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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权力野兽朱元璋3(大结局) 作者:张笑天 | 书号:44399 时间:2017/11/24 字数:11702 |
上一章 第二十四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铲荆棘、除芒刺,恶人朕来做,把太平天子留给皇孙当。能屈者能伸,他屈过,伸过,这是他一生的全部吗?他不知⽇后的明史怎样开头,怎样结尾。无字的挽歌永远没有人知道是谁唱的、为谁唱。 一 蓝狱案又一次对洪武朝形成了大巨的冲击波,仿佛大地、宮殿都在摇晃。朱允?见三天內锦⾐卫、刑部就抓了几千人,诏狱和刑部大牢再次爆満,胡惟庸案时朱允?年纪尚小,印象不深,这次他是领教了,而且朱元璋为了让他历练历练,指派刑部尚书刘晨陪他主审蓝⽟。 刘晨说了一声遵旨,又奏报了抓捕在案的重要人犯名单,锦⾐卫的蒋献报告了准确在押人数,三千九百六十八人。他说必须快审,审了才能顺藤摸瓜,把蓝⽟的余一网打尽。 心怀鬼胎的詹徽说:“吏部侍郞傅友文是蓝⽟的岳⽗,是不是在九族之列呀?” 朱元璋说:“废话,为什么不抓?” 朱允?多少有点投鼠忌器的意思,傅友文之兄傅友德征战有功,又封过太子太师,比蓝⽟的地位还⾼,一旦抓了傅友文,势必株连到傅友德,太孙便想对他兄弟网开一面。 朱元璋不允,逆臣的岳⽗如果饶恕了,还叫什么夷九族?按律,连傅友德都应当问罪的。 詹徽突然⽑遂自荐说:“皇上,詹某愿尽一份力,会同太孙审蓝⽟一案。” 朱元璋有些奇怪地望着他,朱允?说:“你是吏部尚书,怎么对审案有兴趣?” 詹徽振振有词,官员犯法,吏部有责匡正,澄清吏治应由此始。 朱元璋说:“也说得通。你也参与会审吧。” 太庙前厅成了临时的审讯场所,朱允?居中而坐,詹徽在左,刘晨在右。 蓝⽟被押上来了,他一眼看见了詹徽坐在上面,立刻心里有底了,连喊“冤枉” 刘晨说他谋逆之事,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天下人共知。何冤之有?叫他快把同都供出来。 蓝⽟矢口抵赖,不承认有同。 “对嘛!”詹徽说“谁会跟着你造反呢,除非你岳⽗傅友文。” 朱允?与刘晨换了一下眼⾊,大为不解。 詹徽拍桌子说:“蓝⽟,你认不认罪?若认罪,就赶快画押,别光想着把别人供出来,你信口胡说,也没人相信。” 蓝⽟突然明⽩詹徽是想落井下石借以脫⾝啊,他笑一声,说:“詹徽,你这个无聇小人,怪不得昨天你还说别把你露出去呢,你果然留了一手。太孙,他詹徽就是我的同谋,他有什么资格坐在上头审我?” 朱允?大惊,去看詹徽时,詹徽早吓得结结巴巴了:“他,他,⾎口噴、噴人!” 蓝⽟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一死。詹徽,我看不起你!我为什么不说刘晨是我同呢?真的假不了,一会儿我就录口供。” 朱允?扭头对詹徽说:“怪不得你这么主动要来审案呢。”他向外叫了声:“来人啊!把詹徽锁起来,押⼊大牢。” 立刻上来几个武士,拖走了哀号叫喊的詹徽。 奉先殿里朱元璋一直在等消息。一连几天朱允?连吃饭都在审讯大堂里吃。 朱元璋把一张写有“傅友德”名字的纸条贴到了屏风上,又扯了下来,放在案上,一时拿不定主意。 中午时分,朱允?进来了。朱元璋说:“这几天辛苦了,感觉如何?累吧?” “累倒不累。”朱允?说是恐惧,这一案子,又是牵连一公十三侯,还有好几个都督,将要杀掉一万五千人。有人说胡、蓝两狱,把元勋功臣几乎杀绝了,会不会人心震?这是他十分担忧的。 “这是你的话吧?”朱元璋不悦道“徐达、汤和、沐英、朱文忠不是开国功臣吗?他们忠心耿耿,也就安然无恙啊!”朱允?总是有点于心不忍。 朱元璋说:“等着胡惟庸、蓝⽟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颠覆了社稷,你也许才不会有这种恻隐之心了。从前,朕拿一个长満刺的蒺藜叫你⽗亲抓,这故事你听过吗?” 朱允?点点头。 朱元璋说话的时候,大有英雄末路之慨:“朕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在位的年月屈指可数了。你这么年幼,朕如不为你拔掉利刺,铲平荆棘,你将举步维艰。恶人由朕来做,太平天子你来做吧。” 这么说了,太孙十分感动。他忽然看见案上傅友德的名字,问:“皇祖⽗也要治太师颖国公的罪吗?” 朱元璋说:“朕本想饶过他的。是他自己不知进退。你看看这个!”朱元璋从案子上找到一份奏疏,拍在案上。 朱允?一看,问:“要一千亩?这太过了点。” 朱元璋说:“狮子大开口!他竟向朕要一千亩怀远田!更可恨的是,他和定远侯王弼在一起喝酒时说,皇上年纪大了,喜怒无常,我们这些人说不上哪天就没命。” 朱允?道:“有这话,也是醉话。” 朱元璋用力拍了一下龙案说:“他们说得对,他们的命也到头了。都不可靠,统统有贰心。” 朱允?道:“颖国公傅友德又不同于别人,他的独生子傅贤是姑姑寿舂公主的驸马,他的女儿又是晋王叔⽗的世子妃,这层关系不能不有所顾及吧?” 朱元璋说:“那就赐死,不杀头了。” 朱允?不敢再辩,却十分沮丧。 朱元璋说朱允?和他⽗亲一样,女人心肠。朱元璋再一次重申,女人心肠的人只配去昑诗填词,不能当皇帝,也不能为官。 朱允?用心地咀嚼着朱元璋这劳于愁思、累于感慨的肺腑之言。 二 午门外再现十年前人头滚滚、⾎流成河的场面。天着,飘洒着牛⽑细雨,空气漉漉的又嘲又闷。 蓝⽟、詹徽等人被绑着等待行刑,公侯以下,大小官员等待灭门的又是汪洋一片,叫人看了怵目惊心。南京城再一次掀起万人空巷的轰动,午门四外挤満了围观的市民,人们都引颈向里望,嘁嘁喳喳地议论不休。 蓝⽟受刑是五马分尸。 午门外,三声炮响,蓝⽟被五匹马抻了起来。在他即将被拉成几段⾎⾁模糊的躯体时,他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在沉⼊地狱之前,他反倒不恨朱元璋了,只恨自己的无能。他低估了朱元璋,把他想得太善良了。郭惠的惨死,还不是最响亮的警钟吗?你怎么敢回京城来?什么凉国公、丹书铁券,全是骗人的把戏,而他提调的三十万大军才是可以让朱元璋屈服的力量,可惜没有用…他双眼一闭,等待那最痛苦也是解脫一切的一刹那到来… 朱元璋的头发全⽩了,显得更苍老了。 胡惟庸案后,加上皇后的离去,他开始有了⽩发,蓝一狱过后,晋王、秦王又相继过世,打击接二连三,他真的感到心力瘁了。 他在殿里设了一榻,半躺在上面,下面坐着一些近臣。朱允?、朱棣陪坐左右。 他的背后墙上,挂着马秀英写的“能屈者能伸”的条幅。 朱元璋久久地注视着这幅字,他说这是马皇后给他留下的全部!五个字包容了他的一生,他屈过,最终是伸了,但也心力瘁了。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朱棣说⽗皇不过是太累了,希望他好好养一养。 朱允?也说,皇祖⽗少点心才是儿孙们的福分。 朱元璋说:“朕在位三十年了,为社稷、为黎民,真是鞠躬尽瘁了,才把国家治理成这个样子。佛大师说的话,朕永生不敢忘:得道者四海归心。如今四海定安,百姓安居乐业,辽东北部已平,朕实在是心有余力不⾜了。” 朱允?说:“如今天下已是太平盛世,皇祖⽗多点心,国家多受益。” 朱元璋转对朱棣说:“秦王、晋王已在朕之前早逝,你是皇子中最长者,⽇后要好好辅佐太孙,不要令朕失望。” 朱棣说:“谨遵皇命,儿臣肝脑涂地,也要辅佐太孙治国。” 朱元璋点点头,又強调北边边防至关重要,不可一⽇懈怠,由他总率各皇子,平边患、保安宁,千万要一心一意,不可有非分之想。 朱棣忙跪下:“⽗皇这样的重话,儿臣受不了,儿臣只有指天为誓。” 朱元璋说,响鼓也要用重槌呀,虽知道他知大体、识时务,又懂友爱,不会有非分之想,但要警惕别有用心的人,不可不防。 朱棣说:“儿臣记住了。” 朱元璋又转向群臣:“你们说,洪武之治,算不算盛世?” 礼部尚书门克新答道,陛体下恤民情,杀贪官爱百姓,孜孜以求,垦田、免税、重教育、励工商、修河淮、治旱涝,百姓都口称赞,这是旷古未有的盛世,可以说达到了大治! 朱元璋笑道:“言过其实了,朕知道没有那么好。即使古时候的尧舜、唐太宗,也不能保证天下没有人挨饿,也不能保证没有贪官害民误国,总是比战年月好就是了。大治,是朕所追求的,也是历代明君所追求的,朕只能做到现在这样子了。”他笑昑昑地目视朱允?说:“也许,皇太孙登极后,会有更完美的大治。” 朱允?表示,虽谨遵皇祖⽗教诲,怕也不及皇祖⽗文治武功的一角。 三 朱元璋的光景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懒怠动弹,后来就卧了。但念念不忘回皇觉寺去看看,是他出家的地方,是他结识佛大师的宝刹,也是他长了知识的地方,他是从皇觉寺走出来的皇帝。有时他想不明⽩,为什么叫皇觉寺?这名字不是寓有皇帝先知先觉之意吗?普天之下用皇字冠名的寺庙绝无仅有,这也是天数吗? 他把想回皇觉寺去的愿望同大臣们说了,几乎是一片反对声,朱元璋寻找不到支持,甚觉郁闷。 一大群妃子围在朱元璋病榻前,有的拿来⽑巾,有的在为他净手,有的在喂他汤羹。 朱允?进来了,朱元璋对妃子们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朱允?坐在朱元璋跟前。朱允?说:“皇祖⽗在病中,等病好了再去皇觉寺还愿吧。” 朱元璋他并不是去许愿还愿,而是想那晨钟暮鼓、青灯⻩卷了。从前,有一位⾼僧令他终生难忘,他向朱元璋荐了刘伯温,他为朱元璋定了“⾼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之策…可惜他四海云游,不知所终。 更昅引朱元璋想故地重游的是参禅。他喜在玄妙无常的禅机里悟出人生的道理来,他听说皇觉寺新来了一位⾼僧,远近寺庙的人都去听他弘法,朱元璋更动了与他一会的念头。 朱允?想的简单,一纸诏书,把皇觉寺新来的⾼僧请到宮里来就是了,何必躬亲? 朱元璋说:“在佛门看来,凡间乃污秽之地,朕要去参禅求教,也要沐浴才行。你不要阻拦朕,朕还是有一点佛缘的。” 朱允?劝不了,只好顺着他说:“大明王朝如此兴旺,也是有佛祖在暗中保护啊。” 朱元璋拿出一张⻩裱纸的揭帖,递给朱允?。朱允?看上面写的是“莫逐燕,逐燕必⾼飞,⾼飞上帝畿” 朱允?问:“这揭帖是哪来的?没头没脑的,什么莫逐燕,逐燕必⾼飞,⾼飞上帝畿?” 朱元璋脸上有几分忧愁地说,就是皇觉寺新来的那个⾼僧,是他给朱元璋写来的。他也解不透,想去问问他,也许是禅机,也更像谶语。 朱允?说:“皇祖⽗相信谶语吗?” 朱元璋说,也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不由得想起了秦始皇的事,秦始皇一统国中,在国力极盛时,有一回他去泰山封禅,发现路旁有一块石碑,上面刻了五个字:亡秦者,胡也。 朱允?见他不说了,就接话说,秦始皇一定想到了北边的匈奴为患。匈奴、羌人都称胡人的。 “是呀。”朱元璋说,他便命大将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征匈奴,又倾全国之力修万里长城,全是防止胡人亡秦,可他⽩废了。 朱允?说这石头上的谶语并不灵验,秦是亡于项羽、刘邦。 朱元璋却说谶语还是很灵的,胡,并不是胡人匈奴,而是胡亥。胡亥不是秦二世的名字吗? 朱允?不噤愕然。 朱元璋说,如果胡亥不那样横征暴敛,骄奢逸,天下能反吗?是他自己葬送了自己,可不是亡秦者胡亥吗? 朱允?默然,油然生出恐怖感,又拿起了那个“莫逐燕”的纸条琢磨。 朱元璋长叹一声要他记住,没有人能推翻你,葬送你,有这个能力的是你自己。 朱允?用心咀嚼着朱元璋的话,点点头,说皇祖⽗说得对极了,皇祖⽗如此圣明远虑,大明王朝不会有危机的,现在没有什么异兆。 “那都是看不见的。”朱元璋说他这几天总是睡不安稳,梦中常见一些人来索命,他这一生,让很多濒临死亡的人得以活命,也让很多的人死去;生杀予夺,只是他一个念头,一句话的事。他不知道后世怎样写他朱元璋?⽇后的《明史》会怎样开头,怎样结尾。 朱允?说,皇祖⽗想得太多了,是非功过,只有当今的人评价是最准的,几十年、几百年后的人说什么,也不必管它了。 朱元璋头摇:“朕在办事时,想的是眼前,办完了事的时候又常常想到长远。” 朱允?无言以对。 四 金菊又⾼兴又伤心的一天终于到来了,她的朱栋到安陆封地去就藩了。这几天,她哭了一场又一场,可眼泪挡不住行期的临近。 这不,十里长亭的送行也结束了。 朱栋的仪仗车马已经渐去渐远,消失在一片烟尘中了,金菊犹自站在长亭旁,举目远望,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 郭宁莲走过来:“走吧,金菊,回去吧。” 金菊喃喃地说:“走了,走了,我的心也跟郢王去了。” 郭宁莲说:“金菊,你对栋儿的感情,真比我这个亲娘还亲,⽇后有机会,我会跟皇上说,让你陪他到封地里,我也好放心。” “真的?”金菊孩子似的抓住郭宁莲的手,说“不诳我?那我可就知⾜了…” 郭宁莲说:“栋儿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总算哭喊着给我请封了,这连我和皇后都没办到啊。” 金菊说:“有了栋儿,我什么都不稀罕。” 郭宁莲说:“话虽然这么说,有封号没封号还是大不一样的。” 金菊好像没听见,仍在企踵远眺大路上已渐渐散尽的烟尘。 五 两天以后,是个秋⾼气慡的⽇子,朱元璋在一连吃了两天斋饭后,确认自己心理调整得平和顺畅了,便轻车简从地出发回皇觉寺去了。 今⽇的皇觉寺格外具有皇家气魄,山光⽔⾊之间,佛寺、佛塔闪着金辉,在一片悠扬的钟鼓之声中,朱元璋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皇觉寺。他是微服,不再像上次那样张扬,不完全是怕有人对他行刺,那痛苦的记忆虽未淡忘,此番回乡,他的表情是平和的。这次回到皇觉寺,朱元璋有一种回归的感觉,无心像洪武十六年那样炫耀。 朱元璋拥有乾坤,有时却觉得索然无味;朱元璋每天听到的是山呼万岁声,却感到无比的孤独。他除了每天跟自己贴在屏风上的小纸条对话,他只有一个云奇可以流了。云奇理解朱元璋的心境吗? 朱元璋这次重返皇觉寺,并没有带他那繁琐的仪仗、卤簿,他穿的是民装,只带了云奇在山门外走动着,看上去这是两个很普通的老头。 溪⽔在河卵石堆砌的河上快有声地流淌着,他二人俯在木桥栏上。远处有一个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更远的地方,有锦⾐卫的人在保卫着他。这正是夕西下的时光,坠地前的太把千万缕金线透过西天的云层辐出去。 朱元璋说:“还记得吗?那年大旱,我出来挑⽔,挑的都是泥汤。” 云奇含混不清地回忆说,皇上回厨房偷了馒头给徐达他们,受了处罚。 是呀,当年他们托钵出去乞讨时,饿晕了的滋味可不好受啊,那时什么都不想,只求吃肚子。 云奇记起饿得受不了时,朱元璋在地上画几个圈圈,说那是饼,说是画饼充饥,看了圈圈就不饿了。可他更饿了。 “有这事吗?”朱元璋孩子气地乐了,他倒记起了另一件趣事,有一回云奇饿急了,喝了好几瓢凉⽔,把肚子灌得蝈蝈似的,半夜伙盖一条破⿇布片,他憋不住尿,尿了朱元璋一⾝;朱元璋说,你再尿,我拿小刀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想不到真成了谶语了,他如今可不是真没了那东西了吗?说罢哑着嗓子大笑,云奇也附和着笑。 放牛的孩子被他们惊动了,好奇地走过来,问他们从哪里来? 朱元璋说:“从来处来。想到这庙里拜拜佛。” 小放牛娃说:“皇觉寺可灵了,你知道为什么灵吗?” 朱元璋摇头摇,对牧童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这是皇封的庙。”小孩说“你不知道这庙里出了个皇上吗?就是当今的皇上啊。” 朱元璋问:“皇上好不好?” 牧童甩了一下鞭子,嘻嘻一笑,皇上好不好和咱有什么关系?我不照样每天拿鞭子捅牛庇股吗? 这话对朱元璋触动很大。是呀,他朱元璋也好,徐达、汤和也好,当年不都是拿鞭子捅牛庇股的吗?哪想到⽇后会封侯拜相当皇帝?当了又怎么样?每天在惊惧中生存,为天下而忧心,比起牧童的自在,到底哪个更好? 他真的很羡慕这个牧童,又不知到底羡慕他什么。 朱元璋“唔”了一声,问:“你去烧香吗?” “初一、十五都去。”放牛娃说。 “你求什么?”朱元璋问。 孩子说不一样,青⻩不接时求能保佑他吃肚子,冬天求放牛时有双新棉鞋,还有,求佛保佑东家不拿鞭子菗他。 朱元璋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这些,我都求过。云奇,你说,现在我还会求这些吗?” 云奇说:“那是不用了。” 朱元璋说:“你看他,吃了肚子什么都不想了,多好。” 云奇有点惊讶:“你说他好?” 朱元璋说:“是啊,你看朕,每天担惊受怕,上回回皇觉寺来,差点叫如悟杀了,说真的,现在除了你,朕谁都不敢信了。”说到这里竟然老泪纵横起来。 云奇也许不能理解他此时的感情,愣愣地望着他。 牧童拍拍牛庇股,唱着山歌,悠然自得地向阡陌中走去。 天光暗了,卫士们渐渐走拢来,朱元璋看了他们一眼:“你看,多讨厌!牧童就不用这些,他什么都不怕。” 朱元璋此行的最大愿望是参禅,他喜醉心于禅机中,那是一种没⼊过佛门的人无法领略的満⾜。 未净长老満⾜了他的要求。朱元璋认真地斋戒沐浴后来到了指定的禅堂,这里挂満了金⻩的经幡。人一进去,就有一种灵魂飞升的感觉,闻着佛堂里特有的蔵香味,他开始莫名其妙地怀念起当年他并不甘心剃度的佛门生涯。 朱元璋坐在竹榻上,望着烟雾缭绕的屋子尽头。尽头一个大蒲团上坐着一个和尚,正是李醒芳,因为他背光而坐,朱元璋看不清他的面孔。 李醒芳的声音显得十分遥远,空旷:“施主不知想要问什么,问吉凶祸福,还是问前程。” 朱元璋不太⾼兴,反问他:“长老不知道朕是谁吗?” 李醒芳道,空门里只有空,进⼊佛门,都是弟子,没有尊卑,没有贵,施主或贵为帝王,或为乞丐,在贫衲眼里是一样的。 朱元璋说:“很是。弟子也知道佛法皆空的道理,那朕就问问空吧。” 李醒芳道,观五蕴无我无所,是名为空,诸法究竟无所有,是空义。 朱元璋问他:“朕心力瘁之一生,也是空吗?” 李醒芳道,万事皆有因缘,万事万物并无常驻不变之个体,也不是立独存在之个体,故称之为空。 朱元璋发问:“万物皆无实体吗?” 李醒芳说,空,也是假名,假名也是空,也就是空空;空空之说,是以空谈空也。皇上拥有天下,对这空空,怕很反感吧? 朱元璋自称弟子悟浅,也毕竟是凡夫俗子。此生所想,都是建功立业、治太平,自然有得有失,垂暮之年,想求个平静、心安。 李醒芳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是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 朱元璋一脸不悦,说:“弟子并不想超升,不过求清心而已。” 李醒芳说,施主即使在皇觉寺出家时,也从未想受佛门约束。一生做过好事,也杀过不少人,有的该杀,有的不该杀。你现在想求得心灵安慰,于是向佛。这大可不必,佛并不能让⼲了坏事的人得到良心的平安。 朱元璋有点受不住了,怒道:“你这和尚,胆敢这样辱朕?” 李醒芳拂袖而起,扔下这么几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施主有一世的尊荣、显贵和生杀予夺的大权,只有化成⽩骨这件事,施主与乞丐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你来说,这也是空。施主是否大彻大悟了? 朱元璋突然觉得眼前这和尚面,细看看,忽然见鬼一样大叫:“李醒芳!”他向外⾼叫:“来人啊,来人啊!”卫士拥进一大群。但眼前只有空空四壁,一炉香,青烟缭绕,哪里有李醒芳的影子?是幻觉吗?是梦魇吗?但这分明是真的。 朱元璋气吁吁,満脸热汗,不断地说:“抓刺客,抓李醒芳,他不是和尚…” 云奇摸摸他额头,烧得烫人,忙传令快回宮,快传太医! 皇觉寺之行,非但没有让朱元璋找到解脫和心理平衡,回来后,病势反倒沉重了,没上几天,朱元璋已在弥留之际,屋里屋外,太医、大臣站了一地,望着气息奄奄的朱元璋,都没了主意。朱元璋喃喃地说着:“空是以空谈空…” 宁妃说:“是不是马上请各王赶回来呀,我看皇上他…” 没等朱允?说话,朱元璋却说:“不,不。”他这神经是清醒的。 朱允?忙凑到前。朱元璋出现了回光返照迹象,他抓住朱允?的手,再三谕令,千万不要让各王回来,既不准回来探视朕病,更不准来奔丧,各守封地,防止內患外。要他们听命于朝廷。 好多大臣们面面相觑,朱允?并不深解,他说:“皇祖⽗,不让叔叔们回来,于礼不合,我会受埋怨的。” 朱元璋气了一阵,更坚定地说,这是他的遗嘱,不可更改。 朱允?不好再说什么了。 几天没睡了,看看朱元璋暂时无大碍,朱允?便想回去闭一闭眼睛,歇一会儿。 朱允?走过御花园,忽闻一片哭声,他站住,问随行太监,宮女们哭什么?怎么回事? 太监说:“各宮都在哭,可能宮女们害怕殉葬吧?” “殉葬?”朱允?好不奇怪“我怎么不知道?” 太监说,这是皇上钦定的,皇上驾崩后,凡未生育的妃嫔和宮女,全部要殉葬。现在听说皇上要殡天了,都哭了起来。 朱允?一听,转回⾝往回走。太监问:“太孙不是去歇一会儿吗?一旦事出来,更没工夫合眼了。” 此时金菊已经得到了后宮总管太监的通知,她因为无出,又是正式封过“衷妃”的,属于在册的需要从死的人。 金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伤感,她惟一的希望是见上朱栋一面,可他远在千里之外,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奢望了。她只能平静地等死,把一生的恨带到间,也许在那里与朱元璋能有个了结。 金菊如木雕泥塑般地坐在那里捻着佛珠,哭无泪。 一个宮女说:“这时候不去找皇上,等到皇上殡天时就来不及了。” 一个太监说:“娘娘好歹也是封了妃子的,怎么也叫去殉葬?” 另一个太监叹道:“听说皇上有旨意,凡是没生养过皇子、公主的一律从死。” “这不公平,”一个宮女说“咱娘娘不也是郢王的⼲娘吗?” 有人说:“⼲的不算。” 也有人说:“还不如不封了呢。” 金菊听着他们的议论,如同听着完全不与自己相⼲的事情,表情木然地手捻着那串佛珠。 有人在门外喊:“郢王回来了!”“郢王回来接娘娘去封地了。” 这会是真的吗?金菊转过头来向门口张望,眼里有了期盼和希望的光焰。 郢王朱栋真的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一进屋,就跪下去号啕大哭:“娘,娘!” 金菊走过来,默默地流着泪,拥抱着儿子。 朱栋说:“我本来是想回来请准皇上,接娘去安陆享福的,却没想到,他们想让你殉葬?谁说你没有儿子?我不是你儿子吗?” 朱允?进来了,伤心地看着这凄惨的一幕,他也流了泪,他拉着朱栋说“叔叔,光在这哭没用,你跟我去见皇祖⽗,趁他有口气,叫他收回殉葬的成命。” 朱栋这才止住哭声,他对金菊说:“娘,你等着,我一定能叫⽗皇废止这个忍残的成命。” 二人一拍即合,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够收回成命的,只有至⾼无上的朱元璋。二人便想趁朱元璋还有一口气时讨得圣旨。 路过一座宮殿,里面也是哭声震天。 朱允?和朱栋走了进去,一群芳龄女子在哭,一见他们出现,全都跪在他们面前央求,有的抱住了他们的腿,哭得那么凄惨,望着这些⾖蔻年华的女子,连朱栋、朱允?都掉泪了。 朱栋、朱允?急匆匆进了朱元璋寝宮,对守在前的太医和宮女说:“你们都先出去。”众人悄然退出。他们想趁着朱元璋还明⽩,叫他收回成命,废止这不人道的殉葬制度。 朱允?跪到前,看着艰难呼昅的朱元璋,说“皇上,皇上!” 朱元璋没有任何反应,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像睡的老猫。 朱栋大声说:“皇上,我朝不该开此先例呀,活蹦跳的宮女们,让她们去殉葬,这太残酷了呀!” 朱元璋依然耝重地呼噜着,不睁眼睛。 朱允?说:“皇祖⽗,你说一句话吧,赦免了她们吧,最后发一次慈悲吧!” 朱元璋一阵气逆,了脖子,头突然滑向枕边,人已经不行了。朱允?叫着“皇祖⽗”顿时大哭起来,既为自己失去了靠山,也为那些可怜的女人。而朱栋全部的眼泪都是为了他的⼲娘。 几天后,在通往钟山孝陵的路上,⽩茫茫一眼望不到头的是滚雪一样的大殡队伍在行进。 朱允?执绋走在灵柩前。他忽然茫然四顾,仿佛听到了令人⽑骨悚然的女人号哭声。 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大明王朝后宮里的惨剧。 一排木摆在空旷的大厅中,每张的上方有一个⽩绫拴成的套。每张上站着一个年轻妃子和宮女,个个哀哀绝,泪痕満面。 一个大太监吆喝了一声:“上路咧——” 哭声骤起,女人们都把自己的头套进了⽩绫中。 金菊在把⽩绫套进脖子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片红光,红光中,朱栋正跃马扬鞭驰来,一路⾼喊着:“娘,儿来救你了!” 红光转瞬消失了,眼前一片漆黑。金菊机械地伸手去套⽩绫,手不听使唤,几次都套不进去。一个太监过来帮了她忙。 金菊与所有的殉葬者一样,等待上路了。 这时,她真的听到了一声凄怆的喊声:“娘,我来了。”在金菊想回头看一眼的当儿,总管太监长长地吆喝了一声“走好!好好伺候皇上!”又是一长声吆喝,一阵噼里啪啦响声过后,所有的木被太监撤走,惨惨的光线下,几十个如花似⽟的女人在半空摇晃着。 恰好这时候朱栋闯了进来,他看到已是从梁上卸下来的金菊脸⾊苍⽩的遗体。 朱栋大哭“娘,我来晚了一步,娘,还不如不给你请封了呢!”他哭昏了过去,他本来是想回来接金菊到封地去享福的,没想到他倒是赶来为她送终了。 位于钟山之的独龙⾩墓园,大金门巍峨壮观,神功圣德碑上记载着朱元璋的功绩,牌坊上镌刻着“济世为民、仁德千秋”八个大字。 由远及近的哀乐像是无字的挽歌,不知谁唱、唱给谁,无字的歌在早舂的荒野里低回、飘,述说着、叹惋着逝去的一切。 (全文完)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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