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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荒原上的阳光 作者:何顿 | 书号:44659 时间:2017/12/7 字数:72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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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民做了一个梦。马民午睡是从不做梦的。他平常午睡的时间总是四十分钟的样子, 有时一个小时,有时只是坐在车上打一个盹就可以了。马民睡午觉的习惯是他那个以酒 为友并喜发号施令的⽗亲从小培养的。他的⽗亲喜睡午觉,当然就希望儿子也躺下 来睡午觉,于是就养成了每天中午都要睡一下,下午才不会脑壳疼的习惯。马民在这个 午睡里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因试考只打了七十几分,被⽗亲勒令跪在门坎上的事情。他⽗ 亲是个怀才不遇的男人,年轻时候是梦想当诗人的。他⺟亲就是倾慕丈夫的才能,把自 己的美貌和青舂给了他。那时候他还不喝酒,还没被打成“右派”他们结婚一年后, 因嘴巴爱说话,而且说话的口气总是把矛头直指他的那个唯我独尊的领导,于是这个自 以为満腹才⼲的年轻人,自然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从此就着一张疙疙瘩瘩的马 脸,一蹶不振了。 当马民长到能记事时,他的⽗亲呈现在他眼里的形象就是酒鬼加法西斯主义者了, 动不动就是拳头打下来,落在他⾝上还真有点份量。小时候马民最害怕的就是⽗亲,这 个在世人眼里东倒西歪的男人,在马民眼里却是一尊神。他的一双鼓鼓的乌⻳眼睛不但 让马民害怕,还让马民的⺟亲也害怕。在⽗亲的嘴里,⺟亲的名字是“刘扫帚”所谓 “扫帚”当然是倒霉的意思,⽗亲认为自从和这个女人结婚后,命运之神就没对他笑 过。他戴上“右派”的帽子不就是他结婚一年后的事吗?马民读初中后,⽗亲嘴里还在 念叨这事,认为他命运不济是子命里的“扫气”(晦气的意思)带来的。马民梦见自 己跪在门坎上,低着头,⽗亲却坐在房里喝酒,苦皱着脸。他跪了很久,直到⽗亲把酒 喝完,才叫他起⾝吃饭,而这个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亲睁着两只猩红的眼睛瞪 着他,厉声说:“以后认真读书不,你说?”马民说:“我认真读书。”⽗亲指着他的 鼻尖说:“我只警告你,你期末试考没有九十分,看我不打断你的脚。滚开去!”马民 就走开了,马民的膝盖已经跪肿了,走路一拐一拐的。⺟亲含着泪看着他吃饭,马民眼 睛里也含着泪,⺟亲对他说:“快点吃,吃了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马民吃完冰冷 的饭——马民的⺟亲本想跟他热饭,⽗亲严厉地阻止了,打⽔洗脚,子挽到膝盖上时, 好几处地方都红红肿肿的,手触上去就觉得钻心地疼。⺟亲见他含着泪不说话,就对他 说:“好好读书,不然你爸爸打断你的脚的。你只晓得打篮球,你爸爸说打篮球没用。 你爸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呢,不是打篮球就是看小说,把数学成 绩都拉下来了,”马民嘴动了动,他想小声说:“我长大了要报仇。”但是他没有说 出口,他知道这样说,又会招一场打或者罚跪。他那天晚上梦见一条蟒蛇着他,而蟒 蛇忽然又变成了他⽗亲,⽗亲睁着两只眼睛瞪着他,⾝体却成了只会爬不能走的蛇⾝。 这是梦里面做的梦,这个梦是实真的少年时代的生活的写照。马民小时候经常挨打,他 的⽗亲发起火来,整个房子里就只有⽗亲的吼声,他的⺟亲只有缩在一角静待事情结束 的份儿,任威严无比的丈夫⼲着他想⼲的事情。马民懂事后,可以同暴怒的⽗亲抗衡的 时候,曾对天发誓,结婚后绝不对子和儿女这样。 马民醒来的时候,子坐在边,看着他,说:“你醒了?”马民觉得她是说废话, 他不是已经睁着两只眼睛了吗?马民在梦里面看见的⺟亲那双忧怨的上眼睑⽪很厚的眼 睛,此刻在子脸上复活了。马民的⺟亲在四年前去世了,生前没享一天福。马民非常 爱她那个善良的⺟亲,她的⺟亲从来不对他指三道四,一切都表现出了菩萨心。现在, 他觉得子这双眼睛有点像他记忆中⺟亲那双眼睛,甚至眼形都与他⺟亲的眼形挂相, 都是双眼⽪,并且都是一种形状。马民想起⺟亲说:“我其实最爱的就是我⺟亲。她是 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我们小时候,爸爸打我们,我⺟亲每次都是眼睛含着泪。你的眼 睛有点像我⺟亲的眼睛。” “是吗?”子笑了下,笑得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括号,⾁勉勉強強地往两边扯开去。 马民心里一阵厌恶,觉得自己的爱心无处表达。子仍然坐在他一旁,好橡守护神 坐在他一旁一样。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挨了⽗亲的打,⺟亲就坐在一旁守候着他的情景。 他心里就一阵难受。 “你去看看书,”马民望着子“没有事就看看书,你现在正好提⾼提⾼自己的 修养。我劝你看看书,不要一天到晚不搞一点学习。 看什么书都可以。” “我是在看书,”子说,又是那样地一笑,笑得脸上的⾁往两边横扯,接着又恢 复成了扁扁的甲虫形状的脸“我没事是在家里看书,不过我看久了就感到脑壳好疲劳 的。” “当然,每个人看书看久了都有疲劳感。这没什么。”马民坐了起来,他不想再呆 在家里与自己无法面对的女人说话。“我到公司里去一下。今天会计会来。” 天马装饰公司在劳动路,在一幢大厦里租了两间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旁挂着天马装 饰公司的招牌,招牌是周小峰设计的,很漂亮。办公室里搁着四张写字桌,上面都积了 一层灰,显然是几天都没有人进来。马民以前聘了一个姑娘专门守在公司里,后来那个 姑娘嫌工资低,就让她另谋⾼就去了,马民来公司是等女会计,女会计已经说下午来公 司里做帐。马民扯过挂在门背后的一块抹布,将平时自己坐的办公桌上的灰抹掉,又把 椅子上的灰抹了抹,心想还是应该请一个姑娘坐在公司里,叫她每天打扫卫生也是好的。 他坐到椅子上,把脚架到桌子角上,点上支烟菗着。小廖走了进来,手上拎着头盔,脸 上淌着汗。“马老板,”小廖叫了声,望着他笑笑。 马民吐口烟,瞥着这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的女朋友马民看见过好几次,长相并不 是很漂亮,但很感,⾝材很好,也很会打扮自己。马民还觉得小廖的女友有些劲, 说话的表情和在男人面前有意无意地扭几下庇股的动作,都体现出了这是个天风的 女人。马民心里想,小廖又怎么能守得住这样的女人呢,这样的女人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还乐滋滋的可能不知道呢。想到这里,马民说:“会计还没有来,也没打我的机手, 不晓得她搞些什么,又约了我的。” 小廖说:“那她可能等下就会来罢,她约的你,又不是你约的她。” 马民想起小廖的女朋友,一笑“坐一下,你那位做公关姐小的女朋友售楼的情况 怎么样了?”马民说“她应该很能⼲罢?” “我不晓得她的事,”小廖说,脸上表现出年轻人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我从不问 她的事,她的事我不管,我的事她不管。我们各赚各的钱。” “那你们都很现代嘛。” 小廖显示出他是个大丈夫的神气说:“我们是你不⼲涉我,我不⼲涉你。合不来就 分手,合得来就结婚。女人有的是,到处都是,她不在乎我,我不在乎她。” 马民觉得他说得很对,何必那么你在乎我我在乎你呢。马民将烟蒂按灭,望一眼窗 外,窗外不远处立着一幢⽩⾊的大厦,马民望了几眼那幢大厦,想起彭晓,想起小廖的 女友,她们都是头脑健全的女人,而子却是个精神病人,他回过头来说:“我想离 婚。” 小廖是个机灵的家伙,一双眼睛总是含着一种自以为聪明的光泽。脸黑黑的,嘴巴 较大,喜时不时一笑。马民别的都喜他,就只不喜他笑,因为他小小年纪,笑时 却带着一种嘲讽且还有一点狡猾的意味。“马老板想离婚?”小廖笑着瞅他。 马民瞥他一眼,对他的笑容很讨厌。“你可以不笑不?”马民对他说。 小廖又笑了笑“马老板哪里不愉快罗?” “你莫问不愉快,”马民说,一种无名火升到了头顶“你一问,我没有脾气都变 得脾气好大的了。我想离婚,可是我那个老婆…想起就烦躁,脑壳疼。” “嫂子蛮好的,”小廖换了个姿势站着说,脸上当然没笑了。他看出了马民一脸的 烦恼。“我觉得你子是个好人,对你百依百顺。” 马民本想说“她是个神经”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你不晓得罗。”马民冷冷 一笑“反正我越来越不喜她了,烦躁。你去行银打个转⾝,”马民吩咐他“看装 修的钱付到帐上没有。再不付我就要打电话骂人了。刘厂长说第二天就付,到现在还没 看见钱来。” 小廖拿起桌上的红头盔,转⾝走了出去。谁站在我面前我都烦躁,马民心里说,我 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他当然就想起了彭晓。我已经有五天没同她联系了,我无时 无刻不想她。我已经彻底掉进爱的泥坑里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几天他拚命控 制着自己不与她联系,现在他觉得他应该跟她联系了。他拿起了机手,三下两下地按了 她的传呼机号码,当然没忘记加“96”的代号。其实他知道不加代号她也知道是他打的 传呼,她已经记住了他的机手号码。上次他在王经理家打“三打哈”时,她就打了他的 机手。彭晓的记很好,不会忘记他的机手号码。他加代号,是要提醒她,他们的关系 是那种纯度很⾼的96标号汽油,这种汽油当然是好汽油,是长沙市,甚至是湖南省地区 內任何一个加油站都没有的。这个代号这样解释当然就很美好。马民想。 搁在桌上的机手响了,马民拿起机手,是王经理的声音“搞点活动不罗?” 马民一听就清楚对方是指玩“三打哈”马民那一瞬间想当国家⼲部就是他妈的好 过。“我要有事,”马民回答说。 “什么事?”王经理说“我们这里三缺一。刘局长也在这里,刘局长要你来,业 务的事…你清楚不?”王经理在那边威胁他说。 马民想起这些个国家⼲部真他妈什么事都可以搁在玩的一旁,这个国家又怎么能搞 上去?他真想一口拒绝王经理的邀请,但一想这一拒绝就可能把那一笔几百万的装修业 务一起拒绝了。王经理曾明确地告诉他,他有几个搞装修的朋友,马民只是其中一个, 而这个业务——头枕北脚踢南的刘局长是非常相信他的,私下已经对他说了,回扣的钱 王经理代他拿,他就不露面。因为他怕留下把柄影响他的仕途,他预感他是要当市长或 者什么厅长的,曙光在等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呢。王经理已经私下向马民透了底,吊着 马民的胃口,让马民总能看到一点希望。“好罗,”马民说,想起彭晓“那我可能打 不了好久,我确实有事。但是我还是来陪你王经理和刘局长玩几把,嘿嘿嘿。”他心里 想他妈的,这些当⼲部的已经烂到骨头里去了,摆着自己单位上的事情不管,却躲起来 赌博。机手又响了,马民以为是彭晓打来的,结果是周小峰。 “你这杂⽑有什么鬼事?”马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很快活地骂道。 “你才是个正宗的杂⽑。” “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马民又兴⾼采烈地骂道“有庇就放。” 两人斗了一气杂嘴,马民问周小峰有事没有。 周小峰回答说:“硬要有事?没事打个电话玩玩,关心你就不可以?” “谢谢你,嘿嘿嘿,你的关心越少越好。我受不了你这一套。 好罗,再见,我还有事。”马民合上机手,正想走,机手又响了。 马民想这可能是彭晓打来的了。“哪位?” “我还没说再见,你怎么就关机手?”周小峰指责他“你读了大学,对待朋友怎 么这样不礼貌?雷锋是怎么做的晓得不?” 马民懒得同他对开玩笑了“我还要有事,我让你说再见罗。” “我现在还不想说再见,嘿嘿,你急着想摆脫你的冤家对头是罢?”周小峰在机手 那头快活地说“你有什么事,告诉我看?我最会替人排忧解难了。” “我打了彭晓的传呼机,”马民说“你挂电话吧。” “你就是这样重⾊轻友?对待朋友这样不耐烦?朋友找你谈心,想把点烦恼传染到 你⾝上,让你分享一点,你就急着要朋友挂电话…”“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挂电话了 埃”“我还没说再见,你就想挂电话?我晓得你现在是非常想听晓晓的声音,她的声音 很甜吧?她说话同唱歌一样好听吧?你这重⾊轻友的杂⽑!” “别人要我急着去打‘三打哈’,”马民恨不得骂他一句“你这子婊养的”话到 嘴边开口道:“好罗,别人在家里等着我,再见,明天见。” 女会计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式样很好看的花裙子,一张尖脸黑黑的, 背着一只绿⾊的小⽪包。“才来罗?”马民瞥着这位多处兼职的女会计。 “我到处都是事情呢,”女会计说“街上又堵车,你怕我们出门像你们当老板的, 自己一台车开来开去,威武得很。街上好热。” 马民笑笑,把一大堆票发什么的都扔给女会计,随便向女会计代了几句,就匆匆 向门外走去。他迈出大厦,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刚刚坐进去,机手又响了,他想这应该 是彭晓打来的了。 “哪位?”他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得几分温柔地问了声。 “我还没说再见,你又关机手了。”周小峰说“你这重⾊轻友的杂⽑。” “周小峰你今天没吃错药吧?”马民建议他说“要不要我送你到神经病医院去检 查,涂家村精神病院最近没什么生意,你想去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不?” “是的,我正好脑壳疼,想去看看玻你来接我我崽不去。”周小峰说。 “我真的怕了你,你说再见罗。” “我现在还不想再见。嘿嘿。” 马民真的有点恼他了“你这个杂⽑,再见。”马民合上机手,发动了汽车,将汽 车驶上马路,朝王经理家飙去。机手在他⾝边又响了起来。马民心里想周小峰你这个杂 ⽑,你真的是吃了撑的。马民一只手把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又拿起了机手,真的来了 脾气地大叫一声:“你这杂⽑发神经罢!” “马民你怎么回事?”彭晓的声音。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马民慌忙解释道“我以为是周小峰那个玩把戏的,他 着我不放。我关了机手,他又打进来,我关了机手他又打,你看烦躁不?” “难怪我打不进来。” “所以我刚才以为又是他打进来吵我的,结果是你。” “难怪你一开口就骂杂⽑。” “我跟周小峰是二十年的朋友,是骂不散的冤家朋友,经常相互骂。” “那很有味啊,格格。”她笑了两声。 “嗯罗,有时候骂人是很愉快的。”马民笑笑说,心里很⾼兴她回了话。“他是我 最好的朋友,见面不骂反而没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怪。说不清的。” “好朋友,骂儿句才不会见怪。” “是的,反而增进了友谊。只有玩得好才会寻着吵。”马民也嘿嘿一笑“我有时 候想想我和他的一些事情,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很有味。” 彭晓格格格笑了笑。 “我打你的传呼机,想约你出来吃晚饭。”马民说“有时间吗?” “在哪里?” 马民想了想“六点钟在超达餐馆可以不?”马民说“那里的菜味道不错。” “六点钟在超达餐馆?” “是的。你一定要来,还不准迟到,我会提前十分钟到,等你。” “那我提前十五分钟到。”她在那边笑着说“我怎么能让老板等我呢。” “我现在在马路上开着车,不好多说话。”马民说。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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