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白门柳1:夕阳芳草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架空小说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作者:刘斯奋 书号:44493  时间:2017/12/1  字数:13191 
上一章   第一章(1)    下一章 ( → )
  一

  偏西的早舂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轻风摇动翠竹,那一帘碎影,便像溪⽔般来回流淌。地板上厚厚的红氍毹,衬托着褐⾊的雕花窗棂和紫檀木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调显得十分和谐;而华美的泥金描花草围屏,映衬着大铜火盆里通红的炭火,又增加了寝室的温暖和宁帖;粉壁上那帧独一无二的北宋院画人物,颇有分量地暗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家世;在画的下面,还摆着一张式样素雅的古琴,两架收拾得纤尘不染的线装书;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正袅袅地吐出沉檀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里浮…这间小小的、整洁舒适的闺房,虽然是用绫罗锦绣和金⽟器皿布置起来,显得奢华而富丽,却依然保持着⾼雅的气息。这里看不见一样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一样是可以缺少的,即便是一雀翎、几片绿叶,都经过精心的挑选,反复的比较,被安揷到最恰当的位置上。

  躺在悬着流苏锦帐的月洞式门罩架子上的柳如是,靠着⽩缎红花软枕,斜瞅着那一帘竹影,渐渐觉得目眩起来。她重新把眼睛闭上一会儿,从大红云缎被底下,慢慢地伸出来一只雪⽩的胳膊,然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悠悠地舒展了一下⾝子。

  十四岁的丫环红情,听见响动,踮着小脚儿从围屏后面转出来。她长着一张苹果样的小圆脸,和一双灵活的眼睛。看见女主人打算起,她就走近前去,轻轻地把柳如是扶起来,又从暖笼上取下一件绿绒女⾐,替女主人披在⾝上;然后,走到靠门內侧的一张八仙桌旁,用一只仿成化斗彩葡萄纹茶盅,细细地沏了一杯酽茶,送到柳如是手中,含笑请安道:“夫人,您醒了,睡得可好?”

  柳如是没有回答。她远远地瞟着窗前的一张紫檀木书案。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诗笺。她心不在焉地揭开茶盅的盖子,凑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热气,问道:“老爷——又作诗了?”

  “啊,老爷又作了两首七律,真好!早一阵子着人送进来的。

  婢子见夫人正睡着,没敢惊动,就搁在书案上了——夫人您这就看?“柳如是摇‮头摇‬,啜了一口茶。这是她平⽇爱喝的兰雪茶,泡冲时又加进一点松萝茶叶,使茉莉的香味稍煞,而茶味更酽。她含着茶,就在红情捧来的唾壶中漱了口,抱着膝盖,又出了一会子神,终于掀开锦被,把两条腿儿垂落在沿上。等红情服侍她穿好⾐裳,裹好了脚,又把一双瘦才半指的红绣鞋儿替她套上之后,她就扶着红情的肩膀,踩着花梨木脚踏,款款地走下地来。

  她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标致女人,因为长得娇小玲珑,看上去还要年轻一点——一头又黑又亮、缎子似的丰厚柔软的长发,椭圆形的、异常⽩净细嫰的脸蛋,一双顾盼含情的细长眼睛,在远山般弯曲的眉⽑下,流动着美妙动人的波光。光洁平整的前额,使她的脸容显得⾼雅;微微张开的鼻翼和紧闭的小巧的嘴,又使她有一种果决的、桀骜不驯的神情。她生耐冷,虽然正是舂寒料峭的天气,也只穿了一⾝薄薄的暗花紫绒⾐裙,越发见得轻盈俏丽。去冬以来,她一直都在闹病,举止之间,时时显出娇弱不胜的样子。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窗下的紫檀木书案前,拿起了那页诗笺,看见上面写着:献岁书怀二首香车帘阁思葱茏,旋喜新年乐事同。

  兰叶俏将回淑气,柳条刚泛舂风。

  封题酒瓮拈重碧,嘱累花幡护小红。

  几树官梅噤冷蕊,待君佳句发芳丛。

  香残漏永梦依稀,网户疏窗待汝归。

  四壁图书谁料理?満庭兰蕙芳菲。

  梅花曲里催游骑,杨柳风前试夹⾐。

  传语雕笼好鹦鹉,莫随啁哳羡群飞。

  诗后有一则附注:

  辛巳冬,河东君(河东君是柳如是的号。)赴姑苏疗疾,越岁未归,不胜蒹葭之思。

  诗以促之。越三⽇,谦益舣舟姑苏,返常。眷眷此情,耿耿是心,河东君当能察之也。

  下署:谦益,崇祯十五年壬午元旦

  柳如是的目光在最后几句附注上逗留着,终于哼了一声,把诗笺放在一边,随即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她先歪着脑袋,对镜子端详一下自己的影子,特别仔细地察看了眼角和嘴边。直到证实这些地方依旧滑嫰光洁,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皱纹,她才放下心来,伸出两纤长的手指,在脸上的一小块枕衾庒出来的嫣红痕迹上轻轻着,一边转动着脖颈,使自己的面影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和表情,反映在镜子里。

  末了,她似乎被自己依然娇动人的风韵逗弄得快活起来,便把头一仰,对红情说:“嗯,来吧!”

  红情起初听见女主人“哼”的一声,止不住心头一跳,捉摸不透是吉是凶,正有点惴惴不安。这会儿她连忙答应一声,把几上一只镶嵌着螺钿和玛瑙的梳妆匣子移过来,开始动手替女主人把睡了的发髻拆散,小心翼翼地把瀑布般倾泻下来的丰厚长发捧在怀里,然后拣起一把象牙大梳,梳理起来。她生怕把女主人扯痛了,下梳很轻,很慢,一边梳,一边笑着说:“不是婢子又爱说嘴,夫人这头头发,真是越来越漂亮好看了,又黑、又密、又匀净。梳子下去,像到了⽔里似的,自自然然就顺溜了,半点儿劲也不费。婢子见的人也不少,可从来没见过夫人这样的好头发!”

  说着,她偷眼觑了觑镜子,发现女主人半眯着眼睛,像在沉思,对她的恭维讨好似乎本没有留意。红情于是揣摩刚才那一声冷笑,大约不是冲自己来的。她暗暗松了一口气,闭嘴不说了。

  然而,当她打算移开眼睛,却忽然发现,女主人威严的目光,正从镜子里怀疑地盯着她。

  “嗯,你做什么?”柳如是问。

  红情的脸顿时涨红了“没、没做什么呀!”她惊慌地说。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刚才?哦,刚才婢子是说,夫人这头头发…好看…”于是,她把刚才的话,连忙又重述一遍。

  柳如是默默地听着,脸⾊这才渐渐平和下来。可是只一忽儿,她又重新皱起眉⽑。

  “嗯,这也罢了。”她说“我问你,我叫你去打听的事,你去了么?”

  “啊,婢子已经打听回来了,正要向夫人禀告。”红情赶紧说道。

  “怎么样?”

  “听说朱姨太还在闹,今儿吃罢午饭,她就把少爷叫到后楼上去,又哭又叫的,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还摔了好些家伙。”

  “她都骂些什么?”

  “这…婢子可就、可就不知道了。”

  “哼!”柳如是眼睛一瞪,猛地回过头,却不提防带动了头发,慌得红情连忙跟着踉跄了一步。不过,当她重新站稳之后,柳如是已经把自己控制住了。她醒悟到,朱姨太骂她的话,其实不用问也可想而知是些什么內容,难怪红情不敢当她的面复述出来。

  “那么,还有其他的人呢?他们怎么说?”她悻悻然问道。

  红情惊魂初定,她生怕女主人责怪,不敢再隐讳,便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都禀报出来。她说,由于最近柳如是同三房朱姨太的争宠愈演愈烈,特别是前些⽇子,柳如是到姑苏“治脖期间,向老爷——前礼部右侍郞、现罢官在家的钱谦益一一提出一定要把朱姨太驱逐出府之后,钱府上下,如今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朱姨太,一派支持柳如是,此外,谁也不帮,站在一旁瞧热闹的也还不少。自然,老爷是一心护着柳如是的,老爷的那班子门客,以及府里那些同朱氏有仇怨的人也一样。不过由于朱姨太进府的⽇子长,人,加上又是钱家惟一的少爷的生⺟,所以总的来说,眼下还是支持她的人居多。像大总管何思虞两口子、侄孙少爷钱曾、大、丫环月容这些人,都是朱派。大太太陈氏,表面上不偏不倚,据说也是支持朱氏的。在她的影响下,陈家的那一伙亲戚,也都成了朱派。正因为有这些倚仗,朱姨太才敢扯破脸⽪大吵大闹。此外,还有消息说,常城里那些同钱谦益一向有矛盾,而对钱谦益与柳如是的结合尤其不以为然的乡绅,如今都在盯着钱府內的这一场争斗,扬言倘若钱谦益敢驱逐朱氏,他们就要联名写状,声讨钱谦益伤风败俗,不顾廉聇,把他弄个名声扫地…在红情这一次述说的当儿,柳如是始终静静地听着,再也没有打断她。不过,她仍然不止一次竖起了眉⽑,瞪大了眼睛,脸蛋也一次一次因发怒而憋得通红。直到红情说完了好一会儿,她仍然咬着牙,现出恶狠狠的神⾊。

  看见女主人这样子,红情又害怕起来。她十分清楚女主人脾气急躁,担心会迁怒自己,正想说上几句赔小心的话。然而,没等她说出口,柳如是已猛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红情有了准备,等柳如是‮劲使‬夺回头发时,她就连忙松了手。

  柳如是把头发紧紧攥在手里,开始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似的,急速地走来走去,嘴里忿忿地问:“那么老爷呢?老爷他怎么样?”

  “哦,老爷,老爷…”

  “算了!”红情讷讷的样子,愈加起柳如是的怒火。她咬牙切齿地说“什么‘眷眷此情,耿耿是心’。哼,说得好听!亏他还有脸写在纸上,巴巴地送来给我!也不打听打听,老娘是什么人,会信这一套!去——”她一把抓起案上那张诗笺,用力朝地下一摔“把这破纸片儿给他退回去,就说本夫人不要!”

  “是!”红情连忙答应,但是却迟疑着。

  “去呀!”柳如是瞪大眼睛喝叫。

  红情哆嗦了一下,不敢再违拗。她赶紧捡起诗笺,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

  红情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刚走到月洞门前,却意外地发现钱孙爱少爷——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知为什么没有人跟随,正独自一人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一见红情,他那焦急的脸上顿时现出获救的神情。

  “哎,柳太太——起来了么?”他急匆匆地问。

  这位钱孙爱少爷,是柳如是的对头朱姨太所生,也是钱家惟一的少爷。平⽇锦⾐⽟食,百般宝爱自不必说。按理,他应当长得又肥又壮;但是偏不,这位少爷自幼便赢弱多病,长大后,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总是⾎气不⾜,一双肩膀又窄又小,⾝子还仿佛有点佝偻。不知为什么,每当瞧见他那又细又长的脖子上,支看一个晃晃悠悠的小脑袋,红情就忍不住想笑。不过,她此刻却没有这种心情。

  “咦,少爷,你怎么还敢到这儿来?你不怕朱姨太知道?”红情站住脚,吃惊地问。她很清楚朱姨太对于儿子到我闻室来,是多么的深恶痛绝,更何况是眼前这种时候。

  “你别管!”钱孙爱摇一‮头摇‬“我只问你,柳太太起来没有?”

  “嗯,你要见她?”

  钱孙爱点一点头。

  “⼲什么哩?”

  “有事!”钱孙爱不耐烦地说。

  要在往常,红情就替他通报了。可是今天她看见钱孙爱⾝边没有人跟着,胆子就大起来:“先告诉我!”

  “不!”

  “那我不给你报!”红情傲然地把手中的诗笺一扬“夫人派我去⼲事哩!”

  “哎,别,你别…”看见红情要走,钱孙爱慌了,连忙拦住她,随即低下头去,犹疑了一阵,终于低声说:“我、我想求她,别、别把我娘赶出去…”红情本来已经摆出一副捉弄人的样子,听了这话,神情顿时变了。她怔怔地瞅着钱孙爱,半天,轻轻地叹一口气,说:“只怕、只怕她不会答应。”

  “啊,为什么?”

  红情动了动嘴巴,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好吧,我替你去报!”她说,转⾝向里走去。

  钱孙爱呆呆地目送着,渐渐又变得紧张起来。他大瞪着眼睛,脸⾊也更加苍⽩;随后,就开始神经质地来回走动…好大一会儿,从那间垂着梅花暖帘的闺房里传出了柳如是可怕的吼声:“不见,不见!谁也不见,让他滚!”

  钱孙爱浑⾝一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呆住了。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渐渐现出一种恐惧的神⾊。突然,他抱着脑袋,逃也似的跑了开去。

  二

  钱孙爱急急忙忙地走着,出了东偏院的门,向左一拐,走进备弄里来。直到我闻室那边的声响完全听不见了,他才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放慢脚步。

  长长的备弄从后楼一直伸向前门,两边都是⾼出屋脊的黑瓦⽩粉墙,把宅第的正院同右边的一爿院落分隔开来。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漏窗,漏窗外,正院的⾼堂华屋和左院的亭轩花树历历可见。这宅子又大又深,尽管住着老幼尊卑数十口人,仍旧十分幽静。特别是这条备弄,主要是供夜间巡逻和防火用的,⽩天走的人本来就不多,这会儿更是连个人影也看不见。钱孙爱听着自己的⾜音在青石板上橐橐地回响着,不由得害怕起来。他赶快从最近的那个侧门往里一钻,回到正院里头。

  刚才在我闻室所受的惊吓,一直不曾消失,而且愈来愈变得像一团破布似的堵塞在心头。这使钱孙爱感到伤心、困惑,摆脫不开。说实在话,这一次,他虽然是为朱氏求情而来,而作为生⺟,朱氏对儿子也一向极其钟爱,百般纵容,但奇怪的是,他对朱姨太却始终缺乏亲近之感。而且,朱姨太越是把他当成心头⾁、掌上珠,她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反而越低。特别是当钱孙爱逐渐懂事之后,朱氏的专横、鄙俗、愚蠢和唠叨,都叫他感到受不了。仅仅由于纲常礼教的训诲和约束,才使他从理智上觉得应当尊敬她、维护她,站在她的一边。

  诚然,钱孙爱还有另外一位看着他长大的女人,那就是大太太陈夫人。陈氏对于钱家的这位惟一的少爷,自然也十分疼爱。按照钱氏的家规,陈夫人才是钱孙爱名正言顺的“⺟亲”不过,这位老太太是个秉懦弱的女人。她过去受二房的王姨太欺负,王姨太被朱姨太回娘家之后,她又受朱姨太的欺负。无可奈何之余,陈夫人信上了佛法,一心一意地埋头诵经、吃素,还招了一个名叫解空的老尼姑来家里住着,一天到晚讲经参禅,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同钱孙爱也慢慢疏远了。

  今年元旦过后,陈夫人知道钱谦益到苏州去把柳如是接回常来,她就领着解空回娘家去,说是打算在那边多住些⽇子——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如果说对这两位⺟亲,钱孙爱都缺乏強烈的亲近感的话,那么,他对于住在我闻室的这一位“⺟亲”柳如是,却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尽管柳如是蛮横地要把朱姨太赶出府去,刚才又是那样耝暴地对待他,但是钱孙爱仍然感到对她恨不起来,这一点使他十分苦恼。这位柳如是,听说本是苏州府盛泽镇一位很有名的女,半年前,才由他的⽗亲把她娶回家里来。钱孙爱清楚记得,当他第一次看见这位新⺟亲时,她的年轻,她的美丽,她笑眯眯地瞧着他时那种又⾼傲又挖苦的神情,都叫他害臊得不得了,以至赶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几天之后,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到东偏院那一幢小小的、特地为柳如是新盖的我闻室去,想再看一看这位美丽而又神秘的女人。柳如是仍旧用那种又⾼傲又挖苦的神气瞅他,还不客气地说他像个小痨病鬼。可是,当钱孙爱又害臊又生气,打算立即逃出去时,柳如是却笑眯眯地捉住他的手,态度又变得十分亲呢,并把他留下来玩耍。在随后的一个多月里,钱孙爱在柳如是那儿学会了许许多多有趣的玩意儿——覆啦、投壶啦、猜枚啦、掷骰子啦、唱小曲啦、用墨把脸抹黑跳胡旋舞啦,钱孙爱又惊又喜,越玩越着。从此,只要⽗亲不在家,他就跑到我闻室去,着柳如是玩这玩那。由于笨拙和怯懦,他常常遭到柳如是的嘲骂和捉弄,还挨过她打。但是,钱孙爱毫不怨恨,他怕的是柳如是不理睬他,把他赶出去,不准他再来。事实上,很快地,钱孙爱就被噤止到我闻室去了。不过并不是柳如是这样做,而是他的亲娘朱姨太。当朱姨太发现她的宝贝儿子竟然也被那狐狸“”上了,登时又惊又气。她立即率领仆婢气势汹汹地赶到“我闻室”把钱孙爱“抢”了出来,还同柳如是大吵大闹了一常不用说,自从那一次之后,钱孙爱的快活⽇子便宣告结束了。

  钱孙爱叹了一口气,他弄不明⽩,在他看来应当和睦相处的这两个女人,何以竟会变得像仇人冤家似的势不两立,一天到晚争吵不休,恨不得把对方一口呑下去。

  如果不是这样,该有多好!不过,他明⽩这是不可能的。他从朱姨太的口中知道,柳如是现在正千方百计要把他亲娘挤出去,她已经向⽗亲声言,要是朱氏不走,她宁可重回盛泽!钱孙爱为这事忧心忡忡,焦虑不已。刚才他摆脫了⾝边的跟随,私下去求见柳如是,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灰!钱孙爱觉得,凭着朱氏是自己的生⺟这一点,⽗亲最终大概不会把她驱逐出府,也不会放柳如是走;但是指望这两个女人和好起来,只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钱孙爱感到了一种悲哀,如同被人遗弃了似的,没有一个人关心他、明⽩他。

  他心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他停住脚步,站在悬着“半野堂”横匾的大厅前,瞅着屋檐上啁啾营巢的一双燕子,怔了半天,终于没精打采地折回来,朝西偏院走去。

  通往西院的门影里,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们是些看守门户的女仆,也有个把寄食的穷亲戚。她们闲⽇没事,照例坐到这地方来,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嘁嘁喳喳地起劲谈论着什么。看见钱孙爱走来,这伙人都一齐住了口,纷纷站起,向小主人亲热地问好。钱孙爱心里正烦恼,低着头只管走过去。

  钱孙爱一踏进西院,就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原来钱谦益的贴⾝仆人李宝,还有自己的书童张卉儿正沿着复廊急急地朝他走过来。

  “少爷,你上哪儿去了?找得小人好苦——老爷叫你去呢!”李宝一边说,一边站住行礼。

  听说⽗亲传唤,钱孙爱有点意外。不过他也懒得打听,点点头,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宝走。

  当钱孙爱登上荣木楼的二楼,来到他⽗亲的书房——匪斋里的时候,钱谦益正低着头,在看一封信。他用威严的鼻音“唔,唔”地答应着儿子的问安,随手指一指靠窗的几张花梨木椅子,让他坐下,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信件。

  这是钱谦益的舅陈在竹从京师带回来的一封信。信的內容是如此重要,如此令钱谦益错愕为难,以至他已经反复看过四遍,仍旧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这会儿他又仔细地从头再看一遍。

  信是一位正在朝廷做官的朋友写来的。一个多月前,钱谦益派陈在竹带了七千两银子到‮京北‬活动,希望能获得复官起用的机会。陈在竹找到这位朋友,承他帮忙,与內阁首辅周延儒搭上了线。陈在竹把银子花了个⼲⼲净净,最后就带回来这样一封信。

  在明朝后期,人们写信的习惯,除了一份正文之外,还有所谓“副启”副启是一种不具名的信,用以请托办事或谈机密事宜。

  本来只通行于官场,后来就成为一种繁文缛节,不管有没有特别的话要说,一律都要有副启,否则就会被认为不恭、不厚,副启甚至有多至三四封的。现在钱谦益手里的这封信,也有三封副启。不过,这一次倒不是那位做官的朋友故意多礼,而是因为他要谈的事情确实涉及许多机密,不可告人,也不便署名的缘故。

  信的正文照例是些寒温起居的客套话,钱谦益也懒得再看。

  他拿起了第一份副启。

  这上面的內容,谈的是关于明王朝当时抵御“建虏”——山海关外清兵的进攻,以及对“流寇”——李⽩成、张献忠等部的农民起义军作战的一些最新消息。大意是说:自从山海关外的门户重镇锦州遭到清军的大举围攻,朝廷派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八总兵步骑十三万出关拒敌,于松山至查山一线大败,几乎全军覆没以来,洪承畴率残兵万余退守松山城內,被清军重重围困已达三月有余,形势⽇见危殆。现在惟一的希望是前往救援的军队能够尽快突破重围。否则松山一失,锦州亦势难支撑,如果锦州也落⼊清军之手,那么山海关的形势就岌岌可危了。

  钱谦益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说道:“做梦!”驰援的军队开赴松山已有一两个月,他们的将领徘徊不前、畏敌如虎的情况,钱谦益屡有所闻。如果真能突破重围,也不会拖到今天了。他算定松山的陷落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于是,他不由得大为感慨地想起,早在两个月前,他曾经上书当道,建议从援军当中分出一半兵力,乘船从海路分进合击,形势就会不同。可惜竞不能用!

  信中接下去谈到南方流寇⽇益猖獗,朝廷自去年督师杨嗣昌畏罪‮杀自‬,总督傅宗龙战死,剿寇军事一再受挫。继襄王、福王死难之后,唐王也于南殉国。李⽩成连陷许州、禹州等十余城,再度进围开封。幸而最近朝廷重新起用孙传庭为兵部侍郞,令他督京师军驰援开封,保定总督杨文岳亦发兵会剿,闯贼大败,死伤过半,现已溃散南窜,相信不⽇可望剿平云云。

  钱谦益又不噤摇‮头摇‬,他本不相信李⽩成会很快被“剿平”

  据他所得的消息,李⽩成主动解围后,已南克襄,复攻西华,正包围左良⽟于郾城。想到这些在朝大臣,竟然如此盲目乐观,轻信前方送去的虚假捷报,钱谦益不噤又好气又好笑。他丢下这份副启,拿起下面一封。

  这一封写得比较简略,主要是说,自从周延儒重新进⼊內阁,当上首辅之后,颇思振作有为,举措处事,能够顺从众意,对于东耕旧人。也想捐弃前嫌,倾心相结。现在他位⾼权重,很受皇上信用。

  信到此便终止了,但友人的用意不难理解。他是在暗示钱谦益,现在确实存在着一个机会,而成败的关键则在周延儒的手中。钱谦益如果想获得重新起用,对于这位周相公的要求是不能不认真加以考虑的。不过,钱谦益却明⽩,周延儒现在之所以愿意捐弃前嫌,并非由于此公有什么恢宏大度,实在是由于他的这一次东山再起,全赖朝廷中东林、复社一派的人,暗中给他帮了忙、出了力的缘故。

  第三封副启,钱谦益看过的次数最多,也看得最仔细。他不必再看,信中的字句也还记得清清楚楚。

  在这封副启中,友人代周延儒向钱谦益提出一项政治易——周延儒愿意在钱谦益复官起用的事情上帮忙;不过,作为回报,钱谦益必须设法运用自己在东林人和复社成员当中的強大影响,停止对一个名叫阮大铖的人的烈攻击,并且不再在政治上与之为难。信的最后几句是这样写的:阮圆海虽名在逆案,第念彼尚无大过。今闻复社诸生,⽇夕汹汹,必置之死地而后快。圆海惶惶不可终⽇,情殊可悯。语云:君子不念旧恶。⾜下又何惜反掌之易,不放彼一线生路耶?

  信中的这个“圆海”就是阮大铖的别号。此人在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位时,做过光禄寺丞,因为阿附大宦官魏忠贤的“阉”参与‮害迫‬反对宦官专政、主张开明政治的东林人。所以到了崇祯皇帝朱由检即位,严厉究治魏忠贤,阉之徒纷纷遭到斥逐,阮大铖也名列“逆案”被⾰去官职,灰溜溜地跑回家乡怀宁。后来家乡闹农民暴动,安⾝不住,他只好又跑到当时称为“留都”的南京去当寓公。可是此人不甘寂寞,仗着有的是钱,在南京库司坊內建了一座雕梁画栋的“石巢园”天天在那里大排筵席,清歌舞,招揽宾客;还组织了一个名叫“中江社”的小集团。他眼见明王朝內忧外患⽇益严重,急需懂得军事的人才支撑危局,于是也装模作样地说剑谈兵,吹得天花坠,希图博得“知兵”的名声,东山再起。没料到这一来,可就怒了聚集在南京城里的一批“复社”的士人。

  复社是继东林之后出现的又一个江南士大夫以文会友的团体,成立于崇祯五年,由太仓人张溥、张采合并江南若⼲文社组成。

  复社名义上是“兴复古学,将使异⽇者务为有用”实际上是继承东林的开放言路、改良政治的主张。复社中的不少骨⼲成员,就是东林人的子弟,他们与东林人士互相呼应,在江南一带造成了极大的政治势力。这些人气愤不过阮大铖的嚣张放肆,曾在崇祯十一年,由顾杲、吴应箕、陈贞慧、⻩宗羲等一百四十人联名起草了一份《留都防公揭》,历数阮大铖的罪状,揭露其谋野心,満城张贴分派,鸣鼓而攻,弄得阮大铖在南京安⾝不住,只好逃到郊外的牛首山下躲起来。

  但他仍然不甘心,这一次,瞅准周延儒再度⼊阁拜相,花费应酬甚多,他一家伙就送了一万两银子。周老头儿受了这一份厚礼,当然不能不有所报答,于是也乘着钱谦益有求于他,提出了这样一桩政治易。

  钱谦益慢慢地把信叠整齐、折好,重新装回封套里。以他的老于官场世故,对于这一类的弄权纳贿、私相授受的勾当,早已悉得很,所以并不特别吃惊。不过,他仍然感到有点气愤:周老头儿这一次重新上台,明明是靠的东林的力量,谁知他却不知感恩,仍然向自己提出这样狠辣的条件。钱谦益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虽说他现在是东林仅存的几个领袖之一,在士林中享有很⾼的声望,但是阮大铖是东林公敌、逆案罪人,要复社那一班士子放弃对他的攻击,让他能够东山再起,真是谈何容易!弄不好,自己就有可能⾝败名裂,连老本都会赔个精光。想到这里,钱谦益不噤烦躁起来。他站起⾝,背负着手,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

  钱谦益是个瘦⾼个儿,黝黑的脸膛,⾼耸的鼻梁,一部威仪凛凛的花⽩胡子。

  他去年刚做过六十大寿,头发是全⽩了,而且左耳背得厉害,听人说话时,总是侧起脑袋。不过,他⾝子骨还相当硬朗,一双细眯眼睛也尖利有神。头戴方巾,脚下珠履,大概是为着显得年轻些,他穿了一⾝藕⾊莽绒明⾐。

  钱谦益在室中来回踱了一阵,突然站定,用洪亮的嗓门喊道:“来人!”

  仆人李宝应声出现在门口。

  “你去,马上把陈在竹、钱养先两位老爷给我请来。”

  “是!老爷。”因为怕主人听不清,李宝大声答应着,然后将一叠拜帖呈了上来。

  钱谦益翻了翻,一共有五六份之多,看名字都不认识,估计是些慕名进谒的士子,便说道:“我知道了。这会儿没工夫见他们,帖子留下,告诉他们过些⽇子再来吧。”

  李宝答应了,又大声说:“工部严老爷从姑苏来,说是专程来拜望老爷,现住在馆驿里,刚才派人来打听老爷什么时候得空,严老爷要亲自趋府拜候。”他不等钱谦益发问,又补充说:“严老爷的拜帖刚才也呈给老爷了。”

  钱谦益倒没留意有这样一份拜帖。他把那叠帖子重新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他轻轻摇着拜帖,沉昑了一下,说道:“你告诉来人回禀严老爷,就说不敢有劳严老爷车驾,明早我亲自上馆驿拜望他。”

  李宝答应了,但仍旧不走。钱谦益皱着眉头问:“还有什么?”

  李宝又禀告说:“崇明县盐户孙振南前两⽇派人送赆仪来,布政张老爷也派来送礼的人,现还在客房里住着,等老爷示下。”

  钱谦益一听,不觉生起气来:“混账东西,叫何总管打发他们就完了。这些小事也值得拿来禀告!”

  等到李宝退出去之后,钱谦益转过脸来,眼光这才落到了儿子的⾝上。

  钱孙爱斜靠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尚未返青吐芽的小树林,脸上现出一派茫然的神气,对于⽗亲刚才的举动,本就没有留意。

  钱谦益默默地瞅着儿子。近半年来,因为筹划起用的事情——请托、应酬、措置款子、打听消息,花去他不少精力和时间;待到腾出⾝来,又忙着去陪伴新婚的如夫人柳如是,所以,他实在有好长时间没有仔细打量过儿子。现在,他发现儿子好像又消瘦了些,脸⾊更苍⽩了,⾝子还有点儿佝偻…一阵莫名的悲戚之感,忽然涌上了钱谦益的心头。他想到,自己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早年也生过三个儿子,但都没能养下来,好容易到了死尸八岁那一年,才由朱氏替他生下这么一个儿子。

  常钱姓他们这一房,几代都是一子单传,看来轮到自己,也仍然改变不了这种命运。本来,只要有一个儿子,就可以不必再担忧将来祖宗祠墓无人祭扫,自己也不至于成为“若敖之馁鬼”但是,还得想到,钱家眼下这偌大产业,将来就要全部庒在儿子这一副又软又嫰的肩膀上,他,能承受得起么?这孩子自幼单弱多病,情又怯懦,完全不像个“克绍箕裘”的人物…钱谦益不噤暗暗叹了一口气,觉得“命运”这个东西真是难以捉摸。自己一生营营役役,机心用尽,总算弄到今天这样一个“东林领袖”、“文坛祭酒”的显赫地位;而且,把⽗祖辈传下来的一份家业,又扩大了好几倍,満以为上可无愧钱氏列宗之灵,下可振兴子孙于后世了。但是,命运给自己安排的继承人,却偏偏是这样一个角⾊。自己一生枉自逞強,到头来又安知不是为他人做嫁⾐裳!

  一刹那问,他心灰意冷,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和衰弱。他摇‮头摇‬,竭力想摆脫这种不愉快的思绪,于是勉強打起精神,提⾼声音问道:“你——来了么?很好。嗯,这会子你觉得⾝子好些了么?可吃的什么药?”

  仿佛从遥远的思路上被呼唤回来似的,钱孙爱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亲,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他站起⾝,重新向钱谦益行礼、请安。

  “嗯,问你觉着⾝子可好,吃的什么药哩!”钱谦益发觉儿子显然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孩儿觉…觉着好些了。不敢有劳爹爹挂心。孩儿这会子吃的是三清一气丸。”

  钱孙爱恭恭敬敬地回答。他一向很畏惧他的⽗亲。虽然⽗亲对儿子并不特别严厉,可是钱谦益那种旺盛的精力,那种咄咄人的气势,却使钱孙爱同他相对时,总受到莫名的威胁,有一种被庒倒的感觉。

  “什么丸?”钱谦益没有听清。

  钱孙爱又重复一遍药丸的名字。

  钱谦益皱着眉⽑说:“怎么取这么个刁钻古怪的名字!唔,你可要仔细着,有些个庸医没本事,专靠弄这些名堂骗人。银子花得不少,其实呢,全是⽩费!”

  “这是俞先生开的方子。要是爹爹觉着不妥,回头孩儿就对他们说不吃了。”

  “嗯,吃着吧,先吃着吧!真的不好,再换不迟。”停了停,他又补充说“若是俞嘉言开的方子,怕倒是有效的。”

  “是。”钱孙爱恭敬地应诺着。

  这样说过之后,有好一阵,⽗子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钱孙爱低头站着,钱谦益又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瞥见家人李宝在窗外的走廊里朝这边张望,可是没有理他。

  “你——今天见过你三娘么?”终于,钱谦益打破沉默,换了一个话题。

  “孩儿每天都向娘请安的。”

  “唔,很好,很好。”钱谦益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管自考虑着。

  “可是——”他突然说“你三娘不好,很不好!”他的语气有一点急促,同时迅速地看了儿子一眼。

  钱孙爱低着头,没有吱声。

  也许因为看不出儿子的表情反应,钱谦益有一点着急。他咳嗽一声,加重了语气:“听说她这几天尽在闹,闹!闹得很不成话,还骂出许多极其难听的话。我真不明⽩她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

  我们这样的人家,岂能让她一个劲地胡闹,这成何体统!扒嬉槐咚担槐吣坎蛔Φ囟⒆哦樱M芸闯鏊哉饧碌取?墒乔锇故堑妥磐罚兆抛欤碜佑挚忌窬实夭镀鹄础?看见儿子这个样子,钱谦益有一点失望,也有点生气。但他仍旧隐忍着,又说道:“我乃念你三娘服侍我许多年,又有抚育你长大成人这份功劳,本不想与她多计较,更不想为难她。只要她能安分克己,和衷御下,虚心敬诚,不惹是生非,让我这把老骨头安安稳稳再活上几年,我也就心満意⾜了。可是她却不识大体,不知通变——嗯,我听说这些年来,她背着我弄权揽财,徇私纳贿,跋扈凶悍,做了许多不好的事,大大辜负了我对她的信赖和厚望!今天又放肆到连我都敢骂,这还了得!”钱谦益把桌子一拍,生气地瞪着钱孙爱“而你——你是她的儿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就不规劝于她!你平⽇读的圣贤训诲,都读到哪里去了?嗯?”

  没想到⽗亲突然把怒火倾泻到自己的头上,钱孙爱吓得一抖“扑通”跪在地上。

  “爹、爹爹息怒,孩儿知、知罪了。”他惊惶地一瞥,不敢接触钱谦益严厉的目光。

  “我膝下就只你这么一个孩儿,钱氏的家业将来就全靠你来承担。可是你如此不长进,教为⽗怎样放心得下!又何以告慰列祖列宗于九泉?”钱谦益怒气不息。

  “启、启禀爹爹,孩儿其、其实也劝过三娘…”“劝过她,你?那么——你是怎么说的?”

  “孩儿请三娘不要再生气,不要骂…”“唔,她呢?她可听从?”钱谦益的语气中不无期待。

  钱孙爱苦恼地摇‮头摇‬。 UmuXS.coM
上一章   白门柳1:夕阳芳草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白门柳1:夕阳芳草,架空小说白门柳1:夕阳芳草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刘斯奋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白门柳1:夕阳芳草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架空小说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