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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雪中悍刀行 作者:烽火戏诸侯 | 书号:8961 时间:2017/2/13 字数:4955 |
上一章 第两百八十五章 风雪铁骑下江南(八) 下一章 ( → ) | |
徐凤年一行人来到山脚,登山台阶有一千零八级,张隆景下马后介绍说这条烧香路又有无忧路的说法,烦劳再多的香客,走完这条山路也就没有烦劳了。不过张隆景笑着添了一句,要我看啊,就是累的,就算有烦忧也顾不上了。徐凤年闻言后微微一笑,张隆景随后感慨道:“离灭佛,好好一座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刹,如今给一个跟官府走得很近的道士霸占了去,这会儿寺里僧人都跑光了,当时那道士领着官兵去封寺,结果寺內僧人连一本古籍也没能带走,咱们郡內的郡守大人原本并不崇尚⻩老,早年就连别号也跟佛家有关,跟文林大家的诗词唱和,署名都是那个‘逃禅老翁’,这次朝廷一纸令下,立马就变成了虔诚信道之人,别号也跟着换成了‘清净老人’,据说前不久还跟京城里的大真人吴灵素成功攀上了关系,去年在刺史大人那边的政绩考评得了个一枝独秀的‘上’,这不很快就有传言要去京城礼部当大官了。” 牵马而行的徐凤年皱眉道:“前头山门是不是有座石坊,题刻有‘佛在当下’?” 张隆景点头笑道:“王爷果真学识渊博,前边以前确是有座石坊,那题刻和对联更是出自前朝大奉书圣之手,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可惜这次道士占了地盘,也不知是谁是何缘由,推到了石坊,王爷这趟是见不着了。” 徐凤年叹息一声,无奈道:“徐骁当年在这里有过些故事,这次经过五彩郡,刚好顺路,就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见到那个曾经要徐骁‘放下屠刀’的老和尚。算了,咱们回吧。” 张隆景感慨道:“竟然还有此事?真是可惜了,早知道属下当年就该为寒山寺多添几万两香油钱。” 徐凤年一笑置之,上马后原路返回,只是在远处小路边依稀有灯火摇曳,这在之前路过的时候是没有的景象,老谍子宋山⽔出于本能,立即就心生警觉,但是很快就释然,不说王爷是站在江湖之巅的武评四大宗师之一,那袁统领和充当贴⾝扈从的徐偃兵,谁敢惹?这两位⾼手哪怕单个拎出来,你朝廷不出动七八百兵马估计都没脸跑来打招呼吧?徐凤年从来都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先前瞥了眼,灯火摇曳处,是岔路口子上一座破败的土地庙,放缓马蹄,结果看到一个⾐衫破旧的戴帽老人站在路边,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旁跟着个睡眼惺忪的小孩子,也跟着戴了顶不值钱的⽪帽。袁左宗放下了心,原本以为是深蔵不露的世外⾼人,现在细看气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迟暮老者,只不过比起同龄人的体魄稍稍结实一些。 徐凤年没有下马,⾝体前倾,语气温和地问道:“这位老丈,是有事吗?” 老人终究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使,又是夜⾊中,于是⾼⾼提了提油灯,然后笑了“公子可是姓徐?” 徐凤年愣了愣,反问道:“老丈可是寒山寺旧人?” 老人微笑点头。 徐凤年在张隆景和宋山⽔的惊讶中迅下马,来到老人孩子⾝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心用绢布包裹的佛经,说道:“当年大师借给我爹这本佛经,如今已经借阅了将近二十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老人也没有客气,接过了佛经,然后说了句让张隆景大失所望的俗人俗语,只见那老人一手提灯,一手摸着⾝边孩子的帽子,笑问道:“徐施主能否施舍贫僧几两银子?今⽇米缸已无粒米了。” 徐凤年顿时有些为难,北凉铁骑一路南下,什么都不缺,唯独缺这无关紧要的⻩⽩之物,五彩郡的财神爷张隆景更是目瞪口呆,他可不是那种恨不得出门⾝上挂満⻩金的暴户,便是把玩⽟件,不价值个千两银子那都⼊不了眼,这次锦⾐夜行当然也不会携带金银,好在老谍子从⾝上摸出几两银子,徐凤年接过以后就给了那个头顶⽪帽为取暖更为遮掩的寒山寺老和尚,准确说来是江南名刹的老主持法显和尚。老僧也没有那种一般和尚双手不沾银钱的顾虑,堂而皇之收⼊袖中,有些不加掩饰的笑意,老人⾝边的小和尚更是眉开眼笑,有了银子就有柴米油盐,就能不挨饿,怎能不开心? 老和尚收起银子后,感慨道:“朝廷有旨,中原各地不容寺庙僧侣,寒山寺也不例外,有人还俗有人远游,贫僧也曾想过去西北化缘,只是年迈不堪,⾝边又有这个新收的弟子实在年幼,与贫僧是一般的脚力孱弱,这就耽搁下来了,后来一想,去不去北凉都无所谓,到了北凉,不过是一个老和尚得了安⾝之地,不去北凉,说不得贫僧还能让多几个有缘人,得了安心之地。” 徐凤年诚心诚意道:“大师,我可以派人送你们师徒前往北凉,等到世道太平些,只要大师那时候还想返回中原,北凉一定也会护送大师出行。” 老和尚笑着头摇道:“徐施主无需如此大费周章,佛缘在何处即是何处,莫要強求。” 徐凤年也没有強求,也知道強求不得,只得笑道:“我爹经常提起大师,说大师是真有大佛法的得道⾼僧,他很佩服。” 老和尚哈哈大笑“徐小施主打诳语了啊,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贫僧如何不晓得徐老施主的脾气?能不骂贫僧是个不识趣的老秃驴就很好了。” 徐凤年哑口无言,不说心中所想,徐骁的确每次提起这个寒山寺的老和尚,都是一口一个老秃驴的,私下更给老主持取了个屠刀和尚的绰号。当年那桩事情的大致经过,徐凤年年少时听娘亲说起过,法显和尚出⾝豪阀世族,在西楚曾官至吏部员外郞,辞官挂印后先⼊了道门,却不是在那大山名观里头修行,而是挑了个僻远小山头结茅隐居多年,后来不知为何就皈依了佛门,据说与寒山寺上任主持有过一场辩论,在世人眼中莫名其妙就一步登天当上了主持,当年徐家铁骑驰骋中原,马蹄过处,战火不断,别说老百姓畏惧那头出自东北的辽东虎,就是中原各国大军主将都要谈虎⾊变,唯独法显和尚拿着一本佛经孤⾝一人跑到了徐家军营,要当时如⽇中天的人屠徐骁放下屠刀,如果不是吴素拦阻,这个和尚不说什么人头落地,恐怕少不了一顿伺候,有媳妇在旁盯着,徐骁只好捏着鼻子接过那本佛经,心不在焉地跟那个和尚同鸭讲地聊了几句,然后就让人赶紧礼送出营。 张隆景能够当成五彩郡的张辅,在一州之內都是数得着的富家翁,何等油滑,见揷针说道:“大师,我家也有很多人是吃斋念佛的,最近需要做几场佛事…” 耐心等到张隆景说完滴⽔不漏的那套措辞,老和尚这才缓缓开口道:“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了,只可惜在施主家做的,可不是佛事啊。” 就在张隆景以为这件事情彻底⻩了的的时候,不曾想老和尚话锋一转,笑眯眯道:“不过去还是要去的,万一碰上有缘人呢?” 袁左宗和徐偃兵面面相觑。 徐凤年对此没有什么诧异神⾊,由衷惋惜道:“这次朝廷灭佛,原因复杂,我就不说这种糟心事了,但我真的希望大师能够给更多人说佛法。” 提灯吃力的老和尚换了一只手提着油灯,心平气和道:“贫僧说不说佛法是一事,说给多少人听又是一事,有几人听进去佛法则又是一事。这天下有无佛寺,有无佛像,有无佛经,有无僧人,甚至有无佛,有无西天,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 老和尚停顿片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只看众生心中,有无那方寸地来搁置佛法,佛法在,寺在,僧在,佛在。没了佛法,哪怕天下众生皆是僧人,又有何益?” 徐凤年点了点头。 老和尚所说的这个道理有些大,但是大道理只要有给人落脚之地,就是真道理。老和尚嘴里的于方寸地放佛法,就是极大和极小之间的栖息地。以前徐凤年痛恶夸夸其谈的读书人,厌烦那些测字卜卦的算命先生,如今回想起来,大概都是因为受不了那种落不在实处的言语,尤其是前者,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好像是反正道理我已经说与你听了,接下来如何做就是你的事情了。还是世子殿下的时候,徐凤年就对所谓的文人文臣意见颇大,只是在世袭罔替前后,哪怕有过两次⼊京不怎么痛快的经历,对离读书人的印象却越来越有所改观,这其中有王祭酒,⻩裳,韩⾕子,齐龙等等,这些是对北凉并不一味敌视的大人物,当然还有张巨鹿桓温这些对北凉一直存有削藩之心的庙堂砥柱,然后徐凤年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等到年轻读书人愈年长,阅历愈丰,一样能够成长为值得任何人敬佩的朝堂栋梁,一国风骨所在? 法显和尚看了几眼徐凤年⾝边人,收敛了和煦笑意,淡然问道:“徐施主,北凉已经揭竿而起,是要决心造反了?” 徐凤年头摇道:“不造反。” 戴着⽪帽不穿袈裟故而不显僧人⾝份的老和尚,有些讶异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王爷这是领旨平?” 徐凤年仍是头摇道:“太安城的圣旨有是有,但我肯定见不到,大概现在卧病在的两淮道节度使蔡楠,和经略使韩林都已经收到圣旨了。” 老和尚皱眉问道:“那么广陵道需要北凉骑军帮朝廷大军平叛?” 徐凤年继续头摇道:“不需要。如果需要,我⾝后就不是一万北凉骑军,最少也该加上两万幽州步军。” 对话到了这里,袁左宗眯起眼,杀机深重。 老和尚哦了一声后,面无表情地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北凉在不在离版图?北凉百姓是不是离子民?北凉边军是不是离军伍?” 徐凤年也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皆是。” 提着那盏油灯的老和尚站在夜幕中,沉默许久,问道:“敢问北凉王,离三任皇帝,可有无道昏君?” 徐凤年笑了笑“不但没有,且不管徐赵两家私怨,公允而言,凭心而论,离赵室三个皇帝,都是史书上屈指可数的有道明君,赵礼雄才伟略,犹胜离开国皇帝,赵惇治政之勤勉,容人之量,亦是千年罕见,赵篆志向⾼远,却无眼⾼手低之嫌,给他十年太平世道,天下定然海晏清平。” 老和尚哂笑一声,然后突然笑容消散,重重说道:“咄咄怪事!” 徐凤年双手揷袖缓缓道:“大师一定奇怪为何大师你作为西楚遗民,作为被封山毁寺不得不在山脚土地庙栖⾝的和尚,尚且能够心平气和看待如今世道,为何我徐凤年堂堂西北藩王,会为一己之私带兵南下?” 老和尚凝视着这个年轻人,看他双眼而不看脸“王爷可是有难言之隐?” 徐凤年自嘲道:“有,但对所有人来说,不值一提。” 老和尚轻轻提了提手中油灯“当真不值一提?贫僧年迈昏聩,不提油灯便认不清路,看不到人,见不着你,是不是同样不值一提?也许天底下所有人都是,恰恰贫僧此时此刻便不是。” 徐凤年言又止。 老和尚好似自言自语道:“这个世道很古怪,北凉那个贫瘠地儿,当年必须要徐家麾下的虎狼之师来守,必须是徐骁坐镇才能震慑北莽,否则不说别人,就连顾剑棠也守不住,同时削藩是大势所趋,若是徐家侥幸胜了北莽,再想削藩就难如登天,任你先后两任北凉王本人如何想,难保那些嫡系心腹的部将推波助澜,一心想要做从龙之臣做那扶龙之功,所以离赵室的皇帝,对北凉对徐家,就很为难,贵为天子,却只能任由文武百官和读书人骂人,可北凉铁骑就只能是姓徐,雷打不动。后来一个姓张的读书人当了大官,就想出一个法子,让北凉和北莽相互消耗,最好是鱼死网破。” 徐凤年笑着说道:“对,在朝廷看来,就是狗咬狗。” 老和尚瞥了眼年轻藩王。 徐凤年坦然道:“若说是我徐家连累得朝廷不把北凉百姓当离百姓,我认,徐骁也认。” 老和尚开始沉默。 徐凤年站在那里,有些出神“退一步说,是我徐家害得北凉边军慷慨赴死,却无法彰显其勇烈,我也认。” 一个年轻藩王一个年迈和尚,双方言谈到了这一步,老谍子下意识伸手按住间凉刀,但是袁左宗轻轻按住了老谍子的手臂,朝这个面露愤慨的老人摇了头摇。 徐凤年那袖子横在⾝前,那些像个乡间耕作的年轻青壮在和一个长辈唠叨着庄稼收成,言语中没有任何愤懑不平,更不会有半点壮怀烈,就是拉着家常而已,就像是说天⾊将雨赶紧把晒⾕场的粮食收了吧,今舂多雨今年怎么都该比去年多几担子米吧。 uM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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