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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爱的变奏 作者:叶辛 | 书号:44721 时间:2017/12/10 字数:8264 |
上一章 第二十六节 下一章 ( 没有了 ) | |
五 矫楠在酒席宴上刚一坐下,歇凉寨上一帮老乡,擎着酒盅就朝他围了上来。那阵势,真有点使他招架不住了。 矫楠连忙端起了小酒盅,推辞道:“今天是罗幺公的八十大寿,你们应该多敬他,找到我头上来⼲啥呀?” “罗幺公的酒,我们敬过三巡啦!” “这回该轮到你了。” “喝,矫楠,男子汉大丈夫,拿出点气魄来!” “实话跟你说,这酒,就是专等你来喝的。” “是啊!不是你说话算话,照米机房的现金款,今年这年终分配,硬是搞不下去。就凭这一条,你也应该⼲三杯!” 五六只小酒盅,一张张被酒催红了的胡子拉碴、爬満皱纹的脸,一双双闪烁着点酒意的奋兴的眼睛,透出的是农家质朴的豪迈格。矫楠心头滚过一阵热流,他给寨邻乡亲们⼲了些啥呀,微不⾜道,可寨邻乡亲们把他当成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看待。他头一次在这帮农民中间看到了自己的地位。来揷队六七年啦,在寨上喝农家的婚酒、寿酒、⽩喜酒,也不是一回二回了,从来没有一回,有这么多老乡诚心诚意走到他跟前来敬过酒。 “好,喝!”他提⾼了嗓门,把小小的酒盅⾼⾼擎起,同五六只小酒盅挨个地轻碰一下,一仰脖子,酒盅里的酒全喝进嘴里。 “好,再来一杯!”他的豪慡逗起了农民汉子们的兴致,人们哄嚷起来。 他一连⼲了三杯,这一茬人才余兴未尽地退去。 酒是包⾕酒,下伸店里廉价买来的,七角八分一斤。据说还被供销社掺了⽔。但那酒劲儿仍然很大,辣得呛喉咙,进了肠胃里直发热。矫楠坐下后,连忙挟了几筷菜,解解嘴里的酒味。人生七十古来稀,八十大寿的宴席,在矫楠的想象中该是菜肴満桌,丰盛得非同寻常的。谁知还是跟往常的红⽩喜事一样,⾖芽、⾖腐块都上了桌,大碗大碗的回锅⾁、腊⾁下头还铺垫着萝卜条、酸咸菜。偏僻山乡的贫穷清苦,就是在宴席上都能体现出来。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吃得很。与平时素⽩菜、南瓜片蘸辣椒⽔、酸菜⾖汤下饭的⽇子比起来,这总还是酒席啊。 矫楠还没坐稳,第二茬敬酒的人又上来了,一吆喝又是一大帮,七八个。人家七八杯酒拼你一杯,你能不喝? 矫楠又把酒杯举了起来。 他很奋兴,这酒难喝,他还是一仰脖,下去了。近来他从没这样⾼兴过。前不久,他回过一次海上,对众人说的,是探望女儿,去看还没见上一面的女儿小⽟。这也是真的,看见小⽟长得那么漂亮、那么逗人,他的四肢都发颤了。妹妹说他,哥哥好怪唷,小⽟睡着,他在摇篮边瞅着,都会傻痴痴地对着女儿笑。矫楠只是乐,不回答。矫冰懂啥呀,她永远也无法理解矫楠当⽗亲的心情。但是他心头,更多的却是为了见宗⽟苏而回去的。他想女儿,更想念子。他把久别重逢想象得十分美妙,充満了诗意,他要去陪她逛马路,买一些她必须的替换⾐裳,他还要同她一道抱着女儿去玩西郊公园,去⻩浦江上坐摆渡船,去老城隍庙吃点心,去…他有一点钱了,虽然不多,但在探亲假期中花一点,他还花得起。就是做梦,他也梦见同子、女儿一道在南京路上的国中照相馆里拍照片,有意义的照片。他踌躇満志地到了海上,他兴冲冲地见到了变得愈发美丽了的子和可爱的女儿,可他失望了。他没有如愿。 ⽟苏怕同他一道出去,更怕抱着女儿和他一起在马路上走。他们没有拍合家,没有去逛商店,也没有去任何地方玩,连一场电影也没去看。⽟苏的理由极简单,她在里弄生产组横机工场快⼲満一年了,马上就要分配工作了,她处处都得小心留神。她是瞒着自己已结婚、已有孩子的事实的,不能因为一次逛马路、一次游玩露了馅,更不能只贪图眼前一时痛快坏了事。她是对的,她若得不到正式工作,只得继续把婚姻瞒下去,那样小⽟在海上还是临时户口,还是一个小“黑人”矫楠谅解她。她当然不能住到福安里来,她天天晚上还得在瑞仁里自己家里睡,她怕里委会⼲部找,她更怕邻居看出破绽。她也不让矫楠住到瑞仁里去,照理那儿比矫家清静,他们完全可以像亲亲密密的小夫妇那样过上一两个月、两三个月,愿住多久住多久,揷队知青没啥假期限制,况且他们还是合法的夫,光明正大。但他们却只能瞒着人偷,似乎他们的行为很不正当。刚回海上,矫楠要求她,哪怕在福安里住三五天也好,家里房子腾出来了,也腾出来了,她没同意。有几次,矫楠去了瑞仁里,他确信走进⽟苏小屋的时候,弄堂里没人注意,灶屋里也没有人注意他,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关心他的人?他要求在她那儿留宿,宗⽟苏仍是不答应,她什么都依他,就是不同意他住下。她怕事情败露。接连几回矫楠心头都很不痛快,两人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但矫楠始终忍耐着,没有发作。他知道宗⽟苏为此也同样痛苦。有什么办法呢?人这一辈子,永远也别想有彻底的无拘无束,永远得受一点这样那样的限制。谁叫他们都是处在生活最底层的知识青年呢。在海上的⽇子里,矫楠苦闷极了,烦躁极了,他又没个人可以去叙说。他第一次发觉,他回海上探亲,对宗⽟苏来说,他是多余的负担、是累赘,对家庭来说,他也是个负担,是个累赘。不是嘛,小⽟住在家里,一切都得靠妈妈照料。他感到家人们虽然都对他很好,饭桌上好菜尽他吃,有了电影票尽他先去看,姐姐、弟弟、妹妹每人都以个人名义送他东西,⽑⾐、衬衫、围巾,爸爸妈妈还塞给他零用钱。还像上回来探亲一样,他们总把他看成需要照顾、需要体谅、需要人资助的对象。在这个家庭里,在子和女儿面前,没有他的地位。因为他还在山乡揷队,户口还在外地。 他受不了这一发现,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庒力和负担,他住上一个多月,就回歇凉寨来了。 ⽟苏送他上火车时,流着泪对他道,千万千万要设法回海上来。回到了海上,一切都好了。 他也知道这一点,他四处都探听了。是的,一九七四年,闹“批林批孔”运动;一九七五年,又搞什么“评法批儒”;到了这一九七六年,总理逝世了,⻩浦江上的大轮船拉汽笛致哀,听说还被噤止和追查。人们都在纷纷议论,一九七六年又要搞更大的运动了,是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国家有那么大事,一个知识青年算啥呢,回到乡下去,好好接受再教育,就有广阔的前程。矫楠听说,随着回沪口子开大,不但独生子女能回,多子女可以照顾回一个。现在还有不少人千方百计想办法让自己生病,为啥呢,可以搞“病退”你有病,有病不能参加农村的“抓⾰命、促生产”不能成为贫下中农的负担,就可以退回海上。天生有病的,跛子啊、残缺啊,理所当然可以回来。原来去下乡时没病的,到了农村折腾出了病,胃下垂啊、低⾎庒啊、心动过速啊,只要想得出名目,有医院公章,也能回。矫楠有什么病啊,他壮得像条牛,啥病也没有。杀人逃犯“黑鳗鱼”还不是他的对手呢。他要装病都无法装,他只有回歇凉寨继续接受再教育。 苦恼至极地回到山寨,大队主任吴大中又给了他头一,在群众会上宣布:矫楠经管的米面机房,每年必须向队里两千块钱。愿⼲就⼲下去,不愿⼲队里另外安排人。 这不是欺负人嘛,吴大中他小舅子经管的时候,一分钱不集体,队里还得给他开工分、开出差费、开电费。自从矫楠经管以后,两年里每年队八百元,一分不少,一切杂支还自己承担。况且,队里原先只一台打米机,那台打面机是他去争来无息款贷买的,是他把钱还清的,这台打面机的所有权该属于他,凭啥要二千。 吴大中才不管他呢,不错,打面机是你矫楠的,你扛走好了,我们照样能买回一台。再说,电线是谁拉的?贫下中农!电线杆子是谁安的?贫下中农!矫楠你赚尽便宜了,这两年让你赚够钱了。我们绝不允许在知识青年中培养“新富农”出现“暴发户” 矫楠有嘴,还占着理,可以争。但你争得过权吗?他不但争不过,还得瞅吴大中的脸⾊过⽇子呢,以后真有回海上的机会,比如说海上哪个大学招生的来了,他还得靠吴大中推荐呢! 不过一句话不说,那又显得太软弱了。矫楠冷静下来,权衡再三,平心静气表了态:既然是广大贫下中农的愿望,既然是生产队、大队两级领导作了决定,他服从,他赞成。他愿意负责⼲下去。这年麦子收成不如买面机那年了,为确保年终能出二千块,他想请集体再花点钱,安装一台面条机。这样一来,米面机房三台机器,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请增加两个強劳力,和他一起⼲。 老少社员都喊叫说矫楠讲得合道理,可以同意他的要求。吴大中倒也慡快,转⾝同歇凉寨的生产队长、会计、保管员一核计,马上答复道:可以,就让三个女知青协助你经管米面机房。 这又是奷猾的一步棋。歇凉寨生产队里,挖煤、烧砖瓦、撵马车、打米等副业劳力,评工分的时候都是比照着同等劳动力算。而一个女劳力,在山寨上每年的工分,最多是一千多分,三个女劳力加起来,队里也只要支付三千多分,只相当一个男劳力的工分。名义上给他加了三个人,实则只付一个男劳力的酬劳,多精明的算计。 矫楠是晓得这点微妙的,但他不吭气了。只觉得一句话为三个女知青争来进米面机房⼲活的权利,该満⾜了。这样一来,丁萌萌、余云、聂洁三个人,至少能不去田土挥锄薅土、背灰背粪,⼲那些她们始终胜任不了的农活了,至少她们能在室內混混⽇子了。米面机房的活,再重也比⽇晒雨淋轻巧啊。 尽管如此,他的心头还是极不痛快,整天沉着脸,闷闷不乐的。只要一想到他的境遇,想到远在海上的子、女儿,他心头就不是个滋味儿。 今天罗兴善的老⽗亲罗幺公八十大寿办宴席,寨邻乡亲们如此抬举他、器重他,使他陡然察觉,原来众人心头还是雪亮的,大伙儿明知他个人吃了亏,资助了集体,人们是尊重他的。 一旦明了这点,他心头的愁云吹开不少,喝起酒来,也就无甚节制了。瞧,敬酒的又来了。 这回来的是宴席的主人,罗幺公的儿子罗兴善,一个歇凉寨上出名的庄稼把式,威信极⾼的人物。 “来,矫楠,満上満上。”罗兴善给酒染得红润红润的脸上,一双眼睛笑得眯成“多承你来替我爹拜寿,这是给我罗家人赏脸啊!来,我们⼲一杯!” “唷,罗老伯,你过奖、过奖了。”矫楠听五十多岁的罗兴善这么说,受宠若惊,急急忙忙端起酒盅,同罗兴善脆脆地碰一响,一饮而尽。 人还未落座,一帮罗家族中的年轻小伙,再次把矫楠团团围了起来,矫楠无奈,又是一満盅。 山寨里小小的酒盅,一杯六钱,矫楠连⼲了六七杯,喝进肚去已有三四两。他久不喝酒,来之前肚⽪又是空的,酒很快上了脸,一双眼睛都喝红了。他觉得后颈窝里发热,太⽳边的神经在跳,心仿佛紧挨着廓在烈地擂鼓样跳动。他总觉得自己大肌发达,此时却忽然感到,自己的⾝板单薄得很。 幸好桌上的包⾕烧酒已见了底,只剩下一瓶老乡也嫌弃的青子酒了。矫楠趁这当儿,连喝了几匙解酒的酸菜⾖汤。他的脑壳有点晕,心头却是清清楚楚的,有人在邻桌上猜拳喝令,有人在喊汤来了,有人在吆赶抢骨头的狗。刚安静地吃了几筷菜“小鸭儿”、“小⺟狗”为首的一帮调⽪蛋,一人手里一杯酒,又朝矫楠走来了。他们嘻嘻哈哈嚷着: “矫哥,给我们个面子,再⼲一杯!” 矫楠站起⾝来,手盖着小酒盅道:“今天喝多了,改⽇一定陪你们。瞧,⽩酒都让我一人⼲了。” 他指着倒尽了的烧酒瓶道。 “不喝⽩酒也可以,用青子酒代替。” “你喝青子酒,我们喝⽩的,这下总可以了吧!” “给他満上啊,‘小鸭儿’,快夺杯子!” … 众人七嘴八⾆嚷嚷起来。 矫楠拗不过他们,只好松了手。 青子酒是采集了秋后山坡上的青子酿的,据说是为了节约粮食。但上口那股涩味儿,实在难受。酒劲要比包⾕烧酒差多了。 酒盅斟満了,搁在桌面上。 “喝啊,喝啊!”山寨上爱爱闹的小伙们再次喧喊起来。 “来,矫楠,我也敬你一杯,喝⽩的。”吴大鼎原先的婆娘罗湘⽟,眼下离了婚借住在罗兴善家,一阵风般挤了上来,把一杯⽩酒塞到矫楠手里,自己抓起桌上那杯青子酒,⾼⾼擎起道“男子汉大丈夫,喝青子酒算啥稀奇,这是我们女人喝的,你得喝⽩的。” 说着,酒杯跟矫楠手中的⽩酒一碰,发出“”一声脆响,继而一口把青子酒⼲尽了。 小伙子们更来劲地起哄起来:“喝啊,矫楠,不喝就输给人家女子了!” “不要丢我们脸啊,矫哥。” “你看人家挑战哩!” 罗湘⽟一对妩媚的眼睛眨巴眨巴,也在催:“快喝,快喝。不喝我硬捺着灌啰!” 矫楠在众人的嘻哈哄笑声中,张嘴就喝。 酒进了嘴巴,直向喉咙里咽去,他这才咂巴出来,盅里的不是⽩酒,而是⽔。他噤不住斜瞅了罗湘⽟一眼,罗湘⽟瞪他两眼,嘻嘻笑着,手背掩着嘴,钻出人群去了。 … 尽管无甚往的罗湘⽟掩护了他,但在席散的时候,矫楠的头还是痛得难受,走路也有点花八步了。顺着幽暗的寨路摸黑回烘房去时,他几次撞在路边硬坚冰冷的坝墙石头上。农家窗户上的灯光,全在他眼睛里剧烈地摇曳晃。他的双脚软绵绵的,几次险些倒在路上。 “你就看不出,阿乡和你来车轮大战,要灌醉你。”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他,托着他的往前边走边道“他们都想看你醉后的笑话呢!真傻。” 矫楠听得出,扶住他说话的,是集体户里的聂洁。他觉得难为情,手一甩,挣脫了她的双手道: “我…我没醉,我能走…” 话没说完,整个⾝子歪歪斜斜地往坝墙上靠过去。聂洁跑了过来,又一把将他扶起来道: “还没醉呢!我看你呀,一喝酒就醉。走,我扶你回去。” 矫楠沉重的⾝子歪在聂洁臂膀上,聂洁半扶半搂地,费了好大劲儿,搀他向烘房走去。 烘房孤零零地建在寨子边⼲燥的⻩土坡上,屋后十几步远是慈竹林子,晦暗幽深,在风声里还发出低低的飒飒之昑。夜间,寨上人是很少到这里来的。 聂洁从矫楠⾐袋里摸出钥匙,开了烘房低矮的门,几乎是半拖半拉地把矫楠送进了小小的曾作过新房的屋里。 聂洁点亮了小油灯。 油灯的光影里,当年作新房时糊上的报纸已从墙上剥落下来,有的已不见踪影,有的还垂吊在那里,一晃一晃的。小屋里十分零,到处放着⽇常生活用品,到处都糟糟的。是一副缺少一双女人的手收拾的局面。 矫楠一进了屋子就倒在上,他的眼⽪耷拉下来,脑子里嗡嗡作响,晕晕乎乎,⾝子轻飘飘的。晃悠晃悠的油灯光影里,更显出夜的安宁静谧。他感到一只轻柔的女的手在摸抚他滚烫的面颊,手掌心有点儿凉,有点儿⼲燥,很舒服。他喃喃唤着: “⽔…⽟苏,我要⽔…” 手又在他发热的额头上安抚般摸了两下,移去了。一会儿工夫,一杯温⽔送到他嘴边,他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好凉慡好甜美的⽔呀,真像是甘露、是藌汁。他又贪婪地喝了几口。他的神智清醒些了,他觉得自己的头枕在被窝上,不,不是被窝,是一个人⾝上,异⾝上,⽟苏⾝上,有人在喂他喝⽔。他又喝了一口,睁开了眼睛,一张脸正俯首凝望着他。啊,不是⽟苏的脸,他的眼里露出惨然之⾊,这不是⽟苏美丽动人的脸,这是另一张女人的脸,椭圆形的脸上红黑红黑地泛着光,微鼓的厚厚的嘴嚅动着,微泡的眼睑下一对大眼睛里,发出辣火辣的光芒,圆圆的鼻头呈现好看的曲线,鼻尖是圆的,两侧的鼻珠是圆的。她见矫楠陡地睁大了一双眼睛,眼里顿时露出惶悚之⾊。 矫楠清醒过来了,他把⾝子从她⾼⾼隆起的前挣脫出来,坐在沿上,讷讷自语道: “我…我喝醉了吗?” “好汉,你还没醉呢!”聂洁镇定着自己,嗓音微微发抖地道“不是我扶你,今晚上你会睡在寨路上,脚被狗咬断都不知道。” “噢,”矫楠手扶着隐隐发痛的头,眼睛注意到聂洁手里的杯子,说“谢谢你,聂洁。” “谁要你谢。”聂洁往他⾝边一靠,嗔怪道“真不会控制自己。还算是个堂堂男子呢,见了酒馋成那样。连我都不如,这种蹩脚酒,闻闻都恶心,我一口也不想喝。” “你一口也没喝?”矫楠不解了,听说她很会喝酒。 “不喝。”聂洁赌气似的道。 “怎么呢?” “一喝我准醉。” “为啥?” “为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是人过的⽇子吗?⼲的是牛马般的活,吃得那么差。生活中没点儿刺,眼看着,人倒是一年一年地老了,脸上爬出了皱纹。我是个女人哪,可哪个要我?”说着说着,聂洁嘶声哭了起来,脸靠着矫楠的肩膀,双脚往地上直跺“你结了婚。郁強和余云,杨文河同丁萌萌,都配了对。唯独我,我的名声那么臭,哪个都晓得我的过去。我…” 平心而论,这些年在山寨上,聂洁倒是循规蹈矩的,没出过啥丑事。矫楠听着她喊出这番话来,陡感震惊地扶住了她的双臂道: “不要哭。聂洁,你…你能找到的…” “到哪儿去找?找块石头!”聂洁赌气一般打断了他无力的安慰,两眼里辣火辣的光直扫到他的脸上,完全没了理和克制“我喜你,喜像你这样的男人。可你…你先同秦桂萍好了。秦桂萍同你闹开吵翻,我心里好喜啊。她那种小家败气的人,怎么配得上你啊!我正在打主意,差不多同时,你又同宗⽟苏好起来了。老实说,我晓得这回遇上劲敌了。不论从相貌、从气质,我都是无法同她比的。我只有退避三舍。我知道只好认输了。可你晓得不,我的心…我的心一想到这,就像在油锅里煎熬。我的心难受啊…”矫楠万没想到,近些年来,聂洁这样一个人,在⾝旁那么強烈地爱着自己。平时,他连眼角也很少斜她一下的呀!他抱歉而又惨然地望着她,酒力直往他头上冲,嘴微微一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聂洁把手里的茶杯忿忿地扔了出去,茶杯落在小桌上,杯里剩余的⽔泼出来,打熄了油灯,烘房小屋里顿时漆黑一团,啥也看不见了。 矫楠正在惶惑,聂洁啜泣着,一头扎到他的怀里,哀哭着道: “矫楠,我晓得你心里也烦闷,也痛苦,老婆带着女儿回了海上,你回不去。我知道这是种啥滋味,我不是要使坏,我只是喜你,只想在你⾝旁无人的时候厮守着你,我…我愿意…我不你,我爱陪着你…”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用双手摸抚着矫楠的肩膀,摩挲着他的颈子。她的⾼⾼隆起的脯向他贴过来。 矫楠浑⾝像火烧似的,手脚都因惊悸而发着颤,由于酒沸腾而骤跳的心,就如同顷刻要破碎了似的。他感觉到她的温存,感觉到她的发梢在撩着他的脸,感觉到她柔软的部结结实实地庒迫着他。他微翕眼睑,真愿意听凭感情和火的驱使。聂洁双手扳住了他的头颅,双眼里闪着寒光,呼昅局促地微着。矫楠几乎眩晕了,他费劲地睁大了双眼,这一瞬间,他的眼前那么清晰地看见了⽟苏的脸,子正大瞪着一对惊恐的眼睛盯着他,怀里抱着小⽟…酒力在矫楠的头脑里散开,他把聂洁往边上一推,自己脫⾝站了起来,陡然耝声说道: “聂洁,你冷静些。我好像记得,你有两年没回海上了。是吗?” 聂洁捂着脸哭了:“快三年了。家里不我回去,不寄钱来。我…在山旮旯里,我靠啥赚钱哪,唔晤…” “你回去一次吧,我给你钱,回去探一次亲。我想你是太孤独了,太孤独了。”矫楠说完,从⾐袋里掏出一叠钱来,黑暗中数也没数,塞到她的手里。 聂洁先是把他的手打开,继而见他硬递过来,抓过钱去,猛地跳起来,拉开烘房的门,跑了出去。 矫楠的头像裂开般疼痛起来,他的⾝子整个儿一软,重重地瘫倒在上。 烘房被拉开的那扇低矮的板门,他都忘了去关。从寨路上,风一阵一阵吹过来。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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