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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霜叶红似二月花 作者:茅盾 | 书号:44648 时间:2017/12/7 字数:83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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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光,在风火墙的马头上;強光返照,倒使得张家正厅楼上那几间房里,似乎更加明亮。而且南风也动了,悠然直⼊,戏弄着恂少大上那顶珠罗纱纹帐。窗前,⾐橱上的镜门像一个聚宝盆似的,正在吐放万道霞光。 构成“两岸峭壁”的箱柜,好像正沉沉⼊睡,忽然它们⾝上那些⽩铜附属品轻轻地鸣响起来了;接着,门帏也飘然而开,伴着小引儿的唤姑姑的声音,妈抱着小引儿走进了房。 似乎已经使尽了最后一分力,妈拖着沉重的步子,抹过那大,便将小引儿往“中流砥柱”旁边的一个方凳上一放,伸松一口气,转⾝便踅到靠壁的长方折⾐桌前拿起一把茶壶,自己先呷了一口,然后找个小杯子斟了半杯,走到小引儿⾝边。这时候,婉姐小和恂少妈一前一后也进来了。 妈忙即撇开小引儿,给婉姑妈倒茶。 “妈,你只管招呼小引儿。”婉姐小笑着说,又向窗前望了望,转脸对恂少道“嫂嫂,你这里比妈房里凉快。” “也不见得,”恂少随口应着,从桌子上那四只⾼脚玻璃碟子里抓些瓜子和糕点放在婉姐小面前,又拣一个小苹果给了小引儿。 婉姐小望着那边折⾐桌上的小钟说“哦,已经有五点了么!”打个呵欠,又笑了笑道:“怎么四圈牌就去了一个下午? 怪不得他们少爷们常说,和太太们打牌会瞌睡的。” “可不是!”妈凑趣说,拿过一把鹅⽑扇来给婉姐小轻轻打扇“可是,姑,你的手气真好,一副死牌到了你手里就变活了。” 婉姐小笑而不答,却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梳妆台前,对镜子照了照,又瞧着台上的一些化妆品,嘴里说:“嫂嫂,你也用这兰花粉么?这不大好。扑在⾝上腻得得的,一点也不慡滑。今年有一种新牌子,叫做什么康乃馨的,比这个好多了,自家店里也有得卖。” “我是随他们拿什么来就用什么,”恂少也踅到窗前来。“自己又不大出门,少爷呢,店里有些什么货,倒跟我一样不大明⽩。” “回头我叫阿巧送一瓶来,你试试,要是中意,就跟赵福林说,托他照样到店里去拿,”婉姐小一边说,一边又在⾝边摸出一块钱来,转⾝含笑唤道:“妈,这是给你的。” “啊哟,怎么姑又赏我了!”妈満脸堆笑,却不来接。 “你谢谢姑就是了。”恂少有点不耐烦地说,又吩咐道“抱了小引儿到后边园子里去玩玩罢。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就说老太太要他写一封信呢!”妈——都应了,抱起小引,却又陪笑道:“谢谢姑,又没有好生伺候。姑要洗个脸么?我去打⽔来。” 婉姐小笑了笑,还没回答,恂少早说道:“当真,婉姊洗个脸罢。可是,妈,你叫陈妈倒⽔来,我还要问问她晚上的菜弄得怎样了。” 婉姐小朝窗外望了望,便转⾝走到大前,将那印度绸套裙褪下,搭在裙架上,又把颈间的纽扣松了一个,轻摇着泥金面的檀香细骨折扇,去在方桌旁边坐下。 “今夜你不回去了?婉姊!”恂少走近来说。 婉姐小微笑着头摇。 “又没有小娃娃,我就不信你那样分⾝不开。东院子楼上西首那一间,最是凉快,铺也是现成的。我搬去陪你。” “我想连夜饭都不吃就回去呢,怎么还说过夜?”婉姐小嗑着瓜子,吃吃笑着回答。“我那姑爷比一个小娃娃还难伺候些。况且老陆妈又在这边帮忙,剩下的那两个,平⽇子就像没头苍蝇似的,我不在,恐怕连一顿饭也不会开呀!要就明天再来。嫂嫂,你叫他们早点开饭,我吃了就走!”“你瞧,一说倒把你催急了。”恂少也笑着说。“还早呢。你瞧太还那么⾼!” 婉姐小嗑着瓜子,笑而不答,她翘起左脚,低头看了一眼,便伸手到脚尖上捏了一把,又在右脚尖轻轻摩抚着。忽地款款站了起来,走去坐在沿,架起左腿,脫下那月⽩缎子绣红花的半天⾜的鞋子,将鞋尖里垫的棉花扯了出来,尖着手指将棉花重新叠成个小小的三角。恂少也过来,拿起婉姐小的鞋子赏玩那上面绣的花朵,一边小声问道“这是店里买的么?”又赞婉姐小的脚:“婉姊,你这脚一点也看不出是过的,瘦长长,尖裹裹,多么好看!恂如老说小引儿将来连尖头鞋子也别给她穿,可是我想脚尖儿到底要窄窄的,才好看哪!只要不像我的那样小就得啦。” “嫂嫂,你别打趣我!”婉姐小一面将叠好了的棉花再塞进鞋尖去,一面吃吃地笑着说“这样不上不下,半新不旧的脚,你还说好!”穿上鞋,又在鞋尖仔细捏着摸着“这不是街上买的。县里还没有呢!这还是托人从海上带来的,可是,你瞧,这在海上还是顶短的脚寸,不过我穿还嫌长些,这倒也罢了,只是那鞋头,可就宽的不成话,填进了那么多棉花,还老是要瘪下去,显出这双脚的本相来了。” 婉姐小说时,恂少又在端详她那子:淡青⾊,质料很细,管口镶着翠蓝⾊的丝带。恂少心里纳闷道:“绫罗绸缎,也见过不少,这是什么料子呢?”忍不住用手揣了一把,只觉得又软又滑,却又其薄如纸。婉姐小换过右脚来整理那鞋尖填的棉花,似乎猜到了恂少的心思,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料子叫什么。这还是去年到海上去玩,二舅⺟给我的。光景也不是纯丝织的,自然是外国货了。”“哦,怪道绸不像绸,绢又不像绢…”恂少漫应着,忽然有些感慨起来了:人家婉姐小多么享福!上无姑嫜,下无妯娌叔伯,姑爷的子又好,什么都听她,姑爷要钱使,还得向她手里拿…这样惘然想着的当儿,恂少又打量着婉姐小的全⾝上下,只觉得她穿的用的,全都很讲究,自己跟她一比,简直是个乡下佬。一下子,平⽇所郁积的委屈和忧伤,一齐都涌上了心头,她坐在那里只是发怔。 这时候,陈妈提着⽔壶来了。婉姐小自去洗脸。恂少勉強收摄心神,问了陈妈几句晚饭菜肴的话,又吩咐她再去问太太,看有什么要添的,趁早叫顾二去买。 婉姐小拉上了那⽩地小红花的洋纱窗帘,先对镜望一眼,然后把衫子襟头的纽扣也解开,又伸手进⾐內去松开了束的小马甲,骤然间便觉得遍体凉慡。她洗过脸,又洗一下颈脖;被热⽔刺了的⽪肤更显得红中泛⽩,丰腴莹洁。看见梳妆台上杂摆着的化妆品中,总无合意可用之物,她只取一瓶生发油,在头上洒了几点,轻轻把鬓角掠几下,又反手去按一下那一对盘龙髻,然后再对镜端详时,却见镜中多出了一张鹅蛋脸来,双眉微蹙,怔怔地看着她。婉姐小抿嘴一笑,正待转过⾝去,却已听得恂少的声音在脑后说道: “婉姊,跟你在镜子里一比,我简直是个老太婆了!” 婉姐小又笑了笑,脸上泛出两圈红晕,还没开口,恂少却又说道:“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怎么你就那样嫰相?”“嫂嫂,你比我多辛苦,多心呵,不过,你要说老的话,那我又该说什么!” “我辛苦什么?”恂少的口气有点不自然。她转⾝过来,捏住了婉姐小的手,愀然又说道:“我也算是在管家啦,可是哪里赶得上你,婉姊,你是里场外场一把抓;我什么心呢!…”恂少眼圈似乎有点红了“有些事,用不到我去心,我就心了,也没用呵。” 一瞧又惹起恂少的満肚子委屈来了,婉姐小便故意笑了笑道:“嫂嫂,你说我里场外场一把抓,可又有什么办法?和光成天伴着一盏灯,一枝,我要再不管,怎么得了?这叫做跨上了马背,下不来,只好硬头⽪赶。” “不过你——婉姊,辛苦是够辛苦了,心里却是快活的;不比我…”恂少似乎喉头一个哽咽,便说不下去了,只转过脸去,望着那边⾐橱上的镜门。 沉默有半分钟。终于是婉姐小叹口气道:“嫂嫂,一家不知一家事。我心里有什么快活呢,不过天生我这副脾气,耝心大意,傻头傻脑,老不会担忧罢哩!嫂嫂你想:这位姑爷,要到下午两三点钟才起,二更以后,他这才精神上来了,可是我又倦得什么似的,口也懒得开了。⽩天里,那么一座空廓落落的房子,就只我一个人和丫头老妈子鬼混,有时我想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算是⼲么的?又像坐关和尚,又像在玩猴子戏!可是坐关和尚还巴望成佛,玩猴子戏的,巴望看客叫好,多给几文,我呢,我巴望些什么?想想真叫人灰心。嫂嫂,你说,我有什么可以快活的呢!” 在那大⾐橱的镜门中,恂少看见婉姐小的侧面——正如光风霁月的青空,忽然霾密布,只有那一对眼睛却还像两点明星。恂少转过脸来,很关切地说道:“婉姊,你件件都有了,就差一件:孩子。有了孩子,你就是一个全福的人。昨天姑妈说得好:儿孙迟早,命中注定,她说今年新年她去大士庙里求过一签,详起那签文来,我们要抱外孙也不会太迟,就是明后年的事。” 婉姐小只淡淡地一笑,没有言语,不过脸上的愁雾也慢慢消去了。 恂少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边⾼⾼兴兴说:“婉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一边就走到垫箱橱前,拉开菗屉,在一些鞋样之类的纸片中捡出一张小小四方的梅红纸,轻声笑着悄悄说道:“前些⽇子,我⾝上来的不是时候,吃了这丸药,灵验得很。我不大认得字,你瞧瞧这方单,也许你吃了也还对的。” 婉姐小接过那方单来一看,是乌⽩凤丸,便笑了笑道:“哦,这个——我还用不着。倒是有什么给他…”婉姐小忽然脸一红,便低头不语。 看到这情形,恂少也料到几分,觉得不好再问,但是,素来和婉姐小是无话不谈的,而且热心好事又是天,她到底忍不住,俯⾝到婉姐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还没听完,婉姐小早已从眉梢一连红到耳,掉转头啐一口道“嫂嫂! …”却又噗嗤地笑了笑。 恂少也脸红地一笑,但还说道:“有些丹方倒是很灵的——婉姊!” 婉姐小俯首不答,一会儿,她这才抬起头来,讪答答地问道:“恂如又出去了么?”但又立刻自觉得这一问是多余的,忙又改口道“店是的事,当真也得他留点心才好。” 恂少忙接口道:“婉姊,你听到了什么?” “也没听到什么。不过,宋显庭这人——从前爸爸常说,人是能⼲,可得看住他,而且,要会用他。” “可是恂如说起来,总是讨厌他。” “我也知道,”婉姐小叹口气说。“讨厌他又中什么用?店是要开下去的,除掉他,替手倒也不容易找呵!找来的,也未必比他好。” “可不是,婉姊,难就难在这些地方:开又不能不开,开在那里,自己又不管。婉姊,我正想问问你,我的堂兄月亭跟我说:面子上,店是赚钱的,吃过用过开销过,没有店,我们这一家的开销往哪里去要去?不过,骨子里,他说,这二十多年的老店,底子那么厚,近年却一点一点弄薄了,总有一天要出大子。婉姊,我是不懂什么的,月亭呢,他自己一个布店也是十多年的老店了,就是他手里弄光的,他有嘴说人家,我可就不大相信。婉姊,外场的事你都懂一点,你说他这话对不对?” “也对。”婉姐小沉昑着点头。“这种情形,大概恂如也知道罢。” “谁知道呢!”恂少皱了眉头,似乎这又触动了她的委屈之处。“他总没在我面前讲这些事,我提起来说说,倒还惹他生气。” “那么,老太太有没有知道呢?” “我悄悄地跟妈说过,可就不知道她跟老太太说了没有。”“妈大概是不说的,”婉姐小笑了笑“怕老太太着急。可是,嫂嫂,恂如还不至于糊涂到那步田地。他心里也有个打算。他跟我说过:顶好是趁这时候把店盘给别人,拿到现钱,另外打主意。比方说——” “可是,婉姊,”恂少抢着说“老太太决不答应!” “就是老太太答应了,我还有点不大放心…” 婉姐小又沉昑起来了,那下半句就此缩住;她向恂少瞥了一眼,又微微一笑,似乎她那眼光就有这样的意思: “自然你也明⽩为什么还有点不大放心。” 但是恂少并没领会她这意思。“不,老太太一定不能答应!”恂少的口气有点儿生硬“老太太知道恂如不会做生意,知道他是个硬脖子直肠子的少爷,祖宗留下来的一点基业还怕守不住,怎么会另打主意做别的生意!” “不过,嫂嫂,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生意,”婉姐小还是很委婉地说,虽则她对于老太太她们这种成见,向来就不同意,特别是恂少也这样严厉批评起自己的丈夫来,更使她发生反感。“都是慢慢磨炼出来的。我看恂弟也不太笨,没有什么学不会,就只怕他三心两意,不肯好好地⼲去。近来他老是失魂落魄的,我看他是心里有事。嫂嫂!…”婉姐小忽又顿住了,凝眸瞧着恂少,显然是感觉到有些话与其由她来说,还不如由恂少自己开口。然而恂少只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像含了満口的⻩连,一声不出。婉姐小笑了笑,便改用了反问的口吻:“可是,嫂嫂,你和他是夫,你总该知道他心里有什么不如意?” 没有回答,恂少只低头叹了口气。 婉姐小笑了笑,又换过探询的方式:“老太太说他总是想出码头去谋事,莫非他是为了这一点点不称心么?” “哎,要是当真为此,倒也罢了,”恂少半呑半吐只说得一句,忽又改口,学起婉姐小来了“不过,婉姊,你猜他是什么心事?” 婉姐小 头摇,但是她心里却已断定,恂少对于这所谓恂如的心事,必有所见,至少也有所猜疑,——只是她为什么忽然那么替丈夫包荒起来呢?婉姐小还没看透。 一阵強劲的南风吹开了窗帘。婉姐小猛觉到凉气直透部,这才记得那束的小马甲还松开在那里。她低头朝前看了一眼,不由的脸红起来,便伸手进⾐內去扣紧了那些小纽扣。这当儿,却听得恂少好像吐出一些东西似的说道:“我知道他这样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整天没精打采是为了一个女的!” 婉姐小吃惊地抬起头来,忙问道:“嫂嫂,你怎么知道他…” “我看出来的。” “光景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 “没有,倒也没有,可是我看的出来。” “哦!”婉姐小不噤抿嘴一笑“那么,你问过他没有呢?” 恂少苦笑着,摇了头摇。 “嫂嫂,”婉姐小忽又觉得⾝上闷热,回⾝去找扇子“你应当问问他呀。” “怎么问呢?”恂少瞠直了眼睛。“别说问了,我有一次不过远兜转隐隐约约说了半句,婉姊,不过是半句,就险一些惹出一场不得开的口⾆呢!” 婉姐小凝眸看着恂少一字一字说出来,直到她说完了,这才慢慢头摇。她早知道他们夫不甚相得,所以恂少很容易怀疑到这上头,然而她相信恂如的确是没有外遇的。当下她就说道:“恂如脾气是不大好,不过,嫂嫂,你也不要多疑。他要是在外边有了相好,即使能够瞒过你,可不能瞒过我!和光不大出门,可是,城里那些爱玩的少爷班,却常来我们家里。如果恂如有了什么,这班少爷们的嘴巴怎么肯一字不提?就不算他们少爷班罢,和光为的菗这一口,也常有些贩土的来谈谈。这些破靴,更其是満嘴巴没半句正经,私门子,半开门,越是混账的事情他们越知道的多!可也不曾听到他们说起过恂如的什么来呵…”说到这里,婉姐小笑了笑,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又笑道“嫂嫂,你放心罢,有我这包打听在这里,你吃不了亏的!” 恂少只是听着,一声不出。但是只看她那似笑非笑的神气,就知道婉姐小那一番话,她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婉姐小想道:硬是不肯把人家的话语心平气和想一想,难怪恂如和她搞不好。她叹了口气,带几分责备的意味又说道:“他们年青的少爷班,总有点不大安分的地方;他们常在什么四宝那里打牌胡调,我也知道一点。恐怕这里头也有恂如的份。不过,嫂嫂,他这种逢场作戏,你也只好马虎些;你越顶真,他越怄气,那又何苦来呢!” “嗨,如果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恂少顿住了,定睛瞧着婉姐小,似乎正在斟酌措词,终于惨然一笑道“我也犯不着放在心上!这一点道理我也还能明⽩。再说,婉姊,你刚才不是说得再痛快也没有:如果他在外面结识了什么混账妇人,瞒我倒容易,可没法瞒过你——是么?我不是瞎疑心,活见鬼;可是,婉姊,我这话不好说呀,我哪能这样冒失,不知轻重?”恂少又惨然一笑,便低垂了头。 婉姐小一听这话中有话,这才悟到恂少先前的闪烁态度大有讲究。她凑近一些,抓住了恂少的手,小声问道:“难道恂如在外边勾搭上了什么人家人,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么?” 恂少慢慢抬起头来,朝婉姐小看了一眼,轻声叹着气只说了半句“如果是不相⼲的人家呵…”便又缩住,忽然苦笑了一声,手扶着婉姐小的肩头,很恳切地说:“婉姊,你自去问他罢!他相信你,敬重你,说不定还有几分怕你;婉姊,你自去问他罢!” 这几句话,婉姐小一时竟辨不明⽩是真心呢,还是讥讽;她脸红一下,只好含糊答道:“嫂嫂,你又来开我的玩笑了。现在恂如是人大智大了,有些事连妈都不肯告诉,何况我是姊姊!…哦,那边屋角上已经没有太,我们下去看看老太太姑妈她们罢。” 她们刚到楼下,就听得那边门口有一个男的和女的在说笑。婉姐小耳尖,早听出那女的是自己家里的阿巧,便唤道:“阿巧,你来⼲么?这么⾼声大气的,没一点规矩!”阿巧涨红着脸,低头答道:“姑爷要我来伺候姐小回去。” “用不到你,”婉姐小一边走,一边说,同时又用眼光搜索那男的,要看明那到底是谁。可是那男的早已溜进东院去了。婉姐小和恂少也进了东院。将到那中间的小客厅,婉姐小这才回头吩咐跟在后边的阿巧道:“赶快回家去,我有老陆妈陪伴,用不到你!” 恂少看着阿巧的后影,向婉姐小笑道:“阿巧这丫头长的越发像个样儿了,就是矮了一点。” 婉姐小也笑了笑,便走进那小客厅。 恂如正在老太太和姑太太面前读他刚写好的那封信。“姑妈再想想,”恂如说“还有什么话要写上去?” “没有了。不过,好像你还没提到祝姑娘的事。” “啊,怎么就忘了!”恂如转⾝就走。 他退出小客厅,越过天井,便进了对面的书房。不先补写那忘了的事,却从书桌上抓起扇子来扇了几下,又翻出他用自己口吻写给良材的另一张纸,看了一遍,又涂改了几个字。觉得还有许多意思都没写,而写了的又未能表达中郁积的深微曲折,他皱了眉头,拿着那张纸只管发怔。 “妈说,要是祝姑娘不能马上来,就托姑妈家的老苏找一个替工来也行。”少在门外探⾝进来这么说。 恂如吃惊地抬头一看,实在并没听清少的话,但料想又是来反复叮咛,便用厌恶的口吻答道:“都写上去了,都已经写了!” “怎么,都写了?”少款步进来,就在书桌旁边站了一站。“这是妈刚刚想起了,叫我来跟你说的;就怕老苏尽管去催,那祝大还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不放祝姑娘来…” “得了,得了,”恂如顿⾜,截断了少的唠叨“有这样噜苏,顶好你自己去!” “怎么又怪上了我啦!”少生气地转⾝,却不出去,反走到靠墙的椅子里坐下“我是传妈的话。你嫌噜苏,自己跟妈去说去!” 恂如不理,抓起笔来,在纸尾写道:“古人云:度⽇如年,又云,如坐监牢,呜呼,我今乃亲历其境矣。”掷笔叹口气,方觉得口那股气略平了些。他拈着纸沉昑,觉得“监牢”的比喻颇为确切,少便是个看守人,她那对凄凄的眼睛,时时刻刻不离开他。正这样想,忽听得那“看守人”冷幽幽说道:“老太太要给许家的静妹妹做媒呢!” 恂如的心头像扎了一针。不暇思索,当即反应似的顶一句道:“关我庇事!”可是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安知这不是少捏出来试探他的?他正待改口,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来,少早又抓住这隙进攻道:“嗨,怪了,谁说关你的事?你瞧你急得什么似的!哦,我不该多事,老太太也不该多事,是么?” 这可把恂如怄急了,他转脸盛气对着少,正想责问她老说这种话中有话的冷言冷语是什么道理,少已经站起来又加一句:“放心罢,也还没有定规呢!”说完,翩然夺门而去。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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