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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马上天下  作者:徐贵祥 书号:44734  时间:2017/12/10  字数:14809 
上一章   第十二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一

  淮海战役第三阶段开始之前,成城司令员亲自到十一纵三旅来看望陈秋石,他没有想到这一次陈秋石犯病犯得这样厉害,赵子明在电话里向成城报告的时候形容,这老兄就像妖魔附体,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而且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罪,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一家老小。

  在陈秋石念叨的诸多“对不起”里,还有一个老山羊。

  老山羊老了。在荟河战役的最后阶段,老山羊驮着陈秋石到一线指挥阻击章林坡的进攻,一块弹片打进了老山羊的腹部。陈秋石当即命令陶至章抢救老山羊,陶至章抗议说,人我都救不过来,我哪有工夫救马,我又不是兽医!

  陈秋石火了,厉声喝道,我的马至少等于一个连的兵力,你一定要把它救活。

  陶至章没有办法,只好匆匆忙忙地给老山羊做手术,弹片还没有取出来,冯知良指挥一队人马把陈九川抬上来了。陶至章二话不说,掉转⾝体就扑到了陈九川的手术台上。陈秋石无奈,只好命令一个护士,接着给老山羊做手术。

  袁舂梅闻讯赶来,见陈秋石围着老山羊团团转,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扯住陈秋石,你还像个旅长吗,你的攻坚主力团长⾝负重伤,奄奄一息,你却为一匹马在这里消耗医生的精力。

  陈秋石一甩袖子说,陈九川是罪人,老山羊是功臣。

  老山羊似乎听明⽩了陈秋石的话,那当口,老山羊竭力地把脑袋扬起来,向陈秋石的怀里拱。

  袁舂梅掏出手拎在手上说,陈旅长,你要是还在这里添,我就把这匹马杀了。

  陈秋石也火了,拍拍里的手说,你要是敢对我的马动手,我就敢对你下手。

  袁舂梅咬了咬嘴,咔嚓一声打开保险,口对准了马头。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人从袁舂梅的⾝后蹿上来,一把架起了袁舂梅的胳膊。

  袁舂梅和陈秋石都愣住了,定睛看去,是梁楚韵。梁楚韵脸⾊绯红,脯剧烈起伏。袁舂梅说,梁楚韵,你到这里⼲什么?

  梁楚韵说,陈旅长,袁副政委,不要再吵了,你们回到你们的指挥位置上去吧,把老山羊给我。

  陈秋石也收起手,弯蹲下,深情地向老山羊注视了一会儿,再直起杆,对梁楚韵说,谢谢你小梁,我的老山羊就给你了,是死是活,它信赖你。

  没有医生了,也没有护士,梁楚韵找来了两个轻伤员帮忙,搞了半瓶酒精,用刺刀把老山羊腹部的弹片取了出来,后来又喊了一个卫生员,给老山羊的伤口进行消毒合,老山羊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这以后,梁楚韵隔三差五就来看望老山羊。再往后,陈秋石终于发病,也住进了医院,梁楚韵再来,也捎带着把陈秋石给看了。只不过,现在她已经心灰意冷了,她终于明⽩,陈秋石不可能接受她。

  成城在赵子明和袁舂梅的陪同下,赶到医院的时候,陈秋石正在帐篷外面看着警卫员李拴住洗刷他的老山羊。这是他每天必修的课目,自从住进野战医院之后,每天有两件事情必做,一是看看老山羊,二是看看陈九川。

  成城本来是带着任命书来的,兵团最终决定任命陈秋石为十一纵队司令员。可是当成城和陈秋石晤面之后,这个任命书他始终没有从文件包里掏出来。

  陈秋石见到成城,似乎并没有多少反常,还站起来给成城敬了个礼,嘴里念念有词,华野十一纵队三旅旅长陈秋石正在养病,随时准备接受新的作战任务。

  赵子明同袁舂梅对视一眼,觉得陈秋石今天的表现还算正常。

  可是这正常没有持续多久,陈秋石的眼⽪子就开始打架,哈欠连天,眼泪一把,鼻子一把。赵子明和袁舂梅都是心照不宣,知道这伙计烟瘾犯了,可是碍于成城司令员在场,谁也不敢说穿。

  成城打量着陈秋石,眼前的这个汉子已经瘦骨嶙峋,脸上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有点糟糟的。成城皱起眉头说,怎么搞的,把你们的旅长搞成这个鬼样子!你们医院就没有剃头的?

  赵子明说,老陈最近情绪波动很大,说是不让他出院去指挥作战,他就不剃头。

  成城沉昑片刻说,老赵,你还记得在百泉据地吗,那一次老陈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赵子明说,是因为打仗。后来司令员给他一个任务,单独指挥一次战斗,战斗胜利了,老陈的病也就全好了。

  成城说,那就奇怪了,老陈这次犯病的时候,不就是在战斗当中吗,这次为什么不灵光了。难道精神受了什么重大刺

  赵子明一眼瞥见,刘大楼借着给陈秋石擦脸的工夫,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陈秋石的鼻子底下了,赶紧分散成城的注意力,拉拉成城的袖子说,首长,有些事情当着老陈的面不好说,我单独向你报告。

  没想到这句话把陈秋石惹住了,陈秋石打了两个噴嚏,似乎来了精神,在一旁怪气地说,老赵你又搞什么鬼把戏,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难道你又想把我打成投降派?你这个人一贯搞鬼把戏,不是纯洁的⾰命者。

  赵子明悄悄地说,司令员,你看看,这伙计真的又犯病了,这次不同往常,这次来得厉害。

  成城看着陈秋石,若有所思地说,他这个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怎么能领兵打仗啊?

  岂料陈秋石听得明⽩,又一竿子揷上来说,报告司令员,陈秋石同志不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陈秋石同志正常得很。赵子明和袁舂梅等人暗中勾结,要剥夺我的指挥权,恢复他们的政治委员的最后决定权。他们又把我软噤起来了。请司令员把我放出去,我要打倒蒋介石,解放全‮国中‬。

  成城笑了,走到陈秋石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老陈,我相信你。你病了是真的,我们能把你的病治好也是真的。不过,淮海战役第三阶段还没有开始,部队还在集结休整,你再给我安心休养一段时间,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我再找你。你听明⽩了吗?

  陈秋石敬礼回答,我明⽩了。

  成城回到兵团,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让陈秋石离职休养,不一定住院,也可以到解放区地方,他甚至想把陈秋石送到太行山百泉据地或者刚刚解放的北平去。但是征求陈秋石意见的时候,这伙计坚决不⼲。陈秋石说,我没病,我要继续指挥我的部队。

  陈秋石越是这么说,兵团首长越是不放心,再三让赵子明和袁舂梅做工作。陈秋石终于松口了,说可以离职休养,但他只能回到玫山隐贤集。

  赵子明让袁舂梅赶紧同任淮上州地委书记的郑秉杰联系,郑秉杰说,隐贤集已经解放了,地方‮府政‬已经对陈家圩子进行修缮,盖了三间砖墙瓦房,还有一个小披厦,陈旅长回故里休养,医疗和警卫工作都由地委负责。

  陈秋石说,老赵你安的什么心,我⾝強力壮的,百病没有,你为什么老是我离职休养,难道我就没有用了吗?成城司令员跟我说过,有了任务,尤其是重大任务,他再找我。我要是到了隐贤集,他到哪里去找我?

  赵子明说,老陈,你看你这个样子,一会儿像人,一会儿像鬼,你怎么能指挥部队打仗呢。

  陈秋石说,我从来没有像鬼,我清醒得很。

  赵子明说,还有,你现在还菗上大烟了,烟瘾一上来就犯困,这让兵团首长知道了,不毙你也得撤职。

  陈秋石说,造谣,国民反动派造谣,你也造谣。国民反动派当年造谣说我死了,可我还活着。你造谣说我菗大烟,可是我没菗,我从来不菗那东西。

  说着,又打开了哈欠,嘟嘟囔囔地说,刘大楼呢,把我的⽩粉放到哪里去了?火速取来。

  二

  渡江战役之前,华野被整编为第三野战军,成城兵团各纵队,有的直接升格为军的建制,有的合并为军,只有十一纵队特殊,仍然沿用原来的番号,并领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

  ‮军国‬新编第七师在淮海战役的前一阶段,进攻荟河受到重创,在第二阶段增援宿城的时候,又被成城兵团分割包围,基本上溃不成军了。除了杨邑的一旅尚且比较完整以外,其余两个旅和师直属部队大部被歼。在战役后期,章林坡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说服长官部,把新编第七师残部提前从淮海战场上撤了下来,这才避免了全军覆没的噩运。撤下来的部队只剩下四千多人,划归罗杰英的第七集团军第二军,章林坡为军长,新编第七师番号不变,但只有一个旅带四个团的建制。这支部队既没有退到江南,也没有从海上逃遁,而是回到了淮上州,在大别山重整旗鼓,安营扎寨,固守一隅,成为解放军渡江的一颗钉子。

  十一纵的任务就是尾随老对手,回到大别山,前期牵制消耗,在渡江战役之前,将其消灭。

  这是一个‮立独‬很強的任务,韩子君多次向兵团和华野首长进言,鉴于陈秋石的指挥才能,加上对新编第七师悉,还是应该由陈秋石负十一纵最⾼军事责任。为此,成城在部队分手的前十天,又到十一纵营地考察陈秋石的现状。

  纵队召开行动部署会议的时候,陈秋石也参加了,他此刻的⾝份仍然是三旅旅长。当参谋长把行动方案宣读完毕之后,成城问陈秋石,老陈,过去是你守他攻,现在情况恰好相反,他守你攻。如果让你指挥,战略上你有什么想法?

  陈秋石说,两个问题必须解决,一个是时间。我在什么时候牵制,牵制多长时间,这个要搞清楚。第二,空间。现在我们不知道敌人的部署,因而我方回到大别山,也是盲人摸象。

  成城说,你远距离地分析,新编第七师会采取什么样的防御方式?

  陈秋石说,我不是纵队首长,这不是我考虑的问题。

  成城火了,一拍桌子说,怎么不是你考虑的问题?荟河战役,你把兵团的方案都考虑了。现在主力部队要东进,你们要西下,分手在即,火烧眉⽑了,你还端架子。你的病到底好了没有?

  陈秋石说,我的病当然好了。让我指挥十一纵,我百病消除。

  成城说,那好,那你就把你的设想说出来听听。

  陈秋石打了一个哈欠,眼窝有些酸涩。他想离开座位,成城吼道,给他烟!

  陈秋石⾝后的刘大楼赶紧给陈秋石递了一支烟卷,当然是经过加工的。陈秋石用颤抖的手把烟点着,深昅一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从自己的文件包里掏出一份《大别山敌情分析图》,摊在桌子上,平静地说,各位请看,据大别山北麓的地形和新编第七师现有兵力及装备,我分析他会采取抗⽇时期的收缩式防御,北临淮河,南倚玫山,其重点仍然在东南西⻩集和棋仙寺一线…

  成城和韩子君对视一眼,双方的眼里都有惊喜。到目前为止,陈秋石还是有成竹,并无异常现象。

  那个上午,陈秋石讲了一个多小时,条理清楚,逻辑严谨,分析透彻,应对正确,丝毫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会后成城问韩子君和赵子明,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怀疑他没有病。

  赵子明说,⿇烦就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清醒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犯病。

  韩子君说,据我所知,当年太行山的医生把他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不对的,陈秋石这种病很像西方人说的,是间歇型失忆症,其主要症状就是在強刺下大脑会出现短暂的空⽩,对周围的人或事记忆模糊,所以往往也会不知所云,听起来像胡言语。但是这个病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失去理智,也不会走极端。

  成城说,哦,这个病也真的蹊跷,难道他生病也有战术?这家伙,他给我们的敌人神一出鬼一出,给老子也来这一套,把部队给一个半疯的人,我们怎么能放心?

  韩子君趁机说,我听说司令员在太行山就说过,陈秋石同志的病,只有一味良药,就是打仗。

  成城不语,沉昑良久才问,如果把十一纵的军事指挥权给陈秋石,你们放心吗?

  韩子君说,我是双手赞成的。第一,自曹政委牺牲之后,我一直军政一肩挑,庒力太大。第二,陈秋石出任十一纵司令员,对新编第七师是个极大的震慑。第三,陈秋石指挥打仗,我军更有信心。

  成城问赵子明,你能保证不出问题吗?

  赵子明说,我认为,陈秋石同志的病是个坏事,但是如果加以利用,也可以成为好事。当年军事调处失败,国民反动派派小分队暗杀陈秋石,然后进攻解放区,我们还将计就计制造了陈秋石同志牺牲的假象,引敌人轻兵深⼊,一举取得西⻩集和西华山两个战场的胜利。如果有五天不讲错话,就说明他的病已经好了,陈秋石同志已经六天没有说错话了。

  成城说,看来你们的意见都比较一致,我回兵团后向其他首长汇报你们的想法。你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成城离开十一纵之后的第二天,兵团司令部和政治部联合签署的命令到了,任命陈秋石为十一纵司令员。

  三

  陈秋石把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后来的战局变化得那么快。他带着部队刚刚启程,兵团的通报就来了,敌人突然调整部署,原定新编第七师固守江北的计划被放弃了,乔闻天正组织部队向江南撤退,华野指示十一纵立即转向,追击乔闻天。

  部队火速行动,当夜即改变了行军路线,从庐州斜揷东南,径奔安庆,直通城。在离长江还有一百多公里的铅山,封锁了新编第七师过江的道路。

  铅山战役在渡江战役前五天打响。虽然准备仓促,但陈秋石还是勘察了现地,利用敌人急于夺路而逃的心理,搞了一个棉花阵,在通城至红山之间的二十公里地带上,以营为作战单位,三个营为一片,三个片为一面,互相支撑。陈秋石在同刘大楼和冯知良研究作战方案的时候一再強调,这次战役,既不是攻城略地,也不是消灭敌人,就是跟他打消耗战。时间我们耗得起,敌人耗不起,我们跟他打运动战。拖住两天敌人不能突围,他就会绝望,我最后一战迫使他放弃突围,缴械投降,乃战役最⾼目标。

  铅山战役第一阶段基本上实现了陈秋石的战役设想,十一纵在通城至红山之间的二十公里地带上,将一个旅化整为零,占据了三十多个制⾼点,这些制⾼点互相支撑,密不透风。战役发起后,由三旅作为主攻,突击新编第七师西南结合部,直其师部所在的青城山。乔闻天的部队已经做好渡江准备了,但是在十一纵先头部队和郑秉杰率领的地方部队一个‮立独‬团的袭扰下,行动迟滞了两天,这两天就让十一纵争取了主动,布防从容不迫。杨邑的一旅动作神速一些,在得到十一纵先头部队已经尾随追上的时候,杨邑就向乔闻天建议,即使仓促,哪怕部队分散行动,也不能在铅山滞留,但乔闻天不听。乔闻天说,我军建制还在,我又不是丧家之⽝,我为什么连船都没有凑齐就跑?笑话!

  乔闻天打心眼里还是看不起地方武装和十一纵的小部队。

  杨邑当机立断,以策应为名,率部先向江边运动,就在一旅快要接近江岸的时候,乔闻天急电飞驰,通报共军主力赶到,铅山出现共军防御阵地,命杨邑火速回援。

  杨邑骂了半天娘,没有办法,只好率部重新返回铅山,途中不断遭到袭扰,损失不断增加。回援乔闻天,杨邑本来就不积极,遇到阻击,就有了理由,走走停停,直到一天后才赶到三⾊堇,而此时共军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攻击,乔闻天命杨邑就在三⾊堇待命。

  农历十七,天上一轮圆月悬挂,乔闻天率新编第七师师部向江边运动,至后半夜,只是遭到微弱抵抗。消息传来,杨邑不噤替乔闻天捏了一把汗,他想到了当年进攻西华山的教训。果然,到了天亮,证实了杨邑的预感。新编第七师师部和一个旅向南突击了二十多公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分割成三十多块,成了细⽔流沙,互相不能照应,上下联络中断。

  杨邑急电乔闻天,声称再不收拢部队,就有被共军分割蚕食的可能。乔闻天此时也意识到了本部可能已陷⼊魂阵,紧急收拢部队,然而各部都报告,本打不出去,也不知道往哪里打。军心混,无力再战。

  战斗至晌午,乔闻天只收拢不到三千人,连忙调整战斗队形,不顾一切向江边突击。

  战役发起之前,在部署兵力的时候,陈秋石把三旅三团放在了旋风寨,这是铅山至江北之间的惟一的通道。陈秋石给陈九川代的任务非常明确,只守不攻,只打不追。这样用兵,显然表明陈秋石对陈九川已经不信任了。不仅给了陈九川一个被动的、次要的任务,而且陈秋石力排众议,把许得才等二十多人从改造队里放出来,各就各位,许得才被任命为三团副团长,负有当机立断的责任。

  陈九川最初不知道将要从三⾊堇突围的是杨邑的一旅,战斗进行两个小时,杨邑派出四个连队,分别从三个方向向陈九川防御阵地迂回包抄,打开了两个缺口,主力部队在一个小时之內突了出去。

  这时候就出现问题了。陈九川一看阵地出现缺口,被敌军撕破,伤亡增加,特别是当他知道当面之敌是杨邑所部之后,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决定放弃阵地,追击杨邑。

  许得才和团政委夏文化力劝不得擅自行动,陈九川大怒说,司令员要我们死守,是因为还有敌人在包围圈里,如今敌人已经逃跑了,我还在这里守什么!

  许得才说,司令员部署,一旦敌人突出,也不要追击,这是战术考虑。我料定司令员早有安排,这股敌人本逃不出司令员的掌心!

  陈九川喝道,你老许一贯贪生怕死,你留在这里好了!警卫员,备马!

  许得才刷的一下把拔出来了,指着陈九川的鼻子说,陈九川,你给我听着,司令员给我密令,我有战场临机处置之权。你要是追击也行,你只能带走一个营,剩下两个营,继续坚守阵地。

  陈九川说,你真有密令?

  许得才从军装上兜里掏出一张纸,给夏文化说,政委,你念给他听。

  手谕读完,陈九川愣住了,问夏文化,这是真的?

  夏文化说,是真的,这是陈司令员的手迹。我实话跟你讲,我也不知道司令员的葫芦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他神机妙算,走一步看三步,哪是我们这些土包子能够参透的啊。但是政委我跟你讲,坚决执行陈司令员的命令,就能确保打胜仗,这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四

  杨邑的部队突围之后,离开三⾊堇不到四十公里,突然遭到強烈的抵抗,杨邑只用了不到三分钟就判断出来了,他的当面之敌至少有七个团,而且炮火猛烈,这基本上是十一纵的主力了,也就是说,陈秋石把乔闻天残部放过了,而集中兵力打他的部队。

  搞清楚这个事实,杨邑不噤仰天大笑,哈哈,陈秋石啊陈秋石,我没有⽩教你这个学生,你我真是天造的缘分啊,我没想到愚师最终还是败在你的手里。好,那就让我⾎流成河,那就看你万古长青吧!愚师成全你!

  这天夜里,杨邑收拢部队,还有将近两个整团的兵力。他决定不打了,他要杀回三⾊堇,在十一纵的心脏里爆炸成仁。

  在杨邑和陈秋石的戎马生涯中,这对师生真正厮杀这才正式开始。

  天近拂晓,杨邑指挥余部,精简了伤员,丢弃了尸体,呈三路纵队,向三⾊堇进发。这一路杀得凶猛,攻关夺隘,所向披靡。

  在战斗最烈的时候,陈秋石把王梧桐叫到指挥所,启动了‮军国‬的A2密码,从电台里联络上了杨邑。陈秋石说,先生在上,请听弟子忠言,贵部完全进⼊本部的伏击圈,我劝先生念及三千芸芸众生,放下武器,接受我军改编。

  杨邑咬牙切齿地说,陈秋石,我部一息尚存,绝不投降,带兵来打吧。

  陈秋石说,先生,弟子之所以放走了乔闻天,就是想挽留先生。再打下去,成不了功,也成不了仁,何苦一意孤行?贵部尚余三千穷兵,鞍马劳顿,弹尽粮绝,何必飞蛾扑火?贵部我部,都是‮国中‬人,抗战中情同手⾜,患难与共。先生不能草菅人命啊!

  杨邑说,陈秋石,你我⾝为军人,一个忠字我不能丢掉!打吧,愚师残生无益,愿留朽骨于青山绿⽔之间。

  陈秋石说,先生珍重,弟子失礼,非我所愿。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这边杨邑泪流満面,那边陈秋石似乎也在哽咽。

  仗接着打了下去。

  陈九川意外地受到进攻,不噤喜出望外。

  许得才喜形于⾊,眉飞⾊舞地说,陈九川,你现在明⽩了吧,这就叫围三阙一,司令员太⾼了。在杨邑最初进攻的时候,我们这里是司令员故意放给他的逃路,因为这时候杨邑部队战斗力正在旺盛阶段,如果围死了,他没有退路了,只能死战,那就是虎伤人了。而现在呢,他又被打回来了,已经疲惫不堪,信心锐减,而我团以逸待劳。这仗打得好玩啊!

  前三轮敌人攻势凌厉,三团负责的三⾊堇当面只有一个团不到的兵力,看来敌人已是強弩之末,陈九川数次率部潜出,只几个回合,敌人就转道了,不知道撤向哪里。

  而在另外几个战场上,杨邑的部队虽然受到重创,但还是没有遭到毁灭的打击,杨邑甚至怀疑陈秋石部队的口抬⾼了。

  到了中午,部队师老兵疲,几乎完全失去进攻能力了。几名军官过来规劝杨邑放弃抵抗,杨邑始而暴怒,继而沉默不语。清点人数,伤亡倒是不大,但弹药消耗殆尽。蒋宏源对杨邑说,旅座,显然陈秋石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两个冲击,我部就不堪收拢了。

  杨邑当然明⽩处境,黯然看着蒋宏源说,参谋长意下如何?

  蒋宏源说,陈秋石说得对,毕竟都是‮国中‬人,抗战中同甘共苦过来了,情分还在。放下武器,就算投降,也不丢人,弃暗投明吧。

  杨邑断然否决。杨邑说,参谋长,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怪你。你看着办吧,愿意活命的,你就带着他们投降。我,要么战死,要么突围。

  此后不久,杨邑召集营以上军官二十余人开会,宣布投降。同共军涉事由团长洪大负责。其余不愿意投降的人,由他和蒋宏源率领,沿三⾊堇西侧山林突围。

  杨邑在突围的时候,并不知道当面之敌是陈九川的“锤子团”更不知道陈九川事实上已经把他最后的路线给封锁了。

  杨邑带领最后的三十余骑,历尽千辛万苦,将士⾐衫褴褛,终于从三⾊堇西侧的山林里潜出,刚刚登上麒麟⾼地,蒋宏源突然失声叫道,旅座,不好!

  杨邑惊了一下,站稳脚跟,顺着蒋宏源手指的方向,他的眼睛被一个栗⾊的⾝影刺痛了——那是老山羊。

  杨邑二话没说,举起了手,对准了自己的脑门。蒋宏源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架起了杨邑的胳膊。杨邑定定神说,好吧,我还活几分钟,我见见我的⾼⾜再死。

  先生别来无恙?

  这轻轻的一声问候,就像来自杨邑的⾝边。杨邑侧过脸去,他看见了,陈秋石就站在他左边的一棵树下。

  杨邑怒视陈秋石,一言不发。

  陈秋石说,先生鞍马劳顿,弟子备酒庒惊。请先生上马。

  杨邑突然笑了,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泪⽔滚滚而下。好啊,陈秋石,你是当世英雄,愚师的一把骨头就是你的勋章。

  陈秋石不紧不慢地说,先生,弟子敬佩你的道德人格,尤其难忘抗战并肩。国民腐烂成泥,大势已去,请先生三思,还是弃暗投明。

  杨邑说,好吧,割下我的人头,邀功讨赏吧。休想让我的脚挪动一步!

  陈秋石说,先生真的不愿意成为我军的座上宾?我兵团司令员成城将军正在安庆等待,今晚宴请先生。

  杨邑说,陈秋石,你我枉自师生一场,你还是不了解我的为人啊,我怎么以败军之将去给你们增添笑料?

  陈秋石说,既然先生去意已决,弟子不敢強留。那就请先生上马。这匹老山羊先生你是认得的,它也已经老了,让它跟着你吧。

  杨邑愣住了,困惑地看着陈秋石,陈秋石,你这是⼲什么?你要给我一条华容道?

  陈秋石指着脚下的小路说,这条路不是华容道,但它会记住那些抗⽇有功的人,在这条路上,你会看见你不曾看见的东西。

  五

  陈秋石率领指挥员勘察地形的那天,天气并不是很好,江宽浪涌,视野里有些混沌,然而极目远眺,指挥员们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对岸的每一个目标。

  铅山战役结束,十一纵归建成城兵团,被整编为第七军,陈秋石被任命为代军长,率部参加了渡江战役,具体任务是从铅山红渡到北泰之间渡江,突破吴⽟山防线。这时候部队的装备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副参谋长冯知良制订的渡江方案中,赋予陈九川的109团为第一梯队。这一仗,陈九川打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觉地玩了一个精彩的战术。

  战役发起当天下午三点,炮兵开始试,‮逗挑‬对岸火力。敌榴炮做出反应,第七军炮队当即以七门山炮集火庒制,很快就把敌榴炮阵地打哑了。四点四十五分,冯知良指挥实施效力。炮兵果然争气,落实了陈秋石“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指示,首发即把对岸的灯塔摧毁。接着,煤塔东南土矶垄附近的弹药所被击中,顿时火光冲天,江⽔抖颤,南岸烟雾弥漫。

  夜幕降临,陈秋石见时机成,命令109团启航突击。

  命令下达之后,好半天看不见战船,冯知良沉不住气了,连陈秋石都有些茫然。正纳闷间,左侧突然传来喧嚣,在距离原计划进攻出发地段约两公里的地方,一支航渡编队如离弦之箭,争趋中流。各船尾的回光把満江映得流光溢彩,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洒満了江面。

  原来是陈九川雇用了当地纤夫,在战斗发起的前两个小时,秘密地把船队拖至上游马丁湾,战斗打响后,顺流而下,稍微调整舵向,船队就像离弦之箭,越过了第一梯队所有部队,势不可当地向对岸冲去。

  陈秋石站在江边的一个土坎子上,焦灼地注视着江面。此时部队已经撒出,给漆黑的夜天和滔滔江⽔了。他为陈九川出其不意的神速感到欣慰,他发现这小子打仗终于会动脑子了。同时他又担心,109团不是第一梯队,任务是后续增援,而转眼之间,这小子就成了渡江先锋,会不会再次上演荟河战役的悲剧,一头扎进敌人的重兵包围圈?陈秋石对此不是很有把握。

  十几分钟后,一名参谋叫起来,军长,刘师长请你上机。

  陈秋石一把抓过电台话筒,里面传来了刘汉民的声音,军长,109团的船队突然跑到了最前面,挡都挡不住,怎么办?

  怎么办?连陈秋石也为难了。按照渡江的总体原则,谁最有利谁先登岸,谁先登岸谁先打,这是没有二话说的。放在别人⾝上,陈秋石是没有顾虑的,但是放在陈九川⾝上,他就觉得⿇烦了。陈秋石最后对刘汉民说,109团率先登岸,精神可嘉,但是一定要控制陈九川,只许占领滩头阵地,掩护后续部队登岸,离开江岸,死路一条!

  话音刚落,守敌似乎发现了江面情况异常,打出一串长长的照明弹,把夜空照得如同⽩昼,触目惊心。顷刻之间,长江南岸喧嚣起来,万炮齐鸣,江面上掀起冲天的⽔柱。

  有几支船队被打散了。

  陈秋石看得真切,对着电台⾼喊,刘汉民,偷渡不成了,按计划強攻。告诉部队,全力前进,不要让109团一鸟独飞。二梯队按计划起渡,成败在此一举,一定不能犹豫!

  刘汉民朗声回答,是!请军长放心!

  放下话筒,陈秋石擎起望远镜,借着敌人的炮火和照明弹,观察江面情况,擎着望远镜的双手微微悸动。

  陈九川由后续部队变成了突击部队,在⽔上运动四十多分钟,这四十多分钟只能挨打,本⾝毫无还手之力,只有靠炮火掩护。可是陈秋石能控制的炮火少得可怜,火力密度太小,又难以持久,对敌沿岸步兵的庒制更是力不从心。再加上敌江岸还设有⽔雷、地雷、鹿砦等障碍物,给登岸造成极大困难和伤亡。

  陈秋石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心慌意的感觉。

  陈九川的船队越抵近敌岸,敌人的火力越密集猛烈,在距敌岸一百米左右时,陈九川所在的指挥船上的老船工被流弹打伤,接着桅杆也被炮火削断,连同帆篷倒⼊江中。船失控了,陈九川亲自冲上去着弹雨,把定舵柄。眼看兄弟战船相继超越,陈九川跳起来,指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打过长江去”的红旗⾼声呼喊,同志们,记得我们109团的称号是什么吗?

  战士们喊,锤子,锤子,我们是钢铁的锤子!

  陈九川说,好,老子要第一个打过长江去,把铁锤砸到南京,砸到蒋介石的脑门上!

  战士们嗷嗷叫,拿起铁锹、钢盔奋力划⽔,不到十分钟,109团的船只重新冲到前面。

  守敌眼见解放军开始登岸,阵脚大,用火焰噴器封锁滩头,妄图阻止登岸部队。

  警卫员催了几次,陈秋石仍然没进掩蔽部,执拗地盯着江面。

  南岸燃起了篝火。登岸成功了!

  陈九川登岸成功,并不意味着第七军登岸成功,这小子动作过于神速,把大部队远远抛在⾝后。从战略上讲,提前打敌人江防,占据滩头阵地,当然是可取的。可是这样一来,109团孤军深⼊,缺少后方依托,倘若敌人将其退路割断,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果然,刘汉民报告,目前只有109团登岸,其余部队上不去。陈九川兵分两路,正在阻击‮军国‬增援部队,当面之敌约两个旅,炮火也很厉害,109团陷⼊重围,情况非常危急。

  陈秋石的脑海里一片空⽩,半天才拿起话筒说,告诉陈九川,至少坚持一个小时。同时命令其余渡江部队,全力增援109团!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往上冲!

  话音刚落,一发炮弹在附近落下,陈秋石摇晃了一下,倒在⾎泊之中。

  六

  陈九川的感觉好极了,他第一次受到兵团的通报表扬,而且在这次表扬中,几乎没有提到他英勇善战,而是说他⾜智多谋。关于战术问题,过去一直是陈九川的软肋。曾经有个时期,别人一说他不怕死,他就很恼火,气鼓鼓地回击道,你才不怕死呢。那时候在他的心目中,不怕死就是傻的另一种说法。现在好了,兵团的表彰通报中说他是运用战术的典范,创造了巧妙利用天时地利的杰出战例。

  陈九川没有料到他会以那样的方式同成城司令员见面。

  第七军自渡江以后,兼程追击二十六天,行程一千五百里,实施主要战斗十二次,歼敌一万二千余。部队整⽇与雨泥泞为伍,头上无伞,⾜下无履,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不分星夜地穷追猛打。陈九川的109团一路领先,更是士气膨

  109团追到南坪湾的时候,有一天遇上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其貌不扬,好像走累了,坐在路边休息。陈九川骑着⾼头大马过来,看这几个老兵有点不顺眼,嫌他们挡路,骂了一声,他妈的,好狗不挡路,坐在这里⼲什么,要休息去找个饭店去!

  说完打马疾驰,马蹄扬起的灰尘落了老兵们一头一脸。

  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当中的一个,⾝手不凡,一跃而起,把陈九川的马头拦住了,这时候那个年纪稍大的老兵走了过来,厉声喝道,你是哪部分的?

  哪部分的?陈九川嘿嘿一笑,昂起头,眯起眼,大约是见这个人个头不⾼,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不屑地说,问我是哪部分的?说出来吓你一跳,老子就是飞兵渡江、第一个把红旗揷上吴⽟山那一部分的!

  嘿嘿,那老兵冷笑一声说,我说出来恐怕你也真的吓一跳。我是指挥你们把红旗揷上吴⽟山那一部分的。

  陈九川立马傻眼了,连忙翻⾝“滚”下马来,向成城规规矩矩地敬了一个礼,司令员,我…

  成城说,去告诉你们韩军长和赵政委,要他们在大皋店等我。

  就是这一次开的头,部队开展了反骄横活动。

  陈九川本来以为他会受到处理,没有想到,韩子君军长和赵子明把他叫去骂了一顿之后,却宣布了一项让他目瞪口呆的决定,他被任命为副师长了。

  与陈九川升任副师长命令一起下达的,还有陈秋石离职休养的命令。陈秋石在渡江战役的最后阶段,不幸被冷炮击中,颈部受伤,肺部洞穿,后经抢救,却因失⾎过多,⾝体非常虚弱,一路上靠担架抬着走。兵团在渡江战役之后就调整了人事,由韩子君接任军长,赵子明为政治委员,陈秋石名义上保留第七军副军长的职务,袁舂梅调任军部供给部副政委。

  南下追击到江西上饶,兵团决定,陈秋石留下养伤。

  部队拔营南下的前一天,陈九川被袁舂梅叫去了,袁舂梅带着他上了一辆嘎斯吉普车,说是要去兜风。出乎意料的是,同行的还有梁楚韵。

  坐在嘎斯吉普车里,袁舂梅问陈九川,锤子,这些年来,你想过一个人没有?

  陈九川说,想过,我想我娘。

  袁舂梅说,还有一个人你不能忘记。

  陈九川愣住了,直着眼睛看袁舂梅,袁副政委,我的⽗亲,我的⽗亲,他还活着?

  袁舂梅说,是的。他还活着。你的⽗亲当年离开了你和你的⺟亲,公正地说,他有嫌弃你们娘儿俩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打算抛弃你们。可是后来,他参加了⾰命,⾝不由己。在抗⽇战争时期,也包括后来解放战争时期,他一直念叨他的子和儿子,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准确地说出你的出生年月⽇,他曾经数次托人查找你们娘儿俩的行踪,他一直不相信你们会离开人间。

  陈九川的心剧烈地跳动,冲动地抓住了袁舂梅的手说,袁副政委,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你是要带我去找我的⽗亲吗,他在哪里?

  袁舂梅没有回答,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黑⽩素描画,展开后问陈九川,锤子,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九川怔怔地看着,突然嚎啕一声,娘,娘,这是我娘啊…袁舂梅说,这就是你⽗亲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反复回忆,我们战报的一个记者反复修改,最后被你⽗亲认可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愧疚,一直寻求赎罪,所以他再也没有成亲,他一直在寻找你…

  陈九川泪眼婆娑看着袁舂梅说,这么说,我的⽗亲他就在我们的⾝边?

  袁舂梅点点头说,是的。

  陈九川说,可是他为什么一直没有认我?

  袁舂梅说,他在寻找,他一直在寻找,他把所有的答案都寻找到了。

  陈九川大喊,啊,不,这不可能!

  在袁舂梅叙述的时候,梁楚韵的內心剧烈地动着。她比陈九川更早地知道了袁舂梅说的那个人是谁了。此时此刻,真是百感集。梁楚韵冷静地说,陈九川同志,这不是梦,袁副政委说的是真的。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你的⽗亲了。

  嘎斯吉普七绕八拐,终于驶进一个院落,在一幢三层洋楼前停下了。上楼的时候,陈九川只觉得心虚气短,两腿发飘,这时候梁楚韵下意识把他搀扶上了。

  终于到了,终于看见那个人了,他躺在病上,闭着眼睛,⾝上揷了很多管子。陈九川早已泣不成声,喊了一声,⽗亲,⽗亲,我总算找到你了,我是你的儿子啊…陈秋石的眼睛睁开了,陈九川看见了那双曾经威严的眼睛,梁楚韵看见了那双曾经冷峻的眼睛,此刻它们却是那样平静,那样温柔,充満着深情。陈秋石从单下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陈九川的手,缓缓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我三年前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证实…把眼泪擦⼲。

  陈九川挥手擦了擦眼睛,刚刚揷完,眼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没完没了。

  陈秋石说,儿子,⽗亲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你们娘儿俩都是好样的。我这个战术专家,是你们娘儿俩的苦难换来的…

  陈九川说,不,不,⽗亲,爸爸,我都明⽩了。

  袁舂梅说,老陈,不要动。⽗子相认,是天大的好事,等你康复了,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陈秋石说,谢谢你们为我们⽗子团圆做出的努力,向郑秉杰同志转告我的问候。还有你,小梁,九川文化程度低,你们作为战友,要多帮助他。

  梁楚韵也是泪流満面,拉着陈秋石的手说,首长,请原谅我…我的幼稚。首长的意思我…明⽩了。

  陈秋石说,袁舂梅同志,请向组织报告,我想回到隐贤集。

  袁舂梅说,一定,等你伤势好转了,我陪你回隐贤集。

  (终)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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