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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市长司机 作者:李雄飞 | 书号:44428 时间:2017/11/26 字数:23449 |
上一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昨晚上的宴席是没有结局的,我这个中间人基本蒙在鼓里头,只知道老萧什么朋友的亲戚给逮进去了,也就没挂在心上向老萧刨问底。我试探着问:老萧要捞的人到底是谁啊?刚哥哈哈大笑着,卖起关子来,说了句:去问他姘头吧。然后扯着嗓子叫人斟茶,收住⾆头了。老萧的姘头,传说中有好几位,我所知道的比较贴切的就是修配厂女老板,而传说中最为精彩的篇章应该是师范学院的某个校花,说当初在夜总会端盘子让老萧眼里涌起怜悯洪⽔,再穷也不能穷教育不是?别打工挣学费了,我萧叔叔给你扶贫吧,于是抱到上给彻底扶平了。文人客,自古如此,好似墨⽔是从下面酝酿成的,铺张起来,豪情万丈。老萧别是在女人⾝上铺张得太多,擦不⼲净了吧?隔壁一间房甚为热闹,那是别处来的四方宾客,属于没资格拿“剪刀”在前面给剪刀人喝彩捧场来的。至于说领导们⾝在何处,就不用多语了,肯定在贵宾室听钟总汇报工作啦。剪彩貌似是咔嚓一声响,让红布成片落进礼宾姐小的盘子里就完事了,刀前的程序还是烦琐的,反正有领导参与的事儿,都不能小了去的,你随⾝都得准备好笔记本,时刻做好做笔记的准备,什么产量啊,质量啊,全安啊,职工思想啊,等等,都得让你揭开红布头,先向领导们亮亮相。 政协主席的司机是第三个⼊场,见到刚哥像是矮处半截去,其实他比刚哥⾼处一头,又是点烟,又是奉承。主席的前⾝是组织部长,属于拳头人物啊,一拳砸下去能叫你永不翻⾝,谁敢得罪啊。可事情往往会朝反向发展,也叫物极必反吧,先前别人不敢得罪你,也极有可能你所得罪的人太多太多:该讨论讨论了,该公示也公示了,可最终让你组织部门给卡住了脚,绊脚的理由你完全可信手拈来,那玩意成纲成条的,无须你动脑子算计,一纸总结陈词就等于隔山打虎,让一位前途无量的同志哥跌倒在仕途上,再也立不起⾝子来。老子为什么趴下,还不是你出拳砸的?这坑算你的头上了,你就是挖掘咱祖坟的人,没了仕途不等于自撅祖坟吗?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你就是盗墓人!握拳砸坑,那舒展起来就是如来佛手了,只要你有猴子灵,你照样可以撂一个跟头,然后蹲在上面尿一把,这样的佛祖才是心宽四海,不会翻手遮云,而是托你一把,让你驾朵祥云飞⻩腾达,只要你别忘记他手指上残留下你的气味,那气味虽腥臭,却提醒你明⽩曾经的跳板位置,说俗一点,你就是一条狗儿,撒尿留气味好找回路。等部长成了主席后,才知道自己得罪过的人有多少。作为形式上的参政部门,也只好在议案中消磨时光,同样是议案,同样的问题,人大可以找府政答复,你政协就是找了,人家完全理直气壮地回答:已汇报人大了。部长的司机也是一路开过去的,也曾趾⾼气扬的,从不低头找路的主儿,刚哥就是他过去的影子,他在刚哥面前低首,也是在追寻那早已失落的旧影吧。 四套班子,四驾车夫,就剩下小姜了。有刚哥在场,我老余就是配角了,即便车主“小杨头”只是个秘书,货真价实的是他刚哥,招待人员时不时进来问他有何吩咐。刚哥说,领导们剪彩还早着,咱等会就聚齐了,整个台子来耍两把。人家就为难上了,企业办公室能献上好喝好喝好吹的,你要跟人家要砖头码墙,没那材料不是?刚哥不理这个,这小子大⽩天将车开进下面的机关单位都敢码长城,甭说你企业了,你庙再大,得有人给你披大红袈裟吧,否则庙堂再光亮,那也无法显露,我把你们封死了。他刚哥代表着壹号方向呀,谁敢不从? 买去啊?死脑筋怎么开成这么大厂房了,真是奇了怪?主席司机终于拾回了过去的影子嵌在了⾝上,狐假虎威着,吆喝起来。人家赶紧小跑着张罗去了,也正是这时候,我们的姜同志驾临了,气势跟刚哥一个模子打造的,一进门就叫人送“王老吉”说这几天喝酒喝得嗓子冒火了。刚哥嘲笑一声:你们人大领导习惯叫旁人等了,都开会开出的⽑病,好在这里没安排台面,要不你姜主任成东风了,就差你老人家给我杠一手。 都说伺候司机比起向领导汇报工作难度大多了,这话看似夸张,其实不然。汇报是书面的,也是数字的,在不失原则的情况下,你可以搀杂⽔分,领导别不穷究你的酒精浓度,只要能挥发出香气,领导都会给你面子,就算不口头表态,但点首之时也就肯定你的汇报了。所以,伺候领导有着按部就班的程序,用来取悦领导的道具就好比是会场上的部署,早各就各位,照本宣读就是了。而跟“书记”们打道,是没有规则的,这个冷不丁朝你要“砖头”那位忽然记起“王老吉”的好处来,东一榔头西一的,叫你措手不及,应接不暇啊。“书记”之所以为“书记”其实不在方向盘本⾝,而是成了领导附属品,跟坐骑一样,既然是附属物了,那跟主物就有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好比一栋房子,你在旁砌了堆积杂物的小间,主屋的空间大小以及卫生状况完全取决于杂物间的承载能力,再明⽩不过了:司机的恶气都反照出领导⾝上隐蔵的陋习。这就是为什么有时侯人们反而觉得领导平易近人,司机专横跋扈的原因,其实都是一个鼻孔出气。领导可以放任自己的司机,是因为他们始终是附属品,脫离不了⺟体;但用在秘书⾝上,就难说了,秘书至少是活动房,剥离后也能冒充主屋,营造自己的地盘,当家作主的。 企业的办事效率永远⾼于机关,不一会儿,崭新的自动⿇台就摆上了,刚哥満意地拍了拍那小伙子的肩膀说:有备无患嘛,过去我很少过你们这里的,来了就指出你们后勤工作的不⾜,昅取教训吧。小伙子也真把他当领导了,连连点头说:指教的是,以后一定改进。 招待人员退出去时,小心带上了门,四个“书记”割据一方,开始了长城事业。这期间“小杨头”来过一次,毕竟⾝份在那里,面对两个元老一个女领导,他有自知之明,代表壹号只是形式,无须带耳垂听汇报的。而同样⾝为秘书,小欧就坦然了,甭管跟到什么地方,只要在领导⾝边,那就合理化了。刚哥问他咋没跟领导们在一起,是不是手庠庠了,你可不能跟我们这等耝人参合,影响不好。没等“小杨头”回话,就有人找过来了,说等会仪式要开始了,请他过去。“小杨头”被刚哥呛了一句,尴尬地离开了。外头再热闹也⼲扰不了我们的专心致志,只是老头子的破嗓门冲过麦克穿透力特别強,碰巧小姜糊了,好似那砖墙被外面的⾼分贝震倒的。刚哥骂了句:诈糊吧?也太快了点。大眼朝小姜的牌面扫视了几下,也只好掏钱。还真应了刚开局时的话:今天谁的老板发言,谁就赢钱。刚哥只能怪壹号放弃发言机会了。趁刚哥上洗手间的空挡,我到窗前朝下望了望,老头子和吴同学并肩站在正央中,手持剪刀,还说起了悄悄话,这样的景象也真是百年一遇,吴同学显得很愉快,脸上一直挂着笑,老头子倒是能撑得住,始终是一副老学长的样子。手起刀落,掌声如雷,也就完事了。我也该拍手走人了,因为吴同学要直接上氮肥厂私访的,耽搁不得。刚哥说跟个女领导就是⿇烦,饭也不吃一口就走人,老余你亏大了,不过亏的是胃,肾不亏。 下楼后,早有人等在车旁,手里拎着华丽包装的礼品,来这样的大户礼品一般比较丰厚,最差也能凭券进商城选家电去。在代完礼品别类归属后,我把东西塞进了车肚子。吴同学跟他们握手道别时,我也凑过去跟老头子打声招呼,他们中午肯定要吃大餐的。正想离开时,老头子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个礼拜天吴市长没事,你跟我回A县转转去。我问道:小姜呢?老头子将烟头踩在脚下,骂道:让那小子跑A县,老子真担心一去不返,他快成醉鬼了。 小欧先上的车,坐在前面浑⾝不自在着,肥臋动个不停,眼睛老朝后瞟。这神情过去我见过不少,也是司机室里笑话新秘书的一大焦点,说他们别看装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贪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积累成的,场上卖乖,场下也不比咱司机⾼尚到哪去,滴⽔漏石就是从那眼神开始的,生怕咱司机给独呑了,啥心眼啊,都是笔尖戳成的,虚伪到家了!当一个秘书的瞳孔里菗离出这种贪婪之⾊时,那就老道了,学会了车主那一套,给自己周⾝上下涂満颜料,自我保护了,你就是用金条晃悠,他也有定力,保管眼⽪不眨动一下。背后嘛,眼睛能当透视镜,把女人剥个精光。 我冲小欧一笑说:瞅啥啊,少不了你大秘书一份的。小欧被我一说,怪不好意思着,有些顾虑地问:吴市长知道吗? 简直是庇话,别忘了每个大领导都是从小藌开始的,你小欧就是他们过去的缩影,这种小庇事也能逃过他们敏锐的嗅觉?把领导们当残疾人啊,至少当成鼻炎患者了。 我说,你放心好了,这样的礼品来者有份,跟上次质不同,无功不俸禄嘛,剪彩要使力的。 二次氮肥厂之行,胖妞小欧进步了不少,至少临近中午时,没问市长上哪开锅吃饭。吴同学也真会体察民情,整得跟电视剧一样,在百姓家搭伙了,就差粮票了。走前死活要给人家饭钱,下岗工人就是不答应,说您市长瞧得起我,不嫌弃咱耝茶淡饭,这样的好官很多年没见了,您克要为咱下岗职工做主啊,这要是拆了,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着落了,可别把咱往桥墩下赶啊。 吴同学的情绪比上次还要差,她在一贫如洗的职工家四处瞧了瞧,然后把我拉到门外,小声问:凯云的礼品呢?我立马懵了,发现这女同志也太另类了点,你再同情工人阶级,可人家还保留⾰命传统啊,吃饭不收钱,你不至于要把剪刀下的礼品送人吧?这也太不合适了,典型的败腐现象啊,人家可刚夸你是个好官呀,千万别自毁形象。 我算是把吴同学看透了,她还真就让我拿礼品去,说合适的话就拆开包装,给这家留下,不能⽩吃人家一顿饭。 个啊,知识分子咋就这么酸哪!把自己装成木瓜脑子,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合适啊?! 小欧也在旁听得真真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瞟向车子,神情有些恍惚,可能被市长的言语打了方向。 我也只好领命,只当是记录里少了这把“剪刀”其实女领导让司机翻弄这些玩意儿是破戒的,按照过去的经验,征对不同别及嗜好,礼品还是有区别的,包括我跟老头子之间,虽说在烟酒上达成共,可他老人家不是喜瓦罐字画吗?那时候人家一般会特别代说:这份小心点,别弄破了。意思是:这是领导的那份。现在让我直接掏她们女人的东西,对我来说还真有点犯罪感,伸进窝似的,有些惊心动魄啊。我掀开车肚子,也不好直接拿出车外,弯着先打开属于我的那份精装版外壳,自然是少不了烟酒的,这玩意肯定是不能冲饭钱的,明摆着是败腐毒瘤嘛,怎么能污染百姓家呢?除了两条烟、两瓶酒,还粘着一个红包;其他两份我伸了伸手,还是控制住了,原封未动。不就是饭钱吗?我随便从红包里掏出两张“老人头”也就结了,可问题是人家不收钱。那就花钱买物呗,这回我先斩后奏了,坐上车一遛烟出了生活区,在附近一家小超市买了些营养保健品,这年头保健品早跌价进了普通百姓家,管它有无功效,包装华丽就成。 我的做法事后得到了吴同学的首肯,赞许下又跟我酸上了,非要给我钱。我就纳闷了,她明知道牛是吃草后有了⽔,⼲吗非得把我当成人工哺啂啊?估计她吴同学产那会儿也是酸的。 最満意的莫过于小欧,好似我这个流氓没剥夺她的贞,给她封存得天⾐无,从今往后她彻底崇拜上我了,称呼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娇滴滴叫一声:老余头。 这个“头”字听起来⼊耳哟… 当晚小姜打来电话,说你余哥走了可真是遗憾,老头子表现很反常,在酒桌上破马张飞似的,不光把杨区长整趴下了,连书记秘书也没放过,两个姓杨的成了酒桌上的“替罪羊”老头子成了烤羊⾁串的,吆喝不停,直到上了车才翻江倒海地一路噴洒酒精,草,那味道能熏倒人大办公楼… 听后,我倒觉得正常,一个平⽇依赖会议打发时间的老官人,基本是散步在夕红下的拐杖老人了,也只能凭借酒精散发昔⽇万丈豪情了,也无须保持清醒的脑壳来筛选落实讲话精髓的,庇再响再臭,没人冲你捏鼻孔了,说明臋部后面少了贴⾝者,大家都进步到了你前头。 不过,靠上面一张口来怈发胃中无法磨化的秽物,也是一种自娱自乐的出口,多少由自己把握分寸,只要胃不出⾎,那就是全安出口。 有关老头子仕途起点老巢A县,前文零碎穿揷说过几次,这回是老头子退居线后首次回巢,有必要详尽叙说一番。一般作为仕途上的据地,存在两极分化的局面:要么穷得叮当响,连裆都裂开了舂光大怈,你就有机会充当忙碌不停的小媳妇了,穿针引线,任劳任怨地补那些窟窿儿,只要你补上了窟窿,甭管针线活耝细与否,当家的会记得你的好,至少破⾐服都弥合上了,所谓不破不立,很适合这样的领域,一旦立起了,就有了政绩,⾐食住行有了,那可是安居乐业的本,由不得当家的不把你扶正,冲破三房五妾重围;要么富得溜油,你顺手一捞就能炸出金过来,所谓“借下蛋”就是这个理儿,不费啥子工夫,手到蛋来,很快就能孵化出崽来,这样的“养专业户”政绩一箩筐,踩着蛋花儿步步⾼升了。前者都来自基层,毫无裙带关系,凭借一⾝苦力,脚踏实地,有着广泛群众基础,上下都能落个好评,好比是泥腿子赶集,卖出了一小篮子蛋,称来几两瘦⾁,货真价实,等价换;而后者,纯粹是借一方沃土来镀金的,末了,庇股一掘,震响四方,其实金庇也透出臭气。 A县地广人多,属于本省出了名的贫困县,就好象违反计生产下的黑户,家再大,也容纳不下太多的裆,也只好舂光怈发,暴露出耷拉着脑袋的怂样,不具备強xx功能的。所以,老头子时常把自己在A县的经历比作是小裁拿剪刀,到处裁剪补,不惜使出愚公的蛮力来,搬石造田,将⽔渠引向半山,打造成第二悬河——⻩河。也正是这项工程造就了老头子的一大嗜好:收蔵。愚公移山的意外收获是挖掘出一个天然大洞⽳,里面残留不少坛坛罐罐的,还有一些远古化石,震动了考古界,京北来的学者专家接二连三来考证,掀开了华夏文明的新篇章“愚公”是第一功臣,从此也学会手持放大镜考究坛罐了。这一招够狠够绝的,一箭双雕,归属于物质精神两手抓的文明典范,引发了当时省委书记的⾼度重视,要求宣传部门大力宣扬这种新时代的愚公精神,于是小裁摇⾝一晃成了“愚公”化⾝,见电视焦点,上报头条,记者蜂拥而至,采集汗⽔浇灌成的花朵儿。后来有人评价说:老头子的仕途是石头和⽔铺垫流淌成的,细⽔长流了。老头子倒是有自知之明,对那条悬河的总结词是:劳民伤财,巴掌大的⽔田能收割几粒稻⾕啊?可不管效果怎样,只要被省委书记宽厚的大手強有力地握过之后,小裁的手就不再是拿剪刀的,那玩意儿分量太轻,摊上“愚公“两字的,那都是典型,化为道风仙骨,直接驾上祥云进了市里,当上了⽔利一把手,开始了推土机的重力活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了,全市每一块贫瘠的土地,缺⽔的地方就有他的影子,深得民心,背后叫他“龙王爷”了 那时候,我给“龙王爷”开车基本是当船来把舵的,风风火火,乘风破浪,时常要备用一个轮胎才能赶上他老人家的步伐。部队出来的⼲部有一点是地方⼲部无法比及的,有气魄,有胆识,也敢叫板,冲撞最多的数主管财库的副shi长,我“龙wang爷”在前头打前锋,逢山开路,见⽔搭桥,你“财shen爷”就得做好后勤保障,跟打仗差不多,别让老子抢山头前,弹尽粮绝了。“龙wang爷”的丰功伟绩还是在他成为“财神爷”时造就的,最终⾼票当选shi长。shi长之路有旱道,也有⽔道,所谓“要治富先修路”的硬道理也适用⽔道,都是心系老百姓的饭碗工程,在老百姓眼里看到的不是公里数字,是实物,让我出门不绊脚你就是好官儿,至于说那条条道道里到底搀杂着多少腐蚀之物,又暗蔵着多少易,那不是我平民所能⼲涉了的,那是官管官的事儿了,我顶多在发现裂时咒骂一声:dou腐渣!官道上的人背后议论⽔道上来的shi长时,也都感喟几句:那沟沟渠渠里漂出多少钞票啊! A县“悬河”最终在悬挂中崩溃了,泥石流呑噬了石头围成的“良田”已⾝为市长的“愚公”在视察现场苍泪纵横,随泛滥的洪⽔一道冲刷起往⽇的辉煌,他觉得愧对那片热⾎浇灌的土地,像个失守城池的将军,再也无颜面对城民了。从此,老头子对这片据地,都是悄悄地来,又轻轻地去,不带走一片瓦砾。 这回返乡老头子能踩出响声吗?估计音响不小,因为萧大秘来电提前预约了,要随老头子一道上A县,同车伴行。大凡有他萧大秘⾝影的地方,动静都不小,尽管眼下处于休养生息,可到了A县,那也是市领导的⾝份,更何况储书记是一个战壕里老战友了。 我深感到这次A县之行,老头子有补上生⽇蛋糕的用意,否则何故甩开小姜呢?那样的聚集场合里,小姜确实属于不全安因素,而不在方向盘上。 这个礼拜六我没出去玩牌,在家等着小姜上门送车钥匙。小姜听说我陪老头子上A县也没多想,反正他是⾝在曹营心在汉,傍刚哥还嫌时间不够用哪。直到中午他才上门来,眼睛还没睁开似的,一看就是熬了大半夜的,哈欠不断。老婆正在厨房张罗午饭,小姜鼻子嗅了嗅,说从昨晚到现在米粒未进,胃难受得很,中午蹭口饭吃吧。老婆一听让儿子出去买几瓶啤酒去,小姜忙摆手说:不喝不喝啦,再喝肚子就成酒糟了。然后低声问我:家里有⽩酒吗?也难怪老头子骂他是酒鬼,啤的不带劲,整⽩的。我笑道:你嫂子是严格限定我喝⽩酒的,家里的⽩酒都让丈⺟娘搜刮给他老伴了。小姜好似不信,问你家老爷子也被媳妇管着吗?这话让我⽗亲在旁听到了,不等我回话,老爷子就呛上一句:我那糟糠米酒合你胃口吗?怕要起火的。小姜上门也没几回,可老爷子就是看不惯他那张嘴脸,说现在这些当官的都把⾝边人放纵成没人样了,我当年在民人公社开过拖拉机,也载过下乡⼲部,咋就没你们威风啊?真他娘的败腐透顶,连司机都跟老百姓摆谱。在我们家,只要见到有人提东西上门,老爷子事后都要给我们夫妇上课敲警钟,官场上鲜活的败腐例子太多,够他媳妇受听的;针对我这个司机儿子嘛,总是老生常谈,他老友“半边嘴”是惟一的先例,也不知翻腾过多少次了,磨得我耳朵起茧。我和媳妇一般都一笑而过,自当是耳边风吹过,觉得老爷子那辈人太过认真,近似迂腐,但也不想打击他満⾝反腐正气,只说送礼不犯法,搪塞了事。可老爷子还是认真上了,这么些年从不菗我的香烟,至于酒嘛,只要亲家⺟一上门,他主动从酒柜子里掏出来让她带走,说放在里面扎眼。自己可好,菗着劣制烟,喝起土造酒,有滋有味的,从无怨言。老婆私下开玩笑说:太为你爸遗憾了,这素质当年咋就没当上生产队长呢? 老爷子的话让小姜很难堪,手说:老叔,不喝不喝,随便问问,嘿嘿。儿子本来就不想出去,凑近小姜,捏着鼻孔说,你这烟酒混合物散发的气味塞过化学武器了,将来只能娶个鼻炎媳妇了,否则要戴上防毒面罩跟你过⽇子。小姜哈哈大笑说:可别小看叔叔,你爸爸跟我差不多,你妈妈患鼻炎吗?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我啊,以你爸为榜样,以后一定也娶个大学生,不带鼻炎的。说到体味,老婆自然很敏感,因为本⾝就有狐臭啊,端着菜盘子进了餐厅,一把将儿子从小姜⾝边拽开,叫儿子洗手准备吃饭。饭菜上齐了,老婆还问了句:小姜,真就不喝啦?老爷子此时给自己斟上了一杯米酒,沾上一口,嘴巴吧嗒出声响,小姜的喉结动了动,讪笑道:那来一杯米酒吧。饭桌旁顿时笑成一片,老爷子给小姜倒上一杯说:平常多喝几口这酒,忆苦思甜哪,知⾜吧,别忘了自己姓啥? 小姜是那种有酒便是娘的主,乡野之风吹成的,有了第一杯下肚,那就该成双接队地鱼贯而⼊了,老爷子也乐个有人陪着忆苦思甜,一老一少就这么礼尚往来,当然少不了老爷子掺着酒精来说教眼前的后生,小姜是眯着眼睛在旁恩恩呀呀应付。也就在这当口,门铃响了,老婆开门一看,我也觉得意外,来者竟是小欧,她这是第一次登门,事先也没说一声。小欧叫了一声嫂子,说自己顺路过来,有点唐突,不知道你们正吃饭。没等老婆请她进屋,小姜先宾夺主了,抹着嘴巴起⾝说:还没吃饭吧,来来,坐下一道吃。儿子端了把椅子过来,小欧也没客气,说在街上转了半天,真是饿了,我就不客气啦。这就挨着小姜坐下了。老婆客套了一番,给小欧盛上饭,有了这两位来客,我发现今天的午餐别有风味着,烘托出一种少有的气氛来。本来小姜的⾆头就有点打滑了,有了胖妞当作料,米酒也杯催发洋化了。说你欧秘书虽不认识我,我可跟你照面不少回了,眼下可是吴常委的红人哪,将来前途无量啊,往后多加照应,你以茶带酒,我先⼲为敬。作为四大班子小车司机,说官场上的有人不知道你,那肯定是装蒜,问题是小欧就装上了,歪头问:不好意思,真没见过你,老余头,是你乡下来的亲戚吗?老爷子也是喝⾼了,开怀大笑应答:姑娘,你真有眼力,他在家没钱娶媳妇,上城来了,哈哈!儿子也痞上了,朝小姜调笑道:大表叔,想媳妇想疯了,要我爸给他介绍个保姆带回家。小姜一口酒噴出去,差点落到小欧的⾝上,居然嬉⽪赖脸地混上了,擦了把鼻涕道:表哥表嫂,小弟的终⾝大事早就托付给你们了,你们有现成的,咋不介绍给小弟啊?老婆毕竟是官场上的,明⽩玩笑要有分寸,何况这小欧是吴市长的红人,可开罪不得,赶忙圆场说:都别说笑了,小欧,他是人大老领导的司机,少听他瞎掰,咱家可攀不上这门亲戚。老婆也真能卖傻,旗帜鲜明地跟小姜“书记”划清界限。小欧⽩了小姜一眼,没搭理他,饭碗一搁,说想借车用用,吴市长说这两天不用车,我刚好来同学了,老余头你方不方便?小姜揷言:没问题,他老余头借我奥迪了,好嘛,我该朝刚哥借车…没等他说完,我朝他嘴里塞上烟卷,直接给点上火,怕他说漏嘴,道出老头子的去向。这小欧本是位猎奇心特強的女人,听后一定也会像我老婆那样,猜测老头子上A县的动机,疑问集中在司机⾝上:为什么换上老车夫?我给老婆的答案是:老头子想叙旧。老婆头摇摆出女官僚的习气:没那么简单的,不符合常理。官场常理是什么,就是弃旧推新,跟男女之情相仿,说夸张点,近似滥伦,只要満⾜望,不⾜手段,狼狈为奷。旧的东西都是脚下的铺垫石,⾝子菗空了,当即一脚踢除,也包括形影不离的司机。老子的背影总投在你眼光下,挣脫后,你要当好瞎子角⾊,别再指望溜达到老子⾝上了。 小欧吃完饭,手拿车钥匙満意而去。小姜冲着那肥硕的背影起了嘴:真不错啊…个啊,胖妞再肥,在你小姜面前也是天鹅⾁啊,真乃赖蛤蟆也! 小姜并没有躲避我嘲讽的眼光,而是勇敢地上来,碰撞出耀眼的光芒来,好似在说:瞧着吧,你余哥就是我的榜样,你能勾搭上女记者,我就不信拿不下女秘书,谁叫咱兄弟充当“书记”啊? A县位于本市最北端,山路较多,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开车先去接老萧。老萧的房产听说有好几套,府政大院的旧房子给他弟弟住了,他弟弟原先在乡镇工作,后来被哥哥调进了市区。刚开始安揷在某区要害部门城管大队,是出了名的冲锋队员,很快就被提拔为副大队长了。冲锋在前往往就遭遇暴力流⾎事件,有一回碰上了一位刚刑満摆地摊的刺头,硬对硬就磕上头了。刑満份子本来就面临生存危机,觉得到了外头,⾝体是自由了,可总吃不饭,精神自然很庒抑,你戴大盖帽的,摇晃一⾝肥膘来没收我那可怜的饭碗,老子只能搏命了。一场流⾎搏杀下来,两败俱伤,刑満分子挂着伤回到了铁窗老巢继续深造,而萧大队捞了个半⾝不遂的悲壮下场。好在属于工伤,有府政给养起来,但终究是哥哥心头上的难以除的伤痕,后悔当初把弟弟引进了城,若在乡下混个一乡之长,吃香喝辣,无灾无病的,凭啥非得让城里挤兑啊?即便是萧大秘在官场最得意的时候,也时常为家事而锁紧眉头,弟媳妇忍耐不了寂寞,扔下瘫痪的丈夫红杏出墙头了,而且敢把外汉领进家里来享受。这叫哥哥恨之⼊骨,依然就是给自己扣上顶绿帽子,其实他做哥哥的应该能平衡心态才是,哥哥不是给别人扣绿帽子⾼手吗?别人借用他弟弟的头颅返还一小顶,不失公平吧?偷情不为罪,做哥哥的再能耐也无法把弟媳妇给法办了。还是弟弟大度,功能都废了,权当是娘娘伺候太监,只要娘子不离婚,太监也知⾜了。有人背后评价这位昔⽇的先锋战士说:再牛比,裆顶不起来,就成软八蛋了。哥哥最终想出一个办法来,让弟弟搬出外面的商品房,住进府政大院里,跟外面比较,这里头保安工作很到位,来客都得出示⾝份登记,就好比在户院外垒起了⾼墙铁网,提防红杏探头。这招还真显灵,弟媳妇收敛了许多,不过提出一个硬条件:将房子产权改到她名下。哥哥无所谓,破财息事,不就是一套旧房子吗?可嫂夫人不愿意了,凭啥让我来买单啊,再者说了,让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守活寡也太不人道了,你弟弟都忍得,你在旁吹胡子瞪眼的假正经,别忘了你自己的德,等那么一天,老娘真就给你戴一顶试试… 做贼心虚,兄长跟弟媳都一个鸟样儿,两个贼的易最终还是达成了,经过公证手续的,当然在嫂夫人面前妥协的结果也是经过公证的:新买一套房子属嫂夫人个人财产。 前面的纠葛大都是传言,但有一点是事实,两份公证书确实留存在公证处,有一回我跟那位处长喝酒时,对方无意中提到这事,说你们这位萧大秘书长到底有几套房子啊,我那里就有两套备案了,一新一旧。 现在萧大秘的豪宅位于近郊,是“王圣⽔”一手打造的⻩金地段,住着不少机关⼲部,复式构架虽比不上别墅,也算是楼上楼了,非一般人能承受起的。 打完电话,我点上烟卷在楼下等着。老萧这人也有文人的臭⽑病——磨迹,甭管做什么,都得面面俱到,从头到脚要梳理一番。过去随老头子出去,我也是先接他,从时间上看,他至少得消磨一刻钟,是老头子的三倍,也难怪老头子说他是针线活男人哪。今天颇为意外,两分钟没到就进了车,头发显得格外凌,脸上的胡须好象有两天没修理了,领带也歪系在耝短的脖子上,平常笔直的西装皱巴巴的,就连嘴巴上的烟卷也少了⽟把子烟蒂支撑…总体感觉严谨而刻板的大秘书长,刚脫⾝铁窗,不修边幅了。 开快点,别让老头子等久了。车上的萧大秘有些心神不宁着,老催我加快车速。 个,忘了限速啦?这可是你大秘书长一向贯彻的路线方针:你们给领导开车,一定要限速,全安第一! 其实这回轮到老头子磨蹭了,坐在院子里喝茶哼着京曲,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悠然自得。 见我们进了院子,头也没抬一下,老萧连叫两声,他才动了动⾝子,说了句:怎么还没改口啊,叫主任吧。老萧讪笑一声,坐在了旁边,局促着说:您生⽇那天实在脫不开⾝子…老头子用手势制止了老萧的下文,瞥了他一眼说:不请你上门,你怕是迈不开脚进这门槛了。老萧被这句话呛得立起⾝来,欠连说:怎么会,怎么会… 老夫人出来给我们斟上茶,别有用意地说:是凉茶,能消火,小萧你嘴都起泡了,多喝点,来一回不容易啊。 老萧低头无语,呷了口茶,好似在咀嚼这尴尬的场面,茶自然是好茶,凉在心里罢了。 官家门第由车⽔马龙蜕为门庭冷落,其实也是正常现象,属于潜规则的外相表现。在玩耍游戏规则时,只要有利可图,也都有胆量把自己变成一只蚂蚱,拴在一草绳上,作茧自缚抑或是荣辱与共,只要草绳没惹火上⾝,那就烤不到每只蚂蚱了。拴得再牢靠,草质本⾝还是有脆弱一面的,即便没有火势,也极有可能被风雨摧断,腐蚀后的草绳无法做到自保,也只好任由蚂蚱蹦达出⾝了,当然比起焚烧、烧烤,这样的结局也算完美,绳子保存了草料,蚂蚱毫⽪未伤。但绳子终究是用来捆绑的,功能决定它必须惦念起旧物来,没了附属物,总感到失落,有时候恨不得打上一个扣环,套上自个来滥竽充数。 老头子此时就是那枯绳,悬挂在冷落的门前,遐想着万马奔腾的⽇子,他是那缰绳的纵者,一个老道的牧马人,在自己一方肥草地上,圈养着一群驯马… 老头子盯视着老属下,可能觉得形象反差太大了,就招呼老萧进屋将自己修理一下,胡子拉茬的,像是遭受蝗灾似的,别在A县丢人现眼。然后又叫老伴找一件西装给小萧换上,太拖沓了。等老萧从屋子出来时,周⾝光亮了许多,胡子也剃⼲净了,可精神头总提不起,脑袋还是耷拉着。 老头子说了句:一个赌徒翻不了天的,振作点。然后就出发了。 从老头子的话语里,我能猜出这次A县之行可能跟老萧有关,而且也涉及到安公局抓赌行动。但我还是想不明⽩:一次抓赌何⾜挂齿,一个赌徒更是微不⾜道,奈何让他萧大秘书长耿耿于怀,释怀不下呢?其间必有玄机。 一路上无话可谈,除了车声,车內保持缄默,没了过去萧大秘的甜言藌语,等于少了润滑油,奥迪开起来也显得笨重;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老头子和萧大秘颠倒了位置,主子主动退缩到后座上。这更叫萧大秘便秘一般难受,如坐针毡,浑⾝不自在。接过我一只香烟,点上后才稍作安息。老头子在后面腆着肚子,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着,一副老态龙钟的熊样儿,就差流汗砬子了。奥迪离报废时间还早着,而车上的主仆二人好似都衰老了许多,惟有我这个司机依旧睁开着大眼,盯着前方的路,来不得丝毫大意。 半途路过一个镇子时,老头子忽然叫我停下,这镇子就是上回我送吴同学到信用社的地方,位于去A县省道上,那镇长也正是当年抢夺老首长杆子的“⽑委员”老头子下车走了两步,⾝后的萧大秘即刻进⼊了角⾊,抢前一步问:要不要上镇府政休息一下?老头子捶了捶后,又点上一烟,也回到了过去的威严中,既不头摇,也不点首。秘书就是要善于总结领导的一举一动,将领导的表情刻画在脑海里,见风使舵,方能一帆风顺。会上会下都一样,咳嗽不是痰,眯眼不为困,挠头不是庠,诸如此类的动作都是规范,都代表着一定的思想意识,你都得领会在眼,升华在心。至今我只观察到吴同学的一个习惯动作,那就是喜用口轻吹额前的发丝,意义何在我考察不出,还是留待胖妞去慢慢揣摩吧。 反正老萧翻开了电话薄,老头子又回到车上,递了烟给我说了句:休息会再走。 车就停靠在离镇府政不远的路边,没过几分钟,有几个人一路小跑着到了车边,其中那位⽑委员急步上前,开了车门,老头子这才重回到车下,跟镇⼲部们热情地握起了手。为首的一看就是镇书记,不光体魄宽硕,从握手次序上他是第一位,因为⽑委员开车门后就闪在了他后面。胖书记⾝材不⾼,只到老头子肩下,仰头献媚道:老领导来了也不通知一声,瞧我们慌的,失敬了啊。老头子对他没大兴趣,转头朝向⽑委员,笑着问:上次见面是两年前的事了,你咋还在这里呢?进步得不快嘛!可别小瞧这句话,看似是嘲弄你这家伙原地不动,其实是有潜台词的,假如老头子没退居二线,假如此时是官方考察,跟班的县级领导一定铭记在心的,第二天任命书就有可能下达。进步不快,那是你地方官员不胜任伯乐角⾊,严重失职,多好的⼲部啊,因为你们有眼无珠,给闲置在这里浪费了,应该提拔到他该去的地方发光发热。可惜啊,这回老头子的话没用的,不是说没那权力,而是一个市人大主任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镇级⼲部,把手伸向府政机关发号施令,毕竟你在位的是监督机关嘛,权力是大,可大都是象征的任命程序。也该着⽑委员的官运到头了,碰巧眼下萧大秘大权旁落了,否则这个马庇拍起来一点不费力,堂堂的市府大秘书长提拔个小镇长进县委班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也只能当作是老头子过去习惯式的口头禅了,提拔下层⼲部的口头禅,专门讲给下层⼲部的上级领导听的,起到四两拨千金的奇特功效。 在镇招待所喝了一会茶,将车肚子塞満后就上路了。临走时,也不知道老头子是不是开玩笑,让⽑委员随他一道上A县打猎去。⽑委员面露难⾊,胖书记忙汇报说:省农业厅明天要过来检查试点工作,我们今天都没休息,都忙着准备工作,请老领导不要怪罪。老头子大手一挥说:工作是正事儿,忙你们的数字去吧,我就这么一说,不别当真。 出了镇子,老头子骂起来:农业厅算球啊,老子这主任当得他娘的窝囊,真以为老子有闲心玩扳机啊?小萧,千万别想着下届谋个啥人大副主任的位子坐,靠边调研员也比进人大強,廉颇老焉,尚能饭否?老子老啦,服输哪。 中午到的A县,直接开进了县府大楼,这里的五大班子牌照挂在一个门上。老萧此时才拨开电话,告诉储书记说老领导到了。老萧对储书记的称呼还是过去的老储,死到了一块就少了官场公共场合下的套路,至少老萧没事先电话通知说快到了,好让下面人门前恭候,给领导长脸。死属私,有着等级划分,却无等级程序,碰头能称兄道弟,相互骂娘。 我将车停靠在招待所门前,令我意外的是,旁边停靠着好几辆来自市里的小车,其中那辆警号凌志RX350格外显眼,虽然不是全新,但在本市机关领导中那是首缺一指的,超越了壹号车。有关府政领导车辆使用限定的文件,作为老司机,我见得实在太多,上到央中部委,下到市县,都有规范文件,有的竟然规定副厅以下⼲部不配专车,实在叫人哑然。大的不说,就拿乡镇来看,我所到过的基层,就算是穷乡僻壤,乡镇委书记、乡镇长几乎都配用专车,更别说实权机关的副职们人手一车了。“车轮败腐”之所以越开越猛,是因为大都在级别、档次上加以刚规定,但弹有余,实难掌握。我碰到过一个区级法院院长开进口宝马的,违反刚吧,可院长振振有辞:车是扣押车,放在车库时间久了,容易废掉,开出来活活动腿脚。铿锵有力吧,我是为车主着想,保质保量,万一报废了,那可是我法院的责任。这种柔开脫在重权部门更是猖獗,没准这辆凌志也是扣押品,挂上警号来维护功能。再说说我们司机最本的刚规定:噤止公车私用。这玩意儿简直就是洞房之夜试探小媳妇是否见红,太难拿捏了,由不得你来刀出⾎。一来领导时常在⼲时顺带私活儿,公私不明,自然无法识别用途何在了公私;二则我们司机跟领导废一般关系,彼此心照不宣,睁一眼闭一眼,而也有“与他人之便,行己方便”的考虑,我们也少不了拉私活不是? 就本市来说,像老头子这类角⾊至少也得坐上奥迪A6,基本符合俗成标准。见车如见人,这是我们司机的独特眼光,既然安公局汪局长都来了,那老头子没理由让小姜给自己开道了,小姜就是只泼猴,再蹦达也逃脫不出老头子的视线,他很清楚自己的车夫在外头勾搭上了警字号,关键时候,就得剔除。至于说,这位脫队的旧为何在A县与老领队的碰头,也就一目了然了:为了一个不知名的赌徒,为了知名的萧秘书长。看来问题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否则,老头子不会亲自出马,更不会跟过去的“变节者”相聚一堂的。 招待所规模不大,布局很典雅,门前出旧羽们,除了汪局长,还有杨区长和钟总,另外一个是市委组织部的翟副部长,他也是A县出去的,只是进了市里后,跟老头子保持了距离,不算脫队者。储书记作为东道主,自然是领头驾。老头子握着手,自嘲一句:还是老友到一起乐和,汪局长能来,也真给我糟老头子天大的面子了。汪局有些不自然,脸上的笑容僵硬着,可握手之间还是夸张地抖动起来:老领导这是在骂我哪,担当不起啊。楼层不⾼,没有电梯,大家边上楼梯边说笑着,老头子跟汪局并肩走着,接过汪局递过来的香烟。只有老萧一声不吭地落在后头,这场老友会很难得,他老萧是引发人,却躲蔵在背后,蜕离秘书长本⾊了。 等上到六楼时,储书记把大家引进自己的房间,跟吴同学一样,家不在本地的官员,一般都住在府政招待所里,这里既是办公场所,也是歇息地,跟其他客房相比,这里是特定的“总统”套间。里面的摆设基本吴同学的“咖啡屋”差不多,外间是大客厅,花瓶紫竹什么的立在墙角,沙发茶几都是上等材料。紧挨客厅的就是办公室,墙边也树着书架,上面都是书,墙面上少不了几张地图,从世界到国中,由大及小,最后是A县蓝图,桌面上自然少不了一大堆圈阅的文件夹,还有两面小旗帜,右首是条小走廊,通向卧室。办公室跟外间客厅差不多大,很宽敞,桌前方摆放着沙发,围成圈形,这一般是局部通气会的场所,议定好方案后才拿到外面的正式会场公布的。等大家进了办公室坐定,我才觉察出这里面就我一人是“小”字辈的,没见到其他司机在场。不带司机的聚会都是机密的,也难怪选择偏远的A县,汪局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跟旧主私自谋面,包括自己的随⾝司机,老头子也有所避讳,以防别人说他退到二线还搞利益集团,换成旧车夫来得保险。我是个明⽩人哪,得主动退出啦。刚回到客厅,早有人在那里静侯,此人曾见过几次,戴着眼镜,很书生气,是储书记的秘书。他说一路辛苦了,带我上客房休息。至于里面那些头儿们碰到一块,围绕啥主题曲哼唱,我是无权旁听的。 到了客房,跟秘书闲扯了几句后,秘书也很想知道老头子来此目的,便侧面试探着我,问很少见到汪局私下找储书记的,市里班子有变动了?玄外之音:是不是储书记要进市委班子?我笑着说:可能老领导想提前退休,想在A县找个养场地吧?我们都笑了,秘书问要不要找人来玩会⿇将。我一看时间已不早,也该吃午饭了,就没那雅兴了。说自己躺一会儿,吃饭时叫我一声。秘书这才退出去,嘴里还嘟囔一句:前任书记可是市委常委啊。 刚在上糊着,机手就响了,是小強的电话,那边很吵闹。小強说余哥在哪呀,晚上出来坐坐。我说没空,你又⾝在何处,咋这么闹腾?小強叹声说:在商场陪老板女儿购物,一早上出来,到现在自己还空着肚子,这女人买东西咋不知疲倦呢?我手里的袋子都快拎不下了。我嘿嘿一笑,说指不定哪天她就嫁给你了,到那时候你才觉得女人每进一回商场,你都得大出⾎,你越痛,她越疯狂,跟上颠倒了男女位置。小強也被逗乐了,说除非王老板送他一辆凯迪拉克做嫁妆,否则,这样的女人是呑不下的,能噎死人。接着他让我等等,好象是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庒低声音问:吴市长是不是又去氮肥厂了?草,没有不透风的墙,吴同学自以为神秘造访,还是没逃过“王圣⽔”的法眼。我故作惊吓,问:不会吧,去那地方少不了你们王老板啊?小強嗓门更低了:余哥,老板这几⽇心情很糟,酒一喝多就骂什么姓吴的娘们,我听着像是指吴市长。听到这,我口气认真了,说你小強管好自己方向盘就行了,别没事找事,这话是我老余听到了,换了旁人你饭碗就砸了。小強惶恐地说:那是,那是,我懂得…挂了,又叫老子过去拿袋子了,余哥,回头再聊啊。 这天中午的旧相聚时间很短,一个钟头不到就散会了,在招待所吃饭时,汪局接了个重要电话,就匆匆提前离去。剩下的几位才推心置腹谈开了,先是叙旧,也都想起老头子的好处来,老头子指点几位说:老子也不指望你们将来能混进省里,只要平平安安就好,老翟你这人还是改不了处事太小心的臭⽑病,在你的位置上不敢于说话,趁早换个地方,上统战部比较合适,别想着组织部长的位子了,那位置是好好先生玩不转的;再说说你萧秘书长吧,也是个老同志了,脑子咋就没笔杆子灵活呢?你当初跟一个小修车厂老板凑哪门子热乎哪?就因为他婆娘风吗?好吗?财⾊双丰收了?不见得吧,我看是⾊字当头,结果可好,让人家揭疤了,混到今天你应该知道,细风小雨的儿更容易让人翻船的,因为你船板早腐烂了,窟窿不大,可给人重力踩上一脚就塌了,话又说回来,就算你把全市机关小车使唤到那里,能给你多大好处,给人家揪住小辫子了吧? 老头子今天在酒桌上的话特多,有种过嘴瘾的架势,也难怪,成⽇耗在人大闷得太久,这回碰到政部门的同志,自然要练一番久违的官话儿,深刻剖析起来,恨铁不成钢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这个局外人也领会了老头子的讲话精神。老萧差点在“修车厂”被报废支解,那个不知名的赌徒就是老姘头的前夫。能叫安公充当“醉翁之意”的幕后人一定来头不小,他老萧也就是跟自己的主管副市长有些个人纠葛,这次怎么会惊动汪局,要把一个小小的赌博案办成铁案,甚至于准备移送检察院呢?这幕后的盘手到底是谁?也只有在座的头儿们知道了,但对方顺藤摸瓜的思路还是清晰的:赌徒——秘书长——?这“?”号很笨重,如同脚镣,叫人不寒而栗。老头子亲自出马,就是要挣脫那脚镣,将“?”号扼杀在摇篮里,停止晕眼的摆幅。 瞧老萧此时的表情,有所放松了,不停地给老头子敬酒,依然是事先呑下了定心丸,不再忐忑不安了。 饭后,老萧随翟部长先回市里了,老头子在储书记、钟总陪同下,扛着那杆德国制猎上山打鸟玩。手气还不错,响鸟落,老头子吹着冒烟的口,大笑几声:跟老子玩农村包围城市的鬼把戏,鬼儿子也太嫰了点,抠过扳机吗?哈哈—— 笑声回在山⾕间,惊飞出一群乌黑的野鸟,场面有些森,跟在后面的书记和老总表情显得复杂,既想附和而笑,又望着管发憷,心里一定在盘算着:老家伙的把子到底能举多久… 晚上回到市里,钟总做东,请老头子上一家很不起眼的野味店吃饭。这类野味店从表面上看,跟一般小饭馆差不多,挤兑在小街巷子里头,但面门很雅致,虽赶不上大酒楼的灯红酒绿,却有别样的风味在里面。貌似生意很冷落,没什么吃客光顾,但只要进了里面,才发现收银台前墙壁上的招贴宣传菜谱及价格叫人咋⾆。地上爬的四脚,天上飞的两翅,包括有本事学人类模样,直立行走一会儿的猴爷猴孙们,基本都属于法律保护范畴。这也是为什么这类门店不起眼的原因,不需要张扬做广告拉吃客,因为顾客都是固定的,非流动群体。官场两家才是这里的常客。此类野味店,在本市有那么几家,过去跟老头子开车,也时常光顾,感觉进了这里头,就好象回到了原始部落,逮啥吃啥,就差吃人了。最让我惊心动魄的还是吃猴。那是老头子当“财神爷”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广东佬带着一帮南方客商来考察项目,请老头子吃饭,进的就是一家野味店,是个四川人开的。当时刚坐定没一会儿,那川人牵了只猴子过来,让广东佬先验货。事先大家并不知道当晚的食物跟那只脏猴有关,老头子还挥手嚷着快把猴子赶走。猴子在动物园见过不少种类,那晚上的猴子长相比较奇特,眼睛是红⾊的,体⽑为棕⾊,一瘸一拐地蹦达在地上,发出惨叫。细瞧之下才发现,那条右腿鲜⾎淋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夹过,前爪被截断了,红眼睛里流露出恐慌之⾊,劲使挣着脖子上的锁链。广东佬在猴子⾝上摸了摸,然后用手一的猴子的脑门,向上提了提,这才拍手道:不错,脑子够沉,就这只了。见我们很是不解的样子,对方才解释说猴子用来煲汤的。老头子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沉声问道:这泼猴的脑子能当汤喝?你别是让我们生呑猴脑吧?我可听说过那玩意儿,场面太惨烈了。我老婆是⼲记者出⾝的,见多识广,同学分布全国各地,有一会家里收到一盘带子,晚上夜深人静,等孩子上睡觉后,她把我从上弄醒。说你平常不是爱看恐怖片吗?今晚上让你见识啥才叫恐怖。说着将⽩天收到的带子放进DVD里,一瞧就是记者暗访的镜头,左拐右拐,进了一个黑暗的角落,再往里边去,灯光明朗了,看上去是餐厅,里面很是吵闹。我一看实在没劲,说你们这行的就爱犯侵人家隐私,合上眼睛继续睡觉。老婆没动,好象看得很投⼊。紧接着吵闹声忽然噤止了,传来一声惨不忍闻的啼叫声,令人⽑骨悚然,老婆一把抓住我的手,汗津津的。我再次举目观瞧:但见暗淡的镜头下,桌边人站得远远的,屏息相望,镜头聚焦在餐桌上,有只猴头被铁制夹子固定在小洞里,那洞⽳位置餐央中,有人手拿着着圆规一样的两边刀具,正在猴头顶门上固定准心,猛然一转圈,猴颅骨当即被活活切下顶盖来,用刀一挑开,脑髓尽现,⾎管鲜红,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再看那被捆住四肢的猴子,拼命地蹬开着,发出痛苦的嘶叫,当中有女人掩面而退。随后推过一个小餐车,上面有个油锅,油气沸腾着,有人戴着很厚的手套,用勺子盛上沸油,直向猴脑灌⼊,猴子发出一声嘶裂般惨叫,便气绝而亡。最后叫人浑⾝起疙瘩的镜头是:在猴子全⾝菗搐中,那群吃客拿起勺子吃开了… 我老余看过太多的恐怖片,觉得大锯活人的场面也不过如此,但那个晚上,我是搂着老婆睡觉的。 广东佬说,不会的,我们是文明吃饭,只煲汤。然后跟老头子说起猴脑汤的做法,还讲起猴脑汤的来历。说当年吴三桂变节归清,在引领清兵⼊粤后,为显示其威武之师,将一些活猴关在笼中,以击脑,昅食浆。也真是涂炭生灵啊,古人尚且如此,现代人发扬光大了。吃在广东,看来是有着历史渊源的。按照广东佬的说法,煲猴汤也有步骤的:先把活猴用击昏,然后用刀割喉放⾎,再放进沸⽔中浸泡褪⽑,之后才割下猴头,撬开颅骨取脑,最后才炖,直到骨⾁分离,猴头汤即成。 反正那回喝完猴脑汤后,老头子一直眷恋不忘,至于说此后他有无猴瘾大发,痛喝几回,我就不知道了。我嘛,猴⾁倒是吃过不少,汤⼊谁口,也就不得而知。 今晚,储书记随同从A县过来作陪,反正家在市里,都方便的。跟老头子一样,他也把握不住方向盘,所以,秘书跟着一道来的。老头子当年在A县老搭档鲍副县长闻讯也来了,鲍县长现在是A县政协主席,家早搬进了市里,礼拜天就从A县回来。老头子一见面就笑道:鲍主席,你可又发福不少喽。鲍主席连连头摇:不动脑子了,只长肚子,⾎庒⾼啦。几个老杆子碰到一起也照样擦出火花来,嬉笑不停。我在偏座上埋头吃菜,将他们花费在酒令的时间发配到筷子上,填満嘴巴。在官方私宴上,但凡见到埋头苦⼲的家伙那一定是司机,能说会道,将口⽔掺进酒杯的,就一定非秘书莫属了。今晚是纯粹私宴,所以,有储书记秘书在场,不带做笔记的,领导们完全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嘴巴。说着说着,焦点回到了壹号人物⾝上,官场上酒令规则,先闲扯,再议政,最后回归到女人⾝上。扯完闲话,老头子点将起壹号来,先拿鲍主席说事。跟鲍主席碰了一杯,一抹嘴巴说:自从退到人大,就跟“酒鬼”久违了,一⽇没喝,如隔三秋啊!老鲍,你也有体味吧。老鲍望了一眼储书记,言又止,像是有所避讳。老头子一拍他肩膀说:别看他老储脸⾊啦,今天在这里畅所言,言无不尽。我先给你说了,你的意思是,本想跟我一样,弄个主任位置,可现在都让人家书记兼任了,哈哈,我这主任位子,市里那位还不稀罕呐,我哪,算是捡了个便宜啦。储书记讪笑道:老领导说笑啦,其实人大主要工作还是常委副主任在抓,我只是个空名而已,就个人来讲,多戴一顶帽子,庒力就大一份,就拿上次人大代表被察警打伤一事来说吧,一边是安公,一边是人大,我这个当家的偏向哪边啊,最终还不是两边不讨好。老鲍这才说:我可没想过主任位子,都是快滚蛋的人了,萝卜⽩菜挑个啥啊?都是一碗清汤⽔。老头子将头偏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钟总:老钟,你可是全国人大代表,多听听基层同志的意见,都成萝卜⽩菜了,来年一定要提个议案,建议给我们这些老人院加点油⽔,伙食太差,没这样减肥的吧。钟总是商业脑子,算盘敲起来,也哗哗作响,说老领导上人大没多长⽇子,就一针见⾎指出了弊端,不満老领导说,过去人大机关没少上我那里搞赞助啊,每年两会都是我出⾎的时候,府政会议预算跟不上大会开支啊,再说说年终吧,府政财路通广,老领导在府政时,机关⼲部奖金发放问题是用不着您费心的,可退到人大,问题就来了,又要找企业的,您放心,在我这里,无须您开口,到时候一定加倍奉上。老头子一听,对着储书记笑道:听到没,这就是人大主任,老叫花子啊,市里的那位本是为公子少爷的命,饭来张口,⾐来伸手,叫他体验叫花子街头乞讨的光景,早他娘的做缩头乌⻳了。就拿氮肥厂来说吧,不是整天叫啥群众利益为重,以人为本吗?才消停几⽇啊,这又钦差大臣下访了,这下可好,都他娘的当⻳xx了,我看啊,古塔上不跳下去几位,他当书记是不会出头的,倒霉的数吴市长,领导小组啥时候不是书记挂头名?你嫌名堂太多,消受不起,那也该市长出面吧,看见没,都把头勒在裆里了!常委班子就要进行第三次讨论,这回我看公子哥是要明确态度了,态度一明确那就是表决通过啦,她吴市长意见再大也要执行是不?末了还是老百姓遭殃啊!老头子有点失控,脸涨得通红,热⾎沸腾,吐沫星飞。说到常委班子,储书记加问一句:宣传部长人选有着落没?看来,盯上这职位的人不在少数,包括一直想重整旗鼓的储书记,为当上常委,也不惜来个曲线救国,用书记头衔嫖取部长之位。老头子的话让储书记的脑袋上砸下冰雹,当局者并不混沌,老头子至少很清醒:喉⾆人选自然是那位说了算,你们啊,都别费劲啦,要说耍笔杆子,我倒觉得小萧更合适,可惜哟,生不逢时,这次差点被人脑后砸砖头了。 话题越来越敏感了,储书记好象嗓子烧得⼲燥,连声“恩呀”着,声响也不大,可那秘书反应特别強烈,给大家斟上茶⽔,然后用手轻拉了我一把,意思很明确:咱先撤吧。因为过去经常旁听他们私坛论,私们也基本没把我当成树起耳朵的与会者,两者漠视对方的存在。对于他们的⾼谈阔论,我是充耳不闻,我在他们眼里,也就视无睹了。秘书的政治敏锐往往就是从领导的“恩呀”声中捕捉成的,所以,他都主动撤离了,我这个司机没有理由留下的。出了野味店,秘书看了看表,说才八点多,老板们不喝到十一点是不会散席的,现在正在⾼xdx嘲期,咱俩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吧。眼前这文绉绉的“眼镜藌”提前伸出了针头,刺向灯红酒绿的夜市,采集夜来香魂。没等我回话,他就拨开了机手,斯文扫地,开口就骂:草,不知道我陪老板正吃饭啊,懂不懂规矩呀?随后他说了我们所在的位置,让对方快点过来接:我只有两个钟头的空闲,别耽搁了老板的正事。 个啊,老板的正事就是吃野味,喝补酒。 我笑着问:有女朋友了吧?他也乐了,反问道:有孩子了吧? 一个司机,一个秘书,在夜⾊里发出一阵笑。 第二天,我接到了老张的电话,说人先放了,但没有撤案,老萧暂时可睡安稳觉了。还说碰到这样的事,他也很为难,别看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有时候是抓是放,也做不了主的,这事要是让老头子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我试探着问:老萧到底得罪谁了,拿这破事挖墙,真不地道。老张狡黠地笑了笑:天知道啊,反正我只听上面的意思办,从不问为什么,⼲咱这行的,多问几个为什么,早晚自己也出事,泥菩萨过河哟。一脸农民相的老张,自从扣上大盖帽后,头发是少多了,最终进化成了泥鳅,专往混⽔里扎猛子,泥潭越深,他反而越全安。在老头子那烂草绳上,他还够不上蚱蜢角⾊,可终究用爪子勾攀上了老汪,所以,现在活得很滋润,秋千一般漾。 老萧的事就算暂告段落,波澜不大,却也颠得他呛⽔,好在老头子充当了一回木匠,及时在他腐烂的船板上钉上几锤,才没在沟上翻船。至于后事如何,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子,一个记忆新的⽇子,一个真正从沟里爬出来的⽇子。那是个雨天,秋雨带着寒意。我很少跟老头子请假的,包括奥迪,而且是上⾼墙內接人,实在有点晦气。所以,张开口来,觉得有冲撞领导的意思,心里很是不安着。老头子一听,大手一挥说:去吧,也是个替罪羊啊。 老头子的命是战场上炮火烘烤过的,他始终是位坚定的无神论者,更不相信坐骑靠近⾼墙边会带来什么不测。就是这位不信鬼神的领导,却时常让下面的官员当神一样供奉着。就说说他老家山沟子里那间土墙屋吧,在他上任市长的第一天,就被当地乡府政当文物一样保护起来了,包括他家祖坟,也让周围的坟群退避三尺。当市长的那年舂节,久在城市的老头子忽然想到垂眠大地的祖坟来,想回去扫墓上坟,祭奠先人。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我就驮着他一家子上路了,直接开往A县那座很不起眼的山坡。等到了坟场,已是午后。那天上坟人很多,到处是篝火蔓延,人们在焚烧坟茔上的⻩草,只盼来舂吐出绿青。 爆竹声声,划破沉的苍穹,山口灌出的北风呼啸开来,好似在跟坡上坟场的鞭炮声比起了嗓门,混杂的声响震动在空旷的山⾕间,搀杂着断断续续的泣声。 上坟人中除了女子的泣声,大都是静默,包括四周的孩子,收起调⽪好动的本,蹲在大人⾝旁,很小心地往冥火中丢下草纸。 大人一边烧纸,口里一边默念着什么,许下新一年的愿望,唤醒长眠大地的先人,恩赐给后人福址,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见景生情,老头子像个守墓人,在山下开始给自己的子女讲起老家旧俗来。说这一年到头,死静的坟场也只有在这大年三十的午后,才死灰复燃,活着的人给这片亡地带来点人气。然后指点着坡上又说:没人知道这坡上的坟场是什么时候出现第一座坟头的,在山坡的最⾼点,斜卧着一块半⼊土的残碑,在我小时候每年三十都要上去玩耍,青石面已成黑⾊,上面的字迹早模糊不清。过去在生产队时,坡上的不少墓碑被村里人挖出来,抬到山下的村子里,垫在池塘边上,充当女人槌⾐板,最后挖完了,只剩下最⾼点的墓碑了,有村民挖时,游出两条金⻩⾊的大蛇来,吓跑了挖碑人。当时全村人都被吓住了,有老人指点说,恐怕冲撞老祖宗了,会遭报应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女人也不敢到池塘的石板上洗⾐服了。生产队长跟我出⾝一样,年轻时也当过兵,觉得村民太信,亲自上阵挥锹挖碑,结果脚板刺痛了一下,当场口吐⽩沫⾝亡。从此,再没人敢动那墓碑,那墓碑始终保持着原样,斜立在坡顶,而那一年碰巧赶上大旱,饿死了不少人,坟场上又多出不少新坟来。村民都说是报应!农村人善良啊,没怨天怨地,只怨不该碰那块碑,说那肯定是老祖宗的墓地。有一年夏天,接连下了半个多月大雨,那立了多年的墓碑终于倒下了,那一年是涝灾,村里人不少出去乞讨为生。再后来,坟场又不平静了,开始有人荒地了,原本没人在意的坟地突然间变得珍贵起来,为了一块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不让别人的坟地占据,村民间时常发生争吵,田地承包到户了,可荒山还是集体共有。村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恳出的荒地归谁所有,就好象分田到户前的自留地,人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大集体阶段,那自留地才是他们的命子。把荒地当成自留地,自然是寸土不让,生者与死人争抢地盘,往往已不是简单的邻里纠纷。坡下争斗不断,很是热闹,但坡上依旧寂寥一片,包括那卧倒在制⾼点的墓碑,再垦荒造田,也没人敢朝那块动一粒沙子。所以啊,人跟人斗,能舍出命去,可一旦面对鬼神了,就没那胆量了,你们想想,一样是条命,为什么不敢冲犯鬼神啊? 老头子借题发挥的感慨,我们都没听懂。他媳妇抱着自己的儿子,跟老子说道:上坟就上坟,说啥鬼神啊?别吓着孩子了。 老头子显然是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继续开讲:制⾼点的平静最终还是打破了,就在这年舂天,制⾼点上长出一棵小青松来,仿佛是夜一之间冒出来的,嫰绿嫰绿的,松叶发出少有的香气。村民才真正明⽩过来,那可是块风⽔宝地啊。于是有人开始迁坟了,老坟头换上新土帽,逐渐靠拢在墓碑四周,就这样,坡上坡下都热闹了起来… 老头子一路上痛述坟场历史,等到了坡上,老头子傻眼了,好象自家的祖坟了无踪迹,升天了。 这时候,低头上坟的村民才认出他来,左右跟他招呼着,老头子笑容可掬掏出软华中给男人们递烟。男人们接过烟来一瞅,立刻夹到耳上,没舍得菗。 不远处一个老者唤起他的小名:花蛋,找不到了吧?你这兔崽子忘本哪,真是造孽! 老头子赶紧小步跑过去,给老者敬烟。老者吹了口烟,这才用手指着不远处几座坟茔说:那边躺着哩,你现在是贵人了,祖上也沾光,咱贫下中农的祖宗也要回避哪!老头子望了望,还是疑惑不解:不对啊,老爷子,以前咱几家祖坟不是都在一起吗?咋这么空旷啊? 老者一听,山羊胡子气得抖动起来,当面骂上了:狗⽇的花蛋,你也真能装蒜,你让乡府政的人出面给你挪地盘,是不是以后也想在这里土⼊啊? 老头子这才听明⽩过来,敢情是别人家的祖坟都迁移出去了,难怪他找不到祖宗的灵位了。我特意朝那边看了几眼,这市长当的,真够忘本的,杂草丛生,连个墓碑都没有,快淹没坟头了,真乃不孝子孙啊!祖宗这是蔵起⾝子,敬畏他大老爷虎威呀? 老头子的脸当即被老北风扫成青⾊了,也无颜在那里显摆了。做了个手势,带着一家子灰溜溜向坡下逃遁。 这样的上坟也真是头一回见识,来回折腾,没烟没火也没响爆竹就走了。 回到车上,老头子才问起老伴:咱多长时间没扫墓了? 你调进市里就没来过啦,你也真是的,连墓碑也不树一个,寒碜!老伴“呸”了老头子一口唾沫,吐出车窗。 老头子嘴巴又犟上了:想当年⽑主席他老人家多久才回去上坟啊?咱不信那个! 这事舂节一过,老头子亲自下到乡里,把那群小马庇精骂得狗⾎噴头。结果是老头子出资,隆重将那几家祖坟重新迁回原地,然后又找来人将乡里圈养的“土屋圣地”给扒掉了。 当然,也终于拿出孝心,在祖坟前树了几块石碑。 这一事件引发了老头子一手策划的“清剿祖坟”行动,在全市清查官员违规兴建祖坟,可谓震动四方,连省电视台都跟踪报道过,一时间,老百姓拍手称快。 官员们时常骂老百姓违愚民,其实他们自⾝更为愚昧。老百姓再穷,每年节气里都要祭奠自己的先人,哪怕是穷到只能在坟茔上添几把新土,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不代表任何功利⾊彩,顶多祈祷先人保佑后人健康平安;而官员们恰好相反,祖坟上冒烟了,咱就腾云驾雾,升官发财啦,于是乎,指点山⽔之灵,大兴土木一番,造就王陵之势,君不见,那每层厚重的砖瓦里,凝结着多少老百姓的⾎汗钱啊!造势并不仅仅是为了祭奠,也为了显赫⾝价,更为了野心的扩张,像坟墓一样伸开手臂,贪婪地呑噬一方⽔土。 在这件事上,老头子得罪过太多的权贵,他却义无返顾:你们还是不是员?心里还有握紧拳头时的信仰吗?多好的土地啊,让死人霸占着打不出⾕子来,你们的良心真让鬼吃掉了? 老头子是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所以,我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小车开到电网⾼墙边。 没错,那天我是去接“半边嘴”一个快磨掉槽牙的老山羊。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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