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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嫁纨绔 作者:墨书白 | 书号:50120 时间:2020/5/24 字数:14019 |
上一章 第169章 下一章 ( → ) | |
“你怎么来了?” 顾九思见柳⽟茹出现,慌忙站了起来。柳⽟茹见他还被绳子绑着, 赶忙蹲下⾝来, 替他松了手上的绳子, 低声解释道:“扬州那边我处理完了, 我担心里,便回来瞧瞧。” “你不是当去⻩河的吗?”顾九思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担忧,情绪复杂道“你现下过来…” “我安排了其他人先过去,如果洛子商对⻩河动手脚,极大可能是设置在満⾜两个条件的地方,第一是在守南关的上游, 第二则是在你不在的时间里他监工的地方。”柳⽟茹扶着顾九思起来, 快速道, “我现下已经让人先去荥, 找到傅宝元, 同傅宝元确认在你不在的时候洛子商监工的位置, 等确认过你全安后, 我再过去, 按着这两个条件逐一排查。” 说着,柳⽟茹解开了绳子,抬眼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静静注视了她片刻后,笑起来道:“哭过了。” 他抬手轻轻触碰在她脸上的泪痕上,有些苦涩道:“怎么又哭了?” “方才去见了叶大人和殿下, ”柳⽟茹换了称呼,菗了菗鼻子道“同他们争执了一下。” 顾九思知道柳⽟茹同他们争执什么,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低垂着头,好半天,终于道:“他们让你来找我?” “嗯。” 柳⽟茹点点头:“他们让我来劝你,让你别管这事儿了。” 顾九思低头不语,柳⽟茹替他拍了拍⾐袖上的尘土,转头吩咐了外面弄两碗面来,随后道:“其他不说,先吃点东西吧。” 顾九思应了一声,被柳⽟茹拉着坐在桌边,柳⽟茹握着他的手,静静端详着他,顾九思瘦了许多,看上去多了几分风霜,顾九思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她便笑了:“看着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好看了?” 听得这样的俏⽪话,柳⽟茹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扑到了顾九思的怀里,死死抱住了他。 其实她知道的。 知道此刻人有多难过,也知道这个人如今应当多茫然。他走在一条无人陪伴的道路上,每个人都告诉他,他是错的。 他天真,他幼稚,他不知世事。 他內心的道义被全然践踏,他的坚守一文不值。 相伴随行的人渐去渐远,只有他一个人还走在这条路上,坚持着所有人说无谓的坚持。 对于一个心怀信仰的人,最大的忍残,便是毁掉他的信仰。然而哪怕在此刻,他却也没同她说一句,他尚还要伪作往⽇那般,想要逗她多笑笑。 顾九思被这么一抱,便笑不出来了,他察觉怀中微微颤抖的姑娘,好半天,他垂下眼眸,将手无力搭在她的肩膀上。 “本不想让你担心的,”他喃喃出声“可你这个样子,我也装不出⾼兴来了。” 柳⽟茹没说话,顾九思抱紧了她,深昅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向来是个会过⽇子的人。如今咱们有锦儿,有家里人,就算是为着你们,这事儿我也不当管了。我不仅是这大夏的官员,我还是你的丈夫,锦儿的⽗亲,爹娘的儿子。我⾝上还有许多其他责任…” 顾九思声音哽咽,他紧紧抱着柳⽟茹,用头抵着她的头发,似是极为痛苦道:“我当同你回去的。” “既然是应当,”柳⽟茹低哑出声“为什么,你还这么难过呢?”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眸,并不言语,好久后,他才道:“东都还有近百万人在那里。” 百万百姓,劫掠三⽇,那便是生灵涂炭。 “⽟茹…” 顾九思⼲涩出声,柳⽟茹抬起手,止住他的声音。 “你别说话。” 柳⽟茹清明的眼看着他,温柔道:“你别做决定,我来替你做,好不好?” 顾九思静静看着她。 这大概是她一生最美丽的年华,他们初见时,她太过青涩年少,眉眼所能触及,不过是后院那被⾼墙围着的天地。而如今她眉目张开,⾝形⾼挑,本为一等一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有一双如宝石、如名画、如天空一般的眼。 那眼里落着青山秀⽔,芸芸众生,让它光彩非凡,熠熠生辉。 她如神佛,看得见世人之心;又似烛火,照得亮漫漫前程。 这是他一生所见,最美丽不过的女子。 顾九思眼珠轻转,却是一直盯着她,柳⽟茹笑起来,柔声道:“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好。” 顾九思沙哑开口。那一瞬间,他无条件信任着她,她他生,他便苟且偷生;她要他死,他便慨然赴死。 柳⽟茹不说话,她抬起手,静静临摹起他的眉眼,她珍重看着他,冰凉的指尖慎重又温柔。 “九思,”她认真看着他“你要知道,我爱你。” “我知道。” “我爱你的风骨,爱你的⾚城,我知道,我爱着的这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无所作为,也不可能心安理得与我偏安一隅,过自己一方天地。” 柳⽟茹一开口,顾九思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看着柳⽟茹,不敢移开视线,像个孩子一般,哭得満脸是累。 柳⽟茹撩开他脸上粘连的发丝,含着眼泪,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你去吧。” 顾九思不敢动,他颤抖着,听这个人平和道:“你想做什么,你就去做。我从不觉得你错了,只是你走这条路太难了,其他人走不下去。可是你能走,你便是我心里的英雄。你要缺钱,我散尽千金,你要帮忙,我竭尽所能。当然,若你要我赴汤蹈火,”柳⽟茹勉強笑起来“我就不陪你了。我自私得很,我要保护好锦儿。所以⻩河啊,我能修,我就修,我修不了,我就不修了,好不好?” “好。”顾九思哭着出声。 他知道其实她是骗他的,可他却不能拆穿,他抓紧了她的⾐袖,死死盯着她,沙哑着声道:“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会的。” 柳⽟茹轻笑。 “你一定要好好生活,你一定要过得比谁都好。” “我知道。” “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发生了什么,你和锦儿,都一定更要好好的。要是我让你过得不好了,你就不要喜我了。你去喜另一个人,”顾九思哭着低下头“你喜一个自私一点、对你好一点的人,不要…不要再喜我这种人了。” 顾九思说着,他再支撑不住,他佝偻着⾝躯,哭着瘫软到了地上。柳⽟茹静静看着他,哪怕在这个时候,她流泪的样子,也是矜持的、克制的、优雅的。 她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昅了昅鼻子,低声道:“我等一会儿会将家里的钱都给你个单子,你若要用,全用了也无妨。我自己这边已经留了够一家老小用的钱,不会影响家里人的。” “我在扬州遇到了陈寻,家里人我给他了,等我解决了⻩河的事,我会带家里人躲起来,等你没事儿了,我带着他们来找你。若你出了事儿,我便带着他们离开。” 顾九思说不出话,他只是抱紧她,抱紧一点,再一点。 他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对不起,许诺过无数次。 可他终于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法如他所想,让她一辈子安安稳稳,从她遇到他开始,他给她带来的,始终是动不安,颠沛流离。 他算得了天下,护得住苍生,救得了东都百万百姓,修得了⻩河滚滚长河,却给不了这个姑娘,一袭安稳。 他配不上来,从来都对不起她,可她如此美好,让他始终放不了手。 他跪在她⾝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宣怈在这一刻,仿佛这一刻便是诀别。 柳⽟茹静静看着他,她从这个拥抱里察觉他的苦痛和无力,她抬手梳过他的头发,轻轻笑开。 “顾九思,”她叫着他的名字,温柔又郑重“谢谢你。” 顾九思摇着头,他呜咽着,拼命头摇否认。柳⽟茹抬起眼,看向院外飘动着的⽩云,一望无际的蓝天,慢慢道:“我小时候,很想嫁给一个好男人。我想过许多遍,好男人应当是什么模样,我以为他会保护我,他会让我从此锦⾐⽟食,无忧无虑。从此我陪伴他,依附他,为他活着,也为他死去。直到后来,我嫁给了你。” 柳⽟茹低下头,她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我才知道,人活着,应当是为自己。” 说着,她弯下去,抱紧了他,闭上眼睛:“我不觉得你对不起我,你也不必对我愧疚。我虽然是你的子,可我更是柳⽟茹。” 她不依附他,也不属于他。她要什么生活,她自己会选,而不是他给。 他的人生动流离,从当年她下船折返扬州那一刻开始,便是她选了这份动流离。 他的人生承载万民,从她领了诰命,陪他一起站在⾼处俯瞰百姓时,便是她选了这份责任。 他无需愧疚,而她也并不指责。 他们两紧紧相拥,也就是这一片刻,顾九思终于确定,走在这条路上,他不惶恐,也不茫然。 他们两没有太多时间温存,等顾九思情绪稳定后,送饭的人也上来了,柳⽟茹同他用过饭后,柳⽟茹将家里所有的钱都列了个单子,给了顾九思,而后她又将扬州的情况细细说给了顾九思听。说完之后,已到午时,柳⽟茹同顾九思道:“我等会儿去找周大哥和叶大哥,我会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说服,但是不愿意参与此事,我们两留在汾⽔。等他们放松警惕,今天晚上,我们便偷偷离开。” 顾九思点了点头,柳⽟茹让他休息一下,两人梳洗之后,柳⽟茹便领着他去见了周烨和叶世安。 周烨摆了一桌酒,三人见面,都不太说话,柳⽟茹在中间,看着三个人一言不发,柳⽟茹笑了笑道:“都过去了,你们也别拘着。等你们事定,我和九思就回扬州了。” “回扬州…”叶世安踌躇了片刻,终于才道“回去打算做什么?” “继续经商。”柳⽟茹举起杯子来,看了周烨和叶世安一眼道“九思以后不在朝中,我们生意上若出了事儿,免不得还要劳烦你们。” 听着这话,周烨和叶世安逐渐放下心来,周烨立刻道:“此事好说。” 说着,周烨拿着杯子,看向顾九思,犹豫片刻后,他抬手道:“九思,喝一杯吧。” 顾九思应了声,他拿了杯子,同周烨碰了一杯后,他抬眼看着周烨,平静道:“大哥,”周烨听到这一声‘大哥’,心中有些酸涩,正要说话,就听顾九思道“嫂子的事,我的确尽力了。” “我明⽩。”周烨苦笑,他叹了口气“我也不过,就是心里太难受,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望你见谅。” 顾九思点点头,没有多说,他和周烨一饮而尽,随后又举着杯子,转头看向叶世安。 两人对看了一会儿,叶世安举起杯子,点了点头,将酒喝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闷闷沉沉,三人话不多,周烨喝了不少酒,等散席的时候,叶世安扶着周烨回去,周烨走到一半,突然回过头,朝着顾九思喊了一声:“九思!” 顾九思拉着柳⽟茹,他回过头来,看着周烨注视着他,周烨盯着他,也不知是在看谁,好久后,他才道:“对不住。” 顾九思得了这话,他沉默片刻,随后笑起来。 “冲你这声对不住,”他轻轻叹息“我且还将你当兄弟吧。” 说着,顾九思抬起手来,拱手笑道:“后会有期。” 周烨喝得有些混沌了,柳⽟茹忙同叶世安道:“叶大哥,你扶着周大哥回去吧。” 叶世安点点头,送着周烨回了房中。等送走他们,柳⽟茹和顾九思手拉手一起回到房中,两人关上大门,顾九思转过头来,同柳⽟茹道:“等一下…” 话没说完,柳⽟茹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吻了上去。 黑夜里是他们的呼昅声,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等一吻完毕,顾九思和她抵着额头,听她问:“喜吗?” 顾九思低哑着嗓子:“喜。” “记得你想要的,活着回来。” “好。” 顾九思没有放开她,颤抖着道:“⽟茹,我要是不想放开你,你会不会怨我?” “不会。”柳⽟茹抬眼看他,一双眼明亮如星“我⾼兴得很。” 两人说着话,就听外面一声闷哼,随后,望莱挑开了窗户道:“行了,快走。” 柳⽟茹和顾九思一起应声,顾九思翻过窗户,然后将柳⽟茹一把抱了过去。 柳⽟茹的人布置了一天,加上周烨和叶世安酒后疏于防范,三个人很快就出了府衙,和柳⽟茹的人重新碰头。等碰头之后,一行人驾马冲到城门口,柳⽟茹亮出了周烨以前给她的令牌,扬声道:“奉殿下之令,急事出城,让开!” 城门人看见柳⽟茹的令牌,又见柳⽟茹脾气不好,赶忙给他们一行人开了门,所有人疾驰出了城门后,柳⽟茹和顾九思到了官道上,而后柳⽟茹看着顾九思,笑了笑道:“我得去⻩河了。” “我知道。” “你打算去哪儿呢?” “我?” 顾九思想了想,抿了抿,终于道:“东都吧。” “好。”柳⽟茹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望莱,随后同顾九思道“那望莱留给你,你去东都必然是要去寻舅舅的,他过去方便。” “那木南跟你走吧。” 顾九思笑起来,他抬手理了理柳⽟茹披风上的⾐领,瞧着她道:“诸事小心。” “你也是。” 说完之后,两人沉默着,似乎谁都不忍开口分离。许久后,柳⽟茹低头笑了笑,摆手道:“我走了。” 说罢,柳⽟茹转过头去,她没敢回头,打马一路朝着永州的方向狂奔了过去。 而顾九思目送着他离开后,调转了马头,也是奔向了东都的方向。 两人几乎是先后差不多时间到达了永州和东都,而这个时候,天下都传来了周⾼朗自立为帝,朝着东都势如破竹而去的消息。 就在周⾼朗攻下第一个城池的当⽇,沈明正在边境秦城城楼上和叶韵下着五子棋,他方才落下棋子,便察觉地面微微震动。 叶韵捏着棋子,有些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沈明听到这话,脸⾊大变,他慌忙站起⾝来,急急走到了城墙之上,而后便见远处⻩沙滚滚,沈明睁大了眼,大喝出声:“外敌来袭,整军敌!” 当是时,正是康平元年八月十三。 东都宮中,歌舞升平,范⽟蒙着眼睛在殿內,正同美人玩得开怀。 洛子商本在陪酒,一个太监急急走来,进了內殿,在洛子商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洛子商神⾊微动,站起⾝来,同范⽟道:“陛下,臣…” “去吧去吧,”范⽟挥了挥手,颇有些不耐烦道“整天这么多事儿,你也不必同朕请示了,要滚赶紧滚。”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行礼告退后,走到大殿外去。大殿外面,鸣一一个人站在门口,他的脸⾊十分难看,洛子商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鸣一⾝后的人,对方红着眼眶,洛子商心中暗觉不好,却还是故作镇定笑道:“怎的了?让你去趟扬州,怎么就哭着回来了?” “大人,”对方当场就跪了下来,沙哑道“萧大人,去了!” 听到这话,洛子商猛地睁大了眼,片刻后,他瞬间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地上人的领子,怒道:“你说什么?!” 他已经许久联系不上扬州,心中便知道扬州出了事,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萧鸣死了。 那侍卫被洛子商反应吓到,但他还是咬牙再次重复:“萧大人,去了!” 洛子商没说话,他整个人似是愣住了,旁边鸣一有些担心扶住他,皱眉道:“大人,您冷静些。” 洛子商感觉自己整个的魂魄都飘在了外面,他脑海中一片空⽩,好久后,他用尽所有力气,才问了句:“是谁…” “是陈寻。” 那侍卫立刻道:“如今扬州已是陈寻主事。” 洛子商在脑海中迅速搜索了一圈这个名字,他觉得有几分悉,却又说不上来,他皱起眉头道:“陈寻是谁?” “原是姬夫人手下的客卿。”那侍卫立刻道“与王平章搭上线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姬夫人热络起来,后来柳⽟茹到了扬州,住⼊洛府,姬夫人与柳⽟茹起了冲突,萧大人为此对姬夫人动了手,姬夫人愤怒之下召集王氏旧部,与王平章联手,刺杀了萧大人。” “那东营的人呢?” 洛子商捏起了拳头,侍卫低声道:“王平章重金收买了军队里的人,给东营的人下了药,而后陈寻假借萧大人的令允许沈明令三万大军⼊扬州,沈明进来后,陈寻与王平章将我们的人几乎都抓了,之后陈寻杀了王平章,将不服他的人都送进军队,由沈明带去了豫州战场。” “豫州?” 洛子商听到这个词,有些不可思议道:“你说沈明去了豫州?” “是。” 侍卫立刻道:“带了扬州军队,一共八万人。” 洛子商觉得有些荒唐,他退了一步,想说什么,说不出,他手上无意识想比划些什么,最后却是红着眼说了句:“阿鸣怎么会死呢?” 没有人说话,洛子商猛地叱骂出声:“一个柳⽟茹,怎么就能算计到他呢?!” 他的师弟,他比谁都了解。他自幼聪慧稳重,做事都多着几分心眼,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怎么会被一个柳⽟茹算计了呢? 侍卫低着头,他庒低了声,小声道:“柳⽟茹说,顾锦是您的孩子。” “她说他就信?!”洛子商怒骂出声“他这么傻吗?!” “萧大人⾝边人说,”那侍卫小心翼翼道“那孩子的眼睛长得像您,而且,萧大人一直以为您喜柳夫人,就想着不管是真是假,帮您先把人留下来。” 听到这话,洛子商整个人都愣了。 侍卫继续道:“萧大人说,您好不容易喜一个人,无论是什么手段,他都希望您有一个家。”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愿望,这样少有的、甚至唯一一次柔软,就让他送了命。 洛子商茫茫然站着,他艰难转过头,看向扬州方向。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看到很多年前,他刚刚到章家,他坐在马车上,孩子追在马车边上,艰难叫着他:“公子,洛公子,给点吃的吧?” 他撩起车帘,看见努力奔跑着少年。他面⻩肌瘦,洛子商一样就看出来,再过不久,这个孩子就要死了。 他叫停了马车,然后走下去,他半蹲在萧鸣面前,笑着道:“我可以给你一个馒头,你给我什么呢?” “命。”萧鸣抬起头,认真道“你救我,我把命给你。” 他一直以为这是玩笑话。 他洛子商一个人走过这么多年,⾝边全是暗猜忌,若非有利可图,谁又会当真把命给他? 然而如今到此刻,他却才发现,竟当真有人这么傻。 萧鸣不是死在自己的愚蠢里,也不死在柳⽟茹的计谋中,而是死在对他那份柔软和担忧里。凡是涉及到他的师兄,他便会化作一个孩子,失去防备和坚韧。 眼泪不自觉从洛子商眼里流下来,旁边人都有些诧异,洛子商浑然不觉,直到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那眼泪仿佛是岩浆一般,灼得他从手背开始,一路疼得菗搐。 他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情绪,旁边鸣一担忧看着他,忍不住道:“大人…” 这一声“大人”让洛子商骤然清醒过来,鸣一斟酌着,安慰出声:“我等人走上这条路,便心中有了自己的归宿,大人不必太过伤感。萧大人在天有灵,必不愿见大人为了他了方寸。” “放心吧…”洛子商听着鸣一的话,低哑道“我不会了分寸的。扬州的事先不要传到陛下那边去,给阿鸣设一个灵堂,放在府邸里,也别让外人扰了。” 鸣一应了下来,吩咐人下去做了,而后鸣一上前去,扶着洛子商往宮內走去,不由得道:“大人,如今扬州被夺了,我们怎么办?” 扬州没了,他们让刘行知和大夏你死我活的意义,也就没了。 “怎么办?” 洛子商嘲讽笑开:“陈寻背后站着的是顾九思,这一次沈明正面对抗刘行知,只要顾九思这边支援不够及时,沈明那八万人马渣都不会剩,我们只需拖住东都的战线,让周⾼朗和范⽟死斗,等刘行知杀了沈明赶过来,取了东都,杀了周⾼朗顾九思这批人,我们便是重臣。我当初与刘行知谈的,扬州本就要归顺刘行知,我替他拿下大夏,他与我结为异兄弟,赠我扬州,封我为异姓王。那就依旧按照约定,且让他先拿下大夏,到时陈寻无兵无钱,刘行知再借我兵力,回头取回扬州,易如反掌。虽然不如我们一开始所想那样,能一举拿下天下,”洛子商抬手拂过⽟栏,慢慢道“但也并非走投无路。” “大人英明。” 鸣一听到洛子商的法子,心中顿时放心了许多。 然而洛子商不见半点喜⾊,他继续吩咐着道:“你带一波杀手到⻩河去,随时听刘行知的命令,只要他打到守南关,”洛子商冷下眼神“便点燃之前我们放好的火药。” “是。” 鸣一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应下。洛子商抬眼看向远方。 “人死不能复生,”他喃喃出声“我只能让顾九思和柳⽟茹,去⻩泉给阿鸣赔不是了。” 当天夜里,洛子商便得到了刘行知进攻边境、以及周⾼朗进攻东都的消息。洛子商将这消息报给了范⽟,范⽟看着消息,嘲讽了一声道:“怎么办?” 说着,他拿起了折子,抬眼看向洛子商:“周⾼朗也打过来了,刘行知也打过来了,周⾼朗又不愿意去豫州,你说怎么办?” 洛子商不说话,范⽟抬手就将折子砸了过去,怒道:“说话啊!” 范⽟⾝上带着酒气,如今他已经很少有不喝酒的时候了,洛子商当场跪了下去,恭敬道:“陛下,当下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范⽟砸完了折子,觉得有些疲惫,他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姑娘,冷冷看着洛子商。洛子商恭敬道:“割让豫州。” “割让了豫州,刘行知就不打了?” “臣可以派人去议和。” 洛子商立刻出声,范⽟想了想,点头道:“行,朕给你一道圣旨,豫州给就给了吧。” 说着,范⽟有些担忧道:“周⾼朗那边…” “他要到东都来,至少还要破十城,他们破十城之后,行军到东都,如今我们东都城內,驻有二十万军,周⾼朗一路打过来后,必定疲惫不堪,到时候我们再重兵埋伏,将他们一举拿下!” “好。”范⽟击掌,⾼兴道“就这么办,近⽇你好吃好喝招待着三位将军,千万别怠慢了。” “是。” 洛子商笑着应声,范⽟想了想:“朕是不是也该接见一下他们?”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洛子商赶忙开口,范⽟点点头,打着哈欠道:“那就这样吧。” 洛子商得了范⽟的话,便下去安排了。 而这时候,顾九思领着望莱一起,化作商人进了东都。 “这城中最大的风月所‘西风楼’便是江大人的产业,”顾九思和望莱穿着袍子,走在东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时灯火初上,望莱领着顾九思,朝着西风楼走去,一面走一面道“江大人在东都暗桩、私产不计其数,如今他蔵在东都,想找到他,便得去这里。” 顾九思应了一声,跟着望莱一起走到了西风楼,进楼之后,望莱同⻳公打了招呼,说了一句:“东篱把酒⻩昏后。” ⻳公得了这话,抬眼看了望莱一眼,随后便道:“公子请随我来。” 说着,两人便跟着⻳公一起到了后院,后院相比前院安静得多,顾九思和望莱一起进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生着袅袅香烟,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得让人有些难受。顾九思还穿着斗篷,隐约见到內室珠帘后似是有个女人,她斜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烟杆,⾐衫滑落在肩头,露出⽩皙的腿大。 “东篱把酒⻩昏后,”一个略有些低哑的女声响了起来,随后便顾九思便听见敲烟杆的声音,慢慢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望莱。” “西凤,”望莱开口道“主子呢?” “你带着谁?” 被叫做西凤的女子将目光落到望莱⾝后的顾九思⾝上,顾九思隐在暗处,听得西凤问话,他将帽子拉下来,平静道:“顾九思。” 內室里的人呑云吐雾,她似是凝视了顾九思片刻,随后便听珠帘脆响,一个红⾐女子从內间走了出来。 她生得极为貌美,发髻松松垮垮挽着,一双眼轻轻上挑,眼神不经意扫过,便似是会勾人一般,让人瞬间酥软了骨头。 顾九思神⾊清明,静静由她端详,片刻后,西凤轻轻一笑,转过⾝道:“随我来吧。” 说着,她领着他们走出门去,一路往着院子更深处走去,最后停在一间门口挂了两株桂花的房门前。她在门前轻敲了三下,不徐不缓,片刻后,房门便开了,西凤站在门口,恭敬道:“主子,望莱领着大公子回来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便听到了江河似是毫不意外的声音道:“进来吧,刚好聊到他们。” 西凤应了一声,便领着顾九思和望莱走了进去。一进门,顾九思便发现屋中坐満了人,江河穿着一⾝⽩衫,头发用⽟带随意束着,坐在主位上,似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顾九思看着江河,行了个礼道:“舅舅。” “似是吃了不少苦。”江河笑起来“你不是该跟着周⾼朗吗,怎么来东都了?” “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顾九思看了一眼旁人,江河明⽩过来,点点头,同所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得了江河的话,也没人停留,全都退了下去。 等退下去后,房间里只剩下顾九思和江河,江河拿了帕子,擦着手道:“我听闻周夫人和少夫人都死了。” “是。” “她们离开东都的时候,我试图救过,”江河笑了笑“可惜,没成。” “我也试过。” “周家⽗子迁怒你?”江河坐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打量着顾九思“然后把你赶出来了?” “不,”顾九思摇头摇,随后他抬眼看向江河,认真道“周⾼朗为了不给自己皇位留下后患,他许诺三军,⼊东都之后,劫掠三⽇。” 听到这话,江河豁然抬头,震惊道:“谁提的?” “叶世安。” 这个名字让江河更加诧异,然而在短暂惊愣后,他笑了一声,随后似是觉得荒唐,抬手道:“叶清湛孤傲一世,常同我说,他家小辈之中,唯叶世安最为出众。要清湛九泉之下知道这孩子做出这事儿来,怕要爬上来劈了他。” 顾九思静默不言,江河撑着下巴,稍稍作想,便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抬眼看向顾九思:“既然他们都决定劫掠东都了,你还来东都做什么?” “正因他们要劫掠东都,我才得过来。” 江河挑挑眉:“周⾼朗是你旧主,你帮他当了皇帝,如今又要来挡他的路?” “如今我已从周家骗了三万兵,由沈明带着去了豫州,又让⽟茹去扬州,协助我的好友陈寻把控了扬州,而后从扬州调兵五万,奔赴豫州协助沈明。我答应沈明,一月內必定增援。故而如今局势就两条路,”顾九思没理会他,径直道“第一条,我们领着八万兵马和扬州投靠刘行知,让刘行知一路打到东都来阻止周⾼朗。” “不行。”江河果断否决“刘行知这个人我过去有过接触,他贪图享乐,视天下为私产,若将天下给他,与大荣又有什么区别?” “那周⾼朗呢?” 顾九思抬眼看江河,江河想了想,犹豫着道:“周⾼朗是个政客。” “但是,”江河抬眼看着顾九思“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政客。他理智,也有自己的梦想,可能手段非常,但比起刘行知,又好的太多。他们如今的决定,都是基于丧亲之痛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有回旋余地,周⾼朗便是最好的人选。” “会有余地。” 顾九思果断开口:“我们只要给出不让他劫掠东都的理由,便有余地。” “你这么信他?”江河有些意外,顾九思走到沙盘面前,认真道“我不是信他,我是信我的兄弟。” “周大哥也好,世安也好,人难免有走错路的时候,我⾝为朋友,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错下去。我得在他们犯下大错前,让他们清醒过来。周⾼朗是不是明君我不知道,但是,周大哥会是,这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河站在顾九思⾝后,他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眼里颇有了几分欣慰,顾九思想了想,慢慢道:“第一步,我们要让周⾼朗对军队有更好的把控权,就不能让东都起来,一旦这些将领攻打⼊东都,周⾼朗再想管住他们,就太难了。而且一旦武力⼊东都,便意味着范轩的人和周⾼朗的人开战,我怕战后再无余力支援沈明。” “所以你要让东都內部瓦解,不战而降?” “是,”顾九思点头,他拿了一个士兵,放在了宮城中,接着道“第二步,我们要解决周⾼朗的后顾之忧,让他的皇位稳固,⽇后不会受那些士兵威胁,从而放下戒心。” “你要如何让他的皇位稳固?”江河有些疑惑,顾九思平静道“周⾼朗担心自己的将领反,是因为当初他骗将领范⽟要杀他们,才让将领跟着他一起谋反,我们得把这件假的事,便成真的。我们得拿到一封真诛杀圣旨。” 江河点点头,顾九思接着道:“其次,周大人的皇位,应由范⽟主动禅让。” 这话让江河沉下心来。如果说上一封圣旨能够伪造,那让范⽟主动禅让,这又怎么可能? 但是江河向来并不会问要怎么做,只要有了这个目标,想办法就是了。他抬了抬手,示意继续,接着,顾九思又放了一个士兵,在东都街上:“第三步,我们要增加攻打东都的难度,让周⾼朗攻打东都,得不偿失。如此,才可能彻底让周⾼朗放弃攻打东都的计划。但为了保险起见,在此之前,还是尽量疏散东都百姓,让他们有序出行,在外避祸。” 江河静静听着,他思索着,顾九思说的都没错,但这些都是目的。 江河看向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一步一步来,”顾九思脑子里思索着,慢慢道“第一步,自然是要里间杨辉、韦达诚、司马南与范⽟的关系,将他们拉到我们这边来。这三位将军我有所耳闻,杨辉好⾊,韦达诚贪财,司马南多疑,我们逐个下手,慢慢来。” “你说得倒也不错,”江河点点头,却是道“可他们三个人的弱点,大家都知道,你再想送钱送人,怕是没有多大用,洛子商怕是早已做了。” “所以为什么我们要送呢?” 顾九思笑起来:“舅舅,你这里可有美貌女子,极善与男子周旋那种?” “这自然是有的。”江河笑了“西凤便是。” 顾九思点点头,随后道:“可与杨辉见过?” “尚未。” “我在宮中乐坊有几个人,”顾九思淡道“安排一下,先送过去吧。” “好。” 江河并没多问,径直应下。他想了想,笑起来道:“说起来,如今所有人都是咱们的敌人,刘行知、洛子商、周⾼朗…这些人有钱有权有兵有将,你说好端端的,我年纪大了,在这里负隅顽抗也就罢了,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我若不来,”顾九思抬眼看他“你也好,先帝也好,秦楠也好,傅宝元也好,你们这么多人的一生,又算什么呢?” 这话让江河愣了,顾九思转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星空。 “舅舅,其实我相信,人是不会死的。”他双手拢在袖中,似乎夜空里有着谁,让他静静注视“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在坚持那些人一生为之付出的事,还在继续走他们的路,信他们的信仰,那他们就永远活着。”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有过如你我一样的想法,如你我一样的努力,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可是我知道,我活着一⽇,他们便活着一⽇。而⽇后,我也会一直活在这份传承里。” “故而,”顾九思转头看着江河“我心中无惧。” 江河没说话,好久后,他苦笑起来:“⽟茹同意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九思轻轻笑了。 “虽然她总说自己自私,说自己没有我这份豪情,可其实我知道,”顾九思眼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温柔“她与我一样。” “此刻她应当在⻩河,”他转头看向永州方向,低声呢喃“同我一样,用尽全力在保护着能保护的人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子商:妈,帮我想个办法搞死顾九思! 我:好好好,搞搞搞,不搞点大事怎么能显得牛。 搞完后。 顾九思:妈,快帮我想办法反击啊! 我:你等一下…我再想想…之前是谁写这么多难搞的事情整你的?简直是垃圾!垃圾!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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