜⾊搭配。但是对于憧憬横滨的人而言,像Pony这样的食堂会不会太难吃了点。 我还在这样想着,里美已经不顾我的迟疑,走过来说:“老师平常都是在这里吃饭的吗?” 里美从最好的位置上环顾了店內一圈,用充満怜悯的表情问道。 “咦?不,那个,只是偶尔…” 我正想说谎蒙混过去,识的店员太太就向我走了过来“石冈先生午安!今天要吃那一种定食呢?” 她亲切地询问着。 “炸虾定食。” 我惯地回答。 “那位姐小呢?” “我和他一样。” 里美说: “今天,我要体验石冈先生的⽇常生活!” “最好不要这样做会比较好喔,会让自己心情郁闷的。如果你有空的话…” “有的,我很有空!” “你可以去大家都去的地方看看。坐船出去的话,可以看到很漂亮的风景喔。” “老师你呢?” “咦?我也一起去吧,你以前去过那里吗?” “没有耶…用走的可以到吗?” 里美转动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嗯。” 然后,我问了她一年前就想问的话。 “贝繁村的大家,都过得好吗?” “嗯,活着的人都过得很好!” “邮局的大叔呢?” “啊,他很好。不过老是在喝酒就是了。” “卖⻩⾖年糕和柠檬汽⽔的吃茶店还在吗?” “啊,罗曼吗?还在喔!” “那个铺榻榻米的电影院呢?” “偕乐座吗?也还在哟!” “好怀念啊,好想再去一次呢。” “来嘛——!大家都很怀念你呢!” “龙卧亭在那之后,变得怎么样了呢?” “托你的福已经顺利转让出去了。大家都很感谢老师你呢!” “喔,真的啊?那真是谢谢了。” “我⺟亲会愿意让我到横滨来,也是因为先生在这里的关系,一定是这样没错!” “难道说…你的琴呢?” “本来也有带来这里的弹给老师听的打算。最近暂时想要认真地练习一下。” “这样很好呢。你是念音乐还是念艺术?很有那种气质呢。” “你是说弹琴吗?唔可是我完全不行耶。我现在啊,连把琴拿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这样喔?但是我觉得你弹得非常好啊。” “嘿嘿,会这样说的只有老师而已哟。” “是这样啊。” “我的妈妈从来都没这样称赞过我喔。就算是我最得意的曲子,也是一样。我的技术很低微,不过最近我有稍微试着作曲看看。” “作曲?嘿——好厉害喔,是琴的曲子?” “是的!那个事件发生后我就有这种想法,想要多少作一点曲。但是老实说还是完全不行呢。” “让我听听吧。” “唉,如果作得出来的话应该会吧。” “要录成录音带喔,因为我不会读乐谱。” “嗯,如果作得出来的话。” (第二回完) 3 吃完饭后我们从马路走出去,里美说她吃完饭后想喝咖啡,所以我们就往一条巷子里走,去了马车道十番馆。 “啊,这家店我知道!” 走到店前面时,里美⾼兴地大叫道。大概以前在那本女杂志上看过吧? “炼瓦建筑好可爱喔——!我一直很憧憬着想要来这里一次呢!这是十番馆吧?还有个叫山手的地方也在这里对吗?” “嗯,没错。” “那我们快点走吧!” 里美说着,我们在十番馆的店前看见一尊小型的大炮,古式样的公共电话,还有上面写着“牛马饮⽔”的桶子。我用有限的知识向里美解释道:“以前这里是关內外国人的居留地,抵达横滨码头的外国人们,就会到马车道的旅馆来小住一宿,当时他们马车来往的道路,就是我们刚才经过的Pony那条路。所以这个地方,才会被叫作马车道,这个就是当年马匹们饮⽔用的⽔桶。” 我指着那个“牛马饮⽔”的桶子,然后向店里走去。里美点了咖啡,我则点了红茶,然后继续聊着:“以前的船都会停靠在那个栈桥下,因为当时的海很浅,我以外国船都会先在那里停泊,然后再换小船进⼊这个地方。拉夫卡迪奥?赫恩,也就是小泉八云这个人,你知道吗?那个人在明治时代也有来过这里,也走过这条马车道。那个时代他坐的还是人力车,当时他所写的文章,如今也还有流传下来,例如“陌生⽇本的一瞥”这一篇,你知道吗?” “唔唔。” 里美摇了头摇。 ““这里所有的事物都令人感到愉快,在我眼前,修车匠在油纸伞下跳着舞,青⾊的屋瓦下是小巧的住宅,青⾊的浮雕,穿着青⾊服装的小人们,大家都以珍奇的眼光远观着我。我露出浅浅的笑容,那些仅有的一点敌意便消逝无踪了。”” “哇喔,老师你知道的很清楚呢!” “没这回事啦。不过当时横滨的人,大多穿着深蓝⾊的和服,然后个子很娇小。” “横滨,真是个富有历史意义的地方呢!” “嗯。” 然后我们又聊了一些关于贝繁村的话题。然后里美说了关于她新大学的概况,里美说,上大学很愉快,男生有点怪怪的,大家从各种不同的地方来,从小学以来就是同学的人们,能够很自然地面对面对谈,但有些同学,是到大学才成为同学的,这时候就会特别问一下为什么会到这所女子大学来就读。 话题聊到这里,里美忽然抬起头往上看,好奇地远望店里的情况。她每个地方都进去看了看,这个店的天花板挑⾼,⾼⾼的窗户上镶着立式玻璃,横向的空间很窄,二楼是像露台一样的建筑。如果现在御手洗出现在那的话,多半就会开始一场演说吧! 为了把横滨到处都看个够,我们很快便从十番馆出来,往樱木町车站的方向前进。考虑到里美从横滨的大学过来,可能还来不及逛像⽇本丸或船的博物馆这样的地方,之后多少应该都会想和朋友去走走,所以决定先带她去那里。 从樱木町车站往灯塔的方向走,是一条行动步道。从这里上车的话,可以看到池边的船坞,永远停泊在那里的⽇本丸出现在我们眼前。里美说,她以前曾经有看过这艘船。 我们从旁边的船的博物馆买了⼊场券,进⼊⽇本丸参观帆船的介绍,我是第二次来这个地方,而里美是第一次。船里已经被整修过了,金器被磨得闪闪发光,顺着参观路线走进去,可以看见练习生用的狭小船室、船长室、医疗间等等的地方,然后我们走进旁边的博物馆。 这里以巧妙的方式,将幻灯片组合在电视上播放,用来介绍横滨的历史。里美对这个看起来很有兴趣的样子,为了陪她,我们两个一起看到了最后。 从博物馆出来后,我们在灯塔前的步道漫步着。从顶端的角度看去,左手边就是灯塔,再过去是国际企业大饭店,右手边则还在施工中,完成以后,这里就会有一条气氛很好的游憩步道了。 我们穿越车道过去,走下了阶梯,来到⽔边的岸上。这里是可以搭船的地方,从这里搭着船游览横滨湾一周,最后船会从山下公园前出来。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从这里坐过船,都是走到山下公园才再上船坐回来。 船像在隅田川上快行的船一样,整艘船面相当平坦,墙面上是大片的玻璃,从客席往外看过去可以很容易地看见⽔面,船很快就开离了栈桥,然后一百八十度转弯,朝湾內的方向急行,然后保持着这个速度继续开着。 “那边的海面上,有好多的海蜇喔!” 里美奋兴地说着,她问了我一些问题,我就向她解说。不过我的所见所闻,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有些东西不是现在已经不在了,就是已经变得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是这二十年来,我完全没有再确认的机会,也无法制造那样的机会。 站在窗边,我忽然有种自己是首次置⾝⽔上的错觉。起伏不定的波浪,彷佛直接打在我⾝体上,叩着我的心头,这样的感觉让我涌生微弱的睡意,看来不管跟谁来,我坐船的时候都会想睡觉。 “老师,最近的博物馆里,都有很多船的模型呢!” 里美说。 “嗯,都很大,而且都能顺利完成呢。” 我说。 “小的时候,我最喜这种模型了。夏天的时候,我都会自己做船的模型,到附近的河川旁,放在⽔上让他随波离流去,我最喜这种游戏了。我啊,最喜船了,那些船的模型,不知何时才能也有个博物馆让它们住,我常常这么想着。” “喔。” “每次看到那些船的模型啊,我就会想放暑假呢。” “啊啊,贝繁村的夏天,确实很呢。”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山⾕中的村庄。长満稻穗的原野、秋天分散在稻田里的稻草人、映⼊眼帘中⾊彩鲜明的绿意,还有充盈耳际的蝉鸣声。我一定要再去一次那里,我想着,不过像上回那种大事件就免了,我希望有天能再次⾜履那片土地。 “嗯…我只喜那里的夏天。” 我有些惊讶地望向里美。 “你对自己的故乡,不怎么喜吗?” “咦?我?我喜都市啊!” 里美看着我有些紧绷的侧脸,小声地说着。 4 这是个短促的旅成,船慢慢地向右回转,往与陆地相对的直角,山下公园的方向前进。船靠近冰川丸,再从冰川丸旁边驶⼊港口。 “嘿——已经到了啊!” 里美有些不満地说道。 船逐渐靠近小小的混凝土⾼堤,堤的前端装设着矮宽的灯台。船就从他左侧的基部慢慢⼊港,右手边就是冰川丸,左手边的陆地上,是涂着蓝⾊油漆的屋宇,慢慢地接近后,才发现原来是有着⽩⾊窗户的外国建筑物。从海这头仔细探究,这片看惯了的土地,竟染上异国的风彩了。 船在码头靠岸后,我从客席上站起来,在华新饭店前的山下公园上岸。光的⼊角很⾼,照在海面上反出蓝⾊的光辉。横滨的大海还是那么美啊。 我们从公园的出口离开,往公园的左手边慢慢步行,不久后,匠心独具的石阶流⽔出现在眼前,我们从那里往上爬,从右手边的车道跨过去后,便看见了陆桥。桥的两侧之前有个拱门,因为从这个拱桥下进⼊的话,就可以看见上头写着“光临横滨人形馆”在道路的对面,就是横滨人形馆了。 沿着道路往下走,有个地方也能够进去人形馆。我和里美都是第一次来,一过了桥,眼前很快便出现了海洋塔。 人形馆收集了许多赏心悦目的收集品,令我特别动心的收集品,并不是那些海外人形,而是那些国产的人形。我被那些从江户时开代始,历经明治、大正时代以来所制作的雏人形收集品,感到大巨的震撼。它们并肩陈列在雄伟的屋顶模型之下,有些冻结的样子,给我有些异样的感受。为了保护人形,在黑暗的空间,我环顾了一圈三五成群或站或坐的人形,有种正在窥视着异世界的心情。 里美说这里好可怕。古老的人形一路追溯保存至今,有些人形的一部分涂漆已然剥落,看起来很像是被火烧伤脸颊的样子。这样的人形,给人一种怀着怨念,往参观者这里静静地望过来的印象。 从人形馆出来,来到运河之前。从这里沿着元町、石川町的方向一路前进。路边都是盈耳的车辆噪音,如果不大声说话的话本听不见,所以我们一时只是安静地走着。 远在二十年前,我也曾和那个忘不了的女孩,在这里一起步行。那个时候,那个人在我耳边细语的声音,至今犹言在耳。 “这个上面,现在盖了⾼速公路了呢。” 这条运河之上,现在有⾼速公路可以通行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惊讶,甚至认为这是种严重的罪恶,因而感到难以置信,人们真的做出这种事了吗?在这么大一片⽔面上兴建⾼速公路。 如果真的那么做的话,这片⽔面将再也照不到光,那么⽔无论阻塞、混浊、变成夜晚的颜⾊,或是腐烂了都将没有差别了。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仅仅感觉到愤怒。但我当初会有那样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我的心,也被夜⾊所笼罩着的关系,我现在终于明⽩过来。 现在,我的眼前真的有条⾼速公路了。在那时候,这条老朽的运河上总是沉浮着许多小船,无数的⽔上生活者在上头赖此维生。现在这些人们,到底都去那里了呢?确实如今运河的⽔面已照不到光了,但⽔却变的更美丽了。以往的臭气、大巨的浮木,古老的船只与人们皆再不复见,就连里头积満⽔的废船,也连一片都见不着了。 凭靠着印象,我从某个角度暂时瞥见了⽔面。在那刹那,我对于过往那些微不⾜道美丽的怀念,从前浮在⽔面的吃茶船、十分狭窄的船中画廊、还有运河建好前就存在的爵士吃茶馆的昏暗灯光,忽然全都失了。因为当时我是那样的贫乏,所以那些东西就像我的亲生骨⾁一样地亲切,在那之中,弃置着我一部分的青舂年华。然而如今,他已逐渐黯然失⾊地沉到这片⽔底下去了。 “这里真呢——!” 里美大声地叫道。我被她的声音吓得惊醒过来。 “真…什么真?” 我问道。 “咦——?因为,因为这里看起来超有活力的啊,好像在河上盖了个大屋顶呢。” “啊啊——是这样啊!” “就算是下雨时,船也不会淋呢!” 我格外能够理解,这也是当然的。这样的看法确实也不能说有错,里美并不知道这里没有⾼速公路的那个时代,如此夸张的东西,贝繁村也不曾有过。这种不可能的事物,正是都市的象徵吧。 从桥走过去后,我们在元町商店街稍微逛了一下。这里也依然美丽如昔。车道和步道全用石砖砌成长道,车道故意设计成弯弯曲曲的路线,行车速度因此也减慢下来。但我们很快就从商店街折返,从那里往右转,慢慢地步上石阶,往外国人墓地的方向前进。 我没想到这里的气氛竟是这样的轻松,在这里的期间,我好像也变成了一个轻松自在的人了。 我们到了外国人墓地前,们是开着的,里面的资料馆是公开的。进去里面一看,明治大正时代的照片在面板上并列展示着。关东大地震发生之后,这个墓地的原貌被破坏了,或许那个时候的瓦砾堆,如今成为山下公园的某个部份也说不一邓。然后,之前的阪神?淡路大地震,我们则都有亲⾝体验过。 看完资料馆之后,我们沿着墓地的栅栏散着步,进去山手十番馆参观。因为平常这里的人很少,所以可以轻松地坐在窗边。向窗外看出去,外国人墓地的黑⾊栅栏及里头的墓石,彼方那头翠绿一片的尖端啦、海洋塔等等⾼耸的建筑群尖端都可以一览无遗。 二十年之前,我也是坐在这一个位置上,那个人当初,就坐在里美现在坐的位置上,向我询问我是否想住在这里的话。我不噤笑了,记得当时我并无回答,觉得只来这里玩一玩就已经够了。 “我想要在这附近租屋子住!” 里美慡快地说道: “这地方能看到的景⾊虽然一直不是很好,又都是些⾼级公寓住宅。但是这里离学校很近,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到大学去。” 啊啊,这样的发言让我不由自主地点起头来。在那时候我曾想过,山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我伸手触碰的地方,但是像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 我一时默默地思考起来,我到底是永远不可能忘得了那个伤我甚深的陈年往事。但是发生那件事的时候,眼前这个里美说不定才刚刚出生而已啊。 我一边感到愕然,一边长长地叹息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时代竟改变的那样快,所以我,也不能再一成不变了吧! “老师,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啊?” 里美说。 “咦?…不,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里美有些担心的笑脸,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对啊,我在这种时候想这些事情做什么?在我面前的,是另一位叫作里美的女孩,如果我的脑子里还満満萦绕着二十年前那位女的话,对眼前的女孩就失礼了。 (第四回完) 5 我们很快地进去港口附近可以看见的丘公园,在大佛次郞纪念馆的噴⽔池前漫步,在那里的长凳上坐了一下,这样的情况到底可不可以算是“约会”我认真地检讨着,坐在那想了很久,但是究竟是怎么样,我还是无法参透。首先是年龄差的问题,就算是老师和学生也比我们来得年龄接近,而且里美对我的态度,一点恋人的感觉也没有。总是以顺服的态度,和我非常流俐地谈话,说话也自然会使用敬语,从我和她在贝繁村相遇以来就是如此。 我竟会想着这种荒谬的事情。我到底有什么好想的?有什么好期待的啊?绝不会发生那种事的,我们的年龄差也不会缩短,像这样年轻、充満魅力的女孩子,能够成为我的朋友,我就应该感到万幸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时,里美对我这么说道: “我把老师的书,全部仔细地读过了喔!” “咦?真的?” 我吓到了。那个时候,我虽然对于写东西这样的工作感到⾼兴,但关于我自己,我并没有成为作家的那种心情,甚至没有是我在创作那些东西的实在感。我只是台会走路的文字处理机而已。 “大学的朋友,每个人都知道老师喔。大学里也有推理研究社。” “咦?喜瑞都吗?” “喜瑞都也有,之前的大学也有喔!” “嘿——这样啊。” 最近,推理研究社这种东西好像越来越兴盛了。 “老师,你可以来我们学校的推理研究社演讲吗?” 里美以轻松的口气说道,我大惊失⾊,全⾝窜过一阵痉孪。 “唔,绝对不行,只有那个绝对不行!” 我动地拒绝道。在那瞬间,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砰咚砰咚的声音。 “咦——这是为什么啊?” 里美不満地问。 “因为我,因为我对于演讲这种事情一点办法也没有。” “咦,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情。” 我说道。里美到底想要一位作家和大家演讲些什么,我实在想不透。但无论她要我讲些什么,演讲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所以才要从这次开始嘛,每件事情都需要练习的啊老师。” “可是,没道理啊,喜瑞都,不是只有女的吗?” “所以才叫女子大学嘛,当——然!” “要我在一大群女孩子前面长时间流俐地说话,我是绝对不行的啦!” “那么,回答问题也可以。” “那也不可能。呐,里美,你今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请我演讲的事吗?” “咦?嗯,是,没错!” 听到这么肯定的语气,我默默地悲伤起来。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只是曾经这么想过而已,我也知道在现实中,爱情这种东西是没有这么简单就能产生的。里美只是大学社团的仲介代表,因为刚好认识我这个人,所以被派来与我涉罢了。 我们从看得到港口的丘公园离开时,夕已经西下了。我恢复惯常的沉默,只顾往前走着,我们从外国人墓地前回头,向右转弯,再次回到山坡道上来。 “呐,老师。” 里美忽然说。 “怎么了?” “那个——御手洗先生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咦——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问呢?” “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也想知道嘛!” “有这个人喔,不过他现在不在这里。他去国外了。” “嘿…果然有这个人!” “当然有啊,是个脑袋有点奇怪的男人哟。” “是老师的朋友吗?” “…算是吧。” 以后还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嘿——” “你加⼊了推理研究社吗?” “咦?大致上是加⼊了。” “那个社团都做些什么活动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不过基本上会制作一些同人志。” “漫画?” “嗯嗯,我负责填字。但是也会偶尔画画漫画。” “是这样啊。” 然后我们继续往前走着,从元町转进去华中街,和二十年前相同的杂货屋,现在还存在着。我于是走了进去。 我和里美两个人,在店里慢慢地逛着。我忽然有种即视感,二十年以前,我好像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她也是像那样,从架上拿起一个玩具,说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买下它。我忽然觉得恐怖起来,所以早早就走出了店门。 “里美,你差不多饿了吧?” 我说。 “有一点。” 里美答道。我们在华中街上逛了下,我用目光寻找适当的店家,二十年前我和她进去的那家耝糙的店,现在去那里了呢?我想我应该避免去那一家店。但是那家店可能换了店面,也可能做了內部改装,看起来相同的店家怎么样也找不到了。连可兹推断的地方也没有,不过这对我来说,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了。 我们于是走近附近的“一轩”这是间墙壁和桌子都是崭新的店,虽然如此,我也不能保证这决不是当初那家店改装的。因为我自己对于那家店的店名,已经不太记得了。 我们在店里坐下后,女服务生很快放上了⽔杯。然后把一张很大的菜单放到我前面,因为我已经很渴了,所以点了两杯啤酒,然后跟他说我们想慢慢考虑再决定要吃些什么。女服务生点个头就离去了。 “里美,你想吃什么呢?” 我问道。 “嗯,吃什么比较好呢,我没有特别想吃什么耶…” 里美开始看着菜单,嘟嘟嚷嚷地说道。 “那我们点多一些,两个人分着吃好了。” 于是我说。 “嗯,好啊。” “你不讨厌这样吗?” “不讨厌啊。” 里美回答。这时啤酒也送来了,我拿了烤荞麦沙拉、一盘都是海鲜的食物。然后里美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把啤酒瓶夺过去为我倒酒,那种练的模样十分有趣。 “为我们的再会乾杯——!” 里美说。 “嗯,乾杯!” 然后我们碰了杯子,一口饮尽。但我猛然想起来说道:“咦,对了,你不是还未成年吗?” “是啊,不过没关系啦!” 里美一口气把杯里的啤酒饮尽说道。然后, “再来一杯!” 她说。我有些惊慌起来。 “啊,喉咙好乾喔——老师,你常在这里吃饭啊?” 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呢? “因为,老师刚才相当练啊,点菜的时候。” 她说着,手中的啤酒已经喝了一半了。 听到她那意味深长的话的瞬间,我忘了喝手上的啤酒,整个人茫然起来。 记忆回到二十年前,良子和我一起到这条街上,进去某间店里的那一天,我连怎么点菜都不会。为什么现在的我,会知道怎么点这些拉面、饺子或炒饭等等华中料理呢?现在我确实记得这些料理的名字,也知道在这家店点菜的方法?斈瓴恢赖臇|西,因为生活的变化,我似乎成长了,多多少少地开始成长了。 严格说起来,对我而言那些都是挑战,那个容易伤害人、怎么苦战都感到十分无力的时代,让我透彻地发现到自己的无知。在良子死的那刻出生的女孩,教会了我这件事。 “啊啊,不过能见面真是太好了。” 里美涨红着脸说道。 “我一直很想要见面喔!” “咦,谁?我吗?” 我问道。里美点了点头。 “这个…我也是。” 我咬着牙郁闷地说。她想见面的对象,是⾝为着述者的我吧。 “咦,老师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啊?怎么了嘛——” “如果没有请我演讲的话,我想我会更⾼兴一点吧。” 我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默默地喝了口啤酒。如果不是为了替大学的推理研究社和我涉,来到横滨的里美,恐怕本不会打电话给我吧! “咦——老师,你这——么讨厌演讲啊?” “嗯。” 我简短地说道。演讲和卡拉OK,是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两大事情。 “老师——我啊,是贝繁⾼中有名的劣等学生喔——!” “咦?是这样吗?” 我回答。然后想着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子。 “所以啊,为了要到广岛的大学来,我拚死地努力喔——!一年之间,完全没有玩乐,非常努力地念书。” “啊啊是这样啊。” “我的亲人都说,我非去广岛的大学不行,所以我得在那里先拿到好成绩,然后在二年级时转⼊东京或横滨的大学,为此我非——下定决心努力不可啊我。” “嘿,好厉害呢。你真是了不起。” 我说。她为我的发言稍稍沉默了一下。 “老师,你变了呢!” 里美忽然说。 “我吗?变了什么?” “全部都变了!啤酒没有了哟!” “不要再喝了会比较好,因为你还未成年啊。” 我说。想着她到底说我那里变了,我实在想不太起来。 “老师你真的很认真呢!” 然后里美咯咯地笑了,然后抬起头来,视线在店里团团地巡了一圈。 “我啊,一直以为自己做不到那种事,但我还是勇于挑战了哟。老师你也要学着面对挑战啊!” 然后她看着我,面对她充満蛊惑力的瞳眸,我做不出任何反应。我的⾝体和心脏畏缩成一团,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只虚弱的羔羊。 “但是老师,今天很快乐呢!” 态度忽然一变,里美对着我说道。 “真的非常谢谢你!” 我周围的空气忽然为之一变。 “嗯,这样,我也很快乐。谢谢你。然后,不能去演讲真的很抱歉,请代我向你的朋友谢谢她们的好意。” “横滨真的很呢——我好喜喔-?-!” 我说话的对象,红着脸颊大声叫道。然后很快地降低音量,用只有我们俩听得见的声音说。 “老师,其实你有没有来演讲,对我来说都没关系啦!” “是、是这样吗?” 像这样听着,这些话,好像也变得实真了。 “是啊,像我这样懒惰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做这件事呢?” “那为什么,你要到横滨来呢?” “因为想和老师见面啊,懂了吗?” 咦?耶?我叫出声来。 “啊啊我醉了啦!” 里美说,然后大大地吐了口气。看见她这种行为,我还来不及深昅口气,心里便猛然被喜悦给填満了。我⾼兴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所以沉默了一下,我八成是被狐狸惑了心智,才会一直想着那种愚蠢的事吧! “啊,老师,怎么样了嘛——?” 里美说。那有些傻气恍惚的模样,又稔地跟像我这样年长的男人说话,这让我有种微妙的不安感。 但在下一个瞬间,我忽然又觉得,这样子好像也很不错。如果真要比喻的话,大概不会再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虽然只是句单纯的话,但如果认真地去思考,说不定就能从中分辨,伴随着年龄增长所带来的东西。 我想到今天,我和里美,走在二十年前良子走过的同一条路上,意外地复习了过去的一切。但是这一次,我痛苦与恐怖却不再那么深了,这让我感到惊讶。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我终于从这样的痛苦中免疫,这些都是里美这女孩的功劳。今天这一整天,我被包围在女孩子充満活力的灵气里,就像昅了吗啡一样,所有的痛苦全消失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在未来的⽇子里,我虽然不太敢期待她能继续像这样与我融洽地相处,但是我相信,神让良子死亡,却取而代之地将另一个生命送到我⾝边来。纵使我胡思想这许多、又做了许多分外的期待,但是现在,我由衷感谢里美的到来。 我浑⾝被无形的喜悦囓咬着,我站起⾝来,一种即将改变的预感忽然涌上我心头。我于是往女服务生的方向招了招手,向她又点了一杯啤酒。 “喂,老师,我还未成年呢。” 里美出声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因为今天是特别的⽇子啊,” 我说,有种把所有的财产花光也无所谓的感觉, “就算你喝酒喝到被逮捕也没关系!” 于是里美说, “不要紧,我的很,绝对不会被逮捕的!” 里美说了奇怪的话。 “什么?你跟什么很?察警吗?” 我吓了一跳问道。 “嘿嘿,这是秘密。” 里美红着脸颊回答道。 (里美上京完)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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