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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今生今世 作者:胡兰成 | 书号:44507 时间:2017/12/2 字数:938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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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嬉唐突】 我鄉下山洪暴發,叫做出順,順就是蛟。說有一位年青姑娘在堂前紡棉花, 簷頭大雨如簾,照得明明亮,忽然一聲響,當前的地裂開一⽳,隨著一注清泉, 跳出來一隻小山羊,嗎哈哈走到紡車前,依依親人,那姑娘就把一紅頭繩繫羊角 上,它也聽她繫,然后得得的走下階沿,纔出大門口,當即迅雷疾風,山洪大至 ,那羊就化為蛟,乘浪挾濤而去,那人家與姑娘卻安然無恙。蛟原來也這樣的順。 民間戲里有呂洞賓三戲⽩牡丹,還有唐伯虎三笑姻緣,我卻有三鬥,鬥周佛 海,鬥李士群,鬥汪先生。但我其實是個婉順聽話之人。左傳里兩軍陣前,對敵 人亦還是有禮,而我是對敵人亦有親情。且我的那幾場鬥,在南京府政中除了最 后陳公博周佛海相火拼,要算是影響最大的鬥,可是市廛不驚,像那蛟的使那人 家與姑娘無恙。又我的那幾場鬥也許是本不必要的,也許像桃李競妍梅雪爭舂 的不過是閒情,古今來興廢恩怨,惟有江山無恙,歷史原來亦是閒情罷了。此所 以曹孟德能臨陣安閒。 一 卻說一次我從海上趁夜車去南京,與同行的某立法委員談天,他一口說清廉 ,為國為民。我就要戲他一戲,問他可有甚麼弄錢的法子,便是與⽇本人聯絡做 生意亦好,因為時局看起來靠不住,將來不要連逃難的錢亦沒有。他就當真與我 談起生意經來。我宁可這樣,因為總比剛纔聽他假正經的說話更此中有人。但我 聽得一回,就借故早睡了。 及至醒來,天已東方條⽩,火車正經過龍潭,成竹枝詞一首、 又是征輪逐曉星棲霞山下有人行 富貴榮華原一夢仍愛此夢太分明 看來看去平仄不對,但亦沒有法子。 我做官亦像我做詩的是生手。當法制局長剛滿一年,各部會省市長官約齊了 到汪先生處訴苦,說我使行政院與他們之間成了有隔膜,但是不好把我免職,汪 先生就索取消法制局。我轉任全國經濟委員會的特派委員,不過是到時候去開 開會。 太平洋戰爭第三年舂天,⽇軍為宣傳武運,在南京玄武門外郊野里佈景起南 太平洋,雲天碧海,海峽里的兵艦,對岸新加坡的現代都市好明麗,飄揚著⽇章 旗,遊人見了齊喫一驚,照耀得眼睛都亮了。我在他們佈置尚未完工時就去看, 想起自己二十七歲去廣西時過廈門,今⽇亦依然是天下世界這樣新。 及至完工開放,第一天⽇軍總司令部招待汪先生參觀。汪先生來到郊原坡陀 處下車,站住先望了一望那佈景,隨與汪夫人步行,夫婦不知因何口角起來。走 到一間像路亭的房子,眾官扈從汪先生于此歇步獻茶,不防廳上掛有褚民誼寫的 “國民府政還都紀念碑”的拓本,汪先生一見就伸手去撕,侍從武官忙上前把它 取下,褚民誼亦在旁,眾皆恐懼。于是后宮大將來陪伴汪先生到場上去參觀,汪 先生只草草的巡了一轉,亦不甚與后宮大將說話。 汪先生是亦為這景⾊所驚了。他想起當年孫中山先生在南洋鼓吹⾰命,而現 在⾝邊的汪夫人亦即當年在一起的女同志陳璧君,那時的天下世界就有這樣新, 他們曾想像黃種人將有如太平洋戰爭這樣的雄國大略,單看⽇俄戰爭時孫先生的 興奮即可知。但現在的⽇本真是可惜了。嘗言“成則為王,敗則為寇”敗固不 必說,惟成亦不能王天下,纔是遺恨,⽇本人現在便做了出來總不像樣。汪先生 是為此感觸,但他又是強者,有惆悵乃變成無故發怒了。 是年秋,汪先生至⽇本訪問昭和天皇,並與東條首相會談。行前我寫信給汪 先生,指陳太平洋的軍事已逆轉,⽇本必對中國讓步,與東條涉要開⾜價錢。 汪先生不答。乃至⽇本,東條果然自動提出一切尊重南京國民府政,下令在華⽇ 本派遣軍,大使館及僑民一體稟遵。東條且對汪先生坦⽩說明⽇本存亡不可知, 汪先生見⽇本在危難中如此真心,遂亦自動說要對英美宣戰,東條還勸阻過他。 汪先生是大俠,但王者應如天道無親。汪先生回南京,就召見我,說我上次信里 的見解很好,但我當面表明不贊成對英美宣戰,汪先生聽了遂又不樂。這是我最 后一次與汪先生單獨晤對,此后雖尚有幾次見面,那是在開會及讌集之地。 但汪夫人我仍到時候去看看她。一次我說、“和平運動初起時我位居第五、 六,現在名落孫山之外又之外了。”汪夫人道、“因為你時時要造反。”她與我 說過幾次,要我仍回到汪先生⾝邊當機要祕書,因為汪先生近來常對祕書室發脾 氣。但我想想還是不去。汪夫人的弟弟陳耀祖當廣東省主席,汪夫人要照應兩邊 ,她見我諸般不聽話,但她心里總有我這個人,說、“你還是與我去廣東”又 解釋道、“廣東是我的,你去不要管誰,只代表我做事。”我亦想了想沒有去。 我當國民黨央中委員及全國經濟委員太閑散,也想作事,且朋友中有人知此 如彼的勸我,但我的上司至今惟是汪先生,此外只有林柏生我還讓他三分,要末 與陳公博商量商量看,公博即徵求我願不願當南京特別市土地局長,我回信公博 ,只說、“謀之內人,內人曰不可,你如何去當周學昌的下屬。”公博很氣,亦 寫信罵我如何聽婦人之言。 西遊記里齊天大聖在天上無收無管,怕他生事,就有太⽩金星啟奏王帝,叫 他住在園子里,管管蟠桃亦好,我的情形有點像。一⽇郭秀峰來看我,郭是在我 之后當了宣傳部次長,他與我說,汪先生還是關心你的,林部長要我來商量,請 你給央中導報寫文章,五千元一篇。我試寫了一篇,到底不能被登載,雖然照樣 給錢。我與汪府政是要親近亦不能了。 我只得離開汪府政,纔覺有中國歷史之大,但我仍未能決絕。我也不是不想 遷就,在我是已經到了遷就的盡頭。而汪先生夫婦亦尚如此關心我,待我要算得 仁至義盡,所以后來雖結果還是分手,總也無遺憾。孟子去齊,遲遲其行,及知 齊王終不用他,然后浩然有去志,而人唐綠珠詩則有“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 袂傷紅粉”中國人是兒女之情亦如聖賢。 二 南京轉瞬到了十一月里,我在家無思無慮。也是合當有事,忽一⽇傍晚郭秀 峰又來看我,是從這起因,有分教我、 異國存知己,⾝邊動刀兵, 故主恩義斷,江湖⽇月新。 卻說那天我與郭秀峰就在院子里搬出桌椅,兩人坐著說話,枯草斜陽,惟覺 對眼前人有一種親切意。他的來意,是⽇本大使館新近有個懇談會,每星期六召 開,要他轉言希望我參加,問我今晚就同去好不好?我說、“理他呢,你也不要 走,還是我們兩個玩玩吧。”可是去玄武湖已經太晚了,此外亦想不出地方,我 留他又坐得一回,只得對于寸寸的斜陽有依惜,意意思思的也無多話說。好吧, 我就同了他去。 那懇談會是在⽇本大使館一等書記官清⽔董三家里,司法行政部長羅君強, 糧食部長顧寶衡,駐滿洲國大使陳濟成等已比我們先到。宣傳部長林柏生后來。 ⽇本人惟清⽔及新從華北調來的池田,清⽔給我介紹他,我連姓名亦不記在心上。諸人坐攏一桌聚讌,我先只飲酒不開口。聽見清⽔問、“⽇本憲兵檢查城門口 及火車站的現狀,中國民人諒解麼?”陳濟成答、“中⽇既親善一體,當然諒解。”我不噤發話道、“我說不諒解。譬如中國憲兵檢查東京大阪的通站,⽇本 人至少清⽔先生就不喜。”清⽔歎道、“總之當初兩國不該打起來。”話題轉到 了這幾年來的戰爭。那羅君強,過去是蔣先生的祕書,他就敘述南京撤退時的混 亂,及初到武漢時佈置未定,彼時⽇軍不急追實是個大錯,若彼時躡跡急追,不 但武漢即刻陷落,連要退到重慶亦措手不及,早已一舉終結戰爭了。我聽了大怒 ,說道、“歷史一筆為定,但不像你說的輕佻,中國不亡自有天意,豈在一戰略 的得失?”在座諸人一時寂然。 飯后到客廳里又談。郭秀峰說,希望⽇本解除對央中通訊社的統制,新來的 池田就斥責道、“這種事原沒有約束規定,但是⽇本要這樣做就這樣做了,你卻 只會得求情,枉為你是國民府政的長官!”郭被說得面孔發熱。我想此人倒是真 曉得尊重中國的,但他也不要太目中無人,我就安著一個心要鬥他一鬥。恰值顧 寶衡問⽇本戰時糧食能否自給,池田答,完全自給,不靠外米。我就駁他,引最 近一篇⽇本的散文為證。那篇文字原為宣傳克苦奉公,寫一個教授病倒,親戚送 來五升米,那女兒專為留起給⽗親喫,他喫了歎說,今天我纔知⽇本米的味道好。我道、“可見⽇本國內已不易喫到⽇本米。”我因責池田、“中⽇戰爭于今六 年,不應再如此說話不誠實。”池田當下滿面飛紅,只是微笑。我亦隨又喜愛他 的老實。散會時他走到我面前,給我一張名片,上印著池田篤紀。 翌⽇池田來訪。他三十六歲,比我小兩歲,生得劍眉⾚面,筆筆都正,倒是 英雄相,穿一套蔵青西裝,那蔵青的顏⾊稍稍帶寶藍,就連他的人都有了新意。 我見他進來,聯想到小時我四哥從田畈里回來,剛走進屋里,只覺屋里都是他這 人。自此為始,池田每隔三五天總來一來,我亦漸漸的去回看他。 與池田相識纔一星期,一⽇他來我家,見稿子攤在檯子上,他問可以拜見麼 ,我一想他是⽇本人,但亦不怕,說“也可以”那是我有感于太平天國敗亡時 忠王李秀成的供狀,我將來逃走,也要留這麼一篇文字在世上,文中歷敘和平運 動事與願違,結論⽇本帝國主義必敗,而南京府政亦覆沒,要挽救除非⽇本昭和 維新,斷然從中國撤兵。而中國則召開國民會議,如孫先生當年。我寫了三天剛 剛寫完,凡一萬一千字,不是為發表的。池田看了幾頁,問可以拿回去看麼,我 又想到他是⽇本人,但我不喜世上有這麼多祕密嚴重,照樣答他“也可以” 焉知池田拿了回去夜一之間翻成⽇文,送給⾕大使看,⾕大使又轉到東京外 務省,連近衛文磨與石原筦爾他們都看了。這篇文章而且在華⽇軍派遣軍的佐官 中廣被傳觀。池田來告訴我這些,他面有喜⾊,且言⾕大使今天把你的這篇文章 給汪先生也看了。我想給汪先生看可不妙,但是也可以。 我想到要去海上避一避,但是大難臨頭我亦不喜見自己倉皇。如此又過了四 五⽇。一⽇傍晚,與池田散步過林柏生公館門前,池田說、“這樣巍巍的威嚴其 實可笑,我們⽇本的大臣家里都非常簡單的。”我道、“你也不要小看,南京政 府要逮捕我,還是有這個力量的。”池田聞言不省。二人走到鷹揚營,池田家就 在那里附近,草樹夕照里,半天紅霞如虯龍,我心里荒涼,分手時說、“這一段 時期里我要每天來看你,我若去海上,必通知你,我若有一天不來看你,你就要 來看我。”池田答“好”我不點穿,因為我不願驚動世人。 十二月七⽇,林柏生請我下午三時到他家,我心里有點覺得,並非我特別有 預感的才能,而只因我看重現世,不敢傲慢。但我在英娣面前不露聲⾊,惟在房 里換襯衫打領帶時囑咐她、“我是去到林柏生家里,若至晚不回來,你就去通知 池田先生。”她雖答應,亦不以為意。及至林柏生家,在客廳里坐了五分鐘, 不見柏生出來,我心里不樂,起⾝要走,他的副官無論如何請我再等一回,又等 了五分鐘,卻見一個彪形大漢進來,請我出去坐上一輛特工的汽車開走了,原來 是汪先生下的手令逮捕我。 車子開到一個地方,是一宅洋房,就有警衛開了兩扇鐵的大門,放車子進去 了當即又緊閉。我被安置在門衛室,等待里邊臨時在釘監房。我不知這里是海上 路十二號蘇成德的特工機關,問警衛惟答是曹公館。生死果然是大事,現在真的 ⾝⼊湯火命如雞了,我安靜坐著,但有十分鐘的工夫⾝上自然會發抖,要抑制亦 抑制不得,我劃火柴昅煙,亦手打顫,我對自己生氣起來,纔顫抖停止。在門衛 室坐了約一個鐘頭,就送夜飯來,是一大碗糙米飯,一小碗蘿蔔湯,我也慢慢的 都把它喫光。及至里邊監房釘好了,我就被關了進去。 監房里一個著地鋪,一桌一凳,一盞電燈,窗子都釘沒,房門上鎖,一人持 槍站在房門外看守。我不噤用手摸了一摸牆壁,想知道它堅固不堅固。我想這回 大約是要死的了,在地下撿得一枚針,在桌面上刻起一首⽩話詩、 花呀 以你的新鮮 補你的短命吧 如此把心思來橫了,一宿無話。 但是翌晨起來,我就估計形勢,除非汪先生當即把我殺卻,若過得三天,他 便要殺我亦不能了,我料他這三天里還要調查,如此我倒要與汪先生鬥一鬥機智。子夜歌、“小嬉多唐突,相憐得幾時。”其實我的鬥汪先生,乃至鬥周佛海鬥 李士群,皆是一種對世人的思慕之情,好比親親之怨。 英娣那晚等到九點鐘見我不回家,就去找池田。池田是個直心人,有時卻看 事情機頭欠靈,要有人提頭,英娣則年少不更事,她理直氣壯的發話了,池田乃 投袂而起,連夜與清⽔見⾕大使,⾕大使又派他聯絡總司令部及憲兵司令部,一 面命清⽔先打電話與林柏生,要他保障我的生命全安。翌⽇,大使館方面清⽔與 池田,總司令部方面三品隆以報導部長,憲兵隊方西河邊課長,會議援救。但此 事是中國的內政,不能以外⼲涉,且東條內閣剛剛說要尊重國民府政,尤須避 免對汪先生不敬,故只可把責任加在林柏生⾝上,由清⽔代表三方面勸告他。 是晚林柏生偕陳舂圃來到我被關的地方,把我開出去到樓上主任辦公室問話。柏生問我有何背景與組織,是否與周佛海聯結,我答、“沒有,佛海我更向來 不屑其人。”陳舂圃問、“你文章里說國民府政不能代表中國?”我答、“中國 是整個的,今一邊在抗戰,當然不能代表。”他點頭。又問、“可是你說⽇本必 敗,國民府政必亡?”我答、“這是我與陳先生閑談中也這樣說的。”他又點頭。舂圃到底是個厚道人。汪先生要舂圃同來,也是對我尚有好心。柏生因說、“ 你不告訴我與舂圃,汪夫人總是待你好的,你可寫信向汪夫人悔過,此事就算了 結,明⽇我派人來取信給你呈上。” 他們走后,我回監房,見紙筆已送來。我明⽩柏生要我寫這封信是為可以持 示⽇本人,你們當胡蘭成是國士,他原來這樣無聊。但我寫得很短、 汪夫人鈞鑒: 蘭成承夫人知遇,以為平素之志可行于今,豈知⾝陷刑戮, 貽夫人憂,所耿耿耳。仍祝 珍攝 晚蘭成上 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九⽇ 柏生無奈。他因問、“三品報導部長與你甚麼關係?”我答未見過面。此外 他還舉出幾個⽇本人,但我實在只識得清⽔池田。柏生不信,說道、“可是他們 現在要救你。”我答、“這我亦不知,我關在這里連家屬也不准接見。”柏生因 好言與我說、“蘭成兄是自己人,這次的事汪先生亦不過是要問明情形,隨可以 釋放的,但現在夾進⽇本人,變得不好辦,倒是于你危險了。你寫信給三品他們 ,要他們停止營救,你說如何呢?”我答、“我不能要他們營救,亦不能要他們 不營救。”柏生又言,我就索與明說了、“林先生,我決定不寫,因為寫了我 就得死,不寫我就得生。” 我這也許厚誣汪先生,汪先生把我給柏生舂圃查辦,原意不見得要殺我, 但柏生顯然不善體汪先生的意思。我宁可鬥死亦不能把命繫于期望他人的甚至 汪先生的寬大。 柏生自此不再至。一星期后,蘇成德來,他送給我罐頭食品,並關照警衛每 ⽇供給我香煙,又准許我家里送棉被來了。我且可以在室外草地上行動,與警衛 也廝了,常到隊長房里喫茶寫大字。此地雖然隔絕,但⾼牆外有人家開無線電 收音機,我每聽見播唱,總心里歡喜,因為我無論怎樣,亦外面天下世界仍在, 且近來我已知道我是不致被殺的了。 外面⽇本方面一味住林柏生,柏生最后拿出汪先生寫給他的信來抵抗,信 里有我的罪狀,甚至說我接受重慶的津貼每月五十萬元,柏生這樣做,變得是代 表汪先生向⽇本告發我,他真是對不起汪先生。如此拖延,直到舊曆除夕。 是⽇池田開會后悲憤回家,就叫他的太太、“你把我的手槍拿來給我,為了 胡蘭成今天我要用。”⽇本婦人的順從,只得取出槍給了他。池田帶手槍,先到 憲兵隊見河邊課長,與他說、“胡蘭成氏的案件,我坐視是失信于中國人,要救 又說不能用外的方式,現在我就去海上路十二號解放胡氏,那邊的警衛必阻擋 ,我就開槍,他們當然還槍,我非死即傷,我是⽇本大使館的館員,你就有理由 出動憲兵去包圍,救出胡氏了。”當下河邊被感動,說道、“不必你去,我亦可 這樣做的。”⽇本的佐官做錯了事受懲處,亦只是調遷,不比池田要犧牲生命。 池田問他是否還要請示憲兵司令,他說不用請示,此刻他即可下令,于午后二時 武裝出動。 池田與河邊約定了,纔回來報告⾕大使的。⾕大使說,憲兵有此決心,事情 就好辦,你還是先去警告林柏生,他們肯釋放胡氏最好。池田就去到柏生家,時 已過午,告訴他到午后二時不放,憲兵就武裝出動。柏生這纔驚慌,趕到江公館 ,得了汪先生的手令回來,上寫著立即釋放胡蘭成,給池田看了,派郭秀峰接我 出獄。一面池田亦備了大使館的汽車來接。汪先生仍要我寫一張悔過書,我也就 寫了。我坐池田的車,到家已四點半鐘,英娣與胡金人太太殷萱等正在堂前做湯 圓。我在獄凡四十八天。弄到如此,應非我的本意,且亦非汪先生的本意,而宁 是我與南京府政緣盡則離。 三 我歸家后,河邊課長派了六名憲兵來保護,二名在家里,四名在前后小巷巡 邏,且警告林柏生的人不得來接觸。我再三謝絕了憲兵,自知亦不會再遭暗算。 翌⽇即是舊曆正月初一,新年我只成⽇帶同小及胡金人殷萱夫婦遊街逛夫 子廟。 我喜歡京北飯館的世俗熱鬧。樓下通過帳房櫃台面前,上下樓梯,只聽見一 疊聲唱和接客送客。樓下里間廚房,嘩嘩的灶火,噹噹的鍋鏟,響連四壁。樓上 無數盃盤聲,堂倌在客人面前唱菜,樓下廚房里答應,樓上點盃盤計算報數,樓 下掌櫃答應。搬上來的酒肴雲蒸霧沛,滿座的客人猜拳喧笑。中國的舊戲開場必 定彈一套將軍令,大鑼大鼓,把人的思想感情的渣滓都砸掉了,然后好聽戲喫東 西,京北飯館亦這樣喧嘩而能不是噪音,把飲食作成有聲有⾊。⽇⾊五華,可以 只是一道光輝,音樂亦可以是一片光明空闊,現代社會的複雜勞動機器喧囂,一 旦至于中國文明,亦必可以是這樣的把產業作成有聲有⾊。 我亦同樣歡喜夫子廟的茶樓,滾⽔不論錢,連桌面亦一次一次用滾⽔沖洗, 叫的麵點豐富便宜,使人不起鄙吝之心,照價的買賣亦能給人這樣慷慨的感覺, 這真要有本領。這種茶樓新派的人少來,此外上中下三等人都來,他們到這里來 會會,座位及一兩式簡單的喫食皆平等,真是中國纔有的庶民熙熙。這種茶樓的 堂倌亦像京北菜館的堂倌,他們真是在招待客人,不覺其是侍役。 我這樣逛逛,很慶幸自己對于政治有一種生疏,且對民間亦有一種生疏。⽩ 蛇傳里的⽩蛇娘娘,她在瑤池群仙班里不合格,來到人間做媳婦又落第,我大約 亦帶幾分妖氣。可是天上人間的事,偏又與⽩蛇多有涉。⾕大使為我置酒壓驚 ,我亦又要說說政治,請他想法子開放內河航運封鎖,取消城門口及火車站⽇本 憲兵的檢查。二月一⽇,⽇軍宣佈了城門口及火車站歸中國察警維持秩序,于是 我到海上。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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