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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舞者(火卷) 作者:海岩 | 书号:44715 时间:2017/12/10 字数:68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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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国外举办长城画展的进程胶着不前,独木画坊在国內的推广却大获进展。老酸他们联系好了海上的外滩画廊,以"独木画展"的方式为赴欧办展暖笔热⾝。国內的事说办就办比较简便,省略了许多沟通审查之类的繁文缚节,参展的画作由双方用网络邮件观摩敲定,随即开始打包装运。原来还以为当代艺术走向世界易,走向全国难,没想到去欧洲办展一波三折跌若不定,海上这边反倒捷⾜先登。 准备运到海上参展的画作中包括了周欣的一幅人物肖像,画中的青年男子还是数月之前的⾝板模样,青舂、健康、眉清目朗。而帮助周欣将⾼纯的肖像钉⼊木箱的,却是越来越沉的⾕子,他和画坊的其他画家一起,将那些木箱一一搬上货车。货车是从搬家公司租来的,⾕子和几个年轻些的画家随画坐进了车厢,周欣和年长的老酸被照顾坐进了驾驶舱內。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老酸问起了周欣的婚事,对这事的突如其来,表示了惊讶和关心。 "听说你要结婚了,很突然嘛,真的假的?" "真的。"周欣回答。 显然,老酸看出来了,周欣的脸上毫无笑容。老酸也许早就听过有关传闻,遂不再往下深问。 "⽇子定了吗?我送你点什么?" "不用。" "咱们这么了,你可别客气。你说,你什么东西还没置呢,我送你点实用的吧。"周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老酸,谢谢你。你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前辈,我知道大家都关心我"老酸笑笑,想把周欣过于沉重的口吻放松:“那当然,你是我们大伙的小妹妹嘛"但他的轻松随即被周欣打断,周欣那一刻的态度忽然变得简单而又率直。 "你送我点钱吧,如果问我什么实用的话。" "噢,"老酸愣了一下,"你需要多少?" "随便多少,都行。" 老酸想再问什么,张开了嘴又收住了,最后只点了下头,说:“那好。"这一天画家们来往于车站画坊之间,忙到很晚,⼊夜才散。周欣和⾕子留在最后在空下来的画坊里做了单独谈。这些天周欣一直回避与⾕子流,但这次却是由她首先开口:"⾕子,你能让我妈在你那里继续住一阵吗?我需要一段时间。" "你自己打算到哪儿住去?"⾕子言词⼲脆地把话题链接到位,"你和⾼纯,你们住哪儿?"周欣沉默了一下,回答:“⾼纯租的那房子太小了,两个人没法住不管怎么说,结婚是人生的大事,在那么小的房子里结婚,对⾼纯不太公平。因为这事现在只能由我办,所以我得为他着想。我想另外租个房子。" 也许⾕子听出来了,周欣只说对⾼纯不太公平,没说她自己,仿佛这场婚事仅仅是为⾼纯办,与她自己无关。⾕子沉默了一会儿,问:“结婚还需要办些什么,你都准备好了?"周欣说:“租房子,办酒席再给⾼纯买两件⾐服。內⾐,还有外⾐,他连一件新一点的⾐服都没有" "你自己呢,你自己需要什么,结婚你不买⾝新的⾐服?" 周欣点了下头,不知因为什么,难得地笑了一下:“对,我也得买⾝能在婚礼上穿的⾐服。以前陆子強送给我的那些⾐服我都退给百科公司了。我还得给我和⾼纯各买一个结婚戒指。结婚总要有这个仪式。" ⾕子也应景地笑了一下,笑容却比周欣更加勉強。他说:“结婚戒指都是由男方来买的,应该是男方买来送给女方的。"周欣下意识地整理着自己的书包,她说:“⾼纯⾝无分文,他拿什么买。既然只是履行个仪式,谁买都无所谓了,有就行。也不可能买贵的。" ⾕子沉默片刻,故意换了平和的口吻,很事务地问道:“这次海上画展你肯定不去了?"周欣说:“不去了,现在结婚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办,好多事呢,忙不过来。"⾕子闷头菗烟,半晌又说了句:“这次画展没有我的作品,我也可以不去。"见周欣用一个隐约的笑容示以感谢,⾕子又问:“到时候,我可以参加你的婚礼吗?"周欣目视⾕子,未置可否。两人之间,再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那几天周欣照例每天傍晚赶到医院,接替李师傅或方圆照顾⾼纯,等第二天中午⾼纯吃完早饭,她再离开医院去筹备结婚要办的一应事务。她用⽪尺量好了⾼纯的肩宽长,去商场为⾼纯挑选了婚礼要穿的整套西装。在商场医疗用品的柜台前,她的目光在一辆轮椅车上停了很久,那张轮椅折叠着塞在一个角落里,从上面的灰尘不难看出积庒已久。周欣并没上前问价,她之后要买的是她和⾼纯的结婚钻戒,她挑中的一对还算便宜,两只戒指一共不到五千块钱。即使如此,等这对钻戒装进提袋之后,她的钱袋也就彻底空了。 从商场出来,周欣去了独木画坊,画家们都在搭起来的脚手架上忙着绘制金山岭长城的巨幅全景。门边的一个大画案上,堆放着大家赠送的结婚礼物,从⽑毯被褥到锅碗瓢盆,都是些朴素实用的生活用品。虽然不少礼包上都披了耀眼的大红喜字,渲染出热闹的婚庆主题,但此时画坊里的气氛却没有丝毫喜气。画家们都在埋头作画,没人回过头来对这场非典型的婚姻表示照例该有的庆祝。 ⾕子不在。 只有老酸一人,蹒跚地踱了过来,把他的礼物亲自给周欣,低声说了句:“照顾好自己。"然后转⾝,又蹒跚地走了。周欣低头去看自己手上,是一只精美的纸盒,打开盒盖来看,里面装着两条崭新的⽑巾,一条蓝⾊,一条粉⾊,鲜夺目。周欣拿出那条粉⾊的⽑巾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闻,这时她看到⽑巾下面,露出一沓厚厚的现金。周欣抬起头来,她发觉脚手架上的画家们不知何时都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回头看她,悉的目光中凝结的那份沉默,又是何其陌生。周欣回到⾕子家时⾕子也不在,问照顾⺟亲的阿姨,才知道⾕子下午回来了一趟,搬走了自己用的一些东西,就再也没有回来。周欣似乎预料到什么,马上到⾕子屋里去看。她估计得没错,⾕子搬走了自己的铺盖。阿姨的转达证实了周欣早就隐约于心的那个判断。 "他说他在外面租了房子,他让我帮你重新收拾一下,他说你可以住到这间屋子里来。这间屋子旧是旧了点,但布置一下,当个新房⾜够大了。" 这间屋子确实⾜够大了,周欣的目光从那张搬空了被褥的双人上抬起,环顾光素的四壁,原先挂着的那些她和⾕子合影的照片已尽行摘去,墙上留下的一个个浅⾊的印迹,凄凉无比。 第二天周欣就开始和阿姨一起布置这间新房,墙上挂上了红双喜字,遮掩了照片留下的痕迹,新买的被褥铺在⾕子宽大的上,使整个屋子的⾊彩立即焕然一新。热⽔壶和茶具都是画家们送的,一一摆在桌上柜上,就有了家的舒适气氛。布置新房是一件幸福的事,但阿姨脸上的笑容很快在周欣的沉默中收束回去,她不可能明⽩在这样一个幸福的时刻,周欣何以如此冷静,就像布置一间别人的办公室那样动作机械,而且,尽显疲惫。 大喜的⽇子终于到了,结婚登记的这天早上,周欣在李师傅的帮助下,为⾼纯穿上一⾝新⾐。这一天周欣自己也同样新⾐新,穿着打扮尽量合乎规矩。在替⾼纯脫下旧衬⾐时周欣又看到了那只碧绿的琉璃,那琉璃贴⾝戴在⾼纯的前,那心的形状让周欣略感忌讳,感觉与今⽇的气氛并不相吻。因为不管怎样,在这个"良辰吉⽇",似乎不该有另一颗不明不⽩的心,与⾼纯如此贴心。她斟酌了口气,对⾼纯说道:“今天,我们去登记,这颗心别戴了,我帮你收起来吧。" 周欣的微言大义,⾼纯不知懂了还是不懂,他说:“这是我的心,我得戴着。" 周欣沉默了一下,不再说话,帮他穿好了衬⾐,再穿好外⾐。她用轮椅推着⾼纯走出病房,两个新人的脸上,没有共同的笑容,只有各自的⿇木。李师傅本来要陪他们一起去民政局的,但在医院门口上出租车时,被周欣委婉地拦住。 周欣说:“没事李师傅,你就别去了,我自己能行。"周欣确实自己能行,在出租车司机的帮助下,她完全可以把⾼纯从车厢抱进抱出。他们隆重的穿束令司机目光疑惑,而他们去的地方,似乎做了清楚的说明。⾼纯大概是头一次走进民政局这种地方,周欣⽇前为咨询登记手续倒是来过。当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把一张结婚登记表摆在两人面前时,不由不有些怔忡疑惑,看不懂这一对结为连理的新人何以如此沉默。她或许认为他们需要对登记表的內容仔细审阅,于是便对其中的条款做了例行的讲解,但她很快发现,他们更像是在各想心事,坐在对面似听未听。 "你看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的吗?"民政⼲部的讲解于是草草收住,"要是没有的话,你们就把这个表填一下吧。" 结婚登记处有备好的钢笔,钢笔就摆在两人中间,两人谁也没有伸出手来,场面显得有点古怪。民政⼲部疑惑地看着他们,不知他们还在犹豫什么。她的目光庒迫得周欣首先拿笔,开始在这份订定终⾝的⽩纸上落墨。在周欣填写这份表格的过程中⾼纯始终盯着前方,并不关注⾝边周欣的动作,更不去看那份对他的人生同样重要的表格。他似乎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情,又似乎在默数着周欣手下笔画的声音。他目不旁顾,但能感觉到周欣填完了表格,能感觉到她把表格递给民政⼲部过目,能感觉到表格稍后又回到周欣手中,周欣开始在表格上签字了。他知道她签完了字,就该轮到他了。 她签完了。轮到他了。她把笔给他。 他也签了。 他在那张⽩⾊的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在签名之前就已明⽩,当他把这个名字签完,手续就办完了。他和周欣,在他最后一个笔画落下之后,就结成了夫,结成了法律意义上的正式夫。 一对红⾊的结婚证端正地摆在这对夫的面前,民政⼲部一句例行的祝福说得热情洋溢:“祝你们新婚快乐,⽩头到老!"让周欣不得不用勉強的微笑,表达了礼貌的谢意。 她说:“谢谢您。" 民政⼲部习惯地转头去看男方,周欣也侧目看了一眼⾼纯。⾼纯嘴角动动,似乎想做出感谢的笑容,但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似乎听到了那个悉的旋律,他听到了他最爱的"火冰之恋"在头顶的上空飘过。他的眼神朦胧起来,嘴角微微咧开,露出了神往的笑意。 周欣也笑了,也许仅仅是因为看到了⾼纯脸上的笑意,她才力求配合地表现出了相应的喜。那首美丽的乐曲也许是从少年宮的排练厅里传出来的,这一天也是"火冰之恋"的正式彩排,在场边围坐的不仅有舞蹈班的全体学生,而且还来了不少家长,兴致地进行了观摩口而此刻⾼纯正坐着轮椅,追随着那绵不绝的音符,被周欣推着走出婚姻登记处的大门。他们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行人中一对一对借肩搭臂的年轻男女,在他们木然的眼眸中划出鲜的留痕。 也许,在路人眼中他们也是幸福的一对!坐着轮椅的他和推着轮椅的她是两口子了,他们正穿过宽阔的马路回家。周欣成为人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自己的丈夫回家! 这是⾼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房。周欣感觉到了,⾼纯一被推进屋子,那始终郁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些积极的投向,他缓缓地环顾四周,目光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恐惧。厅堂和卧室都布置妥当,虽然简单元华,毕竟一团新气。但那红⾊的新气显然止于符号的意义,并未在⾼纯的脸上,起⾜够的快意。 ⾼纯最初恐怕绝不会想到,⾕子的这所简陋的大屋,竟收容了他洞房花烛的"初夜"。在他进⼊这个"家"的第一个晚上,他和他的子周欣,并排坐在他的岳⺟前。尽管他们面对的,是一张植物人的典型面庞,但那⿇木不仁的面庞毕竟代表了两人唯一在世的⾎亲。这似乎是个必要的仪式,气氛郑重,连一直照顾周欣⺟亲的那个阿姨,也远远地退到门口,不出一声。 周欣说:“妈,我要结婚了。他叫⾼纯,和我差不多大,他人很好,很英俊。他过去经常帮助我,他为了我摔坏了⾝体。我决定和他结婚,照顾他,这样他就有钱治病了,治好了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了。您从小就告诉我,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我知道您不会反对女儿的这个决定。" 周欣停下来,似乎说完了,她的⺟亲两眼向天,头颅微微发抖,像是很动,又像在头摇,或许,那仅仅是植物人的一种无意识的震颤,一种无法控制的肌⾁律动。 在⺟亲自⾊的被单上,摆着一只红⾊的小盒,周欣将盒盖打开,里面端放着一大一小两枚戒指。周欣取出那只大的,拉起⾼纯的右手,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然后等着那只手把剩下的另一枚戒指,戴上她的指头。 她等候的那只手迟钝了一下,终于瑟瑟地抬起,拿起了余下的那枚戒指。⾼纯抬起了周欣的右手,缓慢地,有几分笨拙地,将那枚戒指套进了她的指头。 上的⺟亲无动于衷,互许终⾝的两人也回避了相视,只有站在⺟亲卧室门口的阿姨,眼中有些隐约的泪光,晶莹地闪亮了一瞬。 这天晚上,金葵再次去了方圆的住处。这次她终于敲开了方圆的房门,开门的却并不是方圆本人,但 那微胖的男人竟与方圆轮廓相近,使金葵在门开之际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老方哎请问方圆在吗?" "方圆?"微胖男人一脑门问号:“你找错门了吧。" "方圆不住这儿吗?" "不住。我也是刚搬来的。" "那你知道原来住这儿的人搬到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你去问问房东吧,我们不知道。" 屋里,一个浓妆抹的女人梳着头发走过来了,问道:“谁呀?"这时微胖男人已把房门关上。金葵默默下楼,还能隐约听见屋门里那女人大声的吵闹:“你关什么门呀,你不认识她你怎么还怕我看见呀,我告诉你,你骗我不止一次了“ 周欣和⾼纯领到结婚证的第二天,举行了他们的婚礼。对国中人的婚姻来说,登记只是手续,大婚的良辰吉刻,主要是指婚礼。婚礼安排在一家价廉物美的酒楼举办,前来贺喜的都是独木画坊的艺术家们,大红喜字下杯角斗错,人声洋溢,艺术家们的聚会,狂中肯定离不开醉意。 代表男方亲友出席婚礼的,只有方圆一人,他即席发表的祝辞,虽是一些"永结连理,百年好合"的套话,却也说得热情真挚。代表周欣亲友发言的是画坊的大哥"老酸",他的祝辞与方圆相比,同是祝福,却暗蔵了些隐晦的慰藉。 "周欣是我们大家的小妹妹,年龄最小。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她会比我们独木画坊的多数大哥们,都更早地确定了自己的生活。当然,结婚成家仅仅是生活的一部分,特别是对一个以艺术为生命的艺术家来说,可能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我相信以我们周欣的才华,今后必将创作出特别来劲的作品。啊,当然,我们也祝愿⾼纯能够很快治好腿双,重返他热爱的艺术舞台。总之我们都应该祝他们幸福!大家⾼兴一点,为咱们小妹勇敢的选择,我们应该为她⼲杯!" 画家们响应地举起酒杯,祝贺和敬佩之辞这才此起彼伏。唯一没有加⼊庆贺的只有⾕子一人,他闷头喝下杯中苦酒,沉默地看着同样安静的周欣。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大婚之夜,周欣脸上始终拄着应有的笑容。在她的示范下,⾼纯也保持了应景的配合,在被众人要求和新娘喝杯酒的时候,脸上居然也堆出些久违的笑容,以圆満着这个应当圆満的时刻。 气氛从此放开,场面热闹起来,画家们彼此推杯论盏,说些陈年旧事,以及长城之旅的种种艰难与顺利,侥幸与奇观。场面不期然地反倒冷落了喜宴的主角,那一对新郞新娘。连方圆都和老酸等人聊得忘乎所以,说些演艺圈里的趣人趣事,听得老酸大笑不止。 新郞新娘于是得以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新郞新娘反而显得忐忑不安。周欣当然感觉到了⾕子隔席投来的目光,那目光无论怎样平和,在她脸上也如刀似刃,让她不得不移开视线,尽量与左右逢顾盼。恰在这时新郞⾼纯要上厕所,她便起⾝推他离席,朝门外走去。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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