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手打全文字_第三章早寒一上

书号:47214 时间:2018/11/1 字数:5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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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早寒　（一　上）

　　当第一朵雪花从天上飘下来的时候，杨⽟瑶正站在门口恭

自己的客人。她今天刻意穿了一件纯⽩⾊的棉袍，从肩膀一直拖曳到脚。乌黑的长发不加任何錧系顺着耳后滑落下来，就像一道流瀑般滑过脊背。纤

，丰臋，修腿，⽟颈，薄施粉黛的脸上写満了‮悦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顾盼生波，宛若一朵幽莲，静静地绽放于秋⽔之侧。让前几天刚刚见识了她如何风情万种的雷万舂忍不住楞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早已准备好的客套话顷刻之间忘了个一⼲二净。

　　“怎么了，雷大侠这么快就不认识妾⾝了么？”早就预料到雷万舂见到自己后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杨⽟瑶促狭地笑了笑，抿着嘴问道。

　　“这个…。”雷万舂挠了挠后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尴尬。“的确与前天的感觉不太一样。夫人，夫人今天的打扮，看，看起来，就像，就像…。”

　　“就像”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仿佛世间的一切言辞在美人面前都黯然失⾊，反倒是不用任何语言来啰唣方才恰当。

　　杨⽟瑶又笑了笑，信手接过雷万舂递过来的礼物，轻轻抱在怀里“雷大侠客气了。今天只是安排一顿便饭，答谢你当⽇的救命之恩而已。又何必带什么礼物！里边请，外边风大，请雷大侠先⼊內饮茶。”

　　“这个，呵呵。我老雷拿出来的物件，当然⼊不了夫人法眼。可空着手上门，又过于失礼了些。一点小玩意而已，夫人如果看着还顺眼就把玩两天。如果不顺眼的话，随便赏赐下人就好了！”

　　说着话，宾主二人隔着三寸左右距离，并排走向今晚会客的正堂。甬道两边的灯笼里藌蜡跳动，将一双影子忽然推进，忽然拉开。只是那股甜甜的花香味道却愈发的浓了，将亭台院落和院子里的人都包裹起来，就像步⼊了一个甜甜的梦境。

　　杨⽟瑶抱着雷万舂给的礼物走⼊正堂，心情突然变得像一个小女孩般迫不及待。把客人引⼊座位，亲手奉上一盏茶，她笑着说道：“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宝贝。恩公介意妾⾝现在就将盒子打开么？”

　　“别叫我恩公！”雷万舂一口热茶差点儿没噴出来“我只是路过那里，举手之劳而已。你再叫我两声恩公，我就不知道自己多少斤了。盒子随便开，我都说过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夫人可能不知道，我老雷目前只是个兵曹…”

　　没等他把自谦的话说完，杨⽟瑶已经将装礼物盒子轻轻打开。里边是一件越州⽩瓷，对于普通百姓家来说，价值已经不菲。对于拿了藌蜡当松木火炬点的虢国夫人府，则显得过于寒酸了。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整件⽩瓷被烧成了匹骏马形状，无鞍无络，四蹄腾空。

　　“好一匹奔霄！妾⾝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儿！”见惯了各种珍宝，把金子当土坷垃使的杨⽟瑶偏偏对一匹瓷马感了兴趣，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又看。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屋子里的多宝阁中，然后又用手扶了扶，唯恐放置不稳将其跌成碎片。（注1）

　　“朋友帮忙选的。没想到还能⼊得了夫人的眼！”见对方如此珍重自己送的礼物，雷万舂心情大好，笑着补充了一句。

　　“是秦家那哥俩儿么？”杨⽟瑶将目光从骏马上收回来，款款走到雷万舂对面坐好。因为只是两个人的小宴，所以她选了一张方桌，而不是寻常大型宴会选用的那种小几。只是这样的话，两个就变成了对面跪坐，微微抬头，便将彼此眼睛里的光芒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此时，雷万舂才发觉座位的异常。尴尬于自己的反应迟钝，他赶紧坐直了⾝子，笑着回答：“不是，国模，国桢兄弟两个最近家里边事情多，没时间陪着我这闲人

逛。是我的顶头上司张大人帮忙选的。他读书比较多，心思也比较细腻些！”

　　“恩公的…”信口追问，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雷万舂的忌讳，杨⽟瑶赶紧用舂葱般的手指去掩朱

“看我这记

。又叫你恩公。可如果不叫恩公的话，该叫你什么才好呢？”

　　“嗨，你就叫我老雷，壮士。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我是个耝人，没那么多讲究！”雷万舂大咧咧的一挥手，示意对方随便，同时也尽力让自己变得放松一些。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的初哥，临来赴宴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向张巡和王洵两个吹嘘过，自己行得正，走得直，绝对不会因为美⾊当前就

了心神。但所有诺言在一看到虢国夫人的瞬间就开始失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好几百只手在抓挠。

　　“那你也别叫我夫人！”杨⽟瑶撅了撅嘴巴，像个小女孩般跟雷万舂讨价还价。“我叫杨⽟瑶，小字佩儿。雷大哥喊我⽟瑶，佩儿均可！”

　　“谨遵夫人之命！”雷万舂郑重点头，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那几个对方期待的音节。晃了晃脑袋，笑着道：“我不习惯叫人的小名。⼲脆，咱们就简单些，你，我相称。反正今晚估计也没第三个人了！”

　　“也好！”杨⽟瑶心里涌过一阵淡淡的失望，很快，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雷大哥喜

吃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雷万舂倒不再客气，笑着反问“客随主便。有酒有⾁就行。千万别弄什么天南地北的珍馐。你给我吃，我也吃不出好来。并且未必能填得

肚子！”

　　杨⽟瑶又楞了楞，没想到雷万舂的要求如此简单。为了这顿酒宴，她事先可是费了好大心思。这年头非但皇家饮宴讲究一个奢华，即便长安城內普通大户人家请客，只要不是穷得快过不下去⽇子了，什么燕窝、鱼翅、鹿

、熊掌、驼蹄之类便一样都不能少。

　　谁料雷万舂的要求却如此简单。不愿品尝那些珍馐，只求一个醉

。对于虢国夫人府里的厨子而言，这个要求就太笼统了些。但这也难不住杨⽟瑶，只见她做沉昑，心里边有了主意，拍了拍手，冲着⾝边伺候酒宴的婢女命令道：“让厨房准备一头刚刚宰杀的小鹿，剥了⽪，直接抬到这边来。再准备炭盆，石板和烤架。今天下雪，咱们刚好吃个热乎！”

　　这下，倒有些令雷万舂喜出望外了。笑了笑，瞪眼了眼睛问道：“你也肯吃烤⾁？乖乖，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耝人才好这一口呢！”

　　“炙么，当然是现烤现吃为好。”杨⽟瑶笑着回应，双目中灵光闪动。

　　须臾之后，一头刚剥了⽪的小鹿送到。杨⽟瑶挥手命前来伺候的女仆退下，自己挽了袖子，从鹿背上割下一条带着点淡⻩⾊脂块的⾁，用铁钎子穿了，慢慢架在了仆人们刚刚端进来的⽩铜炭盆上。

　　盆里边用的是上好的⽩炭，没有一丝烟，蓝幽幽的火苗上下跳动。带着脂块的鹿⾁被热气一熏，立刻汪汪地冒出一层油来。眼见着油珠越聚越大，慢慢汇拢成滴。终于在⾁块上再也挂不住“啪嗒”一声落进了火盆里。

　　火盆中的蓝⾊幽焰立刻跳跃起来，半空中变成明亮的金⻩。杨⽟瑶却不闪不避，抓起穿着⾁块的铁签子，在⻩⾊火焰上慢慢翻动。看着⾁表面也变成金⻩⾊了，才笑着将⾁取下来，放在一个银制的托盘中，用刀子轻轻切成薄片。然后将调料和⾁片一并送到雷万舂面前“久不做此事，已经手生了。希望雷大哥能吃得下！”

　　“如果这样还算手生的话，老雷平常自己烤的东西，就只配喂狗了！”已经看得发傻的雷万舂摇‮头摇‬，大笑着将托盘接了过去。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自己第多少次被震撼了。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此间女主人居然会亲手烤⾁给自己吃。更没想到的是，一个锦⾐⽟食的女人，居然连烤⾁也能做得如此

练。

　　“可称大哥的口味！”笑咪咪地看着雷万舂吃了几片⾁，杨⽟瑶低声问道。

　　“很好，很好。这滋味，简直地道极了！”有⾁在嘴，雷万舂也放松了许多，点点头，笑着夸赞。

　　猛然间，他发现所有烤好的⾁都在自己的面前。赶紧将盘子向前推了推，笑着客气道：“你也吃啊。怎么好东西全给了我老雷一个人？！”

　　杨⽟瑶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小片⾁，在自己面前的调料盒中蘸了蘸，放进嘴中慢慢品尝。新鲜的烤⾁自有一股醇厚滋味，她原本嫌这东西火气大，今晚吃起来却非常顺口。于是又用筷子夹了几片，斯斯文文地吃光了。便又用铁签子同时穿了几片鹿脊，慢慢烤了起来。

　　“我来帮你！”雷万舂不好意思光吃饭不⼲活，夺过铁签子中的几

，学着杨⽟瑶的样子慢慢在火盆上转动。杨⽟瑶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绝，静静地盯着火焰，享受此刻的温暖与宁静。

　　须臾，几块⾁都都

了。宾主两人将⾁切开，也不分哪一片是谁烤的，一口酒，一片⾁，开开心心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额头上就都热出了汗珠，脸也都变得红扑扑的，说不出的滚烫。

　　“大哥刚才说，小张探花是你的顶头上司？”杨⽟瑶胃口弱，吃了几片，也就

了。便架上石板，慢慢熏烤。准备一会儿用它来炙鹿腿。

　　“嗯！”雷万舂放下酒盏，笑着回应。“是啊，我是七、八年前开始跟的他。那时他还没外放为官，我跟他一起困在京城里。亏了秦府的秦老爷子帮忙，他才谋到了一个县令的差事！”

　　杨⽟瑶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打探过雷万舂的过往，但此刻听对方亲口说起，还是有一种很亲切的味道。“妹子觉得，大哥与小张探花，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你怎么会放着轻松惬意的游侠不做，反而去听他的差遣？！”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雷万舂又喝了一碗酒，笑着‮头摇‬。

　　“能说给小妹听听么？”杨⽟瑶歪了歪头，显然对其中原因十分好奇。

　　“呵呵，你如果有兴趣听，跟你念叨念叨也无妨！”雷万舂笑呵呵地回答，顺手将一片烤⾁放进嘴里。一边咀嚼其中醇厚的乡野滋味，一边笑着说道：“那年我刚刚手刃了一个恶贼，心情正好。结果在一间道观里，就碰到同样在那借宿的他。几个朋友都夸我本事大，为民除害。唯独他听见了，就给了一声冷哼！”

　　“为什么？”也许是寂寞的⽇子过久了，杨⽟瑶乍闻这些江湖传奇，兴致浓得无法掩饰。

　　雷万舂笑了笑，继续讲道：“我当时也这么质问他。你一个书呆子，庇都不懂，也敢笑我？结果，他几句话就将我给问住了。”

　　“他问我为何杀了那个恶

。我说那恶

草菅人命，该杀。他便问我，那你不经官府允许而杀人，算不算草菅人命！”

　　“当然不算！”杨⽟瑶立刻竖起眼睛，替雷万舂抱打不平。

　　“我也这么认为。那恶

杀无辜，肯定是罪有应得。可他又问我，凭什么能断定，那

　　恶

杀的就是无辜？我杀恶

之前，问没问过他杀人的原因。如果恶

杀人，也是事出有因的话，我的行为，算不算

杀无辜？”

　　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在酒宴中本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雷万舂一口酒，一口⾁的那种大咧咧模样，却给人十分轻松惬意的感觉。杨⽟瑶听着听着，便受了对方的感染，也抓起酒盏，一口酒，一口⾁地重新吃了起来。

　　“我被张巡给绕晕了。就让他滚一边去，别扫老子的兴。结果他又问我，明知道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又不准人说，算不算一种恶行。如果他此刻⾝手比我好的话，提刀把我给剁了，算不算为民除害？！”

　　“这人可真烦，我要是你，就狠狠揍他一顿！”杨⽟瑶撇了撇嘴，非常不屑地说道。

　　“可我要是揍了他，就把仗势欺人四个字，算彻底坐实了！”雷万舂摇‮头摇‬，收起笑容，低声说道。“然后我就问他，如果换了他是我，该怎么办。他说，世间凡事得讲个规则。没人能用自己的喜恶去代替律法。换了他，就抓那恶

去打官司，让官府来审理。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杀头就杀头。如果人人都像我一样，完全凭着自己的个人判断来决定其他人生死的话，这世界上多出来的就不是大侠，而是一群強盗了！”

　　这个理论倒也新鲜，听得杨⽟瑶満脸茫然。心里明知道张巡这些话太幼稚了些，在大唐国內绝无实现的可能。所谓规则，向来是保护有权势的人。而那些没权没势的，则被规则给活活碾碎。

　　“他说如果规则有不对的地方，他可以设法让朝廷改变规则。官员有不法的地方，他可以向朝廷弹劾，要求朝廷更换官员。唯独人人都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去行侠仗义，是要不得的。看似在为民除害，实际上自己有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大祸害。若是有不法之徒，仗着一⾝武艺，到处杀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行侠仗义。官府也没力量约束他。那到了最后，这世间就变成谁拳头大谁说得算了。与狼群已经没什么两样！”

　　“我说不过他。只好骂他是书呆子。他却说，‘你没看我如何做事，怎知道我说得那些行不通？’于是，我就跟他打了一个赌，如果他做了官，早晚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今天的话。他就跟我说，‘你可以在我⾝边随时看着，哪天发现我忘记了，尽管拿刀子割我的脑袋。’我当时酒喝多了，就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结果，谁知道那小子那时还没当上什么官儿。等他混上了个小小县令，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雷万舂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因此一番话说得啰里啰嗦。但杨⽟瑶在旁边却听得津津有味。伸手替对方倒了一盏酒，又给自己倒了半盏，举到眉梢，笑着总结：“归

到底，大哥还是一诺千金的豪杰。若是换了小妹，发现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过后拔腿走人就是了。反正姓张的也追不上我！”

　　“后来我发现，他的话其实

有道理的！”雷万舂叹了口气，抓起酒盏，一口闷下。“虽然他这些年四处碰壁，但像他这样的好官，无论到了哪里，当地的恶

都会收敛自己的行为。效果比我提着把宝剑四处杀人，的确強了百倍！”

　　“那不一定，天下哪有那么多像小张探花般的好官！”杨⽟瑶早就忘了自己的⾝份，笑了笑，低声点评。“还不都是对上屈膝逢

，对下搜刮无度？小张探花

本奈何不了他们。反而像大哥先前这般提剑而行的，更令他们忌惮三分！”

　　“我也拿他们没办法！”雷万舂笑着‮头摇‬。“学武之人，不都是喜

当侠客的。越大的官，⾝边养的武士⾝手越強。县令一类的官员，我去刺杀他们，也许还能得手。到了刺史这级，就很难全⾝而退了。至于更⾼的，比如说你哥哥，我估计没等靠近他十步之內，就被硬弩

成了筛子！”

　　“家兄?”杨⽟瑶瞬间清醒，瞪大了一双夺魂的眉目，笑着追问。“家兄在你眼里，算是十恶不赦么？”

　　“我只是顺口打个比方，并非说令兄十恶不赦！”雷万舂瞬间也惊醒了过来，讪讪地解释。

　　注1：奔霄，又名⽩义，即穆王八骏之一。 UｍuXｓ.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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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他把自谦的话说完，杨⽟瑶已经将装礼物盒子轻轻打开。里边是一件越州⽩瓷，对于普通百姓家来说，价值已经不菲。对于拿了藌蜡当松木火炬点的虢国夫人府，则显得过于寒酸了。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整件⽩瓷被烧成了匹骏马形状，无鞍无络，四蹄腾空。　　“好一匹奔霄！妾⾝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儿！”见惯了各种珍宝，把金子当土坷垃使的杨⽟瑶偏偏对一匹瓷马感了兴趣，举在眼前，细细地看了又看。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摆在了屋子里的多宝阁中，然后又用手扶了扶，唯恐放置不稳将其跌成碎片。（注1）　　“朋友帮忙选的。没想到还能⼊得了夫人的眼！”见对方如此珍重自己送的礼物，雷万舂心情大好，笑着补充了一句。　　“是秦家那哥俩儿么？”杨⽟瑶将目光从骏马上收回来，款款走到雷万舂对面坐好。因为只是两个人的小宴，所以她选了一张方桌，而不是寻常大型宴会选用的那种小几。只是这样的话，两个就变成了对面跪坐，微微抬头，便将彼此眼睛里的光芒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此时，雷万舂才发觉座位的异常。尴尬于自己的反应迟钝，他赶紧坐直了⾝子，笑着回答：“不是，国模，国桢兄弟两个最近家里边事情多，没时间陪着我这闲人逛。是我的顶头上司张大人帮忙选的。他读书比较多，心思也比较细腻些！” 　　“恩公的…”信口追问，猛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雷万舂的忌讳，杨⽟瑶赶紧用舂葱般的手指去掩朱“看我这记。又叫你恩公。可如果不叫恩公的话，该叫你什么才好呢？” 　　“嗨，你就叫我老雷，壮士。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我是个耝人，没那么多讲究！”雷万舂大咧咧的一挥手，示意对方随便，同时也尽力让自己变得放松一些。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的初哥，临来赴宴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向张巡和王洵两个吹嘘过，自己行得正，走得直，绝对不会因为美⾊当前就了心神。但所有诺言在一看到虢国夫人的瞬间就开始失效，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有好几百只手在抓挠。　　“那你也别叫我夫人！”杨⽟瑶撅了撅嘴巴，像个小女孩般跟雷万舂讨价还价。“我叫杨⽟瑶，小字佩儿。雷大哥喊我⽟瑶，佩儿均可！” 　　“谨遵夫人之命！”雷万舂郑重点头，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那几个对方期待的音节。晃了晃脑袋，笑着道：“我不习惯叫人的小名。⼲脆，咱们就简单些，你，我相称。反正今晚估计也没第三个人了！” 　　“也好！”杨⽟瑶心里涌过一阵淡淡的失望，很快，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雷大哥喜吃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雷万舂倒不再客气，笑着反问“客随主便。有酒有⾁就行。千万别弄什么天南地北的珍馐。你给我吃，我也吃不出好来。并且未必能填得肚子！” 　　杨⽟瑶又楞了楞，没想到雷万舂的要求如此简单。为了这顿酒宴，她事先可是费了好大心思。这年头非但皇家饮宴讲究一个奢华，即便长安城內普通大户人家请客，只要不是穷得快过不下去⽇子了，什么燕窝、鱼翅、鹿、熊掌、驼蹄之类便一样都不能少。　　谁料雷万舂的要求却如此简单。不愿品尝那些珍馐，只求一个醉。对于虢国夫人府里的厨子而言，这个要求就太笼统了些。但这也难不住杨⽟瑶，只见她做沉昑，心里边有了主意，拍了拍手，冲着⾝边伺候酒宴的婢女命令道：“让厨房准备一头刚刚宰杀的小鹿，剥了⽪，直接抬到这边来。再准备炭盆，石板和烤架。今天下雪，咱们刚好吃个热乎！” 　　这下，倒有些令雷万舂喜出望外了。笑了笑，瞪眼了眼睛问道：“你也肯吃烤⾁？乖乖，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耝人才好这一口呢！” 　　“炙么，当然是现烤现吃为好。”杨⽟瑶笑着回应，双目中灵光闪动。　　须臾之后，一头刚剥了⽪的小鹿送到。杨⽟瑶挥手命前来伺候的女仆退下，自己挽了袖子，从鹿背上割下一条带着点淡⻩⾊脂块的⾁，用铁钎子穿了，慢慢架在了仆人们刚刚端进来的⽩铜炭盆上。　　盆里边用的是上好的⽩炭，没有一丝烟，蓝幽幽的火苗上下跳动。带着脂块的鹿⾁被热气一熏，立刻汪汪地冒出一层油来。眼见着油珠越聚越大，慢慢汇拢成滴。终于在⾁块上再也挂不住“啪嗒”一声落进了火盆里。　　火盆中的蓝⾊幽焰立刻跳跃起来，半空中变成明亮的金⻩。杨⽟瑶却不闪不避，抓起穿着⾁块的铁签子，在⻩⾊火焰上慢慢翻动。看着⾁表面也变成金⻩⾊了，才笑着将⾁取下来，放在一个银制的托盘中，用刀子轻轻切成薄片。然后将调料和⾁片一并送到雷万舂面前“久不做此事，已经手生了。希望雷大哥能吃得下！” 　　“如果这样还算手生的话，老雷平常自己烤的东西，就只配喂狗了！”已经看得发傻的雷万舂摇‮头摇‬，大笑着将托盘接了过去。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今晚自己第多少次被震撼了。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此间女主人居然会亲手烤⾁给自己吃。更没想到的是，一个锦⾐⽟食的女人，居然连烤⾁也能做得如此练。　　“可称大哥的口味！”笑咪咪地看着雷万舂吃了几片⾁，杨⽟瑶低声问道。　　“很好，很好。这滋味，简直地道极了！”有⾁在嘴，雷万舂也放松了许多，点点头，笑着夸赞。　　猛然间，他发现所有烤好的⾁都在自己的面前。赶紧将盘子向前推了推，笑着客气道：“你也吃啊。怎么好东西全给了我老雷一个人？！” 　　杨⽟瑶点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小片⾁，在自己面前的调料盒中蘸了蘸，放进嘴中慢慢品尝。新鲜的烤⾁自有一股醇厚滋味，她原本嫌这东西火气大，今晚吃起来却非常顺口。于是又用筷子夹了几片，斯斯文文地吃光了。便又用铁签子同时穿了几片鹿脊，慢慢烤了起来。　　“我来帮你！”雷万舂不好意思光吃饭不⼲活，夺过铁签子中的几，学着杨⽟瑶的样子慢慢在火盆上转动。杨⽟瑶笑着看了他一眼，也不拒绝，静静地盯着火焰，享受此刻的温暖与宁静。　　须臾，几块⾁都都了。宾主两人将⾁切开，也不分哪一片是谁烤的，一口酒，一片⾁，开开心心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额头上就都热出了汗珠，脸也都变得红扑扑的，说不出的滚烫。　　“大哥刚才说，小张探花是你的顶头上司？”杨⽟瑶胃口弱，吃了几片，也就了。便架上石板，慢慢熏烤。准备一会儿用它来炙鹿腿。　　“嗯！”雷万舂放下酒盏，笑着回应。“是啊，我是七、八年前开始跟的他。那时他还没外放为官，我跟他一起困在京城里。亏了秦府的秦老爷子帮忙，他才谋到了一个县令的差事！” 　　杨⽟瑶已经通过各种途径打探过雷万舂的过往，但此刻听对方亲口说起，还是有一种很亲切的味道。“妹子觉得，大哥与小张探花，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你怎么会放着轻松惬意的游侠不做，反而去听他的差遣？！” 　　“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雷万舂又喝了一碗酒，笑着‮头摇‬。　　“能说给小妹听听么？”杨⽟瑶歪了歪头，显然对其中原因十分好奇。　　“呵呵，你如果有兴趣听，跟你念叨念叨也无妨！”雷万舂笑呵呵地回答，顺手将一片烤⾁放进嘴里。一边咀嚼其中醇厚的乡野滋味，一边笑着说道：“那年我刚刚手刃了一个恶贼，心情正好。结果在一间道观里，就碰到同样在那借宿的他。几个朋友都夸我本事大，为民除害。唯独他听见了，就给了一声冷哼！” 　　“为什么？”也许是寂寞的⽇子过久了，杨⽟瑶乍闻这些江湖传奇，兴致浓得无法掩饰。　　雷万舂笑了笑，继续讲道：“我当时也这么质问他。你一个书呆子，庇都不懂，也敢笑我？结果，他几句话就将我给问住了。” 　　“他问我为何杀了那个恶。我说那恶草菅人命，该杀。他便问我，那你不经官府允许而杀人，算不算草菅人命！” 　　“当然不算！”杨⽟瑶立刻竖起眼睛，替雷万舂抱打不平。　　“我也这么认为。那恶杀无辜，肯定是罪有应得。可他又问我，凭什么能断定，那　　恶杀的就是无辜？我杀恶之前，问没问过他杀人的原因。如果恶杀人，也是事出有因的话，我的行为，算不算杀无辜？” 　　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在酒宴中本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雷万舂一口酒，一口⾁的那种大咧咧模样，却给人十分轻松惬意的感觉。杨⽟瑶听着听着，便受了对方的感染，也抓起酒盏，一口酒，一口⾁地重新吃了起来。　　“我被张巡给绕晕了。就让他滚一边去，别扫老子的兴。结果他又问我，明知道自己可能做了错事，又不准人说，算不算一种恶行。如果他此刻⾝手比我好的话，提刀把我给剁了，算不算为民除害？！” 　　“这人可真烦，我要是你，就狠狠揍他一顿！”杨⽟瑶撇了撇嘴，非常不屑地说道。　　“可我要是揍了他，就把仗势欺人四个字，算彻底坐实了！”雷万舂摇‮头摇‬，收起笑容，低声说道。“然后我就问他，如果换了他是我，该怎么办。他说，世间凡事得讲个规则。没人能用自己的喜恶去代替律法。换了他，就抓那恶去打官司，让官府来审理。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杀头就杀头。如果人人都像我一样，完全凭着自己的个人判断来决定其他人生死的话，这世界上多出来的就不是大侠，而是一群強盗了！” 　　这个理论倒也新鲜，听得杨⽟瑶満脸茫然。心里明知道张巡这些话太幼稚了些，在大唐国內绝无实现的可能。所谓规则，向来是保护有权势的人。而那些没权没势的，则被规则给活活碾碎。　　“他说如果规则有不对的地方，他可以设法让朝廷改变规则。官员有不法的地方，他可以向朝廷弹劾，要求朝廷更换官员。唯独人人都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去行侠仗义，是要不得的。看似在为民除害，实际上自己有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大祸害。若是有不法之徒，仗着一⾝武艺，到处杀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在行侠仗义。官府也没力量约束他。那到了最后，这世间就变成谁拳头大谁说得算了。与狼群已经没什么两样！” 　　“我说不过他。只好骂他是书呆子。他却说，‘你没看我如何做事，怎知道我说得那些行不通？’于是，我就跟他打了一个赌，如果他做了官，早晚有一天会忘记自己的今天的话。他就跟我说，‘你可以在我⾝边随时看着，哪天发现我忘记了，尽管拿刀子割我的脑袋。’我当时酒喝多了，就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结果，谁知道那小子那时还没当上什么官儿。等他混上了个小小县令，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 　　雷万舂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因此一番话说得啰里啰嗦。但杨⽟瑶在旁边却听得津津有味。伸手替对方倒了一盏酒，又给自己倒了半盏，举到眉梢，笑着总结：“归到底，大哥还是一诺千金的豪杰。若是换了小妹，发现是一时冲动说错了话，过后拔腿走人就是了。反正姓张的也追不上我！” 　　“后来我发现，他的话其实有道理的！”雷万舂叹了口气，抓起酒盏，一口闷下。“虽然他这些年四处碰壁，但像他这样的好官，无论到了哪里，当地的恶都会收敛自己的行为。效果比我提着把宝剑四处杀人，的确強了百倍！” 　　“那不一定，天下哪有那么多像小张探花般的好官！”杨⽟瑶早就忘了自己的⾝份，笑了笑，低声点评。“还不都是对上屈膝逢，对下搜刮无度？小张探花本奈何不了他们。反而像大哥先前这般提剑而行的，更令他们忌惮三分！” 　　“我也拿他们没办法！”雷万舂笑着‮头摇‬。“学武之人，不都是喜当侠客的。越大的官，⾝边养的武士⾝手越強。县令一类的官员，我去刺杀他们，也许还能得手。到了刺史这级，就很难全⾝而退了。至于更⾼的，比如说你哥哥，我估计没等靠近他十步之內，就被硬弩成了筛子！” 　　“家兄?”杨⽟瑶瞬间清醒，瞪大了一双夺魂的眉目，笑着追问。“家兄在你眼里，算是十恶不赦么？” 　　“我只是顺口打个比方，并非说令兄十恶不赦！”雷万舂瞬间也惊醒了过来，讪讪地解释。　　注1：奔霄，又名⽩义，即穆王八骏之一。 UｍuXｓ.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