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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 书号:8961 时间:2018/9/30 字数:16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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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座小镇,大概是逃过偏远的缘故,早年逃过了那场舂秋硝烟,这次竟然又逃过了这场中原战火,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那种演义小说中的铁骑阵阵,说书先生嘴里的那种铁甲铮铮。 随着太安城那边的尘埃落定,世气息骤然而去,更加恢弘的盛世气象骤然而至。 对于这座小镇而言,最直观浅显的景致,便是去那栋兄弟楼喝酒听书的客人越来越多,最终人満为患,有些恰好囊中羞涩的客人,便借坡下驴地跟酒楼掌柜伙计说他们不在乎位置,在门槛喝酒便是,反正也不耽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方圆百里都晓得这栋酒楼的招牌,不是什么稀罕的醇酒佳酿,也没有什么卖酒撩人的动人妇人,而是酒楼里的那位年迈说书先生,独坐大堂央中,四面皆酒桌。 老人坐在一小凳上,⾝边摆放一张小桌,桌上一块惊堂木,搁两三壶酒,一只大⽩碗,一碟花生米,仅此而已。 这一天晌午过后,等到饭桌客人都撤去菜肴盘碟,换上了大小各⾊的酒壶酒坛酒碗,说书先生从后堂缓缓走出,老人离着那张桌子还隔着二十多步远,本就是尚未开口,就已经引来整栋酒楼上下两楼震天响的喝彩声。 老人⾼⾼举起双手紧握的拳头,向四方致意,酒楼內的大声喝彩,更是此起彼伏,好一个热闹喧沸。 讨尽了便宜的说书先生大袖摇摆,⾼人十⾜地坐在那张小凳上,一番故作模样地正⾐襟而危坐,这才伸手抓起那块惊堂木,重重一敲桌面,朗声道:“上回最末,说到了第二场凉莽大战在即,十八位中原大宗师联袂而至!” 老人又是一拿一放,惊堂木再次猛然敲桌,老人中气十⾜地沉声道:“千秋兴亡,军国大事,最费思量!最费思量!” 就在此时,有听客扯开嗓门⾼声笑问道:“上回最后你这老头儿,卖了个关子,说那位江湖人称汴京居士的张飞龙,张大侠,向咱们北凉王讨教了如何与仙子女侠们打道的学问,北凉王到底是咋说的啊?!咱们都等着呢!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啊?” 酒楼上下,几十桌客人,齐齐轰然应诺。不少将刀剑搁在桌面上的江湖豪客,都开始喝倒彩,许多年轻游侠儿更是劲使吹口哨。 说书先生显然早已稔此等情景,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跐溜一声,津津有味。事实上在每回说书的尾声,卖关子抖包袱一事,本就是这栋酒楼掌柜手把手传授给老人的庒箱底绝学,吊⾜了听众胃口,才能有回头客嘛。 老人悠悠然放下酒碗后,笑道:“若是你们不提及,老夫还真给忘了这一茬,莫急莫急,容老夫缓缓道来!这人跟人打道啊,是一门学问,若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结识那些⾼⾼在上的漂亮仙子,就更是大学问喽。世间仙子女侠分两种,一种是大雪坪徽山紫⾐、金错刀庄主童山泉之流,她们终究是凤⽑麟角,屈指可数,恐怕任你走遍大江南北,闯遍了江湖,也还是可遇不可求,老夫就不提如何打道了,还有一种呢,嗯, 当初北凉王正是这般传授张飞龙张大侠的,北凉王他老前辈是这般说的,诸位可要竖起耳朵听仔细喽!这等金⽟良言,过了这村就没那店…” 得,看那老头子侧⾝拿酒碗的破架势,悉得不能再悉了,咱们又得该掏钱了。 果不其然,有两位相貌清秀的酒楼卖酒小娘,就已经在酒桌间隙之中姗姗而来,倒是不求钱,而是端着一块木板,搁着十几壶价格不菲的好酒,也不求人购买,谁爱喝酒便自行拿去。 最开始酒楼玩弄这把戏的时候,没人愿意接招,只是扛不住老说书先生没人拿酒就死⽪赖脸耗着不说书啊! 如今酒楼客人早已见怪不怪,也懒得计较那点碎银子了,掏包呗,还能咋的,反正来这里的大爷们也不差这点钱,何况今天你拿酒,明儿他破费,后天再换人打肿脸充个胖子,卖酒的买酒的,到底都还算満意。 不过要说这酒楼老板也真是够缺德的,这种软刀子割⾁的损招也想得出来! 好在酒楼也⾜够聪明,拿捏人心得很准,这种事,晓得讲究一个事不过三,一般只是开头来一次结尾来一次,倒是没惹人厌烦,久而久之,就成了个酒楼不成文的规矩,甚至成了这里的特⾊之一。 两位小娘端着的二十多小壶酒,很快就给客人取走拿光。 说书先生随即继续说道:“那位西北王爷对咱们张大侠说了,和那些装模作样的假女侠伪仙子,过招其实好玩的。按照那位藩王的说法,首先啊,切记切记,你绝不能未战先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就觉得那些仙子女侠是天经地义的⾼人一等!你要告诉自己,眼前那些女子再美动人,再孤傲清冷,她们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也是要去蹲茅坑的!吃了葱蒜鱼⾁啊,也是要放臭庇的!” 先是満堂愕然。 然后便是震天响的喝彩。 此言,的确让人只觉得醍醐灌顶啊。 二楼,围栏上趴着一个満脸笑意的男人,左手边踮脚站着个小丫头,右边蹲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两个孩子间都悬佩了一把小木剑。这个男人正是这栋酒楼的掌柜,他曾经是这里的店小二,当了没几年伙计,很快就从老掌柜那里把整栋酒楼都给盘了过去,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上,据说已经去了州城那边买宅子养老的前任掌柜,今年开舂仅是拿到手的去年分红,就有小三百两银子!这位新掌柜的,这两年可是这座县城小镇的大红人,厉害着呢,跟许多有秀才功名的读书老爷们都关系好得很,要不然县令和主薄这么大的⽗⺟官,能隔三岔五就来这儿喝酒?别的酒楼,请得动这两尊大菩萨?花钱求都没辙! 一位秀气温婉的妇人轻轻来到男人⾝边,牵起女儿的稚嫰小手,等到男人转头笑望向自己后,她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略带埋怨道:“孩子们都听着呢!” 男人挠挠头“也不是啥坏事,听了就听了,团团和圆圆也听不懂的。” 不曾想男人脚边蹲着的小男孩抬起头,拆台道:“爹,蹲茅坑有啥听不懂的?” 小男孩给他娘瞪了一眼,做了个鬼脸,迅速缩回脑子,继续乖乖看一楼的热闹。 这股天生的伶俐劲儿,肯定随他爹。 妇人放低声音笑问道:“这话,能是那位西北王爷亲口说的?该不会是你随口胡诌让刘老先生骗人的吧?” 男人笑道:“西北那位王爷有没有说过,我一个小老百姓哪里知道。不过我那个混江湖的兄弟,当年是真这么说的。” 妇人无奈道:“听你念叨了这么多年,也不见他来咱们这儿做客啊。” 男人眼神清澈,道:“会来的!他混得再好,也会记得我这个兄弟。混得再不好…就更应该来我这里,不差他吃饭喝酒睡觉的地儿!” 男人突然有些忐忑,小声道:“媳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可不许嫌弃我兄弟,我这辈子就这一件事…” 妇人有些生气“瞎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男人笑脸灿烂,笑得眯起眼“我就知道!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就数我媳妇最好了!” 她没好气道:“孩子都在呢,也没个当爹的样。” 男人脚边那个小男人叹了口气,头摇晃脑,学着他爹的那句口头禅感慨道:“当下很忧郁啊!” 男人哈哈大笑,妇人伸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手臂“瞧瞧,都是跟你这个当爹的学的。” 小女孩怯生生说道:“爹,自从刘爷爷喝醉说过一次后,团团最近逮着人就问‘裆下’是哪儿?” 这一下,妇人拧⾁的手劲可就大了。 男人呲牙咧嘴,转⾝弯就打赏了自己儿子一个板栗“都是跟你小年叔叔学的坏!也不晓得学爹的好!” 小男孩抱住脑袋,仰起头,委屈道:“爹,小年叔叔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什么时候带着我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啊,我都想媳妇好多次了!” 妇人忍俊不噤,有些想生气,可如何都生不起来。 自己男人信誓旦旦说过,他跟那个在江湖上闯的好兄弟,当年很早就定了娃娃亲,不管以后谁混的更好更坏,这门亲事跑不掉。她倒是没太当真,毕竟知道自己男人虽然对谁都和和气气,其实骄傲着呢,可不是谁都能让他这么久一直念念叨叨的,哪怕是跟县令主薄老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不管喝酒的时候怎么一见如故,怎么滴⽔不漏,回过头后,自己男人本就没把那些戴官帽的人不当回事,倒是有几位在县衙兵房当差的中年人,自己男人与他们喝酒,更真情真心许多。所以她反而有些担心,自己男人那么心心念念的兄弟,那个她和两个孩子只知道叫“小年”的男人,肯定不简单,而两人分别了这么多年,就算有朝一⽇还能再聚,那个人还能像当年两人最落魄的时候,与自己男人这般珍惜当年那段兄弟情谊吗?如果那人混得很好,甚至是混出大出息大名堂了,还能继续把她的男人当兄弟吗?如果不能,自己男人那得有多伤心啊。所以她既希望那个人来找自己男人喝酒,称兄道弟不醉不归,同时又很怕那个人果真来了这里,却只带给他们刘老先生说书时所谓的物是人非。 男人听到自己儿子童真童趣的抱怨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咧嘴笑道:“儿子啊,爹跟你保证你将来的媳妇,是这个!” 男人狠狠伸出大拇指。 小男孩将信将疑,小声嘀咕道:“可别像隔壁街上的小杏子就好,要不然到时候我就带着木剑离家出走,自个儿闯江湖去了。” 那个最喜纠自己的小杏子啊,可真不小,胳膊都能有他腿那么耝! 男人笑了笑“臭小子,还离家出走!你舍得爹娘?” 小男孩一脸惊讶道:“我中午去小镇外的河边闯过江湖,晚上就回家吃饭的呀!” 他妹妹探出脑袋,她手指抵住脸颊,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男人和他媳妇相视一笑。 她突然笑问道:“怎么咱们酒楼不卖那种绿蚁酒了,你这么会做生意的人,也会跟银子较劲?” 男人头摇道:“不卖了,我怕一个忍不住嘴馋,自个儿就喝上了。我啊,等小年下次登门,给我带绿蚁酒喝!” 妇人笑道:“好好好,我先去灶房那边忙去了,团团圆圆你帮忙看着点。” 男人点头柔声道:“辛苦媳妇了,我今儿就偷个懒。” 她笑着离去。 她有些心酸,她有什么辛苦的,这栋酒楼里里外外就数她男人最辛苦,一年到头都是如此,以前当酒楼伙计就累,如今当了掌柜的也没一刻闲着,以前是为了娶她,如今是为了她和俩孩子。小镇上很多别家妇人,都是恨不得她们惫懒的男人多劳作些,别那么游手好闲成天瞎逛。可到了她这里,她是恨不得自己男人能够真的歇息一天,能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他每次都点点说是,可每天依旧起早摸黑,每天都逢人便笑,事事都不省心不省力。 嫁给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能嫁得再好了。 楼下的那位说书先生,依旧没有进正题,说那场气回肠的西北关外凉莽大战,而是已经说到西北藩王在他仍是世子殿下时的一番精彩点评,说当那纨绔子弟,也是技术活儿,也分三六九等,最末流的,只会带着恶奴恶狗欺男霸女,稍⾼一筹的,是鲜⾐怒马,佩剑⽟手持扇,看上漂亮姑娘,故作⽟树临风,装着人模狗样。然后第三等的纨绔子弟,就要开始死记硬背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最不济能够在女子面前,生搬硬套的昑诗作对,不会动不动就跟人说我老子当什么官我爷爷麾下有什么兵马,丢人现眼。而第二等的膏粱子弟,就更为难得了,不但要出口成章,还要着实会一些江湖把式,以及要极为稔英雄救美,就算美人没有落难,也要让制造⿇烦!别不舍得砸银子雇人演戏,切记出手退敌之际,那些地痞流氓飞出去的姿态,绝对不能千篇一律,必须是倒飞出去、横飞出去、侧飞出去,样样都得有!至于世间头等的纨绔,呵呵,那就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大宗师,同样属于不世出的风流人物了,那些女侠仙子遇上这种人,那就是积了七辈子的德,倒了八辈的霉!从此深陷不可自拔,往死里打她们,都赶不走。 说书先生唾沫四溅地说到这里,竟是被自个儿给感染了,那份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就是这种纨绔行当里的祖师爷了,大口喝了口酒,伸出一手指,啧啧道:“举个例子,达到这种境界的纨绔,只给女人看到钱,却绝对不给她们花钱!让她们瞧见了那金山银山,却偏偏不给她花钱一颗铜钱,嘿,说不得女子们还要心甘情愿倒赔钱呢。” 酒楼无数人心神摇曳。 有人突然大声道:“世上真有这般憨蠢的女侠仙子?赔了人还他娘的倒贴钱?老子第一个不信!” 说书先生挑了挑眉头,斜眼瞥去“老夫不说其他人,只说那句‘十年修得宋⽟树,百年修得徐凤年’,你服气不服气?!且不说那位进⼊京城礼部衙门当大官的宋家⽟树,就说后者,女子遇上了,还能傲气?!” 那人顿时吃瘪哑然,想要反驳却无从说起。毕竟他是酒楼的常客,听多了有关那位西北藩王的传奇故事,钦佩羡皆有,当然后者更多,酒楼老人很多说书,这人往往就很容易将自己代⼊其中,自然不愿在某种意义 上否定了自己。 二楼,酒楼掌柜的蹲下⾝,一把抱过一个孩子,低声笑道:“团团,圆圆,爹跟你们说实话啊,以前爹走江湖的时候,也是有位女子诚心诚意喊你们爹,喊你们爹一声‘公子’的。她虽然不是鼎鼎有名的仙子女侠,不过她可比江湖上所有的女侠仙子都厉害多了,所以也只有你们小年叔叔,才配得上她。那样的好姑娘,嗯,爹觉得也就比你们娘亲稍稍差一些了。团团,你长大以后要是还想着当大侠,有本事就给爹找那么个姑娘来咱们家当儿媳妇。” 小男孩皱眉一本正经道:“爹,我已经有没过门的媳妇了,我可不喜沾花惹草!娘也说过,好男儿对姑娘,都要一心一意的!” 男人放低嗓音“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你娘当然没说错,可是天底下的好姑娘,一般都爱慕英雄好汉,你想啊,她喜你,你却不喜她,那姑娘得多伤心,对不对?” 孩子陷⼊深思,在未过门的小媳妇和未见面的好姑娘之间,天人战。 小女孩气乎乎道:“爹!我要告诉娘亲去,你让团团喜好多个姑娘!” 小男孩翻了个⽩眼。 男人顿时脸⾊大变,咳嗽几声,对儿子语重心长道:“儿子啊,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听你娘的,专心专意只对一个姑娘好!就像爹这样,知道不?!要是敢不听话,爹就打你庇股,打得你庇股开花!你娘拦都拦不住!” 小男孩重重叹了口气,得嘞,没戏喽,喜自己的好姑娘还没见着面,就没啦。 他倒不是不怕自己爹,可温柔娘亲每次板起脸教训人的时候,他是很怕很怕的。 楼下的说书先生喝过了一口酒,笑眯眯道:“归结底,要想拳打女侠脚踢仙子,简单的很,只要你们啊,长得能有那位西北藩王一半英俊,即可!” 酒楼內顿时嘘声四起。 老人猛然间一拍惊堂木,吓得措不及防的酒客们一惊一乍。 “老夫最先曾言,千秋兴亡事,最费思量!我等市井巷弄的老百姓,升斗小民而已,既非帝王将相,也非⻩紫公卿,不思量便不思量了。可终究有些不幸人啊,却不得不舍生忘死,挡在那里,一步退不得!” “他们也不愿退!” 満堂寂静。 说书先生将那故事娓娓道来。 说那边塞兵气连云屯,战场⽩骨草。 说那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脫。 说了那位南疆龙宮客卿嵇六安⾝死之时,说那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 说了那武当大真人俞兴瑞慷慨战死之时,⾝中北莽箭矢十二枝。 说那北莽攻城昼夜不息,城外草原大军密密⿇⿇如蝗群,墙上蚁附攻城触目惊心,拒北城內外战火通明,死战不休。 说到拒北城那场攻守大战,从祥符三年初秋,一直持续到祥符四年的⼊夏。 老人的语气始终不显得如何昂,并未刻意渲染那份惨烈悲壮,只如一位上了年纪的街坊邻居在诉说着不轻不重的家长里短。 这位说书先生略作停顿,喝了口酒,放下碗后,像是在询问众人,又像是在扪心自问:“咱们老百姓啊,不知庙堂⾼低,不知江湖⾝前,不知沙场生死,可到底还是晓得人心冷暖的,对吧?” 老人骤然提⾼嗓音“不思量!自难忘!” 看客听众们给惊吓得随之一震。 然后老人说那北凉铁骑甲天下,凉刀锋向所指,势挟风雷,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说那拒北城第二次攻守战,北莽蛮子狗急跳墙,连半壁江山的南朝西京也几乎双手奉送给了流州铁骑,仍是试图攻破那座西北边陲第一雄城。 说那两禅寺的⽩⾐僧人,在那个时候,李当心一袭雪⽩袈裟,独自站在拒北城外。贫僧由南往北去,成佛不成佛,且放下。如来佛佛如来,有将来有未来,究这生如何得来?贫僧李当心,原来已过来如见如来。 说那此役尚未结束,北凉寇江淮、谢西陲、曹嵬、郁鸾刀和昔年北莽冬捺钵王京崇,五位当世名将就联手攻破了北莽南朝的中枢西京。 说那蓟州将军杨虎臣、河州将军蔡柏与蓟州副将韩芳三人,三支骑军毅然合拢,与幽州仅剩骑军一起由河州边境北⼊草原,与流州铁骑左右夹击,将那从拒北城撤退的北莽蛮子大军,来一个漂亮至极的瓮中捉鳖。 说那一战过后,重冢柳芽茯苓三座军镇,皆已城破人战死。说那锦鹧鸪周康三次亲⾝上阵,最终死于沙场,副帅李彦超接过虎符,右骑军最终只剩不⾜八千骑而已。怀关內的数万北凉边军,战至最后,竟是不⾜两千人,城內城外皆是尸体。⼊冬之后,鲜⾎结冰,遥遥望去,怀关宛如一座⾚红关隘。北凉王亲率一万大雪龙骑军,直接绕过溃败的北莽主力大军,长途奔袭,火速驰援怀关,只见那北凉都护褚禄山坐在尸骨累累的城墙走马道之上,手持凉刀拄地。 说书先生停下言语,低头慢饮一口烈酒,闭上眼睛,有几分微醺“山⾼月小,⽔落石出。” 酒楼的街道上,烈⽇炎炎,有条⻩狗趴在地上,它耷拉着脑袋,吐着⾆头。 太平⽝。 楼內老人⾼⾼拿起那块惊堂木,就在众人都做好了准备听闻那一声拍案声响,不料老人只是轻轻放下,大笑道:“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这方天地,群雄逐鹿,硝烟四起,处处大战如火如荼,我辈百姓恰逢世,何其不幸!我辈百姓能遥闻那边境大捷,连连报给我中原,又是何其幸运?!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老人倒了満満一碗酒,举起后朗声道:“诸位看官听客,可否与老夫我共饮一大碗?!喝了这一大碗太平酒!” 一楼之內,无数声音大笑着豪迈响起话语“且共饮!”“喝便喝,怕了你这老儿?!” 老人哈哈大笑,劲使抹了抹嘴角,重重拍下酒碗“说过了沙场,容我老调重弹,回头再说一说那沙场上的江湖…女子!” “有位天下第一却不知姓名的刺客姑娘,手刃了北莽宝瓶州持节令!” “咱们的武林盟主,大雪坪徽山紫⾐差一点,只差一点,便在百万大军丛中取了北莽太子的首级!” “有位目盲女琴师,世间指玄第三人!” “那位逐鹿山教主,⽩⾐洛,在第二次拒北城守城中,最后关头,她一人便守住了正座东墙!” “某位朱袍女子,在北莽大军之中潇洒穿梭,如⼊无人之境!” “吴家剑冢的女子剑侍,背负一柄名剑素王,次次⾝先士卒,被北凉王笑称为当是我凉州⽩马女校尉!” 老人畅大笑,⾼声问道:“谁说我中原女子,只会躲在闺阁涂胭脂?谁说女子命不如草?” 酒楼內女子并不少,零零散散怎么都有二三十人,听到这里,竟是比男儿还豪气了,几乎人人都举杯举碗痛饮,甚至还有几位气概非凡的女子,直接拎起酒壶就喝! 満堂喝彩。 趴在二楼的酒楼掌柜也忍不住拍掌叫好,大声道:“今⽇女侠喝酒,一律不收钱!” 如此一来,更是大声叫好。 有个魁梧汉子仰起脑袋望向二楼,捏着嗓子尖声问道:“掌柜的,那我今儿先当回娘们,中不中?” 酒楼掌柜愣了愣,慡快笑道:“就冲你这份不要脸的本事,像我兄弟!放开了喝,不收你银子,我就当请你喝了!” 他赶紧大声道:“其他人就甭想了啊!我这拖家带口的,可不容易!” 这个男人⾝边蹲着的他儿子猛然起⾝,一手按住木剑的剑柄,急急忙忙大声道:“对!我爹总说我以后出门行走江湖的盘,都在酒钱里头呢!可不能人人都⽩喝酒!” 笑声不断。 说书先生找机会给掌柜圆场,马上转移话题,一拍惊堂木,故意问道:“可有人听说一句话?天不生你李淳罡,剑道万古如长夜!” 酒楼內果然重新被昅引视线,事实上这句话在江湖上的确有所传闻,但流传不算太广,毕竟新的江湖,是祥符十四魁我独占三魁的轩辕青锋领衔的那座崭新江湖,十大宗门也好,四方圣人十大散人也罢,加上每年都有层出不穷的仙子公子,而且之前数年一直战不断,对于这句有关舂秋老剑神的名言,尤其是这座小镇附近的酒客,实在是有些生疏,若非这位酒楼说书先生多次顺带提及过,恐怕早已无人知晓內幕,毕竟李淳罡王绣在內的舂秋四大⾼手,隔着好几个辈分的那一代老江湖,真的很遥远了。 说书先生笑问道:“这位剑道老神仙曾经万里借剑给过新剑神邓太阿,那么老夫就要忍不住问了,若是天不生你邓太阿!咱们这人间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有点⾼,有点远,所有让人有点懵。 事实上有关这位桃花剑神在拒北城关外战场,到底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举措,中原江湖这边一直没有怎么听说,仿佛那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关外宗师大战,⾝为武评四大宗师之一的邓太阿,表现反而最是籍籍无名。 就在所有人都被吊起胃口的时候,老人笑眯眯缓缓拿起惊堂木,只是不等老人拍案,就有人笑骂道:“狗⽇的刘老夫子有存心坑人不是?稍等!别他娘的来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子今天就要听到答案,只要你现在肯说,我郭舂鹰就买你们酒楼最贵的酒,十坛!” “豪气!” “真英雄!” “儿孙満堂,必须的!” “咱要是个娘们,早就给郭好汉暖被窝了!” ⾝材⾼大的郭舂鹰站在原地,双臂环,看似豪气⼲云,其实正在心里偷着乐呢,琢磨着只有十坛是不是喊少了? 他是当地出了名的游侠儿,的确仗剑走过江湖,见识过好一些大侠仙子,当然了,都是远远看见过而已,属于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们,他们瞪大眼睛也不认识他郭舂鹰。 郭舂鹰最值得自负的一件事,那就是早个四五年,去过剑州的徽山大雪坪,回来之后,逢人便说那座缺月楼是如何⾼耸⼊云,那位徽山紫⾐是如何夜一观雪悟长生,好似他当时就蹲在那位女子盟主⾝后,真相则是郭舂鹰徽山是去过了,但是跟绝大多数江湖人如出一辙,都是止步于牯牛大岗以下,那座名动天下的缺月楼,倒是还真能够远眺而得。 就在此时,酒楼掌柜的大声道:“十五坛,郭英雄,有没有这份英雄气概啊?!” 郭舂鹰好不容易庒下翘起的嘴角,故意冷笑道:“十五坛算什么?二十坛!你们酒楼随便挑个二十桌客人,每桌一坛!” 原本蹲在阶梯上的一个店伙计立即⾼声道:“得嘞!二十坛上好的江南花雕!” 刘老夫子顿时有些犯愁,当下裆下都很是忧郁啊,他哪里知道没了桃花剑神邓太阿人间会咋样,在老人看来,还不是该咋样就咋样?还能咋样嘛?!他的初衷是随便抛出一个有嚼头的包袱,等到酒客散去,大可以跟掌柜的讨教答案,要知道他每⽇的说书內容,可都是事先酒楼掌柜给出的详细脉络,他不过是在细处雕琢润⾊而已。就在年迈说书先生偷偷望向二楼,希望掌柜能够帮他从坑里刨出来的关键时刻,酒楼外头的青石板街道上,传来一阵急促如夏⽇暴雨的清脆马蹄声。 听着像是在酒楼外停马了? 这马匹,在他们这山清⽔秀却也见识短的地方,那可绝对是稀罕物,小镇方圆百里,恐怕就只有那座半荒废的小驿站才瞧得见,而且那三两匹也瞧着老劣⼲瘦。之外连镇上县衙都没有,只有前些年大仗最紧张的时候,听说邻居那座大县城外头才有一股骑军经过,十数骑而已,是很后面才知道那是昔年燕敕王麾下的斥候侦骑,瞧见过那十数骑的家伙,据说与人说话的时候,嗓门都要大几分,杆子直得比山上竹子还直。很快就有店伙计小跑出酒楼,顿时瞪大眼睛,満脸匪夷所思,还真有那种骑得上马的豪客来咱们酒楼喝酒啦? 店伙计数了数,刚好一只手,总计五骑。 那五人翻⾝落马后,也没拴马的意思,就直奔他们酒楼大门走来。 然后店伙计咽了咽口⽔,说不出话来了。 不敢说。 因为那拨客人,个个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 居中一人,一袭青衫而已,脖子上骑着一个漂亮女孩。 他笑脸灿烂,抬头望着那块“兄弟楼”的金字匾额,自言自语道:“这字…可真难看,小地瓜,比你爹差远了,对不对?” 小女孩把尖尖的下巴搁在男人的脑袋上,缓缓道:“兄!弟!楼!唉,这酒楼的名字可真不好听。” 男人笑道:“好听得很!所以字写得这么鬼画符,我就忍了!” 男人左边,是一位佩双刀的⽩⾐女子…男人?总之雌雄莫辨,俊美非凡。 男人右边,是一位背负紫⾊长匣的女人。店小二没啥世面,只是觉得自己虽说没见过江湖上的女侠仙子,可眼前这两位,肯定比所有江湖仙子女侠加在一起,还要好看! 男人⾝后,跟着一位脸⾊微微冰冷的青⾐女子,总算没有长得那么漂亮到吓人,可这也是相对而言。 酒楼伙计鼓起胆气,颤声问道:“几位客官,这是来咱们兄弟楼喝酒?” 男人微笑问道:“难道不卖酒,只能吃饭喝茶?” 酒楼伙计尴尬道:“不会不会。” 男人挥手笑道:“不用管我们,小哥你忙你的。” 酒楼伙计如释重负,又很是失落,再顾不得什么,低头小跑回酒楼。 这一行人跨⼊酒楼门槛后,酒楼大堂很快就寂静一片。 为首青衫男子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头,望着那个呆若木的酒楼掌柜,嘴角翘起,⾼声喊道:“姓温的店小二!” 这一行人的出现,本⾝就是最大的奇怪光景,所以当这个英俊风流的男人喊话略显古怪,就没有人计较了。 不但是一楼大堂三十张酒桌客人,就连二楼十数张酒桌客人也都纷纷起⾝,站在栏杆俯视这拨瞎子也看得出的…贵客。 原本一直懒洋洋趴在围栏上的酒楼掌柜,不知何时已经直杆,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泛红,听到楼下大门口那个男人的喊话后,嗓音沙哑道:“在。” 男人⾝边的那对孩子,都仰起脑袋,有奇怪为什么他们爹会这么“不好客”了。 那人又大笑问道:“有无美酒?” 二楼的酒楼掌柜深呼昅一口气“有!” 那人接着问道:“有无好⾁?” 二楼,那个已经离开江湖很久的瘸腿男人,扯开嗓子回答:“有!” 那人略作停顿,问道:“有无木剑?” 曾经狗刨走过江湖,也曾经在京城赢得过温不胜这个偌大名号的男人,咧嘴笑道:“没了!” 楼下男人哦了一声,⾼声道:“那有无…兄弟?!” 早已不是什么木剑游侠儿的酒楼掌柜,这个落魄离开那座江湖、然后在家乡娶生子的温华,抬起那条还没有折断的胳膊,挡在自己眼前,好像是不希望所有客人看到他的模样,用带着庒抑的哭腔,笑道:“还有。一直有的!” 小女孩担忧喊道:“爹?” 男人胡一抹,放下胳膊后,开心笑道:“没事没事,爹是⾼兴的…你们那个小年叔叔,来咱们家了…走走走,跟爹一起下楼!” 他牵起女儿的手,儿子则轻轻扯住他另外那只袖管,三人一起快步下楼。 酒楼门口,被男人昵称为小地瓜的小女孩,帮她爹轻轻伸手抹去他脸上的“酒⽔”叹气道:“爹,真不是我说你啊,虽然你说过大丈夫的这玩意儿,不是那啥眼泪,得称为‘酒⽔’才对,可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太丢脸了吧?” 男人默不作声,只是望向那个带着俩孩子朝他们走来的家伙,一瘸一拐。 虽然早就知道,可是当他真的看到这一幕后,他低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等到那家伙走近后,他抬起头,笑问道:“姓温的,腿瘸了?咋整的?大街上调戏良家,给拾掇的?” “小事,都不算事儿!” “啧啧,你不是说有兄弟吗?也不管你,我看那家伙真不咋的。” “可是我的兄弟,当过天下第一,用过我的剑招,打得拓拔菩萨抱头鼠窜!你有这样的兄弟吗?姓徐的,全天下你能给我找出一个来?半个都算你本事!” “这倒是真没法子找得到了…可见我运气不如你,我的兄弟不如你的兄弟嘛。” “呦,姓徐的,脸⽪跟当年没啥两样啊。” “可是你不一样了。” 在姓徐的说出这句话后,温华言又止,最终只是翻了个⽩眼,把两个躲在自己⾝后的孩子先后轻轻拽在⾝前,又先后拍了拍两颗小脑袋“儿子,叫温良,女儿,叫温秀,小名团团圆圆,喜庆得很!团团,圆圆,喊徐叔叔,不喊也没关系。” 两个孩子明显都有些好奇和害怕,还真…不喊了。 好像这就有些尴尬了啊。 温华挠挠头,这给闹的。 徐凤年伸出手指,指了指坐在自己脖子上的闺女“我女儿,徐念凉,绰号小地瓜,喜疯玩,所以晒得有些黑。对了,小地瓜,喊温大侠。” ⽪肤微黑的小地瓜比起当初的那块小黑炭,其实已经⽩了许多,她快速在自己爹耳边窃窃私语,疑惑问道:“爹,不是应该喊温叔叔吗?怎么要我喊温大侠啊?” 徐凤年小声解释道:“那家伙最好面子,喊温大侠比喊温叔叔更管用,等下咱们能不能⽩吃⽩喝,就靠闺女你了。” 全部听在耳朵里的温华嘀嘀咕咕骂了一句娘,不再理睬这个姓徐的王八蛋,抬起头,笑道:“小地瓜?长得真俊,肯定随你娘亲,得亏全部像你娘,要是随你爹一点半点的,以后可就真要悬乎了。” 小地瓜没听她爹的,笑着喊道:“温叔叔!” 温华听到后笑得合不拢嘴,连忙点头道:“乖!真乖!” 徐凤年无奈道:“对了,我⾝边这两位呢…你就喊嫂子吧,记住喽,不分大小的啊,喊错了,自己收场!我可是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只会帮着揍你。” 温华先骂了一句滚蛋,然后望向她们,一本正经道:“弟媳妇们好啊!在下姓温名华,曾经绰号太多,且不去提,如今不幸正是姓徐的兄长,的确是有些家门不幸,哈哈,以后我这个不成材的小弟,就⿇烦两位弟媳妇多照顾了,别看不上他,就真算看不上,也行,勉強将就着过⽇子得了,既然不小心嫁了,就只好嫁随嫁狗随狗了嘛。” 徐凤年刚放下小地瓜,听到这鬼话连篇后,忍不了啊,作势要抬脚踹人。 温华心有灵犀地同样抬腿,只不过显然这个男人在那一刻,忘记了自己瘸腿了,顿时就要踉跄跌倒。 徐凤年迅速踏出两步,扶住他的肩膀后,轻声道:“姓温的,对不住了。” 温华不以为意,嫌弃道:“滚滚滚,这话老子不爱听,还想不想喝酒了?!” 不等徐凤年说什么,温华转⾝大声道:“今儿我这酒楼,所有人喝的酒,都算我请客!” 只是很快温华就被徐凤年挽臂捂住嘴巴,哈哈笑道:“诸位英雄好汉女侠,别当真别当真!咱们姓温的说酒话呢,天底下哪有到了酒楼喝酒不需要掏银子的道理!本没有这样的道理嘛!” 等到徐凤年松开手臂后,温华跟着厚颜无聇道:“喝⾼了,哈哈,喝⾼了。” 惹了众怒的温华识趣地亡羊补牢“不过今儿酒楼的酒⽔,一律八折!” 这还差不多。 然后温华给说书先生使了个眼⾊,示意他继续说书,随便说便是。 最后温华领着徐凤年一行人走上二楼,好说歹说才跟一桌客人要了张桌子,代价就是酒楼赠送给他们十坛花雕。 一张桌子四条长凳,温华和徐凤年面对面各占一条凳子,温华俩孩子坐了一条,姜泥和⽩狐儿脸破天荒坐在一条凳子上,小地瓜挤在中间。 叫温良的小男孩时不时偷瞄那个绰号小地瓜的家伙,只是他每看一次,她就立马回瞪一眼,还不忘扬起一次拳头。 然后一个故意把间木剑轻轻放到桌上,后者就把狭长小木刀重重放在桌上。 针锋相对。 楼下大堂央中的老先生又开始说书,只要暂且撇下桃花剑神邓太阿那一茬,老人就十分稔路数了,再次渐⼊佳境,滔滔不绝。 又两碗酒喝下肚子后,可就真有些喝⾼了,有些⾆头打结,也说了些不当讲的话语,只不过在这远离是非的小镇,也无人当真深思,更无人上心罢了。 老人说“我以桃花赊舂风,试问神仙给不给?我以绿蚁买中原,敢问帝王卖不卖?” 之后有人询问那位西北藩王到底去哪了,都听说是战死在了北伐草原途中,也有说是病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但也有人说是卸甲归隐了。老人伸出一手指,摇了摇,感慨唏嘘道:“死了,自然是死了。你们想啊,一次次大战,光是跟拓拔菩萨,就在西域、龙眼儿平原和拒北城,接连打过了三场,更别提那些层出不穷的天上神仙了,之后更要马不停蹄率领麾下铁骑北上攻打草原,唉,咱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异姓藩王,积攒了太重的伤势,委实是积重难返呐,惜哉惜哉!天妒英才,一语中的啊!” 二楼,徐凤年差点一口酒噴出来,瞪眼道:“这也是你教的?!” 温华没好气道:“张老夫子自己瞎编的,我听着舒坦。” 很快楼下就又说道:“功名只向马上取,脫鞍暂⼊酒家垆。好一个脫鞍暂⼊酒家垆啊!那位北凉王若是还在世,又若是能来这栋酒楼,老夫虽是一个破落书生,却也愿意对他作揖致礼,长揖不起!” 徐凤年笑眯眯道:“听着舒坦。” 温华呲牙咧嘴“老子回头就扣他工钱!” 这个时候温华媳妇小跑上楼,看到这一桌人后,她有些羞赧,一时间咬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徐凤年赶紧站起⾝,沉声道:“徐凤年见过嫂子!” 不但是徐凤年,就连姜泥和⽩狐儿脸两人都站起⾝,小地瓜更是清脆喊道:“婶婶好!我叫小地瓜,哦不对,我叫徐念凉,怀念的念,北凉的凉!” 她连忙对徐凤年施了个万福,然后对那两个能够让世间所有女人都自惭形秽的弟媳妇微笑致意,最后对可爱的小地瓜笑着柔声道:“小地瓜,你好。” 小地瓜报以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徐凤年轻声道:“嫂子请坐。” 她歉意道:“我就不坐了,这就去后厨那边,给你们哥俩炒些下酒菜,手艺不好,别见怪。” 她双手攥紧⾐角,哪怕自己男人的这个兄弟,和颜悦⾊,比想象中要好相处太多,但她显然还是十分紧张,犹豫了下,看了眼转头对自己笑的男人,还是鼓⾜勇气对徐凤年说道:“自从认识温华起,他就一直念叨你 ,他真的…这辈子除了他亲哥哥之外,就只把你当兄弟了…对不起,我先下楼了。” 不等温华和徐凤年说话挽留什么,她就已经转⾝下楼去了。 徐凤年说道:“姓温的,你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是这个!” 他伸出大拇指。 温华起膛,満脸理所当然道:“我是谁?” 徐凤年嘿了一声,伸出两手指“可惜我啊,还是比你強一些,现在就有…” 不等徐凤年得意洋洋说出“两个”这两个字眼,就只听姜泥冷哼一声,⽩狐儿脸更是冷冷斜瞥一眼。 酒桌上只剩下刚才客人留下的小半壶酒,很快就给两人分完,徐凤年咳嗽一声,挑眉道:“姓温的,酒呢?!” ⽩狐儿脸站起⾝,冷笑道:“我去拿,记得等下好好喝,慢慢喝。” 徐凤年正襟危坐,如同慷慨赴死,劲使点头。 姜泥也站起⾝“我去后厨帮忙。” 小地瓜乖巧伶俐地附和道:“我也去!” 温华了女儿的脑袋“圆圆,帮忙带路。” 小女孩脸⽪薄,好不容易壮胆子想要喊一声徐叔叔或是小年叔叔,没想到那个家伙对她做了个鬼脸后,到嘴边的称呼一下子就给吓没了,赶紧跑。 小男孩温良是最后动⾝,跑出去几步后,转⾝喊道:“小年叔叔!” 徐凤年点头笑道:“这次来得急,忘了带见面礼,叔叔下次一定补上!” 小男孩劲使点头,刚转⾝跑出去几步,又转头喊道:“小年叔叔,我爹说喊你老丈人也是可以的!” 徐凤年这下子是真一口酒噴出来了,估计就差没有一口老⾎了。 真他娘的是百感集啊。 温华一只手捧腹大笑。 喝完各自碗中最后的酒,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楼下说书先生也说到了尾声。 “纵有千种风情,纵有万般豪情,与谁说?有谁听?” “世间人,纵是不舍,终有离别。世间事,纵有遗憾,且放心间。” 徐凤年点了点头,转头问道:“温华,你这说书先生哪里请来的,说得真好。” 温华笑道:“当年这位老夫子是偶然路过这栋酒楼,我那会儿还只是个店小二,不过听着老先生说话那股子酸劲,很像当年的你,就劝说老掌柜,给留下来了。就想着让他说一说你的江湖故事…” 温华举起碗,发现没酒了,也没放下“听着听着,就越发想着将来有一天啊,一定要让老张在咱哥俩都在的时候,我请他坐下来,然后请你请他喝一杯酒。” 徐凤年也举起空碗,跟温华碰了一下“应该的。” ⽩狐儿脸拎来三壶酒,不算好,更不贵,但滋味够烈,仅此而已。 温华在她把两壶酒放在酒桌后,一拍额头“酒楼虽然不卖你们北凉的绿蚁酒,可我还蔵着好几坛的啊。” 徐凤年笑道:“急什么,先喝着。” 温华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咱哥俩总算到了可以放开肚子喝酒吃⾁的好时候了,不用担心有了这顿没下顿,是该多喝些。” ⽩狐儿脸没有落座,拎着那壶酒走向围栏,远远背对这两人。 温华轻声问道:“过得还好?” 徐凤年想了想“还行。” 温华笑道:“我过得比你好些,所以今天这顿酒,我请。” 徐凤年⽩眼道:“何以见得?” 温华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背后“我有俩孩子,你只有一个!” 徐凤年本想说比一比媳妇的数量,突然想到佩绣冬舂雷的⽩狐儿脸,她就在那里站着呢,只得咬牙切齿道:“算你狠!” 当说书先生不再说书说故事,酒楼上下的酒客不再续杯添酒,也就很快散去了。 在喝完两壶劣而烈的烧酒后,温华起⾝去拿那些珍蔵已久的绿蚁酒,还把那位年迈先生拉到二楼,徐凤年也起⾝敬了老人一大碗绿蚁酒,当时老人忙不迭起⾝,虽然对方让他随意,老人还是尽力喝了小半碗。 老人只知道那个不算太年轻的男人,是酒楼掌柜的兄弟,大概是叫小年来着,倒是跟北凉王徐凤年都有个年字来着。 老人喝过那一碗果真烫口烧肠子的绿蚁酒后,就摇摇晃晃告辞下楼去了,觉得今天喝了这么多酒,意思也到了,尤其最后承受了那个陌生男人的敬酒,觉得有些…值得骄傲的,至于到底为何,老人醉了七八分,不去深思,也深思不得了。 这一天,徐凤年终于又喝醉了。 在他走完第一趟离江湖后,然后回到凉州,回到那座清凉山,很奇怪,在那之后,好像就真的再没有喝醉过酒。 两拨女人孩子们,就坐在二楼远处的酒桌上,从头到尾,都不去打扰那两个喝酒聊天的两个男人。 徐凤年醉着说他找了个四面环山的地方,带着她们隐居。 说他们都认识的李东西,和一个叫吴南北的小和尚去了江南道,小和尚说要建造一座寺庙,因为等有了庙,就有了香客,有了香客就有了香火钱,有了香火钱,就算他成不了佛烧不出舍利子,也能有钱给东西买胭脂⽔粉了。 说他弟弟徐龙象也找着了満意的媳妇,那个叫慕容龙⽔的女子为了⻩蛮儿,愣是从两百斤的胖子,变成了百来斤重的女人。 说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叫陈芝豹的家伙,不相信这个狗庇⽩⾐兵圣真的死了,一定要当面问一个为什么。 说他本来想要介绍温华一个叫赵铸的家伙认识认识,只可惜那个王八蛋太小气,连请人喝酒都不乐意,还是算了。 说一个曾经名字是赵篆的家伙,跟他的媳妇在北凉道陵州安家乐业了,当了个私塾先生,好的。 说前任武当掌教李⽟斧走得不应该,不值当,哪怕那个年轻道士是为了天下苍生。 说你温华是没能瞧见那万千谪仙人如雨落人间的盛况,太可惜了。 说他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徒弟余地龙,能不能弄真的成为陆地蛟龙,成为人间那最后一位陆地神仙。 说他徐家如今改成了北凉道经略使府邸,不能带你温华去那边摆阔了。 … 夜幕中,徐凤年醉得趴在酒桌上,温华也是一模一样。 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徐凤年说着不知是醉话还是梦话“小二,上酒!” 温华还是一般无二,小声呢喃“唉!客官酒来啦——”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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