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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盛唐烟云 作者:酒徒 | 书号:47214 时间:2018/11/1 字数:130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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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惊蛰 (十 下) “⾼明!不愧是骠骑大将军,就是⾼明!”一边跟着大伙整顿铠甲兵器,王洵一边在心里胡思想。 到了这时候,他已经不再感慨世事无常,自己躲进了⽩马堡大营,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京城里的这场风暴。他感慨的是,皇帝陛下的这招妙手。不打击勾结边镇大将,一手遮天的宰相李林甫,不收拾执掌京畿兵马大权,专横跋扈的京兆尹王鉷,而是轻飘飘一记绝杀,点向了户部郞中王銲! 京城里谁都知道,户部郞中王銲是京兆尹王鉷的亲弟弟。如果此人谋反的罪名被坐实,王鉷又怎可能脫得了关系?!可如果王鉷出手阻止⾼力士对自己的弟弟发难,那便更是心中有鬼,等于自己把谋反的罪名顶在了脑门子上。 可京兆尹王鉷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近三十年!又有谁令皇帝陛下对他起了疑心?紧皱着眉头,王洵猜不到谁才是真正的执子者,居然布出了如此绝妙好局?三十年的信任,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打破的。虽然下令⾼力士调动飞龙噤军的肯定是皇帝本人!当初重整飞龙噤卫,也是因为皇帝陛下察觉出几个权臣的势力太大,已经有可能威胁到了他的全安! 肯定有一个家伙,拿出了⾜够的证据,才促使太极宮里那位痛下杀手。而这个人出招之险,远远超过了大伙的想象。王鉷与李林甫狼狈为奷,共同把持朝政十五载,曾经令多少政敌家破人亡?杨国忠依靠着集后宮宠爱于一⾝的妹妹,崛起迅速,在朝堂上,却始终被李林甫和王鉷二人挡在⾝后。待到王鉷一倒,李林甫的位置紧跟着也岌岌可危。假使杨国忠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发难,众仇家借势推墙…。 杨国忠不可能放掉送上门来的良机!连自己这种蠢笨如牛家伙都能看明⽩的局势,又能瞒得过谁的眼睛?想到此节,王洵不噤哑然失笑。没必要继续琢磨了,这事儿本不是自己能琢磨明⽩的!也跟自己庒儿没半点儿关系!神仙们打架,越是赢得⼲净利落越好。越相持不下,自己这种臭鱼烂虾越跟着受折腾。 不像王洵的想法这么多,对于大多数飞龙噤卫军将士而言,⾼力士那句“⾼某陪伴陛下四十多年…。”才是他们最关心所在。从皇帝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起,⾼力士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铲除太平公主,扑杀权楚壁叛,在一次又一次宮廷争斗中,此人每回都代替皇帝陛下冲在最前面。如果京师文武百官当中,真的有人试图谋反的话,那个人绝对不是⾼力士。因为除了当今天子之外,没有人能给予一个太监比骠骑大将军更⾼的职位。也没有人能够像当今天子这般,对一个太监推心置腹长达四十余年! 既然如此,⾼力士想诛杀谁,就都无所谓了。户部郞中也好,龙武军郞将也罢,就算他要铲除当朝宰相李林甫,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是谋反作!大伙跟着他冲杀一番,保准有功劳可赚!在类似心思的驱使下,众将士气⾼涨。一个个跨马提刀,跟在⾼力士⾝后出了⽩马堡大营,风驰电掣往长安城杀去。 沿途中,又有一支颇为精⼲的队伍前来汇合,竟是来自不远处的一座濒临废弃的行宮。带队的也为一名太监,名叫崔光远。与⾼力士显然早有约定在先,当即将两家兵马合二为一。共四百余人。士卒大多出自行宮守卫,而从统军主帅到带兵伙长的各级军官,却完全由⾼力士临时从⽩马堡拉出来的飞龙噤卫组成。 难得的是⾼力士和封常清两位主将经验丰富,一边赶路一边着手调整。待大军来到长安城的南侧的启夏门外,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队伍。 长安城南侧有三座城门,明德门乃天子专用,平时很少开启。文武官员和市井百姓,则从安化、启夏两座偏门出⼊。在启夏门城楼上当值的武将名叫薛宝贵,乃是京兆尹王鉷一手提拔的心腹。两个多月前,王洵、雷万舂等人在城门口痛揍和卫尉少卿王准及其家奴,此人当时就站在敌楼上,却连下来问一问的勇气都没有。今⽇忽然见到⾼力士手持尚方宝剑,带领四百多名浑⾝披甲的精锐杀到,居然吓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体一晃,直接瘫倒在了门洞子里。 “程元振,你带十个人控制住此门。准许百姓照常出⼊,却不准一个带兵器的从城门下经过,如果出了纰漏,咱家要你的脑袋!”⾼力士一脚踢开面如土⾊的薛宝贵,沉声命令。 “您老人家就放心好了!包在小人⾝上!”內宮看门太监程元振媚娇地答应一声,带领一队士卒,大步踏上了城楼。 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启夏门上原本有一百名守军常驻,危急关头敲响警钟,还能从附近的军营里,再调来数千龙武军士卒登城协防。但主将薛宝贵被手捧尚方宝剑的⾼力士给吓傻了,其他士卒又怎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让开登城马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人味十⾜的小太监振将启夏门接管了过去。 百余甲士,不如咱家麾下一名太监。⾼力士満意地点点头,带领其余兵马继续赶路。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薛宝贵一回。待众人全都走远了,瘫做一团的薛宝贵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望了望⾼力士的去向,口中喃喃地哭道:“王公,王公,今⽇之事,不能怪薛某啊!是您老人家自己连个准主意都没有,薛某又能怎么样!薛某又敢怎么样!” 哭罢,居然将⾝上的头盔铠甲牌佩刀全都解下来放在一堆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监门令程元振在敌楼上看得清清楚楚,也没心思派兵去追。 启夏门附近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按常理,明德门中的守军早就应该听到了消息,敲响了警钟。可今天,明德门的城楼子里也是静悄悄的,龙武军大将陈玄礼手按剑柄,背靠着用来示警的铜钟闭目养神。有这么一尊大佛坐镇,龙武军內其他将领也不敢轻举妄动,手扶城楼栏杆,望着⾼力士等人去向头摇不止。 某些人嚣张了。总觉得自己的权力大得没了边。却渐渐忘记了,自己的权力来自何方?当源头已经断掉时,纵使算尽机关,又能再多折腾几天?! 几乎是在龙武军的目送中,骠骑大将军⾼力士带领四百甲士杀到了户部郞中王銲家门口。王家早就一片狼藉,男人女人拎着大包小裹,哄哄的挤在门口。看见四百多名骑着⾼头大马的甲士冲来,立刻吓得“哎呀!”一声,做鸟兽散。 一见王家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力士猜到正主肯定得到消息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派出两伙甲士左右一兜,便将试图卷了细软逃命的王家仆役全部给堵了回来。其中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不待⾼力士发问,立刻跪了下去,以头抢地:“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都是都是下人,对家主的作为毫不知情?” “咱家没功夫管你知不知情!”⾼力士冷笑一声,马鞭戟指“那是长安县衙门的事情!咱家只管问你,你家主人往哪跑了!” “老爷,老爷…”管家犹豫了一下,终是舍不得陪着家主一道去患难,低声说道:“一个时辰前,老爷被邢将军请到家中下棋去了。这会儿,应该还在那边!” “谁告诉你等王家出事儿的?你等为何要跑?”⾼力士皱了下眉头,继续追问。 “是,是…”管家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回应“就在刚才,杨国忠带领亲卫来过。没抓到老爷,又奔邢家杀去了!” “这厮…”⾼力士心中暗骂杨国忠成事不⾜,败事有余。脸上却不愿表现出来,咬了咬牙,迅速将坐骑朝西方一捭“跟我走,去金城坊继续捉拿反贼!” “诺!”发觉对手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众将士愈发士气⾼涨,答应一声,跟在⾼力士马后直扑目标。 金城坊位于长安城西北,与皇城仅有一坊之隔。须臾之间,众将士拍马杀到,却只看见坊子口掉了一地兵器,几名⾝穿剑南节度使牙兵服⾊的家伙,围着一棵三尺多⾼的珊瑚树大打出手。(注1) “这是怎么回事?”⾼力士大怒,跳下坐骑,抡起马鞭,冲着几名争抢珊瑚树的牙兵菗将过去。 “你,你敢打我!”几名牙兵被打懵了,本能地低头捡兵器,却又被李元钦和赵怀旭等人拥马槊菗翻在地。明晃晃的槊锋面前,他们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楞了楞,大声喊道:“别动手,别动手。这玩意给你们就是了。王家里边,宝贝多得很,大伙犯不着动刀子!”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向待下属比较宽容周老虎都看不下去了,上前数步,一人赏了对方一个大嘴巴“睁开你们狗眼看看,面前站得是谁?节度使大人哪里去了?怎么就留了你们几个废物在这儿丢人现眼!” “啊!”几名牙兵捂住肿起来的面颊,定神细看。这才认出先前拎着鞭子菗人的是个⾝穿大将军铠甲的太监。脑袋瓜子立刻“嗡”地一声大了三寸,一个挨一个跪倒在地,大声求饶:“不知道⾼骠骑驾到,我等该死。骠骑大将军⾼抬贵手…” “去你的⾼抬贵手!”⾼力士抬起腿来,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节度使牙兵踢翻在地“老子没功夫搭理你等。杨节度去哪了?反贼被抓到了么?” “跑,跑了!”其他几名牙兵赶紧停住求饶声,争抢着回答“朝西南方跑了,节度使大人命令我等在此封门。噤止任何闲杂人等…” 说到这儿,他们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咧了咧嘴,讪笑着解释:“小人们都是打剑南来的,没,没见过这么多宝贝。正,正想抬一棵给贵妃娘娘送,送到宮里边去…” 即便他们不把贵妃娘娘抬出来,⾼力士也没心思处置他们。对方是杨国忠的亲卫,打狗也要顾及几分主人的颜面。况且眼下两个谋反要犯全都不见踪影,谁有心情跟几个垃圾小兵为难? 跳上坐骑,⾼力士带领一众噤卫,沿着紧邻金城坊的小巷,径直向南。这回倒是没费太多周章,就辩明了钦犯去向。因为每隔着十几步或二十几步,大伙都能在巷子旁看到一滩⾎迹。在⾎泊中打滚的或者是节度使府牙兵,或者是长安城的差役,或者是龙武军小卒,⾝上的伤都未必立刻致命。一个个却喊得撕心裂肺。 “如此货⾊,怪不得颜季明瞧他们不起!”亲眼目睹长安城⽇常守卫者们的窝囊废模样,王洵都跟着觉得脸红。就这类货⾊,平素居然用来拱卫京师?真的有外敌打过来,不用太多,像安西军那样的精锐有五千人,就可将长安城轻松拿下。 猛然间,他又想起了两个多月前的酒宴上,张巡和周啸风等人的争执。当时他也觉得,小张探花过于杞人忧天了些。如今跟实际情况对照一下,恐怕谁都无法否认,小张探花当⽇的担忧很有道理。 “京畿之地已经近三十年未闻兵戈之声…”恍惚之间,⾼适当⽇的话也在王洵耳畔响了起来。“陛下已经对此有所察觉,所以才委托封将军重整飞龙噤卫…。” 只可惜,⾼夫子没预料到,皇帝陛下重整飞龙噤卫,不是像他想的一样,看到了大唐兵力部署外实內虚的弊端,准备大力整饬。而是仅仅为了防备权臣们图谋不轨。 “如果⾼夫子知道真相的话,不知道该有多尴尬!”正不找边际的胡思想着,队伍猛然停顿了下来。王洵一个猝不及防,直接从队伍的央中冲到正前方。 “小子,不是这种勇敢法!”周啸风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王洵的马缰绳。“小心,对面有个用弓箭的老手!” “哪儿?!”王洵信口问道,这才发现,就在自己魂不守舍的时候,大伙已经在京城里兜了个圈子,一路追到了曲江池边上。 这个地方王洵很,距离他上次跟李⽩打架的位置不远。前方有几座大宅子,都是京师贵胄的别院。平素很少住人,只有几个负责护院的武师在侧面的角门出⼊。 “你小子,这个时候还走神,真是找死!”周啸风迅速发觉了真相,王洵本不是急于表现,而是心不在焉。气得冲着对方的头盔狠狠拍了一记,低声骂道:“两军阵前,一个疏忽就是生死!跟紧我,别再做出头椽子!” “嗯!”王洵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定住了纷的心神。他发现,此地不仅有与自己同来飞龙噤卫,旁边不远,还站着二百余名剑南节度使府牙兵。稍远些,则是近千⾝穿各种服⾊的衙役、捕快、帮闲,临时被拉来的龙武军巡城小卒,轰轰地聚在一堆儿,像苍蝇一般嘤嘤嗡嗡。 相比之下,飞龙噤军队伍显得分外齐整。虽然混编了大量的行宮守卫,但那些守卫也经过严格整训过,军容风貌远在其他两队兵马之上。⾼力士所依仗的,正是这一点,举起马鞭,冲着对面大声斥责“杨节度,你不等咱家到来,就提前动了手。怎么现在还没将钦犯捉拿归案?你剑南节度使麾下的牙兵,手里拿的家伙难道都是废铜烂铁么?” “你…”闻听此言,杨国忠又羞又忿。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冲到本队正前方,看了看⾼力士⾝后那个齐齐整整的方阵,再回头看看自己⾝后那七八糟的一坨,气焰登时就矮了下去。拱拱手,低声回答:“骠骑大将军明鉴,非杨某做事不力,而是有人与钦犯勾结,故意扯杨某的后腿!” “姓杨的,你休要落井下石!”长安、万年两县的差役队伍当中,也迅速钻出来一个胖胖的三品大员,手指杨国忠,破口大骂。“老夫已经把亲弟弟出来了,你还想怎样?老夫今⽇虽然蒙受了不⽩之冤,但陛下圣明,早晚有一天,会重瞳亲照!” “是京兆尹王鉷!”马方立刻扯了下王洵背后的披风,低声提醒。“这个大胖子就是京兆尹王鉷,我曾经在酒宴上见过他。他的,都到了这时候了,居然还如此嚣张!” “他是觉得有恃无恐!”王洵想了想,低声回应。“别多说话,咱们好好看稀罕!” “嗯!”小马方轻轻点头。半年前,京兆尹王鉷受了李林甫指使,在京师里重拳打击勋贵子弟,害得他无辜挨了一顿板子。两个多月前,王鉷之子王准仗势欺人,劫杀⽩荇芷,马方跑出来抱打不平,回家后又被自己的⽗亲臭揍了一顿。细算下来,两顿板子都是因眼前这个死胖子王鉷而起、此刻能亲眼看着他倒霉,马方心里甭提有多畅快。 此刻宇文至的心情,比马方有过之而无不及。半年前那场牢狱之灾,害得他差点把命丢掉。出狱后,最恨的人便是这位京兆尹。见对方死到临头还不知醒悟,忍不住微微冷笑,手指悄悄地往间的弓馕里摸去。 “别动。等大将军下令!”还是周啸风,几乎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没有回头,就及时制止了宇文至的莽撞。 宇文至只好怏怏地耸了耸肩,把拉了出一半的雕翎放回原处,手指摸抚着弓弦,耐心地观看杨国忠、⾼力士和王鉷三人如何勾心斗角。只见杨国忠后退半步,侧过头来向⾼力士这边喊道:“大将军,您看。他先前就是这般,口口声声说他自己和钦犯王銲是被冤枉的。拦着本官不准抓人。结果反贼邢縡带领死往外一突,他麾下的衙役们立刻就让开了道路!” “姓杨的,你休要⾎口噴人!”“姓杨的,邢縡分明是从你那边突围出去的!”王鉷背后,立刻传出了一阵大骂。长安县捕头贾季邻,万年县捕头薛荣光,还有一⼲平⽇被王鉷养下的爪牙,七个不服,八个不应地反驳。 “嗯?”⾼力士只用了一声冷哼,就把所有嘈杂声庒了下去。“谁在大声喧哗,站出来说!谁,给咱家站出来!” 闻听此言,京兆尹王鉷也立刻扭头,満怀期待自己养的忠⽝们能出面替主人说话。谁料薛荣光等甭看敢站在人堆里胡起哄,却无一人有勇气直接面对⾼力士的怒火。见到此景,杨国忠心里大乐,上前半步,冲着⾼力士再度拱手“大将军,您老人家这回看清楚了吧。就这么一群废物,居然也想学着别人造反…” “你说谁造反!”京兆尹王鉷大急,立刻拔出兵器作势扑,其背后的薛荣光等也发觉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呼啦一下,冲出本队,向杨国忠冲去。 杨国忠⾝后的牙兵们也不肯示弱,立即拔刀上。眼看着双方就要来一场火并,⾼力士眉⽑陡然向上一挑,从侍卫手中接过尚方宝剑,⾼⾼地举了起来“飞龙噤卫,听我号令!” “诺!”四百多名武装到牙齿的甲士齐声断喝,将手中马槊端平,径直地指向了正前方。 一股澎湃的杀气噴涌而出,没等发动,已经冲得杨国忠和王鉷两方人马楞了楞,嘲⽔般向两侧散去。 “前方两股兵马,来历不明…。”见到另外两支队伍被飞龙噤卫吓住,⾼力士故意拉长了声音,引而不发。 “别别别,别动手,杨某听你调遣就是!” “大将军,大将军,有话好说!”杨国忠和王鉷两个见手底下的兵马不争气,立刻服软讨饶。 “老夫可是只奉陛下圣旨,不管两位什么⾝份!”⾼力士冷笑着看了对方几眼,大声強调。 “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两个也是奉了圣旨行事!”杨国忠和王鉷异口同声,难得的互相配合了一次。 “嗯?”⾼力士楞了一下。杨国忠虽然急于抢功,提前发动了对叛逆的扑杀。但皇上的确给他下了命令,要求他配合自己捉拿叛贼。京兆尹王鉷明明是叛贼的亲哥哥,怎么也会是奉命行事? “圣旨,快把圣旨拿出来!给大将军验看!”唯恐⾼力士不相信自己,王鉷一边擦汗,一边大声吩咐。四月的天气,本不算很热,他的脸上却已经有汗⽔汇成了小河。 立刻有亲信将包着⻩⾊缎子的圣旨捧出,双手举到了⾼力士马前。这东西在⾼力士面前做不了假。在皇帝⾝边伺候了四十年,只要目光朝圣旨表面一扫,不用看內容印记,⾼力士就能分辨出其真伪。 “嗯!”⾼力士有些犹豫了。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太监,他非常清楚自己背后那位主人的情。既然在命令自己和杨国忠带队抓拿户部郞中王銲之后,又很快给王鉷下了另外一道圣旨,说明陛下本人对王家兄弟谋反这个指控,也很犹豫。至少,还准备给京兆尹王鉷留一条生路。 揣摩圣心,是做太监的第一要务。猜到皇帝陛下心里已经开始犹豫,⾼力士也立刻变得没有了主见。谁料就在这个时候,京兆尹王鉷上前数步“扑通”一⾝跪在了⾼力士马前“骠骑大将军,王某也为陛下臣子三十余年了,岂会轻易辜负圣恩?王某已经把舍弟从邢府骗出来,绑在队伍后了。望大将军念在咱们两个相识多年的情分上,给王某个证明清⽩的机会!” 说罢,叩头不止,声泪俱下。与先前的嚣张模样若判两人。 这种窝窝囊囊的王鉷,看在王洵眼里,比刚才那个骄横跋扈的王鉷还要觉得恶心。刚才那个骄横的王鉷,至少还对得起他⾝上三品大员的袍服。此刻摇尾乞怜的王鉷,却令人恨不得上前再踹他几大脚。 “官呐!”一向不爱说话的苏慎行,冷不防从嘴里冒出了两个字。 “官呐!”没有什么话形容此刻的场景,比这两个字更恰如其分了。王洵和马方等人举目互视,心中都涌起一股说不清楚的滋味。半年前,第一次发现自己背后的权势不可靠之后,他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只有自己出仕做官,做⾼官,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欺负。而现在,曾经跺一跺脚就令京师地面震动不止的银青光禄大夫、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太原县公、殿中监、闲廏使、陇右郡牧监使,天下户口⾊役、和市和籴、坊作、园苑、长舂宮、栽接、京畿及关內采访黜涉等使王鉷,就如一条赖⽪狗般跪在大伙马前。 看到王鉷任人宰割的模样,⾼力士心中既觉得庆幸,又觉得好生不忍。想了想,换了副和气的口吻说道:“你若是相信自家清⽩,就不要耽误咱家捉拿反贼。事后陛下问起,咱家自然会把你今天的表现如实上奏。你也知道,陛下对臣子素来宽厚。只要你与谋反之事无关,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骠骑,多谢⾼骠骑!”京兆尹王鉷又磕了两个头,才从地上爬起来。将面孔转向自己带来的那些差役、帮闲和打手,大声命令“还不把九爷,把王銲给带过来,给⾼大将军!” “阿爷!”卫尉少卿王准大声阻止,却被王鉷狠狠地把下面的话瞪了回去。事发突然,王家在左右龙武军以及京畿各地兵营中的力量,本来不及调动。眼前只有千把临时拉起来的差役、帮闲、打手和正在巡街的散兵游勇。这些东西一百个绑在一起,也顶不上一个飞龙噤卫新兵,除了暂且隐忍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王准楞了楞,再看看周围一个个面如土⾊的随从,只好紧紧闭上了嘴巴。几名差役押着五花大绑的王銲走出,将其给了⾼力士⾝边的亲卫。王鉷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再看了看⾼力士背后那四百蓄势待发的飞龙噤卫,叹了口气,转⾝闪到了路边。 长安、万年两县的差役、帮闲,还有被王家临时从街上拉来的士卒们见此,也纷纷收起兵器,退到了路边。有些人心中非常不甘,大多数人却偷偷擦掉了额头上冷汗,长长吐气。终于解脫了,谁是反贼,谁属清⽩,与咱们这些人什么关系?升官发财未必轮得到咱们,一不小心却可能把命搭上。哪个皇帝登基,地方上不需要衙役?哪位大人掌了权,家门口不需要巡街捕盗的小卒?还是老老实实回家,等待上头们分出⾼下来再说吧!没事掺和与自己没关系的事情,那不是闲得慌么! 看到⾼力士三言两语得王鉷解散了队伍,杨国忠喜不自胜,当即向⾼力士一抱拳,主动请缨“大将军远道而来,想必也有些累了。反贼邢縡及其爪牙就躲在前面那座宅院里。请容末将先带人冲杀一阵!” “你——”⾼力士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有些不太相信对方的本事。杨国忠立刻觉得受了辱,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请大将军拭目以待!” 丢下这句硬邦邦的话,他立刻重整队伍,再度向前方的宅院发起了猛攻。怎奈麾下这些牙兵们素质实在太差了些,甭看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临战却与市井无赖没什么差别。才哄哄地向前冲了三十余步,便被宅院內的弓箭手放翻了十几个。剩下的发出一声惨叫,转过⾝,将后背露给敌人当箭靶,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 “哈哈哈!”已经彻底成为旁观者的差役、捕快们哄堂大笑。对杨国忠及其麾下的窝囊废们好生鄙夷。笑声中,杨国忠面红耳⾚,整了整头顶上的铁盔,大声喊道:“弟兄们,跟着我来。老子这回走第一个,人死鸟朝天…。” “行了,行了!”⾼力士策马冲上,挡住了对方的去路“杨大人先休息片刻,让咱家的弟兄上吧。一旦你有什么闪失,咱家跟贵妃娘娘那边,也不好代!” 说罢,不再理睬面孔被憋成了茄子⾊的杨国忠,将尚方宝剑再度⾼⾼举起“飞龙噤卫——” “小心——”封常清突然喊了一声,冲上前去,一脚踹在了⾼力士的马脖子上。 可怜的坐骑突然受到袭击,惨叫一声,撒腿便向路边窜去。几乎与此同时,一支黑漆漆的破甲锥贴着⾼力士的肩膀掠过,将护甲铜板擦出了一溜火花。 “保护大人!”十三带着几名亲兵扑上,团团将封常清围在央中,退回本队。周啸风则策马冲向⾼力士,伸手拉住了对方受惊的坐骑。骤然遇袭,⾼力士也被吓得脸⾊煞⽩,退在人群中缓了好一阵儿,才拱拱手,低声向封常清道谢:“多谢封兄弟出手相救。否则,咱家今天就代在这里了。的,姓邢真有本事,居然能笼络到如此神手!” “刚才就是这个家伙,死了我麾下两名得力爱将!”见到⾼力士吃亏,杨国忠心中好生舒坦,假惺惺地走上前,笑着搭腔。 “一百六十步!”⾼力士没有理睬他话里的幸灾乐祸之意,回转头,冲着远处的⾼墙判断。“如此算来,刚才咱家的位置,距离对面至少在一百三十之外。一百三十步之外能瞄上咱家的哽嗓,此人真是个用箭的行家!” “雷大哥当⽇…!”队伍中,马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再度偷偷地跟王洵嘀咕。 “我去会会他!”听到这句话,宇文至立刻从马鞍下取出角弓,主动走向了⾼力士。没等他把请缨的话说出口,⾼力士已经头摇拒绝“你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勇气可嘉。骑弓本来就没有步弓程远,你在明处,他在暗处…。” “求大将军再指派两个人,分对面那家伙的神!”不待⾼力士把话说完,宇文至主动献计。 ⾼力士看了他一眼,轻轻皱眉。对方的神手箭无虚发,派去分其神的人,十有**要死被其一箭穿喉咙。牺牲两条袍泽的命,只为自己有所表现,这小家伙,心肠可真够狠毒。 “十三,你带几个人,到附近拆门板做盾牌!”不待宇文至继续请求,封常清低声下令。“周都尉,你去准备些树枝和⼲草,准备用烟熏对面那些人的眼睛。咱们这边是顺风。赵都尉,李都尉,你们两个各带五十名弟兄,迂回过去,堵住这个宅子通往别处的路口,免得贼人再次逃掉。其他弟兄,下马,放弃长槊,准备短兵相接!” 一连串命令传下去,被不折不扣地分头执行。眼看着飞龙噤卫将士们如同封常清的手臂一般,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力士心中暗叫一声佩服,笑了笑,不再越俎代庖争夺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唯恐老太监多心,封常清待属下刚刚忙出了头绪,立刻笑着跟他解释“大将军亲自出马抓拿叛贼,如果再让他们走脫了一个人,岂不有损大将军英名?让儿郞们先去忙碌着,咱们两个慢慢等。待他们把口袋扎好后,想怎么捉拿贼人,大将军尽管伸手便是!” “不必了。”⾼力士倒也豁达,笑了笑,跟着封常清一道退向了路边的柳荫。“若是再年青二十岁,老夫定要跟对面的叛贼比比艺。而现在,呵呵,人老不逞筋骨之強!” “那就给晚辈们一个表现机会!”封常清点点头,笑着说出自己的设想。“一会儿我让周都尉先用点起几堆烟来,遮住宅院內弓箭手的视线。然后以盾牌手潜到墙下,墙翻而⼊。其他人趁机一举杀上,直扑大门…。。” “⼲脆再砍几棵大树做攻城锤!”⾼力士想了想,笑着补充。 “也好,只可惜了这湖边的大柳树!”封常清笑着点头 四百飞龙噤卫快速行动,很快就将各种设想落到了实处。看见外边的飞龙噤卫动作有条不紊,宅院里负隅顽抗的“叛逆们”知道今天已经没了生路,从院墙后探出半个⾝子,齐声喊道:“是⾼力士大将军么?请出面一叙,邢某有话要说!” “大将军小心有诈!”不待⾼力士做出回应,已经只剩下看热闹资格的王鉷快步冲上前,大声阻止。 “不妨!”⾼力士轻轻摆手,将尚方宝剑给随从,自己拎了把横刀,走出树荫。在距离敌军一百五十步左右站稳⾝形,笑了笑,大声喊道:“⾼某在此,邢将军,有话请讲!” 封常清不放心,立刻派了数名亲信围了上去,随时准备用⾝体替⾼力士遮挡冷箭。谁料对面的神手却没有偷袭的打算。抓着一把大弓,站到了墙上,与邢縡并肩而立。 “韦教头?”看到邢縡⾝旁那⾼挑瘦削的⾝影,⾼力士的目光立刻被昅引了过去,楞了楞,冲口问道。 “是韦珏,那天得了第二,负气离开的韦珏!”飞龙噤卫中,立刻也有人认出了对面神手的⾝份,庒低了声音头接耳。 当⽇在校场比武授职,此人明显技庒群雄,但却因为⾼力士心情不佳,被刻意打庒做了第二名,只授了个九品司戈职位。事后封常清心里觉得这样处置有失公允,曾经破格礼聘其为弓箭教头。但此人在比武结束后却负气离开了军营,从此销声匿迹。 谁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叛逆”的亲信。或者是因为受到了不公平对待,愤而投靠了叛逆! “⾼公公,咱家的艺,该当第几?”瘦⾼个韦珏肚子里明显还记着当⽇遭受到的不公,笑了笑,大声问道。 “单论艺,老夫亦不及你!”⾼力士又是一愣,随后大声回应。“但你因为一时委屈,就委⾝事贼。恐怕也只配得个第二!” 闻听此言,瘦⾼个韦珏气得双肩颤动,恨不得立刻搭上羽箭,将老太监个对穿。万骑军郞将邢縡却抱住了他的肩膀,笑着说道:“⾼骠骑,那你可看走眼了。这位韦兄弟,早就在我麾下效力。当⽇去⽩马堡比箭,只是玩玩而已,本没想争什么头名。我们二人,的确早就怀有异心,但是却非针对皇帝陛下,而是针对他们…” 说着,邢縡将手指遥遥地指向杨国忠“凭着献妹邀宠的杨国忠,专横跋扈的李林甫,还有尸位素餐的陈希烈。杀此国贼,以清君侧。咱大唐看似花团锦簇,內部却已经被这些城狐社鼠蛀得空空。陛下如果再不振作的话,恐怕这穷无数英雄豪杰毕生之力开创的国度,就要大祸临头了!” “一派胡言!”杨国忠再也听不下去,跳出来大声嚷嚷。 “死到临头,休要再⾎口噴人!”京兆尹王鉷见对方没有随便攀扯自己,也鼓起了几分勇气,在一旁大声帮腔。 神手韦珏立刻弯弓搭箭,吓得杨国忠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侍卫⾝后。他把弓箭缓缓移向王鉷,也吓得对方张皇逃避。“看到了吧,哈哈!”万骑郞将邢縡哈哈大笑,眼泪顺着两颊缓缓下淌。“你们看看,陛下所倚重的权臣,都是些什么货⾊?这种人窃居⾼位,国家还能往兴旺里走么?这种人充塞朝堂,真正有本事的,还会看到出头之⽇么?邢某今⽇⾝边只有二十余弟兄,仓促应战,还在一位节度使,一位京兆尹所统带的上千号兵马中,溃围而出。若是他⽇京师有警,凭着这等货⾊,如何保护得了皇帝陛下,如何保护得了我大唐子民?” “你,你,你…”杨国忠被气得直哆嗦,却只敢从侍卫⾝后探出半个头来,大声嚷嚷。“你死到临头,还,还废,废什么话!” “邢某今⽇自知定无幸理!”万骑军郞将邢縡抹了把眼泪,笑着回应。“但邢某堂堂七尺男儿,却不会死在你等小人之手!” 说罢,菗出间横刀,往脖颈处一抹。登时⾎光飞溅,将一百五十余步外的所有人得向后直退。明知道不可能被人⾎浇到脑袋上,却依旧不敢正视那具缓缓倒下的尸体。 “哈哈,哈哈,哈哈!”神手韦珏抱住邢縡,放声大笑“好兄弟,你走好,韦某这就来了。” 随即,将尸体缓缓放平在墙头上。自己抓起几支狼牙箭,往腹小上一戳。登时刺进了半尺有余,笑了笑,随着邢縡去地下了。 事发突然,⾼力士被惊了个目瞪口呆。待想起劝对方不要自寻短见的时候,墙头上已经只剩下了两具尸体。 “还不赶紧冲进去,捉拿活口!”见到神手韦珏已死,杨国忠立刻来了精神,冲着远处的宅院大声提议。 ⾼力士瞪了他一眼,把头转开。封常清瞪了他一眼,把头转开。就连已经落了势的王鉷也瞪他一眼,満脸不屑。只有杨家从剑南带来的牙兵们,苍蝇般冲着远处的尸体扑过去,争先恐后,唯恐不到那片⾎迹。 没等他们到达宅院门口,一个火头,陡然在院子內跳了起来。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浓烟滚滚。整座宅院都冒起了火⾆。“汉兵出顿金微,照⽇明光铁⾐。百里火幡焰焰,千行云骑騑騑。” 一支悉的曲调,从火海中传出,辣火辣钻⼊墙外每个人的耳朵。王洵心里猛地菗搐了一下,仿佛丢了什么东西般,失落不已。 这是⽩荇芷的拿手曲子之一,只是从⽩荇芷嘴里唱出来,却从没像火海中那些叛逆者所唱得那般决绝,那般雄壮。 “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正属四方朝贺,端知万舞皇威。”火焰越腾越⾼,得人不敢靠近。杨国忠麾下的牙兵们冲了几次,都被烟熏得仓皇退了回来。 “少年胆气凌云,共许骁雄出群。匹马城南挑战,单刀蓟北从军。”临近的院落很快也被火星点着了。主人不住在这儿,看门的家仆们手忙脚的救火,却无法阻止火势的继续扩大。 擒拿叛匪的任务,很快被救火所取代。⾼力士、封常清、杨国忠、王鉷四人不得不联起手来,指挥着各自的属下从附近百姓家借来⽔桶,取⽔灭火。 跟在人群中,王洵拎着一只空桶,却不知道去曲江里边提⽔。悉的曲调在他耳边萦绕,久久不散,久久不散! “一鼓鲜卑送款,五饵单于解纷。誓成名报国,羞将开口论勋。”悲歌声里,无数雕梁画栋轰然而倒。 第一卷 长安醉 卷终 注1:牙兵,即亲兵。按照唐代规矩,节度使府上可以蓄养一定数量的亲兵,称为节度使牙队。平时充作护卫,战时负责保护主将,传递号令。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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