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与衰与荣小说免费阅读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收藏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游牧小说网 同人小说 言情小说 竞技小说 架空小说 乡村小说 都市小说 网游小说 科幻小说 仙侠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小说排行榜 穿越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校园小说 总裁小说 综合其它 武侠小说 重生小说 推理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短篇文学
好看的小说 公关生涯 情在商场 美腿妈妈 红杏出墙 亲妈后妈 七年之痒 远山呼唤 女人如烟 小镇风月 奶孙乱情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游牧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衰与荣  作者:柯云路 书号:44817  时间:2017/12/12  字数:10218 
上一章   第十七章    下一章 ( → )
  单人宿舍房间內灯光不明不暗。两人面对面坐着,弓晓上,童伟在藤椅上。一台小电扇在桌上嗡嗡嗡地来来回回摇着头。

  “你是不是爱上她了,老实待。”弓晓紧紧地盘问道。

  “我对林虹很感兴趣,只此而已吧。”童伟颠着二郞腿,垂眼看着脚尖说道。

  “不许你和她来往。”

  “我是这部片子的顾问,怎么能不来往?”童伟含笑看着弓晓。她很气愤,手神经质地抓着单。可爱。

  “我不许你和她暧昧。”

  “那你放心,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坦坦的君子,磊磊落落的讲话。可她要是爱上我,我就没办法了。”

  “你就靠这一套勾引女人。”

  “好了,别生气了。”童伟站起来,走到脸盆架旁准备洗脸。“我哪有那么坏,又哪来那么大魔力?老实告诉你吧,林虹对我相当淡然。只有你才看我好价钱。”

  “别来这套好听的。”

  “我不对你说好听的,对谁呢?我要用你的⽑巾了。”

  “不让你用,你愿意对谁说好话就对谁说去。”

  童伟拿起⽑巾在脸盆里拧了一把,擦着脸走到弓晓面前“我也给你擦擦脸吧?看你气急败坏,鼻尖上都冒汗了。”

  “谁要你⻩鼠狼给拜年。”弓晓夺过⽑巾扔到桌上“我问你以后还跟不跟她来往?”

  童伟笑了笑,慢慢走到藤椅旁坐下:“你没有权力这样⼲涉我呀,你又不是我子。”

  “我从第一天就和你说过:你对子好,我不嫉妒,也不管。如果你再和别的女人‮情调‬,我就不答应。我拿刀子杀了你。”

  童伟看着弓晓微笑着:“我百分之百相信你绝不会杀我。你厉害,可你又是顶顶善良的。你不知道我会看人?”

  …一年前的一个晚上,两个人也是这样,她在上,他在藤椅上,面对面坐下。“都说你特别会判断人,有的人你见过几面就能掌握他,是吗?”她问。她早就听说过他:有才华,小说评论都写得漂亮,特别得女人青睐。

  “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呢?”他含着一丝‮逗挑‬。

  “相信又不相信,你能看看我吗?”

  他凝视了她一眼,她勇敢地视了他。微妙而丰富的流。两人都感到了对方的什么意思,房间里充満了温暖人的⻩颜⾊,他们怀着期望等着往下的发展,那结果是朦朦胧胧可以感到的。

  “好,我可以判断判断你。你应该相信,我在此前对你一无所知吧?”

  “是,我们刚认识。”

  “最简单明显的就不用详细说了:你肯定是个非常有活力的女:精力旺盛;不甘寂寞;慡朗热心;愿意在大群体中生活,在群体中充当一个忠诚勇敢的角⾊,为了群体的利益去和别人争斗,是你特别乐于的;不愿意独往独来;如果给你戴几顶⾼帽子,求你办什么事,你会玩命地为人奔波;…”

  “太对了。”弓晓惊叹了“你怎么一下就看出来的?”

  “这些格特点据平常的言行举止就能感觉出来。你还想听我讲更深刻的吗?”

  “听。”

  童伟眯着眼打量着她,连同她整个房间的背景。她穿着件⽩底蓝点的连⾐裙,鲜活动人地坐在那儿。很⼲净却略显凌;桌上窗台上堆着各式化妆品;箱子半开着,拖露出几件皱的⾐裙;底下一溜鞋,最⾼档的⽪鞋和过时的球鞋;墙角煤油炉上坐着一只铝锅,锅盖倒翻着;墙上一张她的大照片,想必是几年前照的,显得更年轻,但同时多了点现在没有的贫民气…童伟更深地眯上眼,目光恍惚了。在视觉的一片模糊中,他开始追踪着讲出自己的感觉:“我想说的第一个判断——这是一般悉你的人也不知道的——就是:你现在大概看不起你的家庭。”

  “什么家庭?”

  “就是你⽗⺟和你兄弟姐妹构成的家庭啊。”

  弓晓有些呆了:“你怎么看出来的?”她似乎想否认。

  “别管我怎么看出来的,但我相信肯定没错。你承认吗?”

  弓晓眨着眼看着童伟,没回答。

  “你不承认就算了,我就不往下讲了。”

  弓晓抿紧嘴,咽了一口唾沫:“我承认。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连我⽗⺟都不知道。”

  “要不说我是天才。”童伟点着头笑了笑“我接着往下说,我要说的第二个判断,就是你的嫉妒心很強,报复也很強。有时候为了急于报复,连第二天都等不及。”

  弓晓又震呆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对了没有吧?”

  弓晓咬了咬嘴,这些都是她最不愿承认的。

  “不愿承认?”

  “我承认。还有什么?”她故作镇静地问道。

  “我要说的第三点:你报复起人来,想得很毒,⼲起来却常常手软。你本是非常善良的。”

  “我不善良…”

  “不,你很善良,我相信我没看错。”童伟非常诚挚地看着她“而且,我猜测,你因为这善良肯定受过很多罪。”

  弓晓低下头,眼睛模糊了。都以为她厉害、凶,都以为她终⽇快活,可谁真正了解她呢?

  “我说得对吗?”童伟温和地问道。

  “你接着说吧。”弓晓低声说道。

  “我把窗帘拉上好吗?”

  她一动不动,过了很久,不易觉察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比你更坏的了。”弓晓说道。

  “好了,别生气了,允许我把窗帘拉上吗——像去年第一次一样?”

  “不允许。”

  童伟开心地笑了,站起来把窗帘一点点拉上了。他走过去把弓晓上拉起来,吻她。她左右躲闪着。

  “如果你真讨厌我,我就走了。”童伟说道。弓晓趴在他肩上不语。他停了停,温柔而坚决地扳过她的头,在她上栽下了吻。弓晓最初半推半就,含着微小的躲闪,但很快,被吻发出的爱冲走了刚才的嗔恼,⾝体越来越酥软。一个天旋地转的吻。她娇小烫热的⾝体在他怀里冲动地起伏起来,双臂越来越紧地搂住他的脖颈,还发出几次痉挛似的抖动。童伟抱着她一点点向上倒了下去。一切隔膜被逐层解除了。裸露的天地相合融。云来了,即将化雨。

  有人敲门。两个人停住了。

  “别理他,等一会儿就走了。”弓晓低声说道“把电扇关了。”

  电扇的嗡嗡声停了,敲门声还是不断。听见有人说话:我刚才看见童伟来这儿了呀。再敲敲。

  “怎么办?”童伟有些紧张。

  “没关系,别出声。”弓晓小声说。

  敲门声更响了:童伟,童伟。

  “还是先起来吧。”童伟小心翼翼地从上下来了,小心翼翼地开始穿⾐服。

  敲门声停了。一阵说话声,脚步声,人走远了。

  “他们走了。”弓晓仍裸⾝躺着,手伸向童伟。

  “别了,神经太紧张了。”童伟点着了烟“穿上⾐服起来吧,说说话。”他已失了兴致。

  当童伟拉门从房间出来时,正好碰见一群人说说笑笑从楼道那边过来。

  “好哇,童伟,⼲什么勾当呢,刚才他们半天找不见你。”被人群簇拥着的一个男人指着他笑道。

  隋耀国,现在很叫响的一位中年作家。

  送走李向南,林虹独自往回走。一个编辑正穿着短溜达,见到她,立刻很殷勤地上前搭话。林虹随便地与他边走边聊。面路灯下过来一个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林虹立刻想到这八个字),⾝旁的这位编辑立刻有些不自然,对“徐娘”赔着笑:“我正等你呢。”便跟着她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林虹不噤笑了笑。她一眼就看明⽩了这两人的关系。天下事也真有意思。很多关系并无政治上、经济上、法律上或任何其他方面的明确规范,却含着某种不成文的契约在內。因为是朋友,就要有难相帮;因为是恩人,就要报答;因为是情人,就要有某种意义上的相互忠诚。

  社会生活的智慧是不是就表现在对各种隐蔽的契约的洞察和剖析呢?

  非常客气的敲门声,不像男人又不像女人,让人别扭。她看了看表,都快十一点了,电影厂的人一到晚上都菗疯。

  请进。她礼貌地说道。没有动静。她起⾝准备去拉门,门小心地被推开了。客气的笑脸——《⽩⾊响曲》中的男主角,常家。“可以进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道。脸上没有一线条不在温和地笑,但没有一线条不让人腻味。眼睛似乎神采奕奕,鼻梁似乎很⾼,眉⽑似乎很浓,但都像万金油一样,给人甜腻腻的感觉。

  在电影中爱这样的人,真是对她演技的⾼难度要求。

  “这么晚还不休息?”她亲切地问,决定在生活中就克制住对他的反感,训练自己的表演。

  “这么早睡,岂不太‮物玩‬丧志了。”常家笑笑很认真地说道,在椅子上坐下了。这么热的天,也总是雪⽩的衬衫系在笔子里“你在看书?”他看了看上的一大摞书。

  “我还没看呢,别人刚送来的。”

  “谁给你送的?”

  “那你别问了。”林虹说。范丹林和童伟都给她送书来,这真是男人对女人表示好意最有风度的方式。也是最磊落的方式。

  “噢,我问得唐突了,对不起。”常家典雅地点头道歉。

  和这种人相处真是难受死了。“你说话这么矫情,文绉绉的,像二百年前的绅士,我可受不了。”林虹说着笑起来,真正开心地笑起来。她发现:最艺术的演戏就是‮实真‬的演戏。因为把对他‮实真‬的看法说出来了(虽然是玩笑似的),自己的心理、表情以及全⾝的肌⾁、神经便都自然了。要不扭着劲,板着,很难演像。

  常家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惟有这一笑露出点‮实真‬劲儿,让林虹第一次不大反感,好像还是可以和他坦率谈点什么的。

  “你演过几部电影了?”她问。

  “三五部吧。不过,那些我都看不上,试试而已。”

  “这一部呢?”她指的是《⽩⾊响曲》。

  “这一部仍应算尝试吧,既然他们一定要让我演。”

  “你打算尝试多少部?”林虹问,她知道为争取《⽩⾊响曲》中的这个角⾊,他曾千方百计地活动。

  “托尔斯泰讲过,他《战争与和平》以前的小说都是试笔。”

  “你又不是作家,怎么和托尔斯泰比?”

  “道理是一样的。而且我过去也想过当作家,试了试,觉得还是搞表演更合适。”

  “你的小说发表过吗?”

  “…没有。”常家有些脸红“我就没往编辑部寄,因为自己还不太満意。光发表有多大意思?”

  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再谈下去,演戏还是到了拍电影时再说吧。林虹看了看对面的空,快半夜了,卞洁琼怎么还不回来呢?

  隋耀国充分具有知名作家的人物感。下了飞机,他一手提着⽪箱,一只手臂搭着件⾐服,潇洒地走过活动甬道,含着微笑与空中‮姐小‬告别,就像每个大人物一样。他一到机场候机楼大厅,便受到电影厂导演、编辑四五个人的接。他们热情地涌上来。他着伟岸的⾝子一一握手。那是自信的、有风度的握手。行李早已被众人抢着提上了,臂弯里这件⾐服还要自己搭着,这样甩开大步蹚着镜面般光洁的⽔磨石地面走出大厅时,显得气派潇洒。是豪华的进口小轿车,电影厂內第一号车,导演说明道。他只是淡然地笑笑:太没必要了。同时舒服地仰靠在座背上,放松了⾝体,感到満⾜与享受。只有⾼级小轿车这样舒适的座椅,这样清凉的冷气,这样隆重的接待规格,才能使他产生这种心态。冯厂长要亲自来的,临时有事没来。导演们这样解释道,他又感到一种受到尊敬的満⾜。太惊动电影厂了,这样我下次可不敢来给你们写剧本了。

  小轿车平稳地在夜晚的京郊公路上⾼速行驶。他颔首听着导演们争相介绍着情况。车窗外掠过着黑糊糊的田野,灯光闪烁的村落,一片片楼群,超过一辆又一辆大小轿车。一辆破旧的小轿车內亮着灯,很拥挤地坐着两位慈眉善眼的老⼲部和他们的陪同人员,看年龄外貌,级别不低。对方注意到了自己这辆豪华车,目光中闪露出什么。他心中不无冷意地微微笑了。为他们感到寒伧,既同情又蔑视。你们不过如此,你们被抛在后头了,难受吗?历史就是不断有人没落,有人兴起。昨天是囚徒(他眼前浮现出东北劳改农场的号房),今天成新贵。这就是历史。他此刻并无多少感慨。除了写作时,他从不多回忆过去。过去的便过去了,他非常快地适应了自己的现状。他乘坐的豪华轿车着雪亮的灯柱平稳地急驰着。它一辆又一辆迅速地超越着其他汽车,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他的全部优越感。每一次超车时,他都体会到这种优越感。他的⾝体和小轿车溶合为一,急速地追近一辆又一辆车,很有力地(他感到自己⾝体的马力)从它们⾝旁超过去,车尾,车⾝,车头,把它们迅速甩到后面去了。他畅通无阻地⾼速行驶着。两边的杨树在雪亮的车灯中群魔般面扑来,在暗夜中刷刷刷向后掠去。

  到电影厂了。和厂长们见过面了,握过手了,热情过了,寒暄过了。到了招待所。里外套间,有卫生间,铺着红地毯。这样的房子厂里仅有两套,一套给他了,另一套为可能来的首长备用。他在所有来改剧本的作家中头一份待遇。这又让他要开玩笑了:这不是要让我为难吗,分裂我和作家朋友们的关系?随即他便拉开藤椅坐下,又起⾝和一个个、一群群闻风而来的作家们热情握手,说胖谈瘦。他知道他们在,他不用去登门拜访,他们会来的,他的房间成了热闹的中心。好了,大家坐吧,这外间有大沙发、小沙发,很宽敞,很气派,我可要坐在这写字台旁的藤椅上,很舒服地伸开腿,很舒服地向后靠,可以很从容地俯视你们,又处在中心位置。和文学界的朋友们相会是愉快的,处在中心位置尤其是愉快的。他笑着环顾左右。

  刘言,你在电影厂⼲什么呢?又搞了一个剧本?怎么,开拍了,还在这儿坐阵,是不是被女演员住眼了?哈哈哈。我可是被他们硬绑架来的。我从来没搞过电影,这次非要让我改编自己的小说《茫茫林海》。没办法,试一下。我的方针是写一稿就告终,行不行我不再改二遍了。你们要改你们接着改去,我是不管了。时间赔不起。刘言踏进这间房时左张右望,颇有些酸溜溜:“他们还从来没让我住过这个房间呢。”那你只好难受,我只好装不知道。人的待遇应该有差别。

  小杜——杜正光,你也来改剧本?和谁一块儿合作?和你,叫什么?石英?你很年轻嘛,多大年纪?二十三岁?噢,杜正光和这位姑娘是不是有一手?不管。自己对石英很感兴趣。他对年轻漂亮的女都感兴趣。几十年的厄难剥夺了他爱的权利,现在他要在一切能够弥补的地方弥补回来。他不再和石英多说话了,他已经感到了她羞怯目光中对自己的崇拜。他现在需要海阔天空地谈文艺,他的光芒应该笼罩整个房间,使所有的人都黯然失⾊。

  童伟也在电影厂?刚才没找见?钻到姑娘房间去了?他架子很大?来,我们一起去找找他。我不用去?没关系,我还有一封急信要给他,别人托我捎的。走,你们几个坐一会儿,我和他们转一转。

  童伟,坐吧。好容易找到你。你刚从外面回来?没在那姑娘屋里?你们说什么?那姑娘是搞化妆的?和童伟那个着哪?叫什么?弓晓?刚才看到一眼,是个非常感的、娇嫰的、‮辣火‬辣的小妞。童伟,别解释了。什么,攻击开我了?我在全国十几个城市都有情人?那是造谣。石英,你笑什么?他们向来会造我谣,以攻击我为乐趣。我在骂声中成长。(⾼兴地笑)

  来来,大家菗烟,我发烟。说我是大户,我就算大户。他站起⾝,踏着地毯在屋里转圈发烟。你们别又攻击我,我算什么大作家?一个个给你们送烟到手,低头哈跟孙子似的。看给我的房间?可能没别的房间了,只好让我住这间吧。

  好好,咱们聊聊文艺吧。怎么样,现在‮京北‬文艺界有什么动态?人们都在写什么呢?问我?我不急。我不赶数量。一年两部中篇就行了。每篇惹点事,让评论界忙一阵。他走走停停,转完一圈回到写字台旁,要坐未坐地站着,在桌上蹾着烟,这样转着头说话很得劲。没有比这要坐未坐、要点烟还未点烟时的谈话更有张力、更有节奏、更从容潇洒的了。

  屋里越发热闹了。又有些演员闻讯凑来,有大方的,有忸怩的。他隋耀国是有知名度的,在很多人眼里是有传奇⾊彩的。1957年的右派,几十年的劳改,一旦拿起笔便才华横溢,名震文坛。又有各种风流轶闻给他套上五彩光轮。你们看过我的小说吗?看过哪篇,有什么意见?他很亲热地问着几个年轻女演员。你没看过?那也不用脸红,脸红的应该是我。一个作家写了东西没人看不该脸红?不过,你们也应该增加点文学修养,是吧?你叫什么?矢菊秀?

  这位姑娘真是出奇的漂亮。

  你们怎么又攻击我?说我对‮姐小‬献殷勤?让‮姐小‬们对我保持警惕?喂,你们这几位‮姐小‬,相信他们的话吗?我告诉你们,我在男作家中间老受攻击。原因很简单,就是女们往往更偏爱我。(众人皆大笑)说我对年轻漂亮的女特别大方?对,我承认。你们这几位美丽的‮姐小‬,一共几位?六位?明天我请你们去全聚德吃烤鸭,好不好?你们敢去吗?敢去,那我就敢请。好了,一言为定。只请你们。我大大方方地请,你们大大方方地去。

  半夜了,热闹完了,大多数人都走了,少数几个人又接着聊。又聊完了,只剩満屋浓浓的烟气。他在红地毯上踌躇満志又是不甘寂寞地来回走了走。不会再有人来了,大房间里很空落。拉开卫生间,凝视着⽩瓷浴缸,点着头,幽默地笑了笑(其实脑子里想到的是刚才那几位漂亮的女演员),好了,洗洗澡吧。

  他仰躺在浴缸里,⽔不冷不热,很舒服地浸泡着⾝体。头露出⽔面枕在浴缸边。从下飞机开始受到的隆重接待、簇拥热闹,都五光十⾊地过去了。夜已经静了,満楼没有什么声响。他略有些失落,略有些惆怅,略感寂寥,但随即眼里漾出微笑。筵席总要散,热闹总有完,一天总会结束,人生也总有终结。他想到《红楼梦》。他移动了一下⾝体,躺得更舒适些。全⾝的肌⾁骨骼都被温乎乎的⽔泡得松开了。紧张、疲劳、‮奋兴‬都从汗⽑孔里、关节里一丝丝散逸出来,溶在了⽔里。⾝体变得很轻,很通畅。没有负荷的⾁体生出了一个遐想联翩的灵魂。

  他凝视着房顶恍惚微笑,数不清的画面在他眼前叠印着,有黑⾊的、铁青的,如狞厉的石雕;有辉煌的、神秘的、圣洁的,如大雄宝殿中壁画上佛的故事;有小轿车雪亮的车灯,划破着无际的黑夜;有刷刷刷在两边掠过的黑糊糊的杨树,飞机下灯海般的京都;有各种各样晃动的面孔,数不清的手,⼲瘦的,肥厚的,耝糙的,细腻的,嘲的,⼲燥的;有一双特别可爱的叫石英的手,还有一双特别光嫰的手——那光嫰的手感现在还在手中——是那个叫矢菊秀的女演员的。

  他此刻惟一渴望的是⾝边能有个年轻可爱的女人。

  楼道里突然爆炸似的人声喧闹起来。快凌晨一点了,怎么了?

  整个楼里寂静无声。刘言和陈美霞坐着谈话。这是他的房间。

  已经谈了一个多钟头了。刘言一从隋耀国那儿回来,她就来了:刘老师,请您帮我安排个读书计划,我想提⾼一下自己的文学修养。他満脸堆笑非常热情,给她开好了要读的书单。她请教了许多问题。这方面的话似乎已经说够,谈话出现了说一两句就间隔一会儿的不自然气氛。可两人都还要谈下去。

  “刘老师,希望你以后多帮助我。”陈美霞又找出一句话,这是一句重复了几遍的话。她找不到话,她是个教师家出来的女孩子,到电影界六七年了,演来演去是些不惹人注意的小角⾊。她苦恼,二十七八岁了,再不打响,艺术青舂就完了。可怎么才能跨出第一步呢?要有人重视她,要有重要点的角⾊分配给她。可一直没人赏识。她应该找到依靠。她目睹了电影界光怪陆离的事情,模模糊糊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可她不去想具体怎么办,她不敢把自己的计划想清楚,她知道那是很龌龊的。她终于下定决心找刘言。他是有名的作家,和导演们关系密切。她带着一种模模糊糊的决心来了。可她不会来事儿,只是老师长老师短地说些没用的话。

  “啊,咱们互相帮助吧。”刘言说着笑起来,而且笑得很长,为了把空⽩的时间填补起来。已夜深人静,这位女演员仍无告辞之意,他隐约感到一点什么,但又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陈美霞的表情太单纯,他不敢往那儿想。他一直想试探地突破点界限,最终却没突破,还言不由衷地扮演着一个老师的尊严角⾊。

  两人都被这样言不由衷的谈话‮磨折‬着,两人都多少感到了对方是言不由衷的,因此有着判断,增加着决心;但是,恰恰是双方言不由衷的讲话又把他们都挡住了。

  “你不要总叫我老师了,啊?”

  “不叫老师叫什么呀,论哪方面你都是我的老师。”

  又是几秒钟停顿。

  刘言止不住扭头看了看房门,陈美霞也跟着看了一眼。房门从一开始就半掩着留着一条,⾜可以把他们的说话声传到楼道里去。这原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单独谈话最适当的关门方式,今晚却成为‮磨折‬刘言的一个存在。他肩膀的一侧始终感到着那条门,他后悔当时没关住它。

  两人对房门的同时观望,转回的目光又正好对视了一下,极大地增加了不自然。双方的心理意味是明显的。都感到了对方的什么,又都不能确定什么。

  刘言没有⾜够的心理力量站起来,笑着来回踱踱,显得很自然地顺手把门关上。后半夜了,这关门的意思太明确,倘若陈美霞一下站起来,说:“刘老师我走了。”整个结果将是糟糕透了。

  “快一点了吧?”陈美霞又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

  “啊,快一点了。”刘言看了一下手表。

  两人都后悔说错了话。此时,他们更无理由这样谈下去了。

  几秒钟难堪的静默之后,陈美霞站起来了:“刘老师,那我走了。你休息吧。”说完这话,她倒一下自然了。

  “好好,咱们找时间再谈。”刘言只能站起来,虽然他很不甘心这样,但说这话时,也一下子显得自然了。他很亲热地送她往门口走。闻着她那发香,她那南国女子的火热气息,那刺人的汗味,他感到自己的冲动,这冲动似乎可以在一两秒钟內使他生出一个决心,采取一个果断的行动。

  ——美霞,你先站住,我还要和你说句话,我很喜你,你知道吗?她站住了。真的,他说。我愿意今后尽全力帮助你,你愿意吗?她很有感情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慢慢伸手揽过她。她投⼊他的怀抱了——

  但他并没有生出决心,这段距离太短了,他只来得及在门口长者似地轻轻拍了拍陈美霞的肩:“你不要悲观,会有机会打响的。”他感到了她肩膀的柔顺和⾝体的微微停顿,那是她想站住的意思。但是,她的手已经把门拉开了。

  “刘老师,耽误您时间了,谢谢您。”她只能这样尊敬地说了一句。

  “没关系,应该的。”他也只能这样和蔼地说了一句。

  陈美霞要转⾝的一刹那,楼道里突然爆炸似地喧闹起来。怎么了?

  是一群刚在郊区拍完夜景的演员回来了。他们嚷着,议论着,上着楼,开着门,乒乒乓乓,丁丁当当,今儿累坏了。还有吃的没有,哥们儿?哎哎哎,你们谁拿我书包了?我这有俩面包谁要?我这有苹果。哎,暖壶里还有⽔吗?把录音机开开,放段音乐。冬冬冬,开门呀。睡死啦?是我。爷们儿回来了。哥们儿,我这儿有瓶二锅头。乌拉。他那儿还有半只烧呢。

  整个楼里像个轰响的大鼓。

  三楼,二楼,一楼,都有人打开房门,伸出睡眼惺忪的头怒冲冲嚷道:“能不能安静点,让不让别人睡了?”吵闹声终于小下来,变成嗡嗡声。嗡嗡声也小下去。又有了一阵关门开门声。厕所的门嘎吱嘎吱响了一阵,便都静下来了。

  刘言仰躺在上,回想着刚才和陈美霞谈话的情景,皱起的眉头在思索,凝望的眼睛在黑夜中发光。

  陈美霞还坐在桌前手撑着头呆呆地想着。

  隋耀国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地躺在浴盆里。他在⽔中着⾝体。夜很静,⽔很多情。他眼前无声地飘闪过幻觉。大海起伏着。光是明亮的。海⽔伸出温柔的手‮摸抚‬着金⾊的沙滩。沙滩上有岩石。一个男人孤独地向远方走去。远处⽩帆点点,驶过来,成为‮大巨‬的影子,一直驶上沙滩,扑面而过。

  男人还在走,看不清他的脸。他低着头,戴着破旧的大草帽,穿着件灰夹克,黑而皱的子。他手臂很长,手很大。他前倾着⾝子,脸在帽檐下埋着,又转⾝朝这边一步步吃力走来,好像是在用肩推着一辆平车,又好像是在拉纤。

  他一步步走着… UmuXs.CoM
上一章   衰与荣   下一章 ( → )
您目前阅读的是衰与荣,综合其它衰与荣小说免费阅读已更新供您免费阅读,非常感谢您对作者柯云路的支持,想要阅读更多与衰与荣小说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综合其它请持续收藏游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