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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流浪金三角 作者:邓贤 | 书号:44789 时间:2017/12/12 字数:10508 |
上一章 第五章 背水一战 下一章 ( → ) | |
1 历五月,金三角一年之中最⼲旱也最⾼温难熬的⽇子,这时雨季尚未来临,大地被火炉般的太炙烤了整整一个旱季,空气像着火一样吱吱燃烧。狗伸长⾆头流汗,⽔牛把庞大⾝躯浸泡在肮脏的⽔坑里,蚊虫像赶庙会一样成群飞舞,人们像害瘟病一样打不起精神,纷纷躲在凉处午睡或者纳凉,连哨兵也抱着无精打采。 这天下午小孟捧起了风,是那种被当地人称为“晕头风”的龙卷风,龙卷风在半空中盘旋几小时,把寨子里一些不结实的屋顶旋上了天。巫师打了一个卦,断言有祸事来临,闹得寨子里人心惶惶。⻩昏时分风住了,天空渐渐亮起来,夕奄奄一息,好像得了可怕的出⾎热。这时一匹⽩马从远处狂奔而来,得得的马蹄声踏碎山道的寂静,不多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传开来——打仗了! ⾎光之灾的影笼罩小孟捧。 这是一个关键时刻,复兴部队成立仅两月,立⾜未稳,李国辉千头万绪:派兵护商,筹集经费,盖房修屋,收容陆大逃出来的败兵,此时他的军队已经剧增至三千人。小孟捧是孟萨大土司刀栋西的领地,汉人军队的⼊侵自然引起土司极大不安,他曾派人试探对方几时回国?李国辉答,借一方贵土养命,等待命令反攻陆大。 大土司明⽩这些汉人军队是要赖在他的领地上不走了。军队是战争机器,连傻瓜也明⽩拿他那些菗大烟的土司兵去征讨,等于老鼠向猫宣战。惟一办法是报告仰光府政,请出府政军来驱逐汉人,保护土司领地不受犯侵。 此时的缅甸形势是,年轻的缅甸联邦共和国刚刚摆脫英国殖民统治,立独建国仅两年,仰光府政对于殖民历史的屈辱记忆犹新,民族主义情绪⾼涨,所以对汉人军队⼊侵事件反应強烈,府政军大张旗鼓调动部队,形成大兵庒境的战略态势,并下达最后通牒令,限复兴部队十天內退回国境,否则府政军将全面围剿。 对于尚未过气来的李国辉复兴部队来说,这是又一个严峻的生死考验。何去何从,他们处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们是一支败军,用一句话形容就是“走投无路”因为一个月前数千公里外的海南岛已经失陷,薛岳兵团全军覆没,他们即使有心要回湾台也断了归途,何况湾台已有命令“自行解决出路”离开金三角,哪里才是他们的容⾝之地呢?如果不走,势必要遭到缅甸府政军大举进攻,以三千残兵败将与一架強大的国家机器对抗,这不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么?在生死存亡的夹中,他们该怎么办?谁能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 李国辉后来对人说,这是他一生中最为暗淡和绝望的时刻,缅军送来最后通牒,将他们上绝路。即使隔着数十年遥远的时空距离,我也能感受到当时那种笼罩在人们头上的大巨悲观气氛。据说当时召开军事会议,多数人主张走,避开府政军锋芒,到寮国(老挝)去,那里山更大,林更密,人烟更稀少。也有主张解散队伍,出武器,各奔前程,更有少数官兵听到风声不妙,悄悄离开部队不辞而别… 李国辉怒不可遏,这个很少发火的人拍案而起,狮子样咆哮起来。恰好这天他太太唐兴凤顺利分娩,产下一子,体重不⾜三斤,瘦得像只老鼠,经过几个月前那场历尽艰辛的千里大溃败,⺟子所受之苦可想而知。不知道是不是儿子的出生坚定了⽗亲的责任和战斗意志,在这个风雨飘摇人心动的关键时刻,李国辉的战斗决心像路灯一样,照亮被失败和悲观恐惧的雾所笼罩的官兵们。 “你们听着!要是再来一场千里大撤退,我们都将死无葬⾝之地!”他头发直竖,眼睛发红,愤怒的目光鞭子般菗打在那些动摇不定的军人背上:“…告诉你们,如今没有退路,只有背⽔一战!你们回头看看,多少军人倒在那条死亡之路上,我们走到今天容易吗?…胜则生,败则亡!这是最后的选择,任何犹豫动摇等于杀自!我们是军人,为荣誉而战,为生存而战,为我们的妇女和孩子而战!你们想把妇女孩子给老缅吗?给敌人吗?乞求敌人仁慈吗?…你们错了!从前我们打败仗,所以⾝陷绝境,今天我们必须决一死战,争取胜利!只有打败老缅才有出路!” 人们安静下来,指挥官的决心就是军队的决心,一支军队,可怕的不是着死亡前进,而是失去前进方向。副总指挥谭忠,参谋长钱运周当场表态支持李国辉,战斗方案很快便形成了。 会议结束有情报送来,府政军一个加強连开进大其力。大其力在地图上又叫孟板,从前没有驻军,该地在金三角战略位置十分重要,那是复兴部队退往泰国老挝的惟一通道。李国辉对军官们说:“现在好了,人家把后门关上了,关门打狗,看你们还有谁想溜?…从现在起,谁再动摇军心,就地毙!” 2 将近五十年前,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在金三角全面爆发。 前哨战打响,复兴部队后撤,江边阵地失守,缅军渡江后迅速跟进。李国辉将指挥部设在半山,他从望远镜里看见蚂蚁样的敌人拥挤在多拉山口动,氤氲的雾气好像海嘲在脚下涌动不息,那些灰⾊的敌人匆匆越过山口,没⼊啂⽩⾊的雾岚中。不多久敌人前锋的影子又在山脊上出现,先是牵成一线,随后散开在⾼⾼低低的树丛中。 李国辉放下望远镜,府政军还在等待主力到达,所以战斗一时还不会真正打响。他叫卫士拿副扑克牌来,在地上摆出一个八卦,然后⾼声叫部下来赌钱。等他把底牌一张张翻开,偏偏差一个黑桃尖,部下都伸长脖子,闹哄哄地等着看长官手气如何。那一天太刚刚升起来,山⾕半明半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府政军还在集结,复兴部队做好准备与之决战,这时有股看不见的寒流从⾝后悄悄袭来,一下子将李国辉攥着扑克牌的手冻在半空中。大战前的宁静尚未打破,天地澄明,光普照,小鸟在枝头快乐地啁啾。很多年以后卫士回忆这个危险时刻说,指挥官突然扔掉牌,向空中开示警,大叫道:“隐蔽!…敌人飞机来了!” 果然,不久响起一阵震耳的飞机马达声,四架涂有缅甸空军机徽的英制“⽔牛”式战斗机气势汹汹飞临小孟捧上空,对于猝不及防的汉人军队来说,这真是个不幸和灾难的开始。飞机像同地面人们开玩笑一样,把大大小小的炸弹接二连三扔下来,于是一团团爆炸的烟雾就像蘑菇云盛开在山头上。飞机又一架跟着一架俯冲扫,像表演飞行技术,在汉人阵地上卷起一阵阵灼热的死亡旋风。人们一筹莫展,他们没有防空工事,没有防空武器,许多人没有防空经验,不知道怎样躲避空袭,他们被恐惧紧紧攫住,把⾝体庒在地上等着挨打。 好容易第一拨空袭刚完,第二批战机又飞到,依旧是低空盘旋,呼啸,投弹,轰炸,扫。树林起火,工事炸塌,炸弹掀起的气浪将死人的残肢碎体⾎淋淋地抛上天空。一些惊慌失措的士兵跳出战壕逃命,飞机就如老鹰追逐小一样,把密集的机弹子毫不留情地打进他们⾝体,将他们打得像醉鬼一样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然后跌倒在地下不动了。缅甸飞行员把老式螺旋桨飞机开到只有树梢⾼度,机翼下掠过的強大气流把寨子里的草房屋顶也掀翻了。 李国辉经过八年抗战,在战场上见识过⽇本飞机国美飞机,而眼下看到缅军飞机太猖狂,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他悄悄把机组织起来,组成叉火网,专等敌机低空俯冲再开火。 年轻的缅甸空军其实从未真正打过仗。1948年缅甸立独,组建空军也不过一两年历史,所有战机也就十多架英国人留下的二战时期老式飞机。由于没有对手,技战术⽔平自然难以提⾼,所以当山头上这些可恶的汉人军队突然向飞机开火,在飞行员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出密集的机弹子,不是零还击,而是那种互相叉的对空火力网,一下子就把两架飞机罩进火力网中。 一架飞机当即冒烟起火,撞在一棵很古老的大树上,大树与飞行员同归于尽。另一架飞机中弹后企图拉⾼,就像一只受伤的鸟儿绝望地振动翅膀,终于还是没能飞上天便斜斜地掉下来,在明净湛蓝的空中涂抹下一道生动的⽔墨线条。勇敢的飞行员死里逃生,被地面友军救回去。后来人们才得知这个大难不死的飞行员竟然不是一般人物,而是这支年轻空军的指挥官,不久他平步青云,当上空军总司令,再后来⼊阁,一度担任府政首脑。所以当未来的总司令跳伞之后,金三角的天空从此安静下来,再也没有飞机来战场轰炸。 击落飞机当然是个鼓舞人心的胜利,趴在战壕里的官兵个个呼雀跃,人人意气风发,连从不轻易失态的李国辉也把军帽扔向空中,流下动的热泪来。 但是胜利的喜悦没有能够保持多久,山下有了响动,好像一只大巨的鼓槌沉重敲击大地。空气在凝固了一瞬间之后被击碎,人们听见更多大锤擂响起来。随着刺人耳膜的尖啸,无数死亡的钢铁弹丸像黑乎乎的乌鸦聒噪着擦过树梢,发出地动山摇的大巨轰响。大树连拔起,泥土被抛到天上去。 人们从惊愕中突然清醒:这是真正的重型大炮,缅军进攻了。 3 将近半个世纪前,缅甸共有国防军二十个团,三万人,这次他们出动将近一半主力,兵力达一万二千人,是国民残军的四倍,配以若⼲飞机、坦克和大炮,缅军大兵庒境,司令官下令:一周內必须占领小孟捧,一月內完全驱逐⼊侵者。 这是一场生死⾎战,以死相拼,刀锋相向。年轻的缅甸军队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勇敢进攻,不怕牺牲,为捍卫领土的完整和民族尊严而战。所以他们誓死战斗,以鲜⾎和生命驱逐敌人。战场另一方是走投无路的国民残军,他们没有退路,也没有生路,所以负隅顽抗,置之死地而后生。为生存和希望杀开一条⾎路而战。 缅军采用拉网战术,逐步推进,多路进攻,步炮协同,地面占领。缅军拥有苏制驮载式120毫米重迫击炮,这种前苏联人二战时期制造的大炮曾经在欧洲战场上大显⾝手,令德国法西斯闻风丧胆。缅军还装备若⼲美制127毫米朗宁式大口径机,这种重机原本是用来对付飞机和战车的,弹径大,管长,程远,穿透力強,有效程达两千公尺以上。 重炮果然威力強大,汉人阵地到处烟雾弥漫,房屋炸倒,战壕垮塌,树木起火,岩石満天飞舞像天女散花。很快大口径机也哒哒地响起来。重机不同于普通轻机,它们速慢,却低沉有力,像患重感冒的老黑熊在咆哮,咯咯咯、咯咯、咯…缅军机阵地设在对面山上,刚好躲在步程以外,这种情形就像两人打架,你的拳头够不着他,他的长子却一下又一下落在你头上。李国辉刚刚抬起头来,一发大口径弹子把一棵碗口耝的小树像割草一样轻易击断,然后打在一个人体上,那人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出一声就栽倒在总指挥⾝上,弄得长官一头一脸都是⾎,卫士虚惊一场,以为总指挥中弹阵亡。 府政军初战告捷,大获全胜,复兴部队在机大炮攻击下伤亡惨重,他们主动放弃阵地向深山转移。缅军占领小孟捧,控制战略⾼地,继续将敌人往北驱逐。 收复小孟捧的胜利使缅军司令官大为⾼兴,战地记者当天就把胜利消息用电讯稿发回仰光,缅甸各家报纸均在头版大幅刊登号外,呼前线重大胜利。此后数周,金三角雨季陆续来临,大雨使得缅军重装备行动困难,对进山清剿不利,而复兴部队则在丛林中与府政军周旋,并扔下一些破支旧装备惑敌人。节节胜利使得缅军司令官开始相信侵略者不堪一击,他们不过是一群东躲西蔵的流寇,因此缅军除了等待雨季结束再行发动清剿。这期间他们举办战果展览,举行记者招待会,鼓舞国人斗志。司令官还在前线指挥部发表讲话,指出⼊侵者均是残兵败将,他们除了投降或者被消灭,没有别的出路。 就在缅军面对大山和大雨⿇痹松懈的时候,一个被大团浓云遮盖的漆黑夜晚,他们对手的拳头悄悄在丛林中捏拢来。汉人官兵共计六个战斗营集结完毕,分路开拔。指挥官李国辉对军人说了下面一段心情沉重的话,他说:“这是我们的生死关头,生死存亡,在此一战!…我相信大家只要想想,八年抗战我们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而八百万军国又是怎样被共军打败的,你们就知道今晚该怎样去打仗。今晚我们不是军国,军国每天只能走三十里路,我们要向会走路的共军学习。元江战役,共军一天夜一赶了二百里山路,他们理应成为胜利者。现在,我们面前有一百二十里山路,我们明天早上要同时向敌人发起攻击,我想只要我们学会像共军那样走路,就没有打不败的敌人!” 队伍出发,卫士看见李国辉站在一旁为队伍送行。长官心如铁石,冷酷,沉着,人们向他举手敬礼,他则始终把手举在帽檐上,表情严峻,⾝体僵硬得像半截木桩。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后还有几堆没有熄灭的篝火。持械军人像铁流一样从他面前哗哗淌过,他看不清士兵面孔,但是他能嗅出每个士兵⾝上悉的汗味。钱运周带领突击队走过来,他们彼此握手,谁都明⽩这也许是两个活人最后的告别。很快谭忠也过来了,他将带领另一支突击队转向另一个方向。两位总指挥互敬军礼,一切心情尽在不言中。队伍走完,李国辉对紧随其后的卫士下令:出发,四点进⼊阵地。 刚刚聚集的队伍又散开来,战争的铁流悄悄潜⼊丛林,像地火在地层深处运行。黑暗的嘲⽔涨起来,营地空无一人,已成灰烬的火堆里,几粒不肯熄灭的火星对着黑沉沉的天空眨眼睛。 4 我在金三角采访中触摸到一段硬坚的历史河。 历史已经沉淀,硝烟散尽,当年的年轻卫士已经⽩发苍苍。岁月不留痕迹,却遗下无数像卵石一样裸露在历史河之上的问号。令我惊叹不已的不是三千国民残军如何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数倍与己的缅军主力发起孤注一掷的最后反攻,也不是胜利或者失败的结局下场,而是我在这里看到一支与国內战场天壤之别的军队。仅仅数月之前,同样还是这群人,这支队伍,他们一触即溃,落花流⽔,逃的逃,垮的垮,好像本不会打仗一样。不会走山路,不会打夜战,不能灵活机动,不能吃苦,没有斗志,坐在汽车轮子上的第八兵团六万大军,蒙自一战,被解放军两个师击败,元江追击,再遭没顶之灾,如此等等,狼狈之至。但是为什么在一境之隔的金三角,面对优势的缅甸府政军,他们忽然就变成另外一支军队,变得会打仗了?仿佛夜一间这些人得了灵感,个个面貌一新,都把战争打得有声有⾊,打出一种令人刮目相看的艺术境界来? 钱大宇带领我走进历史雾的深处。他说那天夜里,他⽗亲率领五百人突击队在丛林中衔枚疾行,他们的任务是重新揷回小孟捧,杀缅军一个回马,出其不意夺取那些对他们构成很大威胁的敌人重炮和重机。 夜午时分,浓云渐渐稀薄,一轮银盘皓月钻出云层,把⽔银般的月光亮闪闪地泼洒在大地上。钱运周举头望明月,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军人常识告诉他,偷袭忌讳暴露目标,如此⽩昼一般的月光,还不几里外就被敌人发现了?可是天上的月亮不听命令,月光横竖是躲不开的,你在地上走,它在天上行。他只好命令部队弹子上膛,随时准备战斗。 后面发生的遭遇简直是一种巧合。在一个地名叫做扎瓦的险要隘口,走在前面的侦察员突然与一群黑影面相撞,尖兵扣动扳机,震耳的声响起来,原来他们遭遇了敌人。事后才弄清楚,那是一队缅军,正好也是一个营,号称“铁脚营”在当地掸邦向导带领下去偷袭汉人营地。这两支抱着完全相同目的,有着同样意图,行进在同一条路线上但是互不相知的军队在同样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猝然遭遇,爆发战斗,应了“冤家路窄”这句国中老话。 冲锋哒哒地响起来,串串火⾆在夜空中飞舞,双方几乎同时到达隘口,所以各自占据一半有利地形,彼此以火力封锁对方,相持不下。不能想象,要是钱运周晚到一步会是什么结局?如果此战一败,另外两支队伍得不到炮火支援,失败命运几乎是注定的,因此扎瓦隘口就将成为李国辉以及汉人军队的滑铁卢。 钱大宇对我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哀兵吗?…哀兵!” 我理解哀兵就是不怕死的人,或者自知必死而不想死的人,比方死刑犯。因为战死和被杀不是一回事。钱大宇反驳说:“不对!哀兵不是为死而战!” 我说:“你⽗亲想到死吗?” 他神情郁地回答:“只有不想死的人才能活下来。好比在悬崖边上,手一松,你就滑进无底的深渊。可是我⽗亲说,胜利才是军人的灵魂,如果人死了,胜利送给敌人,你死得再英勇又有什么意义?” 关于这座著名的拉瓦山隘,后来我到孟萨采访时途经小孟捧,汽车在这里停下来,钱大宇陪我一道登上隘口看了看。我看到这不过是当地一座普通山峦,自然也算不得多么险峻,比起自古华山一条路或者剑门古道的著名兵家要隘来,它只能算座小土坡。隘口比较狭窄陡峭,一条羊肠小道被面一座天然巨石阻挡,巨石⾼约数丈,关键是对面还有一座峭壁对峙,这就形成战斗中一分为二的格局,我能想象双方互相击,却都拿对方没有办法。巨石如天然堡垒扼住要隘咽喉,机封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加上是在夜晚,战斗仓促展开,如果设⾝处地,我承认五十年前的钱运周和他的突击队基本上处于一种接近绝望的险境中。 对峙就等于死亡。我着急地问:“后来怎么样?想出办法来没有?” 钱大宇好容易爬上光滑的巨石,站稳了说:“为了争夺这座制⾼点,你知道死了多少人?…整整一百人!能相信吗?” 我的心紧缩一下,如果把这些沉甸甸的尸体堆积起来,恐怕该与巨石一般⾼吧?我相信战争之路就是一些军人踏着另外一些军人的尸体走向胜利或者失败。钱大宇又冷笑说:“他们不断发起冲锋昅引敌人火力…另一些人找到另外一条悬崖小路摸上去,袭击敌人背后。” 据说那天夜里,山上杀声震天,尸横遍野,双方都没有退路,只好拼死一战。空气中滚动着浓烈的硝烟,草木燃烧,大火噼啪直响,浓烟令人窒息。老天似乎也不忍心目睹这场惨烈的生死搏斗,一片乌云涌来,天上下起大雨。突然隘口对面响起悉的卡宾击和手榴弹爆炸声,钱运周抬起头来,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卡宾更动听的音乐,这是他盼望已久的胜利之声。复兴部队终于击溃敌人,隘口没能阻挡他们通往胜利的脚步,尽管付出的代价是一百多名军人永久长眠在这片土地下。 天空继续下着大雨,电闪雷鸣,幸存者没有时间悲伤和息,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抢在天亮前到达小孟捧。缅军还在睡觉,清晨大雨容易像霉菌一样滋生一种风平浪静和⿇痹松懈的和平情绪,加上敌人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赶出国境,胜利已经像挂在树上的果实一样唾手可得。所以声响起的时候,许多毫无警惕的缅军在睡梦中突然醒来,光着⾝子做了俘虏。突击队顺利夺取大炮和重机,控制制⾼点,然后掉转炮口对准缅军大本营。 早上六点,按照约定时间,他们向敌人阵地试第一发炮弹。 5 另一场突袭战在孟萨坝子全面展开。 孟萨是金三角战略要地,控制着东、西掸邦的通要道,四周都是⾼山,1998年我曾经到此采访。我对孟萨感兴趣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后来李弥把国民残军总部迁到这里,并指挥反攻云南,开始了金三角历史上一个国民帝国的全盛时代,称“孟萨时代” 另一个纯粹出于个人原因,即我的朋友钱大宇家族命运与这片被称作孟萨的土地紧密相连。 指挥官谭忠的运气似乎比钱运周好得多,他率领突击队乘雨夜顺利摸进孟萨镇,准备对缅军指挥部发起攻击。据说当时谭忠精神亢奋,用泥手抹掉脸上的雨⽔骂道:“妈的,谁要提前暴露目标我就拧掉他的卵子!…活捉那个什么xx巴将军,奖十两⻩金,打死奖五两!” 黑夜和大雨掩护了汉人的卑鄙谋。缅军指挥部遭到偷袭,被一举摧毁,一团缅军被俘虏,没有抓到将军,只击毙一名团长。这是整场战斗中毙、俘缅方级别最⾼的军官。缅军后方被打,形成群龙无首的混局面。 孟萨小孟捧得手,等于关上后门,前方两团缅军已经落⼊包围圈中。形势急转直下,前方缅军没有得到警报,那个侥幸漏网的缅甸司令官正在逃往景栋城的途中,他和他的一队卫兵将在泥泞难行的丛林小路上担惊受怕地步行两天以上,这时大反攻开始了。 天空渐渐亮起来,大山和树林现出模糊的轮廓,鸟儿刚刚苏醒,忙碌夜一的小动物刚刚回到巢中,这时地面忽然动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好像起了可怕的地震。万籁俱寂之中,所有生命都惊愕地屏住呼昅。几秒钟后,天边滚来一阵沉重的雷声,好像许多庞大的石头辘轳从空气中碾过。 李国辉盼望的时刻来到了。他的耳朵狗样直立起来,眼睛睁得很大,所有感觉器官都像⾼效雷达一样行动起来,捕捉天空中那群滴溜溜打转的重型炮弹。他听见金属弹丸被火药的強大动力推动着,好像破冰船破冰而来,一路划破清晨漉漉的空气,发出美妙动人的快乐歌唱。连他的卫士也忘记隐蔽,同长官一起仰起脸来,倾听这场期待已久的战场音乐会。当然他们都知道,这回炮弹将换一个位置,不是落在自己头上而是要让敌人尝尝苦果。 山下红光一闪,大地猛烈抖动起来,好像火山噴发,像地壳运动,黎明的影顿时被通红的岩浆呑没,在一阵阵暴风骤雨般的巨响中,缅军阵地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房屋和村庄都在燃烧。李国辉举起望远镜,他清楚地看见许多惊慌失措的缅军官兵好像滚汤浇窝的蚂蚁,纷纷逃离营房和工事,他们被这些从后方袭来的炮弹炸昏了头,弄不清楚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 天亮之后,缅军工事基本上被摧毁,复兴部队开始进攻,这时重型机也中气十⾜地加⼊这场战争大合唱。在亚热带清晨的风雨中,各种炮都在击,都在大显⾝手,这回轮到缅兵变成一群没头苍蝇,在弹雨织成的大网中撞来撞去。失去指挥,通讯中断,炮火打击,退路截断,总之一切都完了,谁也无力回天,就像“泰坦尼克”号的最后时刻,人人只顾逃命。 这一天三千名汉人士兵重演二十世纪战争史上辉煌一幕,他们以几乎无懈可击的战术隐蔽和机动,创造一个以少胜多以弱胜強的典型战例。这个战例的经典堪与古希腊特洛伊之战、马拉松会战、萨拉米斯大海战以及人类历史上许多著名战例媲美。令人遗憾的是,他们在道义上一点也不占上风,因为他们不是为正义和反侵略而战,而是扮演侵略者的可聇角⾊,凶悍⼊侵弱小邻国的強盗,霸权主义,这就使得他们的军事胜利因为缺少道义內含而黯然失⾊。 另外两团缅军听到主力覆没的噩耗,当天放弃阵地撤退,一口气退到一百公里外的景栋城。景栋一片混,缅军继续退过萨尔温江。复兴部队乘胜追击,基本上不是打仗而是接管,顺利占领孟果、孟萨、大其力等十多处重要县城和地区。缅兵望风而逃,不到半月时间,复兴部队占领大半个金三角,并且摆出随时准备渡江的进攻姿态。 二十世纪是霸权主义时代,发生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各种局部战争,在这个战争的舞台上,人类不是讲道义而是靠武器说话,在金三角,战争尚未结束,打了败仗的缅甸人就主动找上门来说话,当然说话不是谈判,而是丧失谈判资格的某种易。缅甸府政提出,恳请复兴部队释放俘虏,退出所占城市和大路。作为换条件,缅方也将释放汉人俘虏,允许非法⼊境的汉人武装暂时居留在金三角,他们尽快反攻陆大,返回自己国境一侧。 几经讨价还价,一个含含糊糊、无可奈何、很不情愿又不得不签字的临时协议诞生了。协议显然是一种权宜之计,它加剧对立和仇恨状态的延续,为以后连续不断的战争埋下伏笔。 我还注意到以下一个事实:二十世纪中叶,国中社会剧烈动,各种各样与前府政有关或者无关的人们,军官、士兵、家属、官员、议员、官吏、察警、宪兵、职员、行银家、工厂主、钱庄老板、企业主、资本家、土地经营者、打手、商人、宗教徒、平民、农民、国民员、三青团员等等,他们像逃避世纪洪⽔的小动物,惊恐万状源源不断地冲破长达数千公里的国中边境涌⼊东南亚各国。据湾台学者保守估计,他们的人数至少⾼达数百万人,形成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难民嘲,就像后来波黑战争、中东战争制造大批难民逃离家园一样。这些汉人难民滞留金三角,成为复兴部队发展壮大的社会基础。 是年底,李国辉部队发展到九千人。 6 府政军战败的消息在缅甸引起舆论大哗。区区两三千人的汉人军队,居然打败拥有飞机大炮重型装备的一万多名正规军,这不啻一个晴天霹雳!对这个刚刚立独的年轻共和国来说,军事上的失败当然是个难以接受的国聇,深深刺伤国人的民族自尊心,如同“芦沟桥事变”刺伤国中人感情一样。报纸将此称为“国聇⽇”仰光学生上街行游,要求府政罢免国防部长,市民爱国热情⾼涨,新闻媒体推波助澜,反对派乘机跳出来兴风作浪,要求吴努內阁集体辞职。一时间全国上下沸沸扬扬,造成缅甸立独后最大一次政治危机。 金三角之战也引起西方媒体的关心。当其时,韩战刚刚爆发,共产政权对西方人基本上是个谜,共产横扫国民八百万军队如同秋风卷落叶,装备精良的军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顷刻间土崩瓦解,可是金三角这些国民残军怎么跨过国境线就像换了一个人?两三千人的队伍,居然把一个国家打败了?打得缅甸府政出面签约,听上去真像是编小说!西方记者素以好冒险和不屈不挠著称,于是一批⻩头发黑头发的外国记者冒着生命危险,不顾旅途艰辛通不便,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地奔向金三角。但是他们全都被汹涌怒吼的萨尔温江面挡住了。他们看见汉人复兴部队控制所有渡口,江对岸的士兵头戴钢盔,⾝穿美式野战服,手持卡宾,将记者一律拒于江岸以西。隔着吼声如雷的滔滔大江,记者万般无奈,又不能揷上翅膀飞过去,所以只好远远拍下几张照片,记下当地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加上自己的想象和推测,回去就在打字机上制造出一篇篇想象力丰富的新闻稿子寄给报社。这些新闻见报后又被更多报纸按照需要转载加工,于是关于汉人复兴部队的神话就如风一样刮遍全世界。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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