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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流血的仕途:李斯与秦帝国(上册)  作者:曹昇 书号:44460  时间:2017/11/26  字数:9019 
上一章   第十九章 嫪毐之叛    下一章 ( → )
  第一节嫪毐将反的预言

  ⽇历翻到了嬴政九年。新的一年,有人大了一岁,有人则是老了一岁。刚庆祝完新年,秦国政坛上下的眼球,乃至整个国际社会的眼球,都开始盯在即将于四月份举行的嬴政的加冠大典之上。

  飞机在起飞和降落时最为危险,而政局在权力接时最为危险。如果新的掌权者基未稳,而旧的掌权者又不甘退隐,则一场权力动在所难免。眼下秦国的政坛,这两个因素全都具备。嬴政的加冠大典能否顺利举行,王权能否安然地到嬴政手里,所有的人都各怀心思地期待着…有的是期待着嬴政,有的却是在期待着吕不韦或者嫪毐。

  李斯对吕不韦和嫪毐都知之甚深。面对嬴政的即将亲政,习惯大权在握的吕不韦自然会有抗拒心理,但另一方面,他对此却又颇感欣慰。他将嬴政⽗子先后扶上秦王之位,如果他是艺术家,嬴政便是他最得意的一件作品,嬴政亲政,便宣告了这件作品的最终完成,他只会乐观其成,不会从中作梗,而且,吕不韦当年全盛时期都没敢造反,如今年华老去,暮气深重,更无造反的道理。

  嫪毐则和吕不韦不同。嫪毐时年二十八岁,离我们现在的法定退休年纪都还早得很,更何况那时也没有退休一说。他的好⽇子还长着呢,他不会甘心就这么拱手让出最⾼权力;他和太后的奷情,更注定了他和嬴政是不可两存之势。李斯认定:嫪毐不会引颈待诛。嫪毐必反,只在早晚而已。

  李斯和嫪毐,但在嬴政和嫪毐之间,他无疑站在嬴政这一边。他必须警告嬴政,要小心提防嫪毐。但当时的情形是,嫪毐和太后亲密得就像连体婴儿,告嫪毐的状,无疑就等于是在告太后的状。如何处人骨⾁之间,历来是皇权制度之下大臣们的一大难题。作过家族企业⾼管的人,应该对此深有同感。因此,李斯要告太后的状,不得不谨慎从事。他需要找一个代言人,既能帮忙把话递到,又不至于犯下忌讳。

  说起来,李斯的面子就是大,他请来的代言人,不是球星,也不是影星歌星,居然是老天爷!这一年的二月早舂,又有彗星出没在天空。彗星,俗称扫帚星。这次的彗星,比两年前的彗星更加诡异,其扫帚尾巴,长度竟天,把天空划开成两半。如此异常天相,引得百姓恐慌,嬴政也大为不安,于是召太史问吉凶。太史占之曰:“国中当有兵变。”

  嬴政又问李斯。李斯道:“天道玄远,人不能知,是以化为天相,示人吉凶,不可不慎。太史所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国上下,有兵变能力的,就只有吕不韦和嫪毐二人。在嬴政看来,吕不韦兵变的概率甚至比嫪毐还要更大些。嬴政沉昑道:“兵变?吕氏乎?嫪氏乎?”

  李斯道:“以臣之见,相国并无二心,不⾜为虑。”

  嬴政瞥了一眼李斯,道:“客卿曾为相国舍人,但也不可因此而顾念私情,为相国开脫。”

  李斯道:“臣不敢。相国于吾王有拥戴之功,昔⽇吾王年幼,不能视事,秦国朝政,于相国一人之手,相国如有心取秦而代之,此其时也。然相国多年尽忠秦室,不改为臣之道,內佐吾王,外制六国,其无反心明也。”

  嬴政道:“以客卿之见,行兵变者,莫非嫪毐?”

  李斯道:“是。”

  嬴政大笑,道:“嫪毐,阉宦也,不能有后,纵行兵变,取寡人代之,也只能及一⾝而止,不能传于子孙,所为何来?况自古以来,天下绝无奉阉宦为主之理。嫪毐之行为举止,皆受太后制约,太后无心图我,嫪毐何能为哉!嫪毐将为兵变,寡人不能信也。”

  有些话,当时不说,以后便会越来越难以启齿。李斯明明知道嫪毐这个阉宦是假冒伪劣产品,却也不敢以实相告嬴政。李斯于是说道:“虽如此,然嫪毐权势太重,朝中百官多依附于其门下,结为羽,同一进退。吾王宜早加削除,以免尾大不掉,遗祸后来。”

  嬴政正⾊道:“客卿所言,寡人非不知也。寡人废嫪毐久也,只是碍于太后,未便轻发。待寡人加冠佩剑,执政社稷,图之未晚。”

  李斯急道:“迟恐生变,愿吾王早图之。”

  嬴政笑道:“阉宦嫪毐,太后⾝边所养之⽝也,不⾜为患。寡人除之,易如反掌,只需召其⼊宮觐见,因而擒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客卿何忧之有!”

  李斯无语告退。

  第二节嫪毐将反的告密

  且说李斯劝嬴政不成,暗暗忧心,子问之,也默而不答。

  按下李斯,再表嫪毐。这‮夜一‬,嫪毐和其羽赌博饮酒,寻作乐。羽之中有中大夫颜怈,善下围棋。嫪毐也喜下围棋,瘾大而棋臭。两人凑到一处,开始对弈。当然,为了怡情,对弈双方都是要押上些彩头的。嫪毐的⽔平大概和曹三差不多,也就是业余初段,很快便被颜怈连砍三四盘。在自己的下属面前,嫪毐这个领导连战连败,脸上自然挂不住,恼怒之下,将每局的彩头越翻越大,从十金一直加到百金。在座诸公虽然也都是权贵之人,但见到每局百金的赌注,也都手心冒汗,咋⾆不已。颜怈见嫪毐输得多了,本来有意放⽔,让嫪毐赢上一两局,但当百金的彩头开出,却也不免起了贪念,下起棋来加倍认真。

  两人边下棋边饮酒,不觉都有醉意。嫪毐见局面已非,取胜无望,大为懊恼,于是道:“此局不算。重来重来。”

  颜怈岂容百金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于是顶牛道:“为何不算?”

  嫪毐怒道:“因为我想不算。”

  颜怈借着酒醉,胆⾊大壮,道:“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棋品如人品,你棋品不好,就是人品不好…”嫪毐年少得志,目中无人惯了,加上最近和太后房事不谐,火气可谓是一点即燃,正输得郁闷,又见颜怈出言顶撞,于是二话不说,一把揪住颜怈,狠狠地给了颜怈几个耳光。颜怈不甘受辱,也揪住嫪毐头发,拽下他头上的冠缨。

  颜怈居然敢还手,更让嫪毐怒不可遏,瞋目大叱曰:“吾乃今王之假⽗也,汝穷寠家之子,何敢与我抗乎?”嫪毐拔剑,当场格杀颜怈,左右贵臣急忙拉住嫪毐。颜怈大惧,乘机逃窜而出。

  颜怈仓皇出得长信侯府,受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嫪毐绝对饶不了他。他要保全命,只有指望秦王嬴政了。他下定决心,认了认方向,便直奔咸宮而去。

  嬴政已就寝,闻听事关紧急,披⾐出见。颜怈伏地叩头,号泣请死。嬴政皱了皱眉头,道:“此殿岂是啼哭之所,有事奏来。”

  颜怈豁了出去,道:“吾王危也,嫪毐将谋篡秦国也。嫪毐实非宦者,诈为腐刑,私侍太后,如今已育有二子,皆匿于宮中。嫪毐尝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继秦王位”嫪毐又以吾王假⽗自居,每形于言辞,并不避人。”

  嬴政听完颜怈所言,菗了口冷气,一时呆了。他刚被从梦中唤起,本犹有困意,但听到如此石破天惊的消息,再大的瞌睡也都醒了。嬴政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声音颤抖,说道:“诽谤大臣,牵连太后,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知道?”

  颜怈道:“小臣所言,句句是实。小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吾王。”

  嬴政怅然问道:“嫪毐与太后所育二子,年岁几许?”

  “回吾王,长者五岁,幼者四岁。”

  嬴政又问道:“嫪毐之腐刑,为相国吕不韦亲手办,其也曾盛于盘中,传示众人,岂能有诈?”

  颜怈道:“盘中之,实为黑驴之,特掩人耳目也。”

  嬴政只觉得一阵寒意。先是嫪毐,再有太后,现在又加上吕不韦,洪桐县里,难道就没有一个好人?嫪毐、太后、吕不韦,三敌当前,他能闯得过去吗?嬴政又道:“汝既已知嫪毐犯有欺君之罪,何不早来禀报?时已深夜,汝又是自何处而来?”

  颜怈不敢隐瞒,将他如何与嫪毐赌博,继而被殴,再而逃亡,详尽述了一遍。说完,叩头不迭,连呼死罪。

  嬴政居⾼临下地望着颜怈,目中有思虑之意。嫪毐一定会派人追索颜怈。如何妥善处置颜怈,他必须马上决定。嬴政和颜道:“君无须惊慌。途知返,犹为未晚。嫪毐之谋,寡人知之虽迟,终归好过从来不知,此皆君之功也。”

  颜怈大喜,道:“幸得吾王宽宏大量,臣于愿已奢,不敢居功。”

  “君忠心朝廷,不畏嫪毐威,⾝直言,揭奷彰恶,寡人深感欣慰。寡人有求于君,未知君能允否。”

  颜怈更喜,道:“臣甘愿为吾王肝脑涂地。凡吾王所命,臣无敢不从。”

  嬴政満意地一笑,道:“很好,很好。”然后又悠悠说道:“寡人借君头颅一用。”

  第三节嬴政的愤怒

  嬴政金口一开,颜怈的脑袋自然不能不借,而且连什么时候还也不敢问。嬴政轻咳一声,便有郞中令王绾率领两个郞官上前,将颜怈押下。嬴政再对王绾吩咐了数句。于是颜怈被弃尸街市,王绾布置现场,作出被盗贼劫杀的形状。

  嬴政连夜又召李斯。李斯还没进⼊正殿,便已远远听到嬴政的怒骂。嬴政大骂嫪毐,再大骂吕不韦,神⾊动愤懑,⾼大的⾝躯摇曳不止,手舞⾜蹈,迹近失控。李斯默默地候着,不敢打扰。

  嬴政看见李斯,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猛扑过来抓住李斯,急切说道:“嫪毐实非宦者,诈为腐刑,客卿知乎?嫪毐私侍太后,育有二子,客卿知乎?嫪毐以其二子代寡人为秦王,客卿知乎?”

  李斯自然是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知情,于是佯惊道:“竟有此等事?”

  “中大夫颜怈适才亲口告知寡人,不然,寡人此时犹蒙在鼓里。”嬴政于是将颜怈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斯问道:“中大夫颜怈现在何处?”

  “已由王绾处置。颜怈不能留于宮中,留则必招嫪毐之疑。颜怈也不能活于宮外,活则易怈与寡人之语。”

  李斯道:“吾王见机而决,英明果断。颜怈与嫪毐勾结一气,死不⾜惜。”

  嬴政道:“嫪毐冒为宦者,服侍太后,至今已有七载,先后育二孽种,而寡人竟一无所知。客卿兼为长史,乃寡人之耳目,为何昏聩乏察如是?”

  李斯见嬴政趁雷霆之余威,出言责备,心知绝不能辩解,越辩解只会越糟糕。于是惶恐跪道:“臣死罪。臣死罪。”

  李斯演技出⾊,嬴政不觉其伪,语气和缓了些,扶起李斯,好言安慰道:“寡人盛怒之下,口不择言,客卿毋怪。太后宮闱,非客卿所能⼊內,宮中‮密私‬,自非客卿能知。寡人出⼊太后宮中多次,犹为蒙蔽,昏聩乏察者,为寡人而非客卿也。”

  嬴政勇于自责,替李斯卸下了长期以来背负的包袱,让李斯心內大为感

  嬴政又叹道:“寡人虽贵为秦王,却左右掣肘,多有顾忌。嫪毐之事,事关太后,牵连相国吕不韦。国之大权,尽在此三人之手。嫪毐欺凌寡人,辱没先王,意图不轨,寡人必夷其三族,寸磔其⾁,方消心中之恨。然寡人虽治嫪毐,又怕吕不韦有亡齿寒之惧,从而与嫪毐私相庇护,互为狼狈。倘若嫪吕二人联手,则寡人力有未⾜,殊无胜算。不知计将安出,故有问于客卿,客卿何以教我?”

  在嬴政殷切目光的注视之下,李斯沉昑片刻,道:“吾王所虑甚是。如以诈腐之罪治嫪毐,相国吕不韦依法当连坐受死,是为一亡皆亡,则两人同气相应,势必联合,与王相抗,此为不可不防。如今之计,可别以他罪治嫪毐,与相国吕不韦无涉。相国吕不韦素与嫪毐相仇,又见事不关己,必隔岸窃喜,乐见嫪毐之败,而无意援手也。嫪毐既败,相国吕不韦可缓图之。”

  嬴政称善,又道:“既如此,则嫪毐当如何收之?”

  李斯叩首道:“臣不敢言。”

  第四节嬴政三计择一

  嬴政连忙扶起李斯,道:“客卿勿疑。今乃寡人安危存亡之际,尽请从容直言,百无忌讳。寡人能听,则乃客卿之功,寡人不能听,亦无客卿之罪。”

  李斯道:“臣昧死直言。除嫪毐不难,难在太后。”

  嬴政闻言默然。他对太后曾经还有幻想,以为虎毒不食子。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要伤害他,至少太后——他的⺟亲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当年在邯郸,他们⺟子二人相依为命,她曾给他怎样的保护,给他怎样的疼爱。如今回味起来,依然那么甜藌和幸福。难道,曾经那么仁慈的⺟亲,竟然会向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吗?

  昔⽇,曾子之⺟在家织布,有人说曾子杀人,曾子之⺟不信,再有人说,曾子之⺟仍是不信。第三人再说,曾子之⺟终于信了,投杼‮墙翻‬而逃。以曾参之贤,与⺟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不能信也。更何况,子爱⺟,终不如⺟爱子。对嬴政来说,像太后要杀他这样的消息,李斯说上一次,颜怈再说上一次,听上这么两次,就⾜够他相信了。尤其是,他现在不再是太后唯一的儿子,这让他妒忌得发狂,也让他在太后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即便他死了,太后也还有两个儿子承膝下,而且那两个小家伙,仗着年幼无知,一定都比他更听话,更招人疼,更会讨太后心。

  嬴政越想下去,面⾊便越发沉,切齿道:“计之所在,苟有利于国家,不避太后。”

  李斯于是道:“臣有三计,惟王决断。”

  “说下去。”

  “臣请先言上计。此上计者,实非臣之筹划,而乃王之雄略。如王前⽇所云,以有事宣嫪毐进宮。嫪毐猝不及防,必一举获擒,就地诛之,然后昭告天下,明嫪毐之罪。嫪毐既死,其不攻自破,无能为也。此计只及首恶,不问其余,所费最小,收效最疾。”

  “何为中计?”

  “嫪毐羽甚众,必有不臣之志,惟时不济而未发。吾王可密令王翦诸将,使领兵屯于咸与雍城之外,随时听调。四月,吾王至雍城行冠礼,以太后同行,留嫪毐于咸,以相国昌平君、昌文君镇之。尔后使人告嫪毐,云其罪已怈。嫪毐必大惧,乃纠结羽,仓促谋反。吾王就于咸收之,将嫪毐连同其羽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此计杀害太多,恐百姓不安,朝野震,故为中计。”

  “何为下计?”

  “待吾王行毕冠礼,亲政社稷,收国柄,固权基,削重臣,用亲信。数年之间,吾王威望既重,百官束服,令行噤止,莫敢不从。当此时也,嫪毐权夺势消,不⾜为抗,虽赐书一封,令其自裁可以。此下计也。”

  嬴政听罢,道:“上计太险,非万全之策。中大夫颜怈既死,嫪毐生多疑,或有戒心,未必肯奉寡人之召,徒促其速反也。下计太缓,旷⽇持久,寡人不能待。寡人从中计也。嫪毐之,纵有千万之众,寡人也要连铲除,一人也不放过。”

  李斯于是道:“吾王既行中计,最要在于,不宜动嫪毐之疑。吾王起居言行,当一如平⽇。见太后与嫪毐,也须不动声⾊,与往⽇无异,切不可不忍于心,怒形于⾊。”

  嬴政道:“嫪毐罪在不赦,辱先王,欺寡人,此天下之至恨也。寡人如见之,焉能不怒。寡人避而不见可以。”

  “吾王贵为秦王,岂有避臣下之理。况避而不见,愈增嫪毐之疑。臣闻天子不轻怒,怒则伏尸百万,流⾎千里。以此言之,眼下非吾王当怒之时。吾王见嫪毐,无使其见所,无使其见王意,去好去恶,虚静以待可以。”

  嬴政拜谢道:“谨如君诲。寡人敢不从命。”

  第五节嫪毐的美男计

  且说嫪毐酒醒,知道走了颜怈,大为悔恨,又担心颜怈卖了他的秘密,急忙派人去寻。回报颜怈深夜酒醉,已于街市中为盗贼劫杀而死。嫪毐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仍不免狐疑。嬴政亲政在即,不管嬴政有没有洞察他的罪孽,嫪毐都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必须先下手为強。造反虽然是九死一生,但不造反的话,只能是十死不生。

  嫪毐有造反的动机,也确乎有造反的实力。在朝廷之中,对他铁杆死忠的有:卫尉竭,负责宮门守卫,统辖宮廷卫士;內史肆,相当于咸市市长;以及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余位朝政⾼官。此外,山和毐国(太原郡)皆是嫪毐的私属封地,进可攻,退可守,家童数千人,舍人千余人,则是他的私人武装。而在外援方面,他也得到了部分戎狄首领的明确支持。

  嫪毐于是和羽秘密商议,统一思想,筹划细节。这么纸上谈兵,一盘算下来,皆信心十⾜,于是歃⾎盟誓。

  光有这些还不够,他们还必须再争取一个人的支持。有了这个人的支持,方可以称得上万事俱备。这个人就是太后赵姬。而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只有嫪毐亲自来完成了。嫪毐也没别的办法,只有使出美男计。说起来,还真是男女平等,譬如,美男计和美女计的招数便完全雷同:不外一哭二闹三上吊而已。

  如果说,当年刚被太后⼊后宮的嫪毐,还有些青涩的话,此时的嫪毐,正年方二十八,为一生中最美丽的年华。年轻,但不至于幼稚;成,但还不至于发酵。他的气质,在多年的荣华中得到熏陶,他的英俊,在岁月的冲刷中越加明了。

  在下属面前,嫪毐有如百炼钢,容不得半点弯曲。来到太后宮,他却忽然变成了绕指柔,媚态横生,娇羞可人。嫪毐一见赵姬,強颜喜,却又难掩神⾊悲戚。赵姬一问,嫪毐便开始菗泣。赵姬再问,嫪毐仍不说话,只是哭,哭得有如梨花带雨、自来⽔管爆裂。

  心爱男人的眼泪,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赵姬的心一下子软了,空了,痛了。她将自己放在嫪毐怀中,柔声道:“君侯为何哭泣?”

  “能与太后夫一场,七年厮守,嫪毐已生平愿⾜。今⽇已是缘尽之时,嫪毐不能复事太后,特来与太后诀别。愿太后从此勿以小人为念。”

  赵姬不知嫪毐所指何事,也跟着哭,道:“君侯是何言语,使妾心生悲伤。”

  嫪毐道:“事已不济,多言何益。天下筵席,终有散时,今生不能再与太后为夫,愿相期于来世。”

  赵姬急道:“莫非有人加害君侯?君侯勿忧,我乃当今太后,一声令下,便可取他项上人头。”

  嫪毐道:“嫪毐本低之人,辱蒙太后垂怜,已是享了分外之福,报应必有。嫪毐自取其咎,太后何必再为嫪毐徒兴杀戮?”

  “只要君侯平安,杀几个人算得什么?妾⾝在一⽇,便无人能加害君侯。”

  “杀嫪毐之人,连太后也动他不得。”

  “竟有此人?莫非是吕不韦这老匹夫?”

  “不是。”

  “那还能有谁?”

  “秦王嬴政!”

  第六节赵姬必须选择

  赵姬呆了,好半晌才问道:“秦王为何要杀君侯?”

  “太后请思。秦王亲政之后,大权独揽,虽太后不能治也。嫪毐诈为宦者,私侍太后,育有二子,罪在不赦。秦王一旦觉察,嫪毐必死也。你我虽两情相悦,无奈国法难容,秦王难容,奈何奈何。与其⽇后牵连太后,使太后蒙羞,不如嫪毐就此‮杀自‬,以报太后宠遇之恩。”说完便拔剑抹脖子。赵姬忙拦住,虽然如此,利剑已在嫪毐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痕。嫪毐释剑,两人相拥而泣。

  二儿闻听动静,跑来一看究竟。二小子牵手而立,远远站着不敢近前,老大已经会说话了,道:“阿⽗阿⺟因何而泣?莫非是因为我和阿弟淘气?”嫪毐拭泪,強笑道:“不关尔等事,速去。”

  二儿被侍女带走之后,赵姬道:“君侯勿忧,容我徐图良策。”

  嫪毐泪下如雨,道:“太后何必因嫪毐为难。臣固一死而已。只是秦王刻薄少恩,擅杀毁伤,睚眦之怨,无不报复,二子尚年幼,恐不能保全。早知如此,实不该生他们于人世,受此夭折之苦。与其坐视二子受秦王酷刑,不如一刀成快。万望太后恩准,嫪毐愿先杀二儿,同赴⻩泉。太后不必怜惜,我⽗子三人加起来,也比不得秦王之于太后贵重。秦王悖逆,虽不敢杀太后,太后也当自谋,毋为所害,则臣⽗子于幽明之下亦可含笑也。”

  赵姬疯了般地扑到嫪毐⾝上,一阵撕扯扭打,道:“不许你胡言语。二子乃妾亲出,谁敢害之!”嫪毐也不还手。赵姬打累了,幽幽说道:“如要君侯二子保全,当如何为之?”

  “惟有废黜秦王,以二子代之。”

  赵姬道:“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废黜秦王,易而代之,岂是儿戏?”

  嫪毐道:“易虽功不十倍,不易害则百倍。”赵姬迟疑未决。嫪毐只得再次将,乃手执其,面有悲⾊,长叹道:“太后不能决,则嫪毐死也。嫪毐将死,留此物无益。太后素爱此物,嫪毐愿割而献之,以为纪念。异⽇太后睹物思人,暗垂珠泪,则嫪毐死而无憾也。”

  赵姬急止之,道:“⾝体发肤,受诸⽗⺟,须残伤不得。”

  嫪毐心里好笑,心想这女人终究露出了妇本⾊,于是愈加沉痛道:“嫪毐别无所长,愿最后一次为太后侍寝。”

  我们通常能记住和爱人的初吻,却记不起诀别之吻。当初吻发生之时,我们知道,我们在意,我们珍惜。而当诀别之吻发生之时,我们往往并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次,彼此的嘴呼昅在一起,于是事中并不珍惜,事后追悔痛惜。而如果我们事先知道,那将是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拥抱,最后一次绵,乃至于那是我们在人世的最后一天,我们又将会怎样?

  赵姬感到绝望,感到亢奋,感到前所未有的需要和动。她和嫪毐如同两个溺⽔者,紧紧抱在一起,以为在拯救彼此,却又越发快速地向⽔底深处坠落下去。赵姬在晕眩之中,意识化为零星的碎片,在脑海中前后漂浮,却无法拼凑:最后一次?但愿时间就此停滞。这个风情万种的男子,怎舍得让他冰冷地死去,葬于虫蛆?此番放手,别君而去,再见已是无期,便纵有爱情三十六计,更找谁使去?

  在快乐到达巅峰的刹那,她知道,为了她⾝边的这个男子,她愿意付出一切。她知道自己会同意的。嬴政和嫪毐,她的两个男人,只能有一个有权利继续陪她在人世走将下去。对她来说,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胜利者、但是有一个失败者的较量。她只盼着那个锋的⽇子早点来临。来得越早,走得也就越早。好在,舂暖花开,万物复苏,四月已经不远…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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